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林园大厦转了半天,就是找不到D栋,程多伦抬起袖口,擦了把汗,停下脚步,重新看一遍报上的地址。
“叭!叭!”
喇叭打断了程多伦看报的注意力,回头一望,一辆浅黄
的私家车紧挨在身后,正想让开,脑子突然涌来了个好主意。
程多伦微笑的,礼貌的把头弯向车窗口。
“对不起,请问D栋在哪方向,你知不知道?”
舒云望了望程多伦手上的报纸。
“你找几号?几楼?”
“四号四楼。”
“走过去还有点距离,你上来吧。”
“你是说,叫我上去?”
舒云打开车门,程多伦半信的犹豫片刻,感激的坐上好心女人旁边的座位。“谢谢你。”
舒云像没听到程多伦的谢谢似的,发动了引擎,右手排完挡紧接着握方向盘。程多伦注意到这个好心女人的左手整个裹着纱布,难怪右手那么忙。三转两绕,不到一分钟,车就停了。
“跟我上来。”
程多伦看到对讲机旁的门号,正是自己找了大半天的D栋四号四楼。
“谢谢你,我自己上来好了。”
舒云按了电梯,门开了,程多伦还站在那没动。
“进来。
被她这么一叫,程多伦无限感激,又略显不安的跟进电梯。
“谢谢你,真麻烦你;其实,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
“我就住四楼。”
来不及恍然大悟,四楼已经到了。
苞着进了客厅,呈现在程多伦视野里的是一片黄
系统的色彩;褐黄
的地毡,杏黄
的丝绒沙发,米
底黄
线条的壁纸墙,带点浅橘黄的落地窗帘,整间客厅给人的感觉是一室幽柔的温暖、安馨,没有一丁点单调。
“坐。”
舒云简单的说了个坐,转身去放了张唱片。程多伦这才发现,女主人的衣服也是黄
系统的;淡淡的米
上衣和浅咖啡的及膝A字裙。
音乐由四周飘响,程多伦看到客厅的四角都很恰当的装置了音响。
“你是来应征的?”
“是的。
舒云拿起桌上的打火机,点了
烟。
“抽烟吗?”
“不会,谢谢。
“今天早上看到报的?”
“是的。”
“你是第一个应征者。”
程多伦
着掌心,不晓得是不是该以笑来做反应。
“就这么决定了。”舒云
了口烟:“由你来做这个工作。”
“请问这个工作是…?”
舒云抬了抬裹满纱布的手。
“我是用左手写字的,上个礼拜撞车受了伤。”舒云又
了口烟。“医生说我至少两个月内没有办法再使用这只手,但,这两个月我非得要一只手不可。
程多伦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那我的手是用来…?”
“写字。”拧熄烟头,舒云把身子放了一个舒服的姿式:“我念你写,为期两个月,也许不止,月薪三千,星期一到星期五,每天下午二点至五点是我的工作时间,不能迟到,也不要提早来,准两点正。”
“我愿意。不过,我不晓得是怎样的一个工作
质,而且,你并没有问我有没有这个能力。”
“你认识字吗?”
大四的人了,居然被问认不认识字,程多伦觉得滑稽,另方面又感到略略的受了侮辱。
“认识。
“会写字吗?”
“当然。”
“好,你明天下午两点请准时到。”
舒云站起做送客状,程多伦像面对长辈似,走到门口时,礼貌的鞠了个躬。
女主人的门关了一半,程多伦想起了件什么事,又转回身。
“对了,有件事我必须先讲清楚,我只能帮你做两个月的右手,两个月以后我们学校就开学了,如果两个月你的手还没复原,我可能就
不出空来帮你写字了。你是不是要考虑等别的人来应征?”
那张急急表达的诚实面孔,看得令人感到一份可爱,舒云觉得好玩,笑了笑。
“你明天下午两点来。”
“好,我会准时到。”
出了电梯间,程多伦乐得两条腿差不多是跳着走;两个月是六千块,六千块足够开学的学费了。
前几天爸爸的话太刺
人,二十二岁的男孩哪受得了那番话,这下好了,自尊心和面子全捡回来了。
程多伦决定暂时瞒着父亲,到时叫他吓一跳。他愈想愈得意,摸摸口袋,决定请自己喝一杯啤酒,外加冰淇淋一客。头一昂,往常去那家咖啡屋走去。
“啤酒一杯,再来一客巧克力圣代。
往设计漂亮的椅子上一坐,程多伦心底那股兴奋,依然浓浓的,浓得想做点什么才过瘾。
突然,转一个意念,学抽烟吧!大学四年的男孩子,可以有一千个理由,理所当然的去学抽烟了。班上还真难找到几个不会抽烟的呢。
吧!二十二岁的大四学生了,没什么好犹豫的。
想着,程多伦毫不犹豫的朝柜台走去。
装着老练的把钱往柜台一丢,程多伦接过生命中的第一包烟。
走回原来的坐位,程多伦愣了;一个头发长长
,还给人点脏兮兮感觉的女孩,翘个腿坐在那儿。拿着烟,一时,程多伦不晓得该走开还是请那个女孩起来。
头一仰,罗小路皱了皱眉,不高兴的瞪了程多伦一眼。
“站这干嘛?”
“对不起,这个位子是我的。”
“你的?”罗小路鼻子一皱:“桌上什么东西都没放,谁晓得是不是你的!”
“服务生可以证明,我就是坐在这叫了啤酒和巧克力圣代的,刚刚我过去柜台买烟,不信等服务生送东西过来的时候你可以问他。”
“算了,算了。”
手一扬,罗小路不烦的再瞪了程多伦一眼。
“你高兴就坐下吧!”
左右看看,也确实找不到空位了,程多伦心里有点火,又带着几分畏惧的在女孩的对面坐了下来。
罢坐下,酒和巧克力圣代就送来了。程多伦掏出钱,心里直骂服务生为什么东西送得那么慢,否则也不会碰到这个凶女孩,而且还倒霉的面对着面。
“同样的东西给我一份!”
指了指程多伦的啤酒和巧克力圣代,罗小路还是用那种不耐烦的口气对服务生说。
程多伦边生硬的点着烟,心里边奇怪?怎么天下有说话这么凶的女孩子。
一口啤酒,一口圣代,再一口烟,程多伦呛得脸都红了。
罗小路的啤酒和巧克力送来了,掏遍牛仔
前后四个口袋,付完帐只剩一块钱零票,往服务生账盘一丢,算是小费。
“喂,借支烟
吧!”
呛红了脸,程多伦有点窘的把头抬起。
“你在跟我说话?”
“我说惜支烟
吧!”
“哦,好。
像被命令似的,程多伦也没多想,马上把整包烟递过去。
出一支,罗小路老练的在桌面上弹弹。
“火柴。”
“哦,火柴。”
慌乱的把火柴送过去,程多伦略惊略呆的望着凶女孩老练的点上火,老练的
入,老练的
出。
了两口,罗小路才想起该道个谢。
“谢了。”扬扬指上的烟,罗小路语气稍稍和善了些:“他妈的!刚刚付完账,就剩一块钱,早晓得不吃什么鬼圣代了。”
“没关系,你可以
这些烟。”
“你大概是第一次
吧?”
程多伦想否认,但还是窘窘的点了点头。
“被你猜对了。”
“还用猜呀,白痴都看得出来。”
罗小路毫不客气,
完第一
,紧接着点第二
。
“吃
没事学抽烟干什么?”
这女孩怎么那么滑稽,二十二岁的男孩想学抽烟,怎么说是吃
没事干?程多伦很不高兴的喝了口啤酒。
罗小路见程多伦没回答,又继续说:
“不过,男孩子
抽烟,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一引颈,罗小路就把整杯啤酒灌进喉管了,看得一口圣代、一口啤酒的程多伦目瞪口呆。
“看什么?把你吓傻啦?”
“你很能喝酒。”
“啤酒哪能算酒,只是比较苦的白开水罢了。”
“我觉得已经能喝醉人了?”
“那要看是什么人,像你这种一口圣代,一口啤酒,不要说一瓶,一杯就醉得
七八糟了,拿我来说,就是把我丢进啤酒缸泡上一夜也醉不了。”
“你怎底会有这种酒量?”
“我怎么晓得?天生的吧。”
“你烟
得厉不厉害?”
“一天两包。”
“一天两包?”
程多伦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太相信的望着罗小路那张比自己还年轻的脸。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敝的。”
“烟
太多对身体健康影响很大。”
“管它的!大不了翘蛋。”
“好奇怪,我今天碰到两女人,都会抽烟。”
“我是其中之一。”
“嗯,另外是我去应征工作的一女人。”
“你去应征什么工作?”
“说起来也很滑稽,我去帮一个人写字。”
“帮一个人写字?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工作?”
“那人她是用左手写字的,上个礼拜撞车手碰伤了,医生说至少两个月不能写字,所以…我写她念。”
“你写她念,她是干什么的?是作家?”
“我不知道,她没告诉我,我也没问。”
“我猜一定是作家,你猜会不会是?”
“我不敢定。”
“打赌好不好?”
“打赌?打什么赌?”
“啤酒半打,嗯,再加牛排一客,怎么样?敢不敢打?”
“敢,不过…啤酒半打,如果我赢了,我没办法把它喝完。”
“我替你喝。”
“好!”罗小路小拇指伸出来,手肘靠到桌中央。
“一言为定。
背完了小指拇再盖指章,程多沦的兴致更大了。
“明天下午五点半在这里碰面,你能不能来?”
“反正赢输酒都是我喝的,这种事白痴也不会放弃。”
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罗小路站起来。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明天五点半准时碰头。”
“我一定准时到。”
罢迈出脚,罗小路看了桌上的烟一眼。
“这包烟我带走,算我借的。”程多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罗小路已经把烟
进
前的口袋,昂头大步走出去,肩上扛了一个脏兮兮的嬉痞袋。
圣代早融化了,端起还剩大半杯的啤酒,也不晓得哪来的一股冲动,一口气就见了底,望着空酒杯,程多伦被自己吓了一跳,但,眼睛里一片得意。
从电梯间到四楼,程多伦一望表,还差十分才满两点。昨天女主人
待不能退到,也不要提早,准两点正。手伸到门口的电铃处,程多伦又缩了回来。
一会儿望表,也不晓得望了多少次,那漫长的十分钟只缓缓的过去五分钟。
程多伦干脆在楼梯口上,眼睛对着表上的秒针一圈一圈的绕。
突然,程多伦的眼睛从指针的转绕里,接触到一个好尴尬好尴尬的镜头…
门开了;女主人钩着一名年约三十五六岁的男人脖子,充满留恋的吻着。
这是非常非常尴尬的,起码在程多伦的感觉上,不晓得眼睛是睁是闭好,一时,程多伦把呼吸停在鼻翼间,动都不敢动。
“噢,我的左手来了。”
舒云发现了程多伦,松开钩在陆浩天脖子上的手,帮陆浩天按电梯。
“晚上如果不来,给我电话。”
电梯门开了,舒云满眼的爱意,柔情地凝望着陆浩天。电梯门都要关上了,舒云还忘我的抛去飞吻。
回转身,舒云像才注意到后面站着程多伦,拍了拍额头。
“嗨,对不起,都忘了你还站在这里。”
程多伦的脸上仍留着一丝丝刚才的尴尬,窘窘的跟在舒云后面进了黄
系统色彩的客厅。
“你好像来早了?是吗?”
手心,程多伦做错事似的点点头。
“到书房来,我们开始工作吧。”
进了书房,程多伦简直无法想像,世界上会有人对同一种色彩产生如此浓厚的偏爱。
浅米
的墙,和客厅相同的地毡。一架设计别致而特殊的大书橱,也是黄
系统的咖啡
的音响嵌在墙里,
油
的高背椅子和一张同
的摇椅,十分
巧,总而言之,这间书房给人的感觉跟客厅是相同的温馨。
“还记得你的工作是做什么吗?”
“你念我写。”
舒云把一叠稿纸摊开在书桌上,然后在桌旁的录音机里装上录音带,即刻,书房里扬起了某种气氛,也许是配合着书橱、书桌和稿纸吧,那气氛是属于一种文学感里升起的
灵。
“我先要让你清楚一下你工作的对象。”舒云点了
烟,坐在摇椅上:“我是写小说的,好多年了,这还是我第一次找别人代笔,这是个新的尝试,希望你能跟我配合得好。”
“这么说,你是作家?”
一口烟,舒云笑笑:
“既然这个职业被称为作家,那么就算是吧。”
程多伦心底暗叫了一声输了。
“好了,现在我把写的格式告诉你。”舒云从摇椅里站起来,夹着烟:“很容易,我一说你就明白。”
诸如每段的前面空两格,对白的地方加个括弧等,这些简单得任何人都能明了的格式
待结束,舒云退回摇椅,拿了个烟灰缸放在旁边。
“明白了吗?”
“明白。”
“好,现在我开始念…。”
进烟,半天
出来,舒云思想片刻,开始念:“望着
琴的火车消失,陈中时心境上杂乱极了,情绪隐隐的哀怅,有一股莫名的空
,扰得整个人很不稳定,长了这么大,第一次这么掌握不住自己,理由是因为一份做一千个梦都料不到的感情,不偏不倚的打中了自己…。”
拧熄烟头,舒云又燃上一
。
“我会不会念的太快了点?”
“不会,我跟得上。”
“好,那我们继续。”
音乐轻轻的泻,烟雾淡淡的
漫,舒云一腔浓厚女人味的声音,很好听的落出,程多伦愈写愈适应的手,一切顺利地进行着。
时间在一念,一写中滑过去,三个小时的工作时间,一晃结束了。
舒云没有多用程多伦一分钟,五点正,舒云从摇椅里站起来。
“好了,今天的工作到这里结束。”
“可是这段才写一半。”程多伦没站起来,心里有一份责任感。
“明天我们再接。”舒云翻翻稿纸,十分满意:“你跟我配合得相当好。”
程多伦好乐,咧着牙笑了。
“那明天我准时来。”
“如果你来早了,就按铃,别站门口等。”
出了书房,送程多伦到门口时,舒云笑着说。
“明天我一定控制好时间。”
“再见。”
“再见。”
怀着
足的兴奋,程多伦招了辆车,赶去赴昨天那个莫名其妙订下的约会。
一路上,程多伦不停的对女主人发生许多好奇,为什么她那么偏爱黄
?这种偏爱在程多伦的感觉上像是牢不可破的固执。程多伦还发现,女主人对音乐有强烈的需要,昨天一进门,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音乐,今天,才进书房,她又有相同的举动。
下了车,程多伦一眼就看见昨天那个女孩坐在那儿
着烟,烟灰缸里堆了不少烟头,像是来了很久。
“嗨!”罗小路懒懒的嗨了一声,先向进来的程多伦打招呼:“你倒是很准时。”
“你来多久了?”
“整个下午没地方去,在这坐了半天。”罗小路懒懒的身子向前拱,挑挑眉毛:“怎么样?那个人是不是作家?”
“我输了。”输是输了,但见到这个女孩,程多伦蛮开心的。
“铁的嘛,只有白痴才猜不着那个人是干什么的。”罗小路得意的再度挑挑眉:“叫牛排吧,他妈的,今天真饿慌了,全部财产买包烟都不够;喂,算你活该倒霉,等下结账,把我的三明治一块付了。”
“你今天就只吃了一份三明治?”
“本来想多叫东西的,又怕你这小子黄牛,他妈的,肚子饿得
七八糟,只好先叫了一份三明治。”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罗小路从脏兮兮嬉痞袋掏出一包烟,丢到程多伦面前:“喏,昨天跟你借的。”
“我都忘了,其实根本不用还。”
“不用还?”罗小路一伸手,烟又抓回来,丢进嬉痞袋:“不用还就拿来吧。”
这女孩真是不客气,程多伦忍不住想笑。
“你要吃什么牛排?”
“随便,我现在饿得能吃下一条牛。”
“你尽量吃,半打啤酒如果不够的话,还可以再加。”
“唷,你这小子倒蛮大方的。”罗小路眯起眼打量:“喂,你该不会是看上我,想追我吧?”
“追你?我…”从未碰过讲话这么大胆的女孩,程多伦一时倒哑住了。
“没关系,你要追就尽管追好了,不过我想吃牛排啤酒的时候,你就得付账。”
“我…”
“好了,好了,叫牛排吧,我快饿晕了,啤酒一起叫来。”
两客牛排,六瓶啤酒,服务生奇怪的看看两个人。
把蕃茄酱、胡椒
洒一通,罗小路看也没看程多伦一眼,一口紧接一口,程多伦还愣傻在那儿,罗小路的盘底已经空了。
“咦?你不吃呀?”
“你还要吗?”程多伦被罗小路的饿相吓住了:“我这份你可以拿去。”
瞄一眼,罗小路端过程多伦那盘,切了一半,把另一半推回去。
“看你瘦伶伶的,一份你是吃不完了,喏,还你一半。”
吃完了半份,罗小路算是
了,程多伦的盘里,还剩一大块。罗小路开始给自己倒啤酒,喝了一口,才想起来,在另一只杯里倒了大半杯。
“你也喝一点吧,算我请你的。”
“你请我?”
“有什么不对?别忘了,这六瓶是你输我的。”
想想,也对,程多伦接过杯子。
“那谢谢你啰。”
“不客气。”一口饮尽,罗小路又倒一杯:“喂,你帮她工作的那个老女人笔名叫什么?”
“不晓得,她没告诉我。”被这么一问,程多伦才发现,工作了一大,彼此连姓名都没介绍过。
“你真是白痴,你不问,人家还吃
没事干吗告诉你呀?”
“你怎么老是叫我白痴?”
“你看你像不像嘛,好吧。”罗小路瞄了瞄空盘子和啤酒:“以后不叫你白痴了,那么你总有个名字吧?”
“程多伦,前程的程,多少的多,伦理道德的伦。”
“程…多…伦。”低低的念了一遍,罗小路皱皱鼻子,摇摇头:“这名字怎么听起来呆里瓜
的!”
“呆里瓜
?”
程多伦的傻样子,看得罗小路哈哈大笑。
“喂,不骗你,你真的长得一副呆瓜相,我敢发誓,从来没有女孩子看上你。”
“我也从来没看上过女孩子。”
罗小路正要喝的酒杯放下来了,凶悍的将身子拱上前。
“他妈的,你不是想追我吗?怕付账啦?”
“我…,我没有说要追你。”
“哦…。”罗小路戏剧化的哦了一声,拖的好长好长,身子靠回椅背,手肘撑抵在椅子上:“这么说,你没看上我啰?以后我吃牛排、喝啤酒没人付账了?”
程多伦点点头,想想不对,马上又摇头。
“还是可以请你吃牛排喝啤酒。”
直瞄着程多伦,罗小路一边点烟,一边倒酒。
“小子,你没病吧?”
“我…。”
“说了话可没让你反悔的机会哦?”喝一口啤酒,罗小路
出一口烟:“我最近落魄潦倒得一塌糊涂,他妈的,坐牢的坐牢,送外岛的送外岛,我们这票败类,就留下我一个了,嘿,什么也没混头了,他妈的,要不是昨天碰到你这个倒霉白痴,从天上掉下牛排来,我快要得营养不良症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
“说你是白痴,一点也不冤枉。”
罗小路摇摇头,打开第二瓶啤酒。
“有一种人,家里嘛,懒得管他了,学校呢,七拼八凑,总算记了他三个大过,兴高彩烈的送他出了校门,这种人没救了,开始在大街上游
,几个这种人一凑,嘿,开始上报了,什么凌晨两点聚赌啦,某
在那个倒霉的阔佬家明目张胆搬走什么金银财宝,传家之宝啦,等等等等等等等,年龄都不满二十岁。然后,社会人士绞尽脑汁替他们封了号,男的叫小太保,女的叫小太妹。”
喝了一口酒,罗小路丢一
烟给目瞪口呆的程多伦。
“怎么样?懂不懂?再不懂,你这种白痴该去跳汨罗江了。”
先点着了自己的烟,罗小路把火柴举到程多伦面前,程多伦赶忙把烟放在嘴上,凑过头。烟是点着了,却大大的呛了一口。
“其实,我们这种人,也不算多坏,有心有肝的,谈起恋爱来,还不是跟你们一样死去活来,蛮带感情的,偏偏那些社会人士,吃
了撑的,有事没事今天骂我们是败类,明天骂我们是害虫。唉,那群家伙也不好好想想,没有我们这群混蛋,会有好多警察失业,他们失了业,还不是跟我们一样的去偷金银财宝,去偷传家之宝,你说我讲的是不是有几分道理?”
一杯接一杯,转眼已经第三瓶见了底,酒喝多了,话就跟着多了,罗小路真像逮到白痴似的,霹雳叭啦,话多得不得了,也不管对方的反应。
“他妈的,讲起来也叫人生气,昨天我跟你借了包烟,不是赶着走吗?你记不记得?”
“记得。”
“我男朋友约我。”
“你男朋友?”
“已轻不算啦,妈的,那家伙八百年前就改
归正变心了。”
“那他为什么要约你?”
“前天我去找他,他不在,结果他托朋友带信叫我昨天跟他碰头,你知道那死不要脸的家伙怎么样?”
“怎么样?”程多伦开始关心起来了。
“他妈的,他把表
下来还给我,叫我以后不要去找他,他要好好的念书,他妈的,当了大学生就抖起来了。”
“那表是你送他的?”
“废话,他妈的,不识好歹的,为了偷那只名表送他做生日礼物,我跟踪了好久。””跟踪?”
“我从一个倒霉的家伙手上拿下来的。”
本噜咕噜,这回,罗小路不是用杯子,整瓶酒拿起来,就往喉管直倒。程多伦今天真算是见识到了,老天爷,她真不会醉吗?
“你已经喝第四瓶了。”
“这半打啤酒可是我的,你他妈的叫什么叫?”握着酒瓶,罗小路凶巴巴的瞪着程多伦:“酒喝多一点,下手的时候才会顺利,你懂个
,最近嘛,嘿,我认识了几个家伙,大伙准备干一票,又有人要倒霉了。”
罗小路把酒瓶重重的往桌面一放,引得旁桌的客人投以注视,吓的程多伦不敢再多讲。
“我刚才讲到哪里了?”罗小路对自己的话题十分有兴趣,歪了半天头,却想不起来刚才讲到哪。
“你讲到最近又有人要倒霉了,因为你们要好好干一票。”急忙的,程多伦赶紧回答。
“对,就是讲到这。”满意的点点头,罗小路叼起一
烟,划了几次火柴都没划亮:“他妈的,没打火机真不方便,过几天想办法去越一个。”
“越?什么叫越?”
“就是偷嘛,白痴。”歪着头点火,罗小路很不耐烦的回答:“我告诉你,我们看中了一栋豪华住宅,他妈的,漂亮得要死,听说里面人口简单,很好下手。”
“你不怕被捉到?”
“白痴,哪有不怕的!”
“那你为什么要偷?”
“谁喜爱偷?没钱呀!”
“你家里不给你钱吗?他们晓不晓得你在外面做的事?”
“家里?哼,这年头的父母,没几个是合理的,开口就骂你,巴不得要你去死,哼,你骂你的,我还是用我自己的方式。”
“你不怕他们伤心?”
“算了,如果他们讲点道理的话,我也不会这样做。”
不声不响的,半打啤酒,已经开第五瓶了,罗小路半点醉意都没有,凭良心说,程多伦是打心底佩服。
“喂,放暑假了你不好好玩玩,跑去应征工作干嘛?”
“赚下个学期的学费。”
“那你是跟我一样啰,有个会生孩子的妈妈,碰上一个不会赚钱的老子,哼。”一声冷笑,罗小路又灌下第五瓶酒最后一滴:“好了,今天算你倒霉,付账吧。”
打开脏兮兮的嬉瘩袋,罗小路把仅剩的一瓶,放进袋里,连同尚余的两
烟。
拿起桌上的账单,程多伦走到台前结算,找了零钱刚要转身,柜台小姐又叫住了程多伦。
“对不起,先生,还有两包烟钱。”
“两包烟?”什么时候要过两包烟?多伦莫名其妙。
“是那位小姐要的。”
“哦,对不起。”
般了半天,她
的和准备还自己的烟,挂的都是自己的账,程多伦笑着摇头。
岸完烟钱,回过头,位置上已经空了,服务生正在收拾那些东倒西歪的酒瓶。
“请问,刚才坐这的那个女孩…?”
“她走了。”
“哦,谢谢!”
走了?这个女孩多莫名其妙,连声再见都不说就走了,走了就算了,其实,不走又怎么样?难道还真的追她不成?像这种女孩,真要叫自己去追,那不知道要费多大的耐
,凶厉巴气的,像随时准备打架似的。
回到家,程多伦经过车房,出乎寻常的,爸爸的车居然停在那,也不过七点多,天都还没黑,他居然回家了,真是怪事。
一进客厅,在家里做了十几年的老佣人金嫂,神色不大对劲的,见了程多伦就指指楼上。
“老爷在书房等你,今天回来得特别早,我看他脸色不太对劲,你赶紧去吧。”
会有什么事?程多伦不解的望着金嫂。
“快上去吧,别让他等久了发脾气。”
上了楼,虽然地面全铺着厚厚的地毡。程多伦还是尽量放轻脚步。这个在社会上颇有地位的企业家,在独生子心里,二十多年来,所培养的是无比的尊敬,个性有时候柔弱得像女孩似的程多伦,在父亲面前,始终是不敢多说话的孩于。
轻轻敲了敲门,等里面有了反应,程多伦才推门进去,依然是放轻的脚步和懦懦的表情。
“爸爸。”
程子祥咬着雪茄,坐在书桌前高背的黑色旋转沙发,背对着儿子。
“上哪去了?”
这是程子祥的第一句话,带着严厉的透视味道,语态中,似乎有几分命令…休想在我面前撒谎。
“我…,我跟朋友…。”
“什么朋友?“程子祥的旋转椅转向儿子,这回的口气,比刚才更严厉了,金丝边眼镜里的眼睛直视的盯着不安的儿子:“在我面前还要撒谎?你给我说,谁叫你去找工作的?”
“我…。”不晓得是什么力量,从来连说话声音都不敢在父亲面前太大声的程多伦,突然理直的昂起头:“我自己要找的,我想赚下学期的学费。”
旋转椅里的身子跳起来了,夹雪茄的手,指着程多伦,简单扼要的命令。
“辞掉!不准去!”
半天,程多伦史无前例的冒出惊人的反应。
“不!”
这种语气态度的坚决,是程子祥所不熟悉的,也是程子祥不能适应的。教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反常的顶撞起自己来了,程子祥太料不到了,一时竟愣住了。
“是你说我没有用,说我优柔寡断没有男孩子样,说我二十岁了,还没有你当年的魄力,你讲那些话太不合理,所以我必须用我自己的方式。”
说完,程多伦调头就往门外走,没给愣在那的程子祥机会教训。走到门口,推开门,程多伦停住,丢下一串话。
“如果你讲点道理的话,我也不会这样做。”
重重的带上门,程多伦有一种奇异的感觉,那感觉像自己在刹那间变得成
,变得巨大,变得像一个强壮有力的男孩。这感觉是十分意外的,程多伦实在怀疑,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推动自己,二十多年了,父子相依为命,爸爸始终没有续弦,光凭这点,程多伦就可以确定,父亲是多么的爱自己,可是,二十多年来,他的爱,似乎有某种错误,自己敬他,惧怕他,不敢顶撞,不敢多说话,而这一点一滴在内心,却种下极端的反抗意识。
程多伦怀着那份奇异的感觉,无比轻松的走进自己的房间,突然,程多伦想起一个人,那个看起来凶厉巴气,丢在啤酒缸里泡一夜也不会醉的女孩,自己刚才对爸爸讲的那几句话,不就是她今天说的吗?
她?那个脏兮兮的女孩,我怎么会那么不自觉的用上了她的话?难道今天对爸爸的顶撞,勇气来自于她?可能吗?那个一句话加一个他妈的女孩。
程多伦拍一下自己的额头,有着十分遗憾。
“我居然没问过她的名字?”
她姓什么?叫什么?临走的时候她什么都没留下,算了,有什么好遗憾的,程多伦一想到她那凶厉巴气的样子,一腔遗憾就减去了。
下午,换了衣服,程多伦准时去了林园大厦。
长了这么大,这是第一次违背父亲。
“今天有没有在门口等?”
开门,舒云开玩笑的用着那十分女人味的声音问,程多伦有些羞涩的摇摇头。这女人的声音真好听,简直给自己一种
人的感觉。程多伦有
望多听她讲话,但自己却是笨拙得就像昨天那个女孩讲的:白痴。
“我们开始工作吧。”
音乐,香烟,然后,程多伦拿起笔预备。
舒云
出烟,闭起眼睛,沉思片刻,那柔软的,轻细略带疲倦的声音,像抛下的绸缎,悠长地伸展、伸展…。
今天工作的适应力,比起昨天,程多伦更纯视卩了,三个小时,像阅读一本吸引人的书,在百般眷恋中告一段落。
出了书房,程多伦一声干咳接着一声,都到客厅门口了,才鼓足天大的勇气。
“我…我想问…。”顿下来,
手心,程多伦又是一声干咳:“我…我能不能知道你的名字?”
无数的干咳加上窘迫的
手心。就是问这个,舒云对这个有点害羞的小男孩,觉得好玩。
“舒云。”
“舒…,你是说你就是舒云?”程多伦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张得圆的,半天还恢复不过来:“舒云…,就是你?”
笑笑,舒云有趣的望着程多伦的表情。
“你真的是那个舒云?”程多伦简直不敢相信。
“舒云有两个吗?”
“我…。”抓抓脑袋,程多伦窘窘地
出羞涩的笑容:“我没想到我居然面对你两天了。”
“你呢?我似乎也该知道你的名字。”
“程多伦。”
“还在念书?”
“开学就四年级了。”
“念什么?”
“工商管理。”说完,程多伦又补充一句:“是我爸爸的意思,他要我念…。”
程多伦还没讲完,电话铃响了,舒云连忙跑过去接,马上脸上就
出喜悦,完全忘了程多伦的话才讲到一半。
“喂,浩天吗?等了你一天电话,你什么时候来?”
喜悦从舒云脸上撤去,程多伦看到一张好失望、好失望的脸,那种失望几乎是失去了一切般,给人难以言喻的沮丧。
“不能推掉吗?”
沮丧加深了,程多伦看到细弯秀气的眉缩在一块,紧紧的。
“明天呢?明天能来吗?”
程多伦从未看过一张如此绝望的脸,那张绝望的脸,像在哀求,哀求着电话那边的人。
“还需要过多久你才让我见你?…给我一个时间,浩天,不要叫我这样等,不要让我再次只是到机场送你走。”
哀求的眼睛蒙起微微的
红,程多伦看得清清楚楚,那个叫浩天的是个怎样的人?怎能如此拒绝一个渴望见他的人?
“后天我等你,好吗?…别让我等太久,…再见。”
电话筒缓慢、缓慢地垂落,舒云的手
在电话上,似乎全身的力量都放在上面了。
过了差不多有三十秒之久,舒云转身,情绪尚未恢复过来,勉强平静的面对着程多伦。
“对不起,我忘了你还站在这,你可以回去了。”舒云做出送客的笑容:“明天见。”
程多伦有
望留下来,没有任何理由,只是想为一张看来如此难过的脸,做一些什么。但对方已经有送客的意思,程多伦迟疑的望了望舒云,不再逗留。
“明天见。”
浩天是谁?是那天在电梯口与舒云拥吻的男人吗?显然舒云并未结婚,那么浩天是她的男朋友?舒云为什么不结婚?看起来,她差不多有三十岁了,三十岁的女人,几乎是超过结婚年龄了,可是,她为什么不结婚呢?从电话的语态中能断定,舒云爱极了那个叫浩天的男人,而那浩天像是没有舒云那种狂热,老天,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份感情?程多伦想起那天在电梯口,舒云依依不舍的留恋,突然,一阵不公平的愤怒从
口涨起,程多伦极端的不满意那叫什么浩天的男人,也极端的同情起舒云来。
这一天,从吃过晚饭到临睡前,程多伦反复的想,不停的想,舒云那张绝望、沮丧、难过的脸,一直浮过来,从不同的地方浮过来。
大清早起
,程多伦就听到楼下好多人在讲话,闹哄哄的,平常家里总是静悄悄的,尤其是大清早,金嫂总是不声不响的做早饭,不声不响的打扫,而今天竟反常的像有一屋子人在那议论什么。
程多伦穿上晨衣,还没下楼梯,就看到两个警察,一个问金嫂,一个在做记录,爸爸坐在沙发上,一只手夹着雪茄,一只手摊开,对着警察做不知状。
“谁晓得?还是金嫂上楼来告诉我的。”
“昨晚半夜的时候,你们难道一点什么都没听到吗?”
“他们这种人搬东西纯
得不得了,客厅铺的又全都是地毯,什么声音也没听到。”
“是呀,连我都没听到,我是睡在楼下房间的。”金嫂比手划脚的说。
“程先生,这次盗窃,大概丢了些什么东西?”
“我也搞不清楚,金嫂比较晓得,是她先发现的。”
“偷的还不少呢?”金嫂扳起手指算:“一台外国进口的彩
电视、还有照像机、录音机、洋酒八瓶、韩国带来的高丽参有半斤之多,另外,我看那帮人是饿昏了,冰箱里的烤
、红烧蹄膀、五六个苹果,全给搬得光光的。”
站在楼梯口的程多伦,听到这里,突然暗笑了一下,还有小偷偷红烧蹄膀这些玩意。
“程先生,你等消息,我们尽快给你破案。”
“好,那…,谢谢你们了,麻烦你们来一趟,实在不好意思。”
“哪里,不客气,这是我们的职责。”
送走了两名警员,程子祥一回头,就看到楼梯口的程多伦,父子你看我,我看你,半天,程子祥把咬在嘴角的雪茄拿下来,习惯的严肃面孔始终板着,但仍没开口讲话,大约又过了五六秒,程子祥再度咬住雪茄,把眼里极度的不满抛向儿子,然后转身离去。
金嫂端出早点,看见程子祥的背影,摇摇头,略带责备的面向楼梯口站着的程多伦。
“也不怪老爷生气,好好的居然跑去找工作赚学费?叫人家听了,不笑才怪,老爷在社会上,有名有望的,你这不是跟他过不去吗?”
摆好早点,金嫂的口气从责备转为慈祥的安慰。
“其实,也不全怪你,老爷的脾气有时候也真是暴躁了点,不过,晓得他的脾气,顺着他点,有什么事,也就过去了,你妈在的时候,唉,她真是个好人。”金嫂站在餐桌旁,跌入好久好久以前的记忆;不管老爷怎么发脾气、怎么摔东西、怎么骂人,她总是轻声细语的在后面捡东西,任老爷骂,这么好的女人,难怪老爷二十多年了从没想过再娶。“唉,好人命短,这真不知道是什么天理。”
自顾自的说完了,金嫂开始帮程多伦盛稀饭。
“虽老爷那天发脾气说,你是去帮人家写什么来着,我也没听清楚,到底是干什么?”
“帮一个作家写稿子,她是用左手写字,可是她的左手开车时撞伤了,所以她就登报找人帮她忙。”
“作家?男的女的?”
“女的。”
“女的?”金嫂不以为然的皱皱眉:“女的她找个男孩做什么?怎么不找个女孩呢?那个作家多大岁数了?”
“差不多有三十岁吧。”
“有几个孩子啦?丈夫是干什么的。”女人天
好管闲事的兴趣开始推动金嫂了。
“我看她还没结婚。”喝一口稀饭,程多伦真有点懒得回答。
“还没结婚?”金嫂大惊小敝的睁大了两眼:“三十岁的女人还不结婚,她存着什么心眼?”
“老天!”程多伦有点生气的拍着额头:“金嫂,你不要滑稽好不好?人家结不结婚,关你什么事嘛!”
“那倒不关我的事,我是要叫你注意点,这种女人呀,别让她惑上了,你看她是不是不大对劲,什么人不好找,偏偏找了个年轻的男孩。”
“金嫂,你是怎么想的?你简直…。”
金嫂唠唠叨叨的讲到一半,程多伦已推开椅子,稀饭也不喝了,瞪了金嫂一眼,跑上楼去。心底对舒云充满歉意,要不是金嫂那么大把年纪,刚才真想骂她一顿。女人真是莫名其妙,那头脑袋闲下来,什么滑稽荒谬的事情,都能叫她们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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