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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二天,风早一清早便出门了。他出门前谈了一通手提电话,好像是跟唱片公司的人约好在某间酒店咖啡室开会。

 我待他出门后,立即打开他的手提电脑,用搜寻器搜寻“华憧”的名字。

 风早在喊的名字不是华聪,而是华憧,我终于想起来了。

 华憧是本地新晋的年轻设计师,披着一头及至部的飘逸乌黑长发,眼瞳闪亮,外形自信亮丽,予人很有气势的感觉。

 她为自己一针一线制的布玩偶宝宝命名为Little-BlueEyes,就是那个有着胖嘟嘟的雪自身体,兔子耳朵与蓝宝石眼睛,手工有些糙,但造型很可爱的布玩偶。

 有一阵子,亮丽的华憧和LittleBlueEyes常常出现在各类杂志的访问报道上。

 华憧在一年前去世了。

 因为是在精品店附近街道发生的交通意外,所以我留有印象。

 那时候,美姬才刚刚来店里工作不久,听见附近街道传来救护车的警号声,就跑出去八卦,第二天还把报纸上的新闻报道递给我看。

 电脑屏幕的搜寻器出现了三十多则与华憧有关的报道。

 我选择了其中一则报纸新闻档。

 我定定地瞪着荧幕,倒一口气。

 华憧是在一年前的平安夜晚上,晚上七时稍过,在我发生意外的同一个地方被汽车撞倒的,送院前已证实不治。

 我和她,一年前和一年后,在同一个时刻,同一个地方,以同样的方式遭遇交通意外去世。

 警方当时的调查结果显示,发生事故时,行人信号灯亮起了红色灯号。因为是华憧不小心冲过马路而被撞倒,肇事司机没有被起诉。

 昨天晚上,风早是为了悼念逝世的女朋友而前往那儿的吧?却遇上了我的交通意外怎会有那样的巧合,我完全无法思考。

 一年前,发生意外时,风早跟华憧一起吗?

 风早昨夜曾经说:“为甚么我要眼看着你在我面前再死去一次”那是说,他当时跟她在一起吧?

 如果是那样,为甚么他们不是好好牵着手走路,只有华憧冲出马路遭遇意外?

 我同时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人们总爱说,在相同的地方重复发生类似的意外,就是幽灵在寻找替身。

 可是,华憧的幽灵没有在我面前出现喔!

 事实是,我连一个幽灵同伴也没遇上过!

 如果我不是因为华憧的幽灵在寻找替身而遭遇事故,那到底为甚么我会在一年后的同一天,在同一个时间和地点,跟她以相同的方式死去?

 我们死亡状况的相似度,简直令作为幽灵的我也不寒而栗!

 这其中,到底埋藏着甚么意义?

 无论我如何苦思,也找不到答案。

 在风早家里百无聊赖,我双手的,好想把他的家执拾干净,但又怕吓着他。

 所以,那天晚上,当风早回家后,淋过浴坐进沙发里喝啤酒,突然抬头看着虚空跟我说话时,我差点被他吓破胆!

 虽说我已经是幽灵了,但被人类那样作弄一点也不有趣。人吓幽灵,是会叫幽灵非常伤心的。作为幽灵的面子也不知往哪里放。

 “你…一直在这儿吧!”

 那时候,我正抱膝坐在窗台上,羡慕地望着风早手上的啤酒罐。

 我也有在工作回家泡澡后,喝一罐冰冻啤酒的习惯。

 那样的时刻,实在太幸福了!

 我默默在我心里的幽灵记事簿内,记下第三项幽灵所受的不公平待遇:山走路要靠边站,公车没有适当的位置安排,没有啤酒喝!

 就在我想像着啤酒罐里冒着漂亮琥珀泡沫的冰冻啤酒,恨得牙时,他突然抬头问:“你…一直在这儿吧?”

 那是我变成幽灵后,风早第一句跟我说的话。

 “你看得见我?”我呆呆地坐直身体,拉拉因为坐得很没仪态而退至大腿上的短裙。

 但风早没有反应,视线也没有投向窗台这边。

 他仍然握着啤酒罐,望着半空,差不多是玫瑰花造型吊灯稍下方的位置,喃喃说:“你在吧?”

 我开始怀疑他真的是神经病了!

 他不是在跟我说话,而是在跟华憧说话吧?

 像昨晚他打那通没有人会接听的电话一样,在跟他“心眼”里的华憧说话?

 “我不知道你叫甚么名字…”风早顿了顿,把啤酒罐放在茶几上,擦擦手掌,有点结结巴巴地说:“我…昨晚…把你看成另一个人了…我女朋友…一年前的平安夜…被车子撞倒…我的脑筋一时混乱起来…我…蹲在你的遗体上哭了…仿佛看见一躺在我面前的是她…”

 风早说话含糊不清,要不是我早明了了个大概,一定听得一头雾水!

 这么羞涩内向的男生,跟外形有点像女中豪杰的华憧是恋人,真是令人意外!

 风早让我联想起在学校里时常被欺负的弟弟。

 或许我们曾深深喜爱过对方,曾有过一段美好的恋情,却没有爱。

 恋是乐园,爱是天堂。

 我和阿贤,曾经携手站在乐园里,遥望过天堂的入口,却进不去。

 “那时候,华憧说,我是个只懂被爱而不懂怎样去爱的男人。”风早茫然地眨着眼。“她说,气我们都弄错了,你不是我要找的人,我也不是你要找的人。你放开手让我自由,自己也去找那个你会出真心去爱的女人吧!那个她,一定在某处等着你。乞风早猛摇头。“或许是被她说中了痛处,我才生气地甩开她的手跑出马路。我根本不知情为何物,却恼羞成怒地生起气来,害死了她。”

 或许,我也一样。

 风早是我的一面镜子。

 我也没有失恋。

 我根本从不知情为何物。

 不过,风早还年轻,有一天,他一定可以找到他命运的恋人。

 那个会让他倾出一切去爱的人。

 我坐到风早身旁,把手盖在他撑在地上的右手上。

 。--

 有一天,这五指头,一定会找到跟它们紧握起来,像拼图般天衣无地互相契合,不愿再分离的五指头。

 在沮丧气馁的时候,最好就是吃一顿丰富美味的大餐。

 我拉开公寓的窗帘,让暖暖的朝阳照进室内。

 在这里顺带一提,电影中幽灵在晨光不会幻化成一缕轻烟消失是谬误。

 经我亲身验证,作为幽灵,在阳光下虽然会感到有些微困意,但百分百活动自如。

 “你干甚么耶?”风早眯起眼睛,用手背挡着刺进眼里的光线。

 啊!原来这个人比我活得更像幽灵!

 我不理睬他,打开冰箱找烹调的材料。

 冰箱内除了啤酒,甚么也投有!

 “你肚子饿吗?”风早一脸讶异地一骨碌站起来,站到理台前。“没听说过幽雷会肚子饿的唷!”

 我才不饿!因为无法用言语安慰他,人家好心地打算做早餐给他吃,让他转换心情。

 而且,我一向很享受下厨。

 只要站在厨房里专心做菜,便能忘却烦恼。

 专心一意地切着材料,听着小刀触碰砧板发出整齐又有韵律的声音,让人觉得神清气

 把各种颜色缤纷的食材互相配搭,看着材料滑进锅子里,在热油开心地发出滋滋声的迓下旋转起舞,就像投进情人怀抱,获得甘滋润般沾上鲜活光亮的泽,令人心情不期然轻快起来。

 不过,最人的,还是料理活生香的气味,就是没有生存意志的人,闻到料理的香味,也会想重新振作活下去。

 我关掉冰箱门,气地打开橱柜察看。里面只有三合一盒装即仍僻啡粉、十数杯泡面、一盒包装盒已褪的意大利面、收纳在玻璃罐子里的白糖、盐巴、香草、调味料和一酱油!

 “如果真是肚子饿的话,那边有个圣诞礼物篮!是别人送的,已经放了好几天,我也不知里面有甚么!”风早一脸困惑地搔着头。“幽灵要吃饭的吗?”他还在唠叨着。

 我顺着风早指头的方向,看见大门入口旁放着一个像尼龙布材质的彩蓝色软盒子。

 我蹲在盒子前,拉开拉链。

 啊!是个小型户外冰箱,里头放了各类名贵的进口冷冻食品。意大利巴马生火腿片、苏格兰烟熏三文鱼、法国烟鸭髀和鹅肝,还有名贵香槟!

 我高兴地把盒子拉到冰箱前,把材料放进冰箱里。

 幸好我来了!不然真是太浪费了呀!

 实在是个不懂风雅的男人!人家送的圣诞礼物篮怎么搁在一旁?

 我最喜爱圣诞礼物篮了,颜色缤纷又漂亮,光是看已经赏心悦目!因为没甚么朋友,所以每年我都会自订一个圣诞礼物篮送给自己。每年门铃响起,看着速递员抱着那个漂亮的礼物篮向我走来时,简直好像快要被求婚那样兴奋!

 不过,阿贤看见家里放着圣诞礼物篮就会皱眉头说:“谁浪费金钱送你那么一大堆不切实际的东西?”

 我只能气鼓鼓不说话。

 圣诞礼物篮的意义,就是看着漂亮嘛!谁在乎里面放甚么东西?

 我捧着烟熏三文鱼包包,站到理台前开始烹调我最爱的油香草三文鱼意大利面。

 “你还要吃热食喔!”风早一脸晕头转向地抱着两手站在理台前。“以前我家那婆婆都不吃东西的啊!她告诉我,只要在我们吃饭时站在一旁香味就可以。”

 我专心做菜不理他。

 “我看还是把窗帘关上啦!”风早自言自语地拉上公寓的白纱窗帘。

 阳光还是洋洋洒洒地透进来。

 我俐落地在晨光下做着美味的料理。

 风早出神地看了在厨房凌空飞舞的锅子、舀子、调味酱料瓶一会儿,咕嘟了一句“真是奇怪的幽灵!”便耸耸肩去音响器材前放音乐CD。

 音响旋转出柔柔的男声,唱着《Theothersideofthesun》那首老歌。

 我拿着舀子的手停在半空。

 那是我很喜爱的一首老歌。

 我回过头,风早缩在沙发里闭上眼睛,一脸向往的表情听着歌:我怀跑者再不懂如何爱你的感觉离开,虽然我曾经都懂得,也曾经知道如何能让你永远留下。

 但即使在离开之后,我仍然深信,你就是那个唯一能令我开容大笑,也能从太阳的另一方把我带回来的人…

 轻回浅唱的男声,淡淡地诉说着伤感的情怀。

 一瞬间,毫无预兆地,我只觉鼻头酸酸,眼里雾蒙蒙。

 我把洒上丝玛莉香草,染上漂亮橘橙泽的三文鱼意大利面放在风早面前的茶几上,在旁边放下一只匙子和叉子。

 虽然只有即仍僻啡粉,我还是替他泡了热咖啡,把冒着热气的白色马克杯送到他面前。

 咖啡的香气令风早睁开眼眸。

 他歪着头,有点困惑地望着悬浮在空气中的马克杯。

 “给我吗?”

 我把马克杯推到他鼻尖前。

 他有点不知所措地用双手接着杯子。

 我拿起叉子,把叉柄调向他,到他鼻尖前。

 “啊?”风早放下马克杯,战战兢兢地望着正前方。“你是做给我吃的?”

 虽然看不见我,但这次他视线终于准确地对焦了。

 就好像…他正凝视着我的眼瞳。

 那当然只是我的错觉而已。

 我茫然地眨着眼眸,甩甩头,在他鼻尖前再摇了摇叉子。

 “啊!”风早有点手忙脚地接过叉子。

 “我真的可以吃吗?”风早望着碟子上的意大利面,了一口涎沫。

 我把碟子朝他推前一点。

 “啊!老实说,我从昨晚开始就没吃过东西。那…我…我…不客气了!”风早用双手夹着叉子,低头朝我的方向拜了一拜,便老实不客气地把叉子戳进意大利面马卷起一大圈面条送进嘴里,狼虎咽地吃起来。

 “幸好是油风味的意大利面,我呢,受不了淋上番茄酱汁的意大利面,一口也吃不下。”我回过神来嘟起嘴巴。我哪知道你喜爱甚么风味的意大利面?是我自己受不了番茄酱汁的意大利面,才做一了油风味的啊!你可不要洋洋得意!

 但看着风早一脸感动地把滑溜溜的面条进嘴里,发出幸福的“嗦嗦”声的模样,我不噗哧一笑。

 看起来,好美味啊!

 我闭上眼睛,深深了几下咖啡、油、香草,烟三文鱼的香气。

 我在茶几上拄着腮,望着风早一脸足地吃着意大利面的模样。

 诤谧的早晨。

 在小鲍寓内飘散着浓浓的咖啡香。

 音响旋转出细致的音乐。

 两个人,面对面,席地坐在小几旁,享受着美味的料理。

 平静、安稳、温馨、和谐的气氛。

 一瞬间,我产生了一丝错觉。

 仿佛,我们是一对相处了十数年的恋人。

 每一天,都品尝着这样优美的时间。

 吃完意大利面后,出乎意料地,风早对着空气说了声“谢谢。我吃了!”接着,竟然自己把杯碟拿去水槽里洗净,还稀奇地开始打扫公寓。

 “你今晚还会留在这儿吧。有女孩子来公寓,我还是把房间执拾一下好了。你讨厌的地方,是吗?”风早指指我做完菜后立即收拾得千干净净的理台和被清理好的花盆。”

 风早不知为甚么很带劲地找出尘器,细心地干净地板,把四散一地的东西稍毒执拾整齐。

 “这是特别服务。你做意大利面给我吃,我把房间打扫干净招待你。不过…”风早蹙着眉,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只此一晚。明天,就请你回去你该去的地方。”

 风早突然盘腿坐在客厅地板,一本正经地朝Little-BlueEyes磕头。“我知是我带你回来的。但过了今晚,请你离去。好吗?”

 我因为他这突如其来的认真请求怔住了。

 我抱膝坐在窗台上静静望着他。

 我也不是想留在这儿呀!只是无处可去。

 “这间公寓今天借给你。我要出去工作,很晚才会回来。明天…请你…”风早又吐吐起来。“我想你和幽灵婆婆一样,对我没有恶意,但是,怎么说才好…”风早烦恼地把手放在后脑勺。“你总不可以一直留在这儿…”

 风早说得对,我们素味平生,我没有一直着他的理由。

 我抱起蓝眼娃娃,缓慢地点了点她的头。

 风早舒一口气站起来。

 思想单纯,是风早其中一个可爱的地方。

 我答应他明天离去,可没答应今天乖乖守在家里。

 我偷偷跟着他出门。

 他是要去拍音乐录影带吧?

 我好想见见明星,也想看看风早工作时的模样。

 这个人,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在拍摄现场指挥若定的大导演!走在街上的时候,我小心翼翼地跟他拉开距离。

 风早走进了公寓附近的停车场。

 当他掏出汽车遥控器,按不解锁键时,我望着闪了闪黄警告灯的车子,愣了愣。

 我讶异地张着嘴,但也没有时间细想,便赶紧钻进车厢里。

 彼虑到风早会“感觉”到我,我没有坐上副驾驶席,而是躲进车厢后座。

 风早坐上驾驶席,关上车门,歪着头一动不动地坐了好一阵子。

 他伸手摸摸后脖。

 我又忘了自己是隐形的幽灵,改不掉老习惯自然地屏息静气,翻起褛的皮草帽子盖着脸孔,把身体缩成一团。

 “喂!你不是在这儿吧?”风早望着后视镜问。

 我当然不会笨得答腔。

 事实是,我根本无法答腔。

 “喂!”

 风早再歪歪头,一脸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真伤脑筋!”风早又习惯性地搔搔头,咕嘟了一声“你比幽灵婆婆难很多耶!”

 风早一脸懊恼沮丧地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在工作现场,你可不要捣蛋!你答应过,明天开始,你真的要放过我,回去自己的家噢!”

 那今天他是让我跟着他喽?

 我兴奋地从后车厢钻回副驾驶席,抱起胳臂伸长腿坐着。

 “你坐好了嘛,我开车啦!”风早像唠叨的大婶般叮嘱。

 我按开车内的音响,以告诉他我坐在他旁边。

 风早摆出一副“败给你了!”的表情,翻翻白眼,发动引擎。音响溢出平井坚的“Miracles”

 这是十一月三十发行,平井坚的十年选音乐CD。

 我也买了这张CD,跟风早一样,放在汽车音响里驾车时听。

 实在太奇怪了!我神经质地咬着指甲。

 你已经死了。不要去想没有结果的事情!我在心里对自己说,甩甩头,扭大汽车音响,不让自己再胡思想。

 平井坚像叹息般的歌声灌满车厢里。

 风早朝副驾驶席的方向瞄了一眼。

 “你喜爱这首歌噢?我也很喜爱哩!”风早笑笑。

 我只能茫然地眨着眼睛。

 拍摄现场是郊区一幢古老小学校舍。

 因为是星期六的学校休假,校方似乎把校舍租借了给唱片公司。

 看见录影带的主角不是帅哥而是年轻偶像女歌手,我不有些失望。

 罢抵达拍摄场地,我便离得风早远远的,以免他再唠叨我。

 风早也像换了个人似的。总是没打采的脸,骤然泛起神采。

 我折服地听着风早口齿清晰地跟道具部工作人员确认拍摄道具,跟摄影师商量镜头摆位,跟女歌手解释拍摄意境和她该做的表情。

 在拍摄现场的他,简直胎换骨了!

 虽然与我无关,却不免勾起我的好奇心。

 原本站在乎行线上的男与女,最初是如何会,最后又是如何失散的呢。

 为甚么会,又为甚么失散?

 人们爱说缘来缘去,但我想,那其中应该藏着更深的因缘。

 打扮成天使造型的偶像女歌手,在风早的指示下,一会儿坐在小学课室的老旧小木桌上作沉思状;一会儿站在黑板前佻皮地涂鸦;一会儿站在窗户旁活泼地蹦蹦跳:一会儿来到课室走廊,坐在巨型红色胶球上兔仔跳:一会儿又要爬到校舍的黑砖瓦屋顶上摆出落寞的伫立背影;一会儿还要到户外爬上大树,躺在枯枝间又笑又哭…连看的人都觉得真辛苦了她。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去,除了中午吃外送饭盒的时间,拍摄一直没停顿过。

 偶像女歌手的新曲改编自平井坚的“Popstar”是首节奏轻快,令人好想闻歌起舞的歌曲。一整天,那首歌曲循环播放了不下三十遍。虽然我是第一次听中文改编版,也把每粒歌词都记了。

 黄昏时拍摄的一个镜头,是女歌手站在校园的青草坪上,在三百六十度旋转的洒水器旁活蹦跳。

 洒水器洒出的圆弧形水花,捕捉着夕阳西下的金橘光线,像华丽的金色小雨点—般,在女歌手四周飘逸飞舞,令她看起来真的宛如天使般美。

 “人死后,真的会变成天使吗?”我站在荧幕监察器附近,听见风早望着荧幕上的“天使”失神地自言自语。

 虽然我已经死了,但我也没有答案。

 至少,我只是变成了幽灵,没有变成天使。

 或许,他的华憧,变成天使了吧。

 自己的想法怎么酸溜溜的呢?

 我在吃醋吗。

 我敲敲自己的额头。实在太无聊了!

 拍摄工作连续进行了十五个小时,最后在凌晨一时多才结束。连看的我也累瘫了!

 我虽然用了很多时间看女歌手活生香的表现,不过,也用了更多时间看风早专注地望着荧幕监察器的侧脸。

 我发现我第一次看见他微笑的样子。

 拍摄到满意的镜头,他就会出沉静的微笑。

 真稀奇!平他总是愁眉苦脸的落寞模样。

 望着他的笑容,我像感到一颗心微微揪紧。

 我知道我的心已经停止跳动了啦!不过,就是有心痛的感觉。

 为甚么?

 那一刻,我蓦然想起,在更早以前,我就看过风早的笑脸。

 在平安夜,当我的钮扣和他的带扣在一起时,他曾经看进我的眼睛笑了。

 在我们相遇的第一瞬,这个总是愁眉苦脸的男人,眯起眼睛笑起来。

 不是沉静的大人微笑。是像孩子般的笑容。

 那第一瞬,也是最后一瞬,我们能互相望着对方眼睛微笑的回忆,不知为何,如涟漪般在我的怀扩散。

 那天晚上,风早回家后,像累瘫了般,没有淋浴便和衣趴在上,摆起准备睡觉的阵式。

 只是因为太寂寞吧?

 我闻到风早身上散发出那股酥酥的,像牛般的体味。

 那气味,让我感到很安心。

 我伸出手,碰了碰他后脖的头发。

 我的手指却轻轻穿越过他的发梢,甚么也抓不着。

 。--

 沉进梦乡里的文风早,觉得自己正躲在某张底下,偷听着别人说话。

 “你听好,躲进那里面,绝对不要出来。”一个女人半蹲在地上,扭着小女孩的双肩,嘶哑着嗓音低声说。

 自己好像身处某个房间里。

 房间里很暗,看不清女人和小女孩脸孔的轮廓。

 黑暗中,只有女人身上的白色睡袍和小女孩身上的粉红睡袍勾勒出淡淡光影,像在深海飘动的水母。

 “妈妈…”小女孩以有点走调的童稚声音呢喃。

 “不用怕,爸爸和妈妈都在。”女人颤抖着手,轻手轻脚地打开衣橱的木门。“去,躲进里面不要出来。”

 “宝宝…”小女孩趴在地上,向底下招手。

 一头像布偶玩具般的长白色小狈扑进小女孩怀里。

 小女孩紧紧搂着小狈,怯怯地跨进衣橱里。

 “有宝宝陪着你,不用害怕。”浑身打着哆嗦的女人,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就在那一瞬,房间外传来一声响。

 声划破静寂的黑夜。

 女人肩膀一抖,整个身体僵硬了。

 女人瘫跌在地上,但一双眼睛却闪现出凛然的光芒。

 小女孩抓着女人的手。

 “妈妈要去跟爸爸一起。”女人的声音更沙哑了。“你只是个小孩,他们不舍那么灭绝人…”女人好像低声哭了起来。

 小女孩把女人的手抓得更紧。

 “听话,不要作声。要不爸妈就不疼你了!”

 女人再深深看了小女孩一眼,决绝地甩开她的手,一把带上了木门。

 四周变成一片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只有小狈暖暖的体温,抚慰着小女孩冷冰冰的小身体。

 小女孩鸣呜咽咽地哭起来。

 小狈把的鼻头着小女孩的脸蛋,发出呜呜的声音。

 另一声响划破空气。

 小女孩全身抖震。

 “宝宝,宝宝,我好害怕…”

 小狈像会意般不断用脸孔看小女孩睡袍的前襟。

 女孩和狗,就一直那样紧紧依偎着。

 木门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咿呀”一声,木门被人用力拉开。

 刺眼的光线映人小女孩的眼帘。

 眼睛霎时无法适应强光,眼前一片昏眩。

 “是小孩子,怎么办?”一把的声音间。

 “背叛老大的,大人小孩也不留活口。”另一把沉沉的声音说。

 小女孩终于看得清眼前的景象了。

 房间里有好几个男人。

 一个男人把闪着光的黑色物体指向她。

 小女孩呆呆地张着嘴,发不出声音来。

 小狈突然从小女孩的怀里挣脱,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凌空飞弹了出去,凶猛地扑向男人。

 “宝宝!”小女孩终于发出声音来。

 清脆的童音在房间内回着。

 第三声响…第四声响。

 从近距离发的冷硬声,如鞭炮般震耳聋。

 文风早从上一把坐起来。

 心脏咚咚咚咚地剧烈鼓动着。

 梦中的小女孩和狗都倏地消失了,但空气中,仿佛仍飘散着火葯的强烈气味。

 文风早摸摸后脖。她就在附近!

 文风早左右转动着头颅。脑筋已经有点混乱起来了。

 在自己附近的这缕气息,到底属于那个叫祝染林的女孩,还是梦中的小女孩?

 女孩的幽灵在这个房间里,小女孩与狗仿佛也在这房间里。文风早甩甩头。

 但是,虽然脖颈附近有的感觉,却不会叫他感到不舒服。

 反而,升起一种类似怀念的心情。

 她在这儿,仿佛…是自然不过的事,仿佛…是期待中的事。

 童年时能感应到幽灵婆婆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今天的演习。

 一切,仿佛正朝着既定的轨迹在进行。

 平安夜与她邂逅的一瞬,两人近在咫尺、四目投的一瞬,如时光倒般活现眼前。

 她的双眸。她的气息。

 她转身而去的背影。

 她的倩影,已经铭刻在心里。

 那一瞬,好像就是永恒。

 文风早甩甩头。自己到底想到哪儿去了?

 太可笑了!自己是不是快精神错了?

 文风早舒一口气,再大力甩了甩头颅。  M.MhUA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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