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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医院外面,意兴阑珊的秋季。

 寒提早报到,刮起阵阵寒意,树梢的雀鸟缩头缩脑,飘落的黄叶低诉哀歌,夏已过,秋将尽。

 打开外套扣子,晁宁把程黎包在怀间,淡淡的红晕染上她的脸,凯旋门下的画家和旅者回来,那个滔滔不绝说着拿破仑英勇事迹的男人,正用大大的怀包容她的心哀。

 一样的安全、一样的羞赧、一样的心跳声、一样的不愿意离开,程黎的眼睛找不到无名英雄火,他们的头上没有斜飘细雨,但心思回到从前,淡淡的甜漾起,浅浅的幸福飘散,彷佛他们之间从未间断。

 认真算算,他们没有真正熟悉过。这么一份半生不的感觉,居然牵系起七年爱情,说奇迹,不过分。

 “没问题的,别把事情直往坏处想,赢了这关,小琛战胜病魔,无限未来将在我们眼前展开。”

 他信心满满,觉得未来的成功率占百分之百。

 她不晓得他哪里来的笃定,然他的笃定让她好心安。

 点头,他的掌心抹干她的泪水。

 “在婚礼上,我只看你一眼,我不认得你,但你带泪的眼睛始终在我梦里出现。”

 他的话酸了她的心,他们之间是什么样的缘起,又是怎么样的缘系,让他们辛辛苦苦老走不到结局?

 她从没忘记袖乔,没指望过他“处理”婚姻,她知道该远离这场缺乏结局的戏剧,只是小琛眼里对父爱的渴望,让她下不了决心。

 退一步,她想保持安全距离,但是他不允许,晁宁借用自己的强势力气,硬把她扣在怀里。

 “丢掉的时光我全想起来了,头痛现象很久没出现,医生恭喜我完全恢复。

 前几年,我老觉得自己错失什么,努力寻找却徒劳无功。虽然我表面风光,事事得心应手,但其实我是没有把握的,心头总有说不上来的空虚能力,总有说不上来的厌倦心烦,每次烦心时,我想到你,拿起纸笔,描绘你的五官,画着画着,暂且平静、一直到再见你,空虚不见了,无力感消失了,我的心再度踏实。”

 没有浪漫、没有甜言语,但他的字字真诚,足了她的心。

 多么有成就感的事情呵,她的存在居然使一个男人心底踏实,原来心安不单单是她的事,只要两人相属,心安便是共同礼物。

 “我翻遍家中抽屉柜子,找不到我们在机场买的婚戒,但我看到你把戒指串在项链上,时时挂着,在你心里,你一直承认这个婚姻的,是不是?”他从她衣服中拉出坠子,拇指食指缓缓摩蹭,那是他们爱情的见证品。

 “我从没忘记身为子的责任。”她在他手心写字。

 “听话的女人有权得到奖品,你将拥有一个专心爱你的男人,他会把你放心脏正中间,除非他的心脏不再运转,否则每个跳动,他都会对你产生新的爱恋。”

 晁宁再度紧拥她,是的,他想起他们之间的对话,虽然年代久远,但效力一样彰显。

 无奈摇头,说的容易,她怎能把别人的丈夫当成礼物,这个礼太贵重,她承受不起。

 “我说过我喜爱有始有终,你是我爱情的开始,直到生命终结才能放手的女,我爱你,不变不移。”

 不变不移又如何?独立生活多年,幻想已不是她生活的重要点,她清楚自己的定位,清楚僭越是种过分行为。

 镑有各的想法,静静地,他们在秋风中相依恃,假设他们的幸福注定短暂,那么就好好把握这得来不易的短暂。

 靠他更紧,若贪心能够被允许,她愿意多贪一些他的心,只是童年经验教会她,坏心肠总会得到恶报应,不想了,再想下去,她连难得的“短暂”都将失去。

 一辆加长型劳斯莱思停在医院门口,车子里走出一名贵妇,她高傲地抬着下巴,准备进医院。

 一个不经意眼神扫过,她看见丈夫的背影出现在医院前面。

 他在等她?他终于愿意陪她做产检?意思是…他想清楚了,他愿意接纳孩子,一如当年他接纳一个他不爱的子?

 等等,他拥着别的女人,将她收纳在大衣里面,他从未对自己做过那样的亲密举动啊!她是谁?谁可以占据他前?

 当程黎推开晁宁时,袖乔终于看清她的脸。

 是程黎!他们又聚在一起?是不是晁宁想起所有的事情?输了,她居然输给上帝?

 用力摀住,她想不顾一切狂叫。

 不、不,冷静一点,她不能喊输,她要再倾力一搏,是的,她不能输的!

 缩到梁柱后面,她深气吐气,牙关咬紧,绝不放弃,今天的一切都是她努力争来的,她绝不拱手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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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望没有了,未来是灰黑色,蒙胧的心抓不到真确感觉,她不知道冷也感觉不到痛,站在大马路上,医生的话在脑中重复。

 “很抱歉,癌细胞转移,”

 很抱歉?抱歉有什么用?她以为接在痛苦手术之后的,是希望、是未来,哪里晓得居然是绝望在等候?

 雨越下越大,透的她,神经麻木,愣愣看着远方红绿灯,失去知觉。

 没有哭、没有哀号,火灾夜晚重回眼前,两具焦黑的尸体,蜷着不自然的姿势,很痛吧!被火烧的感觉肯定痛彻心扉,要是不要说那句话就好了,要是不要诅咒父母亲,也许造物者不至于让她的生命满布荆棘。

 就说了,孝顺是人类最重要的天,环境再恶劣,她都不该对父母亲过分,活该,是她的错,全是她的错。

 这么累的生命还要继续吗?

 不要了吧,有什么意义?她欠下两条命,就还他们两条呀,小琛死了、她死了,一报还一报,再世为人时,谁也不欠谁。

 凄楚一笑,她面向天空。

 “爸,妈,等小琛去世,我把命还给你们够不够?如果够了,请把我的声音还我,让我在结束前能亲口对小琛说,我爱他。”二十年来,第一次,她有了发声望。

 口水,她对空气喊过几次小琛,有了气爆音,却没有实质频率。

 她不死心,一试再试,刻意忽略喉间的灼热干涩,程黎认定自己有了还债诚意,心宽的老天爷该将声音归还。

 终于“心肝宝贝”四字出口,总算呵总算,在哀恸中出现难得曙光,

 抹抹眼泪,她不哭,脸庞的不是恐惧,是天水,是老天为她这条可悲生命奏下的哀歌。

 不怕,快结束了,日子所剩不多,她什么都不要,只要小琛快乐。

 没了心,沉重感不再,她踩着水布鞋往前“小琛,妈咪爱你”、“小琛,你是妈咪的心肝宝贝”一句句,她认真练习。

 走进医院,换下身上的狼狈,不愿小琛为她担心,她要全心全意带给小琛惊喜。

 打开门,更大的“惊喜”等着她,这个惊喜否决了她之前的决定。

 那是晁宁的父母亲,一对慈祥的老夫妇,他们抱着小琛辈叙天伦,那是多么亲密的画面。

 老爷爷拿着画本耐心地对小琛念故事,将刨成泥的苹果一口口喂进小琛嘴里。

 是晁宁向他的父母亲坦白?是袖乔听过她的故事,愿意为可怜的小琛让出丈夫?事情在转弯处看见生机?

 程黎不想,她眼底只有小琛的笑容,只有他眼中焕发出的光采。

 她的出现,暂停他们之间的祖孙温馨,起身,笑着对小琛说:“正好,妈咪来了,小琛,请妈咪陪我去买牛,你跟爷爷在这里一下下好不好?”

 点点头,小琛笑得开怀,突然间这么多亲人出现,小琛好快乐。

 “妈咪?爷爷给我买好多故事书,每本都好漂亮。”

 程黎对他们点头微笑,走到儿子身旁,搂搂他瘦到不行的身躯。

 他病着呢!癌细胞转移得很快,医生说,最坏的状况,他剩下一年生命,若是未来一年,小琛天天这样开心,她还有什么好要求?

 温柔地抚抚小琛,她想对他说“妈咪爱你”想对他说“人该学会足”她想告诉他练习过多遍的话,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是了,她的声音还不习惯听众。

 “妈咪,你先去买牛,等你回来,换我念故事给你听。”小琛抱抱母亲。

 是她的错觉吗?小琛的手臂增了力气,一定是太开心的缘故,他为了得到爷爷的疼爱而开心吧。

 她朝晁宁的父亲点头打招呼后,和晁宁母亲走出病房,她知道对方有话想说。

 果然一出病房,晁宁的母亲立即开启话头。

 “你把小琛教育得很好,我看到走廊挂的图画,这孩子遗传了他父亲的绘画天分。”

 听到这种夸奖,所有母亲都会愉快骄傲的,但感的程黎,感地嗅出一丝不对幼,随着脚步前进,程黎心情起伏不安。

 “命运真是捉弄人,当年晁宁一眼看到你的照片便想领养你,是院长要我们多考虑,你的童年际遇比一般人特殊,沟通会是你和养父母间的最大问题,到最后,我们选择了健康活泼的袖乔,谁想得到,你和晁宁毕竟有缘,他离家出走那一年,在法国和你相遇。”颜母说。

 晁宁果真向父母亲摊牌了,袖乔在场吗?她的反应如何?

 疑虑写在眼眸,颜母拍拍她的手。“是的,昨天晁宁回家,找齐两家人,把整件事说清楚,他说他回复记忆了,空白的那一年再度回到他的生命,他要求离婚,说要一辈子和你们母子在一起。”

 这是他的处理方式?简洁俐落,果然是商人本,但袖乔不是商人,她怎能忍受合约式谈判。

 淡淡忧虑浮上,程黎有罪恶感。

 “听到这些事,袖乔反应烈,当年是她主张用我丈夫生病的假消息把晁宁骗回国,她对这点一直挂心,尤其当她知道晁宁爱上的人是你,善良的袖乔二话不说,同意离婚,冲出家门。

 她不想想自己怀了六个月身孕,行动不方便,才跑出门就摔倒在地,现在人还躺在医院里,孩子差点保不住。

 要知道,这孙子可是我们两家人盼了多少年才有的呀!晁宁现在在病房照顾她,希望两夫好好谈谈,能改变彼此想法。”

 不对啊!袖乔并不是昨天才知道她和晁宁的爱情,她们早在七年前就谈过这件事情,袖乔告诉她,晁宁对于自己的荒唐后悔,说她只是晁宁的“游戏”她隐瞒晁宁的失忆,造就他们的七年空窗期…

 心纷扰,她也不想袖乔出意外,可是…

 “辛苦你了,一个女人独立扶养孩子多么伟大又不容易。

 来之前,我们和小琛的主治医师谈过,了解他的情况,我们马上联络史德克医师,他是法国人,也是我先生很好的朋友,这些年,他钻研中西医,对癌症的治疗有重大突破。

 我们将小琛的病历传真给他,他说有信心治好小琛,如果你放心把孩子交给我们,我保证,我们会尽全力医好他,并依着他的兴趣,将他栽培成画坛上最受瞩目的明星。”

 可能吗?小琛的病能医好?唐医生宣判了只剩一年不是?摇头,她根本不相信她所说。

 “这是史德克医生的资料,这些年有九成七的癌症末期病患在他手中得到新生,他说小琛年纪小,治愈机率比一般人大。”颜母说。

 程黎手中的资料一点一点说服她,她曾听过这个科学怪医,他的医术湛却不外传,他的收费昂贵,不是一般市井小民付得起,有多少人捧着大笔钞票排队求医被拒,她的小琛真的有此运气?

 她不回答,颜母拉住程黎的手,心急问:“难道,你要放弃救小琛的机会?”

 程黎抬眼盯着她的心急。

 “你和晁宁的爱情已经过去,现在晁宁有个人人称羡的家庭,还即将增加一个新成员,你忍心拆散他们?你当过单亲妈妈,知道那种过程是多么艰难,何况袖乔是你童时好友,你不能替她多想想?”

 懂了,程黎懂得对方的意思,意思是只要她退出,小琛便有机会获得新生。

 原来在他们眼中,是她过度自私,是她不放手“过去式”方造就眼前的难堪局面。

 “你若愿意退出晁宁和袖乔之间,我保证还你一个健康的儿子,我们可以约定半年或者一两个月见一次面,我把他所有的成长记录交给你,我会教导他写记,到时你可以了解他的心事,参与他的成长与学习。”她把话说得更白了。

 若晁宁找齐两家人摊牌的方式叫作谈判,那么她对她又何尝不是?

 你走,成全袖乔和晁宁,你将得到一个健康的儿子--多么商业而实际的作法。

 “怎么样?你愿意吗?”

 可以回答不愿意?不!对方用儿子的生命和她谈判呢!她手中没有半分筹码,除了眼睁睁看人在赌桌上恣意飞扬,能做什么?

 包何况,她的赌注是她最爱最爱的儿子,说什么她都得同意啊!

 不过是离开爱情罢了,很难吗?

 不难,一点都不难,她本就离爱情遥远,短暂的会已然发光发热,她还有什么非得追求?只要儿子健康长大,只要他能完成自己的无数梦想,她怎会摇头说不。

 她无权自私、无权快乐,这是她命中注定的事情呵!

 点点头,她同意。

 “好,小琛的病情不能拖延,你马上告诉小琛,要他随我们出国治疗,你给我一个地址,我随时把小琛的照片和治疗过程寄给你。至于晁宁,你们别见面了吧…”她的急促,表明了快刀斩麻,她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处理掉程黎这个意外。

 不能拖延的除了小琛的病情,还行晁宁和袖乔的婚姻吧!程黎苦笑。

 还是点头,还是同意,谈判和筹码从不是她能拥有的东西。

 不再交谈,一路保持静默,程黎走进医院福利社,带一瓶牛回病房。

 病房里,小琛展开双手,等着拥抱母亲。

 笑看儿子,这样的小生命能延续是多么幸运的事情,既然如此,她有什么东西不能放弃?回拥儿子,闭起眼睛,任泪水刷落。

 是的,她什么都能放弃,只有儿子的性命呵…是不能也不容许放弃的!

 颜家夫妇体贴地把房间留给母子独处。

 放开儿子,她拿出纸笔。“小琛喜爱爷爷吗?”

 “喜爱。”他喜爱爷爷的大手,喜爱他身卜淡淡的烟草味,也喜爱坐在他腿上听他念故事,爷爷很有耐心哦!笔事说了一个又一个,都不嫌累,也不会一再催促他快睡。

 “想不想和爷爷爸爸一起住?”

 “想。”

 说要帮他准备一间好大的画室,里面各种颜料都有,还要帮他请老师教画图,爷爷说他年轻时也爱画画,他愿意陪小琛一起画画。

 “那小琛搬去和爷爷住,好不好?”她试探问。

 “好。”

 分明是她期待中的答案,但亲耳听小琛说出口,儿子被抢走的失落感,还是让她酸心,让她双肩垮台,终究,孩子只有母亲是不够的呀!

 脑中一阵茫然,父亲、爷爷,全部加起来,会超过一个母亲吧?

 突然想到什么似地,他问:“妈咪呢?要不要一起搬家?”

 “我不能去,爸爸家有一个很的阿姨,妈咪再搬进去会有点挤。”何止拥挤呀,对于他的婚姻,她是个不该存在的“过去”

 “那我就看不到你了?”嘟起嘴,笑脸失去踪迹。

 “你先和爷爷坐飞机出国治病,爷爷请的外国医生很厉害哦!你乖乖和医生合作,等病治好了,回台湾自然可以看见妈咪。”

 “你不陪我,不会想我吗?”小琛问。

 “当然想,我会天天想、想,早晨想、睡觉也想。幸好会把你的照片寄给我,如果小琛学会写字的话,也可以写信给妈咪。”说谎,她哄了孩子不安的心。

 和亲人远离一直是她的宿命,她改变不来宿命,只能配合宿命。

 “好啊!从现在起,我每天努力学写字。”小琛下定决心。

 “嗯,更重要的是快把病养好,妈咪等着看你变成梵谷,好不?”

 “好!”就这样了,如果她放手,他能飞得更高更远,他的世界更海阔天空,再不舍,她都会自己放手。抱过儿子,她在他耳边轻说:“小琛,妈咪好爱你。”

 他惊讶,怀疑自己听错:“妈咪…”

 她笑着看他,再一次轻启嘴巴,清晰回答:“妈咪爱你。”

 妈咪说话、妈咪会说话了!妈咪治好自己?他也要努力治好自己!他还要把这件事告诉爸爸?他要学写字。哇!接下来他会好忙。

 “妈咪…”

 “嗯?”

 “不管你有没有看到我,都要记得我爱你。等我一回台湾,马上来找你。”

 “好。”

 他们伸出小指头打勾勾,约定了,彼此的爱不因不见面而消减,约定了,天荒地老是他们亲情的保存期限。

 迅速背过身,掩饰即将下的泪,别了,她的心肝宝贝,只要你平安幸福,妈咪愿意用全世界去换,

 不再多看儿子一眼,再一眼,她不肯离的脚步将会更沉重,紧咬下,她大步走出病房。

 “妈咪…妈咪…”看着母亲的背影,他唤得更急,但母亲不回头。

 “妈咪,妈咪…”他想下阻止母亲的脚步,但爷爷进门,抱住他的身体。

 “妈咪…”

 瞬地,小琛理解了些什么似地,豆大泪珠滑过颊边,一颗一颗,滴在爷爷的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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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报告书一张张排满桌边,小琛的照片、小琛的信。

 他被照顾得很好,晁宁的母亲体贴一个母亲的心,每半个月就寄来小琛的生活近况,看着他从癌细胞被控制到病情稳定,从体重增加到身高长大,看着他开始拄拐杖学习用义肢走路,程黎足的笑意里有涩涩的泪水。

 如果能够,她多愿意留在儿子身边,陪他走过这段漫长艰苦;如果能够,她多希望小琛按健时,为他擦拭汗水的人是自己;如果能够,她但愿不要夜夜泪枕畔,想念儿子,想念…那个无缘情人…

 他还好吗?近一年了,他和袖乔的孩子开始学爬了吧?不晓得有没有遗传到他的绘画天分?他的生活是否回到正轨,有没有在闲暇时间动动画笔?

 她想他,非常非常,想他宽宽的肩,想他热烈的吻、想他的多情、想他的爱恋,最常想的是,为什么他们有缘相爱却无缘相守?为什么她只能在他心中,却无法留在他身边?

 这种无解问题常让她心力瘁,无语问苍天,最后她只能将之归类为报应,报应她曾对父母亲做过的恶劣事情。

 离开台北也离开资讯,她在无人的乡下,隐居。

 她的生活很简单,出而作、落而息,天亮,她耕起庭园里小小的蔬菜田,两棵菜、一碗饭解决她的生存需求,夜里,抱着儿子照片,将报告书里的字字句句复习又复习。

 收拾好满桌照片,工作了,今天白萝卜该收成,白菜要施肥。

 将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束,程黎走出屋外,晨美丽,朝阳绚烂,简单的人生本该有简单的愉快,可惜她无心享受造物者的礼物,晦暗心情容不下良辰美景。

 篱笆上的信封比刚发芽的青江菜更吸引她的目光。

 走近,打开信封、出信纸,上面的字句刷白了她的脸庞。

 程黎,你是个羞劲女人,自以为是、自傲聪明,以为牺牲是人生重要的信念,从不考虑你的决定是否影响另一个人,你该为自己的错误性格说对不起。

 是谁?是谁放下这封信?自从搬到这里,她从不与任何人涉对谈,谁知道她是程黎?她慌乱地奔出屋外,四下找寻。

 没有,根本没有半个人,她回到小屋,手里仍牢牢握住信箴,然后,她看见了,信箱里又有新信,她急急打开。

 你怎么会以为离开,我们便有幸福可言?你怎么认为看不到我们,我们不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哀恸?谁说我愿意成为你的条件,供你与人谈判?我无辜,我的爱情更无辜,你毅然转身,留下我在这里苦苦思念。

 泪颊边,那是他的口吻呀!把信纸贴在口,揪痛的心,揪痛她的指控呵,

 三百多个日子的夜不成眠,我想着你躲在哪个角落哭泣;你在我每一件公文里,张着一双无辜眼睛。我没办法忘记你,一如没辨法抹去在法国的那段岁月痕迹,要不要,再给我一次车祸,再撞失我一段记忆?那么我会好过一点,不至于让相思蚕食人生。

 他说思念?为什么袖乔不温柔地替他擦去思念?为什么袖乔不用另一段爱情替他掩盖已成“过去式”的爱情,别让他在公文里看见她的无辜眼睛,猜想她躲在何处哭泣?

 你没忘记过身为子的权利,我又哪里忘记过把你摆在心底,随着每次心跳震动,一次次低诉我爱你。我爱你,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你可以忘记我的坚持,怎能忘记我的专一?爱情无法更替,只有你,是我的唯一。

 你要儿子活下去,我何尝不愿意?你看不到我的尽心尽力,至少相信我,牵着我的手,让我领你一步步走下去,你不该半途出局,留下我一人空白欷歔。

 她不想出局,从来不想啊!是时势迫她,是她误判这是最好结局,她不想他空自欷歔,一点都不想,泪水模糊视线,刚抹去又添上新意。

 “我从没爱过袖乔,婚姻纯粹是两家长辈的需要,宇文伯伯需要一个『半子』接手他的事业,我父亲希望两家公司合而为一。新婚夜,我告诉袖乔我的抱歉,说我只能拿她当妹妹,无法同她成为夫,她哭了一夜,那夜为我们的婚姻敲下第一道裂痕。”

 晁宁的声音出现?她猛然抬头,看见他清瘦身影,四目相,暖意过,晁宁空虚的心再度满。

 他一样恶霸、一样不顾她是否反对,坚持抱住她,坚持把她在自己的心窝间。

 她是他正确的肋骨,她回了原位,腔中的剌痛感转眼消灭;在她之前,安装任何一块“肋骨”都会让他的身体发生排斥,隐隐的痛,复一

 “袖乔说爱我是一辈子的事情,我没认真听进去她的话语,我相信错误的恋终会清醒。我成天忙于工作,她忙着在双方家长前演戏,假装我们琴瑟合鸣。

 两年过去,她终于不耐烦演戏,她开始男朋友,开始在外面过夜,一直到被我父母亲发现,主动找我谈。我回家,累得连说话都不愿意,淡淡地要求她别忘记自己的身分是颜太太。

 从那次起,她更疯更刻意,似乎要惹起我的火气才满意,我不再理她,随她去。这是我们婚姻的第二道裂。”

 这是他们婚姻的真相?程黎讶异。

 “她怀孕了,我很清楚我们从来不是夫,孩子根本不是我的,但我体谅她的无奈和无辜,同意给她时间解决。

 那天,我在医院见到你,我们的爱情接轨继续。我对袖乔让步,同意由她主动向双方父母提出离婚,也同意收养她的孩子,没想到这个同意让袖乔觉得自己有空间努力,认为我会为孝顺妥协婚姻。

 小琛住院、动手术,我决定再不能任由袖乔无限制拖延,于是我找来双方长辈,开诚布公地把你我之间的事情说清楚,接下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程黎点头,贴在他口的手,为他的心感到委屈。

 “听说婚礼那天,袖乔找你谈过,你们谈些什么?”在家族聚会中,袖乔的表哥无意间说出陈年旧事,晁宁才知道有这段。

 摇头,她不想再提。

 “你不说我也猜得出,她说服了你,让你知难而退,彻底离开我的生活。”

 所以,他花了七年时间,才找到她。

 “不过,那不重要了,往后是我们两个人的生活。”

 两个人的生活?不,她签下契约,答应终生不介入他的婚姻,往后退几步,她牢记,自己是幸福绝缘体,她的幸福得用周遭人的不幸来换取。

 “相不相信,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的话语留住她的脚步。

 “如果我猜对的话,你就往前一步,如果我猜错,你退一步,你要是退到门边,就可以躲进屋子里,继续假装你很足眼前的生活环境,假装我们两人之间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迟疑,她缓缓点头,同意他的建议。

 “你想,不管有再多道裂,袖乔总是我的合法子,我们永远不会有『两个人的生活』?”

 她点头,向前走一步。

 “我和袖乔在半年前签字离婚,原本我的父母亲还希望我们破镜重圆,因为他们始终不晓得孩子不是我的,袖乔很骄傲,离婚后不愿意把孩子留给我,带着孩子在外面独立生活。

 直到最近,孩子的亲生父亲出现,听说他们将在下个月举行婚礼,我的父母亲和宇文伯伯、伯母才恍然大悟,不再对我们的复合怀抱希望,”

 这是他对袖乔的宽厚与承诺。

 “我继续猜,你担心自己和我父母亲谈的条件,害怕他们对你的反悔有意见?”

 程黎再向前一步。

 “小琛恢复健康,人生重新获得希望,我父母亲做到该做的承诺,你自觉应对我父母亲负责任,对吗?但是,知不知道他们后悔了,是他们提供地址,要我找到你、转告你--对不起,不该以儿子的生命和母亲谈条件,他们的方式太残忍。”

 程黎再向前一步。

 “我再猜,你有强烈自卑,觉得自己不配拥有幸福,认为你父母的死,诅咒了你的一辈子?”他问。

 再向前一步,这是她的阴影,从小到大驱逐不了的梦魇。

 “我透过关系,调到当年的资料,我想基于保护你的理由,院长从未告诉过你,火灾的真正缘由。”

 当年那场大火是你父亲亲手放的,你父亲有功能障碍,自觉人生无望,终酗酒,却又害怕子在外面男朋友,于是透过朋友媒介,从未婚妈妈手中收养你。

 我找到你父亲的朋友,他说住自杀前,你父亲把整个计画告诉他,他先把你母亲灌醉,敲昏她,再放火烧死两人。严格讲,你是事件中最可怜的受害者。”

 所以不管她有没有出声诅咒,父亲都决定在那夜和母亲共赴黄泉?所以他们不是她的亲生父母,难怪处处对她不顺眼…悬了二十年的心终算落地。

 “我想你仍然爱我?”他提出第四个问题。

 她走一步,破涕而笑。

 他解除她所有疑虑,爱他,程黎再无顾忌。

 “我想你愿意和我跟小琛生活在一起?”第五个问题。

 再一步,她的笑意扩大。

 “我想你不排除和我一生一世?”

 一步一步再一步,她走到他身前,走进他生命。

 圈住她,额头相顶,失落的爱情重回,他的生命再次有了新意义,封住她的,沁心的甜蜜阵阵。爱呵…爱她越陷越深…

 “我爱你。”程黎在他耳边轻语。

 “你、你能说话了?!”他诧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耳朵,不敢相信所有的好运在一天之内发生。

 “我早跟你说妈咪能说话,是你自己不相信,还说是我幻想。”

 小琛的声音响起,程黎迅速转头,控制不住的泪水滚落,她想过千万次的儿子呵!他能走路了?他和一般人没什么不同啊!蹲下身,她紧抱住儿子。

 “不公平,看见我时,你没有那么热情。”晁宁企图逗她笑。

 “因为妈咪比较爱我啊!”小琛全力配合。

 “才怪,妈咪最爱的人是我,她先爱了我才会有你…”你一句、我一句,和着初夏的蝉鸣,这个充满爱情的季节,美丽…

 【全书完】

 编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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