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写意山庄位在一片竹林当中,主苑与小苑由一座座青竹回廊串连而成,风起,郁郁葱葱的竹林随风舞
着绿波,将山庄紧紧包围。
眼前风一拂,密密竹叶中旋落漫天褐色竹叶,似下了一场竹叶小雨。
“这里好美!”单手落在青竹回廊的竹栏上,桐普晴踮起脚,拚命将手伸至栏外,摊掌想让随风飘落的竹褐叶落入掌心。
意湛风伫在原地,眼底落入她脸上漾着单纯喜悦的莫名专注,心不由得微微一颤。
怎么如此幼稚的行径由她做来,竟是如此坦率而纯真?
他想,依她这般可人的
情,该是让人无法板起脸,厉声训斥她稍嫌稚气的行为举止。
察觉到意湛风静杵在原地候着她的身影,桐普晴吐了吐舌,带着几分赧然地走向他。
“不玩了?”他挑眉似笑非笑,沉徐的语气窥不得半分情绪。
“我阿爹说,只要路旁的一只小粉蝶就可以勾走我的魂。”蛋形小脸染上薄晕,她觑了他一眼,意思十分明显。
他听懂了,
角扬起了解的笑弧。“我没笑你的意思。”
她抬高柔美的下颚,淡哼了声,似是不领情。
意湛风没好气地苦叹了一声没再开口。
好半晌,待两人的脚步穿过一座座回廊后,桐普晴按捺不住沉默,率先开口。“写意山庄就只有你一人吗?”
俊眉微乎其微地一蹙,他沉缓地如实开口。“我爹、娘十几年前就去世了,写意山庄就我和…老太公。”
“好孤单呢?”她闻言,蹙起了小眉头又问:“你难道没有兄弟姐妹吗?”
“有个义妹。”思及此,意湛风眉间已不自觉染上抑郁。
没留意他脸上细微的神情转变,桐普晴难得语重心长地宣布。“难怪你会这么闷…像小…”
她滞了滞,很是机灵地咽下“小老头”三个字。
“像什么?”侧眸觑着她,意湛风
边的笑弧渐深,心底竟有些期待这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小姑娘,究竟会吐出哪些有趣的词。
她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几要
口的语句硬转了一个好大的弯。“像你的箫声一样。”
略沉的笑声缓缓由意湛风喉间滚出。“你是第一个不喜爱我的箫音的人。”
耳底落入他沉厚的笑嗓,桐普晴还来不及开口反驳,便发现两人的脚步已落在意家的主祠堂外。
“这是意家的主祠堂。”
桐普晴敛下童心的一面,可人的脸庞在蓦然间凝重了许多。
“你要进祠堂内吗?”察觉她霍地沉凝的情绪反应,意湛风侧开脸,探询地低问。
“要!”
看着桐普晴额上的银吊穗,随着她不假思索颔首的举动闪烁、晃动着,那一瞬间,意湛风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情绪莫名翻腾着。
眸光落在意家祠堂的匾额上,桐普晴移动着步伐,心思有些忐忑;脚步有些沉重。她这一步,跨越的不只是祠堂的门槛,更代表意桐两家百年来始终悬滞的恩怨,有了新的进展。
一进入祠堂,桐普晴眼底落入意家的祖先牌位,她抑着心中激动的情绪问:“意大哥,我可以跟意家的祖先爷爷们上炷香吗?”
她突如其来的要求让周遭的氛围起了波动,好片刻,意湛风才为她点了炷清香。
半晌后她接过意湛风递来的清香,轻合着澈眸,虔诚至极地说出心里的想望。
她祈求学曲的过程能顺利,也祈求意桐两家的恩怨能藉此早
化解,更祈求意湛风能多些“人”气。
要不,说不准曲没练完,她已经被意湛风过度沉稳的
子给闷死了。
没察觉她思绪的转折,意湛风由祖先牌位旁取下金芦笙,
还予她。“那…金芦笙就还给你了。”
接过久违的金芦笙,桐普晴
边
着甜甜的酒窝。“谢谢!”
桐家的金芦笙除了透体金澄外,其余构造皆与一般芦笙大同小异。
位在音孔以上,是一排依发音高低而有所不同的长短金色细竹管笙笛,笙笛装于笙斗上,成两指并列的凤尾状,看来精致华丽。
当年她就是依照金芦笙的外表改造了雪玉笛,分送给她的好姐妹,当彼此互联的乐器。
她的指爱恋地落在笙笛、笙斗之上,表情甚是专注。
霍地一阵疾风由身旁狂掠而过,桐普晴还来不及意会过来,手中的金芦笙已经被抢走了。
还没回过神,意湛风拧起眉,沉肃着嗓唤道:“老太公!”
“谁都不准动这金芦笙。”不理会孙儿抑着怒气的模样,意老太公把金芦笙拽得紧紧的。
“老太公!”似乎对他的行为感到头痛,一抹愠
掠过眸底,意湛风的嗓更沉了数分。“这金芦笙是桐姑娘要拿来练曲的。”
意老太公指着桐普晴,红润的脸色涨成猪肝
。“你说这小不点?”
似是怕孙儿抢走手中的金芦笙,他说话的同时,轻盈的身形不断在祠堂中俐落窜着。
许是如此,桐普晴发现意老太公的嗓
着颤音,顿时让人听不出是怒极或者是过度“忙禄”所造成。
意湛风蹙起眉,左足一点,身子忽地窜地跃起,不遑多让地频出招
夺回被老者死命拽在怀里的金芦笙。
一挡一夺,两人由祠堂内斗至祠堂外,虎虎生风的身形在桐普晴面前飞腾、快速地窜动,看得目不转睛的桐普晴已兴奋地鼓掌叫好。
“好呀!好呀!老太公好身手!”这意家老太公慈眉善目、发
雪白、眉长过膝,说不准已有百年岁,能有如此身手实在难得。
“真好?”意老太公听闻桐普晴赞扬的语调,心头一喜却忽略了孙儿突袭而来的招式。
意老太公在心中暗叫声惨,手中的金芦笙却飞
出掌握,直直往祠堂外的竹林飞去。
金芦笙何其珍贵而脆弱,这一摔怕是会摔得支离破碎。
“我的金芦笙!”桐普晴惊声一嚷,奋不顾身地扑身
抢。
“别去!”意湛风见状猛地一怔,倏地拔地而起,敏捷身形轻点竹叶跃至桐普晴身后
拦阻,惜慢了一步。
扑通一声,桐普晴如他所料地跌进位在绿竹林后的小湖里。
原以为姑娘会气得七窍生烟,没想到待祖孙一前一后的身形落在湖畔的竹编栈道上,竟忍不住莞尔。
“我没弄
金芦笙哦!”桐普晴双手捧着金芦笙高举过头,半身浸泡在沁冷的湖水当中,微
的发上沾着几片枯竹叶,笑容却直
灿
。
面对她讨好似的笑容、狼狈的模样,意湛风幽深的黑眸有诉不尽的
惘…内心起伏不定。
他有些意外桐普晴对金芦笙的重视。
恍然片刻间,他对桐普晴的看法,竟也如同那被风拂过的湖水,
漾着模糊的朦胧。
“沿着岸边走过来。”走下竹编栈道,意湛风沿岸朝她走去。
敛下笑容,桐普晴笑得勉强,思忖了片刻,她喊道:“老太公接着!”语落,她随即将金芦笙抛给杵在栈道上的飘然身影。
诧异地抿了抿
,意湛风怔了片刻,瞬即回过神,他早该对桐普晴尽是童稚的行径见怪不怪。
“泡够了吗?”他摊开掌,面无表情地瞅着笑容依然灿烂的她。
见意老太公夸张接住金芦笙的模样,桐普晴被他逗得乐不可支。“老太公比意大哥有趣多了。”
舍不得收回落在意湛风身后的视线,桐普晴
朗地道。
耳底落入她没头没脑的话,意湛风俊眉陡地一蹙,心头竟感到莫名烦躁,握住她的纤腕。“受了风寒我可不管你!”
突如其来感觉到他的大掌包覆住她的手腕,桐普晴忽地回过神,立即便感觉双颊微烫。
为何他的碰触,总会让她失常?
桐普晴还来不及细思,意湛风的手一使劲,轻而易举便将她拉上岸。
只是脚步未站稳,
含水气的裙摆打
了泥地,她的脚步一滑,直接便往意湛风扑去。
“你…”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果然教人措手不及,登时,两人又跌成了一团。
“呜…你的下巴好硬…”抗议的语调一落,桐普晴瞠大着眸,僵了片刻。
粉
软
重重落在他俊美的下颚,长长的墨睫则近距离地扑落在他的脸上,而双手已经很无
地贴在他健壮结实的男
膛。
天呐!这下两人的碰触可不是离开竹苑前的小小暧昧,而是…毫无距离可言的亲密接触。
陡地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她粉靥上浮现可疑的红晕,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包不知道,在她中
似地二度“贴”倒在意湛风身上,他会怎么想?
他会不会以为她、她…是贪恋他“美
”的不正经姑娘?
水澈双眸发直、粉
儿半张,她呆若木
地瞪着眼前的漠然俊颜,努力思索该如何挽回自己的清誉。
眨也不眨地瞅着桐普晴转动着黑溜溜的眸子,意湛风完全猜不透她眼里究竟藏着什么古怪的念头。
而面对这主动“投怀送抱”的软玉娇香竟也让他感到一颗心剧烈跳动、口干舌燥。
心底莫名的騒动,有些陌生,他黯下俊颜,微掀薄
正想开口的同时,桐普晴突扬起的嗓直接打断他的话。
“意大哥,有臭虫咬你,我救你!”
“啪”一声,姑娘小巧的玉掌落在他的
膛上,之后桐普晴很是帅气地拍了拍手,才豪
地由他身上爬起来。
意湛风眸底落入她这突如其来的别脚举动,挑起俊眉,
角已隐忍不住噙着一丝莞尔。
她…这是要化解彼此尴尬的气氛吗?忍住叹息的冲动,意湛风浑然不觉,此刻他的眸底已藏着浓得化不开的笑意。
竹林的风拂进竹苑里,竹叶随风发出的嘶沙声响与时奏时停的简单音律,成了宁静竹林里唯一的声音。
虽然那一
她灵光一现的别脚理由化解了彼此的尴尬,但她却万分诡异地连做了几夜
旎瑰丽的梦。
鳖异的梦里全都是他!
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原来她对意湛风这个闷声不响的大葫芦的好感,已远超过对生命里所有男子的喜好。
原以为这股不自在的感觉会影响她对意湛风的看法,但,事实证明…并没有!
待她真正接触“情笙意动”乐谱时,意湛风对她的严格要求,几乎要磨去她原本就小得可以的耐
。
“芦笙不像琴谱只能记指法、只能仰赖师徒心传旋律,它有工尺谱,你只要按谱吹奏即可。”
他说得简单,桐普晴却瞧得眼花
。
堡尺谱上虽记有“合四一上工车凡六五乙”代表音律,但对只懂制芦笙、测笙音的她而言,实在为难。
她的金芦笙在她的吹奏下,唯有“不堪入耳”四字可形容。
连磨了几
,桐普晴几近放弃地嚷着。“好难!我真的学不会。”
在她的印象里,芦笙的乐音是欢乐而喜悦的,再这么下去,她迟早会抹煞芦笙的美好!
“天底下没有学不会的事,又或者你
不想学?”他抿着薄
,即便额角青筋隐隐浮动,语气却依然平静如昔。
原以为身为金芦笙传人的桐普晴对音律的
感度该是极佳,他却没想到,她的状况出乎意料的差。
他甚至不明白,究竟是她真的累了,又或者她根本无心在习谱之上。
好伤人!桐普晴忿忿地瞪着他,朝他嚷着。“对,是我不想学了、不想学了,成了吧!”
默默承受她无理的怒气,意湛风硬声道:“如果想化解两家的恩怨就坐下再奏一回,要不就回努拉苗寨去。”
见聂紫茵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他的压力不亚于她。
小脸倔强地撇向一边,前所未有的压力让她的心益发烦躁,愈烦躁,她的心就又莫名酸涩了起来。“你再
我练一百回也没用,我学不会就是学不会,我要找老太公喝茶!”
自上回在祠堂见过,童心甚重的老太公偶尔会到小苑来找她泡茶、教她下棋。
日子久了,他们渐渐
稔,在习谱的这段期间,老太公的陪伴自然纾解她不少压力。
像是怕会被他拎回小苑里练曲似的,桐普晴话一落下,施展轻功,倏地消失在他眼前。
眸光直直瞅着桐普晴逃离的纤影,意湛风原本沉肃的表相
裂,
边淡扬起笑意,叹息却紧接而至。
若任由她这么任
下去,曲还有学成的一
吗?
又或者他该找个时间同她说说聂紫茵的事…沉拧着眉,待他为自己莫名的心绪起伏感到躁怒时,袅袅乐音已不自觉由
边的箫中逸出。
无论何时,写意山庄自粕以给人悠然平静的感觉。
跑离绿竹苑,桐普晴缓了脚步,穿过竹林中的长廊,往老太公的座苑而去。
“老太公、老太公!”桐普晴唤了好半刻,苑里却没半点动静。
这情况还真难得,她没多想,只是一跃坐上秋千,猛力摆
着。
在老太公的座苑里有座秋千,扎绑在千年古榕枝橙下的绳,攀着绿色藤蔓、开着紫
小花,只要风一扬,竹编的秋千总是随风轻晃着。
那秋千总是能缓和她的情绪,让她找回快乐。
坐在秋千上,风轻轻拂过她的发,柔柔在她耳边掠过,当秋千愈
愈高,她有种像要钻进绿意竹林中的错觉,
中的郁闷也跟着
开了。
“哈哈!小不点儿又教咱们阿风给惹恼了吧!”
不知何时,意老太公杵在前方,笑眯眯地打量桐普晴抿着
生气的模样,哈哈大笑。
思及意湛风,桐普晴微微一怔,好不容易缓下的情绪又蒙上了层灰。“哼!我才没恼他!”
她的话落下,秋千摆
的高度跟着
高了点。
意老太公微微笑,像是早巳看透她的心思。“傻姑娘,咱们家阿风或许是自私了些,不过习了‘情笙意动’对你没坏处呐!”
她当然知道没坏处,但意湛风加诸在她身上的不只有压力…他的严格当中,似乎、似乎还藏着些她所瞧不明白的急切。
静默片刻,桐普晴的思绪随着秋千摆
的速度渐缓。“那老太公怎么看两家的恩怨呢?”
就地坐在苑前的石阶上,意老太公语重心长地开口。“说真格的,祖先们当年究竟发生了啥误会已经不可考了,若不是因为紫茵姑娘,说不准咱们两家这一辈子、下一辈子、永永远远不可能再有
集。”
或许桐家在百年前真的犯下错事,但他可以确信,眼前
情纯真的姑娘并非人们口中的妖女。
他想或许这就是孙儿决定孤注一掷,将“情笙意动”传授予她的原因吧!
“紫茵姑娘?”桐普晴不解地蹙起眉,疑惑地嚅着
问。
感觉到空气中隐隐藏着一丝不寻常的紧绷,意老太公微怔,注意到她错愕的神情,他迳自喃念着。“呵!原来咱们阿风还没同你说紫茵姑娘的事呐!”
“谁是紫茵姑娘?这…和我习乐谱有什么关系?”轻蹙起眉,她的思绪已被意老太公语带保留的态度给弄混了。
意老太公没回答,只是淡笑瞅着她,那卖弄关子的模样竟与意湛风有几分神似。
“老太公…”待秋千缓了下来,桐普晴一股劲地跃下,然后走向他,语气有些急促地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切让阿风自己同你说。”意老太公定定地注视着她,半晌才缓声说道。
这一切太诡异,桐普晴有种将被卷入莫名漩涡里的错觉。
“傻姑娘,无论阿风要你习乐谱的动机是什么,主权都在你手上。”他滞了滞,进屋前又微笑道:“说起来,咱们两家的缘分实在不浅呐!”
心念随着意老太公的话騒动着,桐普晴
一抿,懊恼地杵在原地,竟莫名地觉得自己有些任
。
怎么在这一点小挫折当中,她便忘了当初要化解意桐两家恩怨的雄心壮志呢?
“进屋子里吧!你不是嚷着要找我喝茶?”发现她还杵在原地发愣,意老太公唤了唤。
被动地移动着脚步,桐普晴深
了口气,下定决心要好好习曲谱,但在这之前她要知道,意湛风的另一个动机及…关于紫茵姑娘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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