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路往上绕了几圈,黑⾊休旅车忽然踩了煞车,看着后视镜没有来车的路上倒退,转了个大弯冲下一条蜿蜒小路。
不久,他把车子停在一块空旷的土地上下车。不远处,停着一辆⽩⾊休旅车,和他的车子是同一款,他瞥一眼就转移目光了。
山上的夏⽇早晨透着一股清新的凉意,金⻩⾊的光芒安静地斜倚屋檐上。
他看了一会儿四周的环境,这里只有一户人家,矮竹篱笆围着几间平房、一棵树叶茂密的大树,前院有一块刚翻土的菜圃和绿⾊菜苗。
他看见大门只半掩,伸手推开…
“找谁?”年轻女子的声音,冷淡不带好奇,又称不上冷漠,听起来冰冰凉凉,像凉拌小⻩瓜的滋味。
他循声四处望,最后视线越过矮竹篱笆,才在篱笆內的边缘处找到人。
一个细瘦的女子,穿着⽔蓝⾊条纹背心、牛仔短
蹲在地上修整老旧的竹篱笆,双手戴着棉质手套正忙碌…
他推了一下眼镜,目光依然越过篱笆,低低瞅着她。
虽然没有⽩皙的肌肤,但是在
光下流着汗⽔的⽪肤呈现
人光泽,细致的肌肤略微泛红,别有一番风味,尤其是她动作之间带出的波动,更是引人遐想,忍不住想看看这张低垂忙碌的脸儿。
就像是回应他的心声似的,低垂的那张脸忽然抬起来…
“你找谁?”半天听不到声音,林绿墨才抬起头来。
篱笆外,站着一个斯文颀长的男子,一⾝⾼贵绅士⾐着,一副金框细边眼镜,轮廓柔和,全⾝散发着和她完全不同的气质,正低头凝视她…她忽然起⾝,目光毫不避讳地注视他。
“哈…早安,你好,我来找柳芷云姐小。”⼲笑一声用来掩饰乍见的惊吓…不,也不是说她长得有多丑,只是他刚才起了遐思,幻想这副
人的⾝材主人该有一张绝⾊脸容。结果期望太大,惊见的刹那,感觉像坐了云霄飞车直接冲⼊⾕底,幻想摔得破灭。
她不丑,但一点也称不上漂亮。短发,单眼⽪,眼睛不大,鼻子算小巧却不够⾼
,两边颧骨晒出了斑点。一张毫无修饰的素颜唯一称得上好看的只有那张棱线分明的嘴巴,小小的,呈现淡红颜⾊…平凡,走在路上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的类型。
而他,早已习惯了别人注视的目光…话虽如此,至今应该还没有一个女生像她一样正面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万薄荷好脾气地端着一张温和笑脸,准备等她看个够,乖乖把柳芷云“
出来”
“你姓万?”依然是不带好奇冷淡的声调,在他眼里闪过讶异的痕迹时,她在瞬间找到她要的答案,没等他的回答,蹲下⾝子继续工作,同时说道:“有咖啡香。她应该起来在厨房煮咖啡了,请便。”
咖啡!果然有咖啡的香气。万薄荷马上就把疑惑给丢在脑后,打开门走了进去。
“打搅了。”
匆匆的步伐,走进屋里寻人更寻咖啡。
屋外忙碌的⾝影始终不曾回头多看一眼。
两人第一次的
集,彼此没有留下深刻印象。
*********
“绿荷堂”即将完工了,所有人员招募到了最后阶段,却在这个时候,特地从海外聘请的名厨出了事,决定不过来了。
他开的是景观餐厅,卖点虽然是都市宝石璀璨的
人夜景和远离尘嚣的清静及绿森林鲜活空气,不过对于饮食品质,他还是有其坚持。
厨师,在他的餐厅里绝对是相当重要的一环,找不到他心目中的名厨“绿荷堂”就无法开幕。
所以连续几天,他都待在中部等待一位大厨相见。此人已经退休,隐居在山上过着闲云野鹤的⽇子,听说常常跑到山中几天不归,他等一个礼拜了还不见人影。
敖近一家农场会固定送菜过来,农场主人说:“应该快回来了。”这句话已经说了三天。
⽩天来看过一次,两层楼原⾊木屋依然大门深锁,邮箱里塞満了前来求见的名片和邮差送来的信件。
天暗了,他忍不住又过来看一次。
屋里头依然不见点灯,庭院一片灰暗。
看样子今天又见不着了。他坐在车里,握着方向盘,推了一下眼镜,打档倒退,把车头掉转,正要往回开,屋里突然亮起光线,他以为看错,回头看仔细…
砰!这里算得上荒郊野外了,他怎么也料不到还会有车子开进这条人私道路来,车速极快,和他撞个正着!
万薄荷一不留神,整个人往前俯冲,撞上了方向盘和暴冲开来的全安气囊!
安静几无人烟的深山里,车子对撞的声音响彻云霄,群鸟飞散。
他的眼镜撞裂,在一阵过度冲击下眼冒金星,久久回不过神来…
喀…他听到车门被打开来的声音,接着有人说话。
“是他吗?”谁…
忽然有灯光打了上来,刺⼊眼⽪。
“对。砍(看)样子时没事,补(不)然尼(你)死定了。”这怪腔调好
…
“我不是故意的,本来只打算稍微擦撞,是他车速…”
扁线移走,夜⾊更重。
“肥(废)话少说!魁(快),拔(把)他盘赏(搬上)车。”惨了!果然是他!
万薄荷意识清醒,却仿佛灵魂脫窍了,手脚不听使唤,⾝体像是瘫痪了无法动弹,感觉到有人把他从驾驶座上拉出来!
快…快清醒!他拚命呼唤自己,好不容易才恢复一点知觉,用尽力气抓住任何能攀附的东西…
“头子,他拉住车门不放。”
“开时(该死),他还没魂(昏)
!丸(万)薄荷,尼补用挣扎了,这回尼非得跟我回去补可!”耝哑的嗓音怪腔怪调,听得人难受。
他的手指被扳开,整个人被抬了起来,感觉有三个人在场…餐厅还没开幕,他就劫数难逃了吗?
咻…砰!灰暗的天⾊模糊不清,突然有个东西穿过竹篱墙围
出来,飞过其中一人的耳朵,撞上了后方万薄荷的车子…不,看仔细,是嵌了进去!
“痛…啊!头子,耳朵、我的耳朵…”
“少鬼嚎鬼脚,尼而朵海在!”
拿起手电筒打灯,定睛一看是一把削铁如泥的菜刀,实实地埋进休旅车的铁壳里立着不动!看得三个大男人瞪大了眼睛,脸⾊发⽩,像见鬼了似的…四周灰暗无人烟,一片森林,虫鸣鸟叫,莫名地让人有误闯时空,来到了武侠片里刀光剑影的决斗场所的错觉!
瞪着那把菜刀,即便是一群保镖的头子,汤克翰也忍不住一片冷汗
了背脊。眼看手下耳朵裂了一半,再往下削个一寸,整个耳朵就掉下来了,也知道这是“⾼手”手下留情。
敌暗我明,不宜轻举妄动,但万薄荷已经逮到手里,这么好的机会…
咻…
又一把菜刀笔直朝他的手飞来!汤克翰迅速推开万薄荷,往后退了一步!
砰!再一次嵌进休旅车铁⽪里,仿佛是为了证明刚才那绝非偶然,他们再不走人,下一把菜刀就要砍人了!
“丸薄荷,砍样子有人榜助尼…扯(撤)!”汤克翰立下判断,丢下差点到手的万薄荷,饮恨离去。
万薄荷躺在地上,虽然明⽩自己逃过一劫了,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车声远去,他感觉到有人把车子熄了火,四周恢复寂静,一双眼睛正低头看他…
“林师傅,你可回来了…多谢你…”他強撑的意识终于不敌脑袋里的嗡嗡作响,来不及谢完已经不省人事。
林绿墨低头瞅着他,只淡淡一句:“你认错人了。”
注视他良久,仿佛在考虑该怎么“处理”他…
暗夜里,寂静大地传来一声叹息,月⾊隐约可以窥见一条人影被拖起,消失在一扇门里。
*********
一股原木天然香味扑鼻。
放眼望去,天花板由巨木切面组合而成,墙壁更是一
大小相等的原木堆叠而起,桌椅、家具全是原木颜⾊,仔细一看,就连他现在躺的也是木板
。
他皱着眉头起⾝,全⾝酸痛…分不清是车祸的后遗症,还是冷硬无比的木板
所带来的疼痛。
雨声不断,窗外天空灰蒙蒙一片,看不出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又昏
了多久?
这房子…外头和里头都是一样的气息,简单而朴实,看不出来房子的主人会有一把好手艺,能够料理出手续繁复的极品佳肴。
啪…门被推了开来。
“林师傅…”他转过⾝,却对着推门进来的女子怔愣住。
“你醒了。还好吧?”冷淡的声音,和她手上那壶热腾腾的茶成为对比。
“你是…”不可能是林师傅,除非林大厨去变
了。即便如此,也变不出一张年轻的脸孔吧。她看起来还不到隐退的年龄。
林绿墨望着他好一会儿。看样子她还记得他,他倒是已经忘了几天前才有过的一面之缘。
“我是林师傅的徒弟,我也姓林。”她也无意再提。
“徒弟…原来林姐小也是厨师?”他大概是得了厨师荒,一听到徒弟两个字,眼里就泛了光。
她多看了他好几眼,看他应该是没有大碍,才转移目光,把托盘搁在茶几上。
“我煮了粥。夜一未进食,你也应该饿了,要到楼下用餐吗?”
“⿇烦你了。”正好试试手艺。温和笑脸下打着主意。
“只是一碗粥,你不用太期待。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林绿墨转⾝率先下楼。
万薄荷一怔,瞅着她背影,感觉有些滑稽。他要找的是“大厨”不然外头厨师多得是,随便抓都有一把,他又何必数度顾茅庐来请“大厨”他也不过是想藉由徒弟的手艺,来试试林师傅的烹调功力,本来就不曾对她抱有期待,更不曾想过她会是他要找的人…这女生该说她过于自大,还是当真有实力才如此自信満満,居然敢对他放话。
*********
外头绵绵细雨。
餐厅里,朴实毫无修饰的原木餐桌上,就像她说的,只是一碗粥,一碗清粥,多的就是一盘清烫地瓜叶,两颗荷包蛋,一小碟酱瓜。手艺最普通的家庭主妇都会弄的菜⾊,要能从这几盘菜里试出林师傅的功力,他想他餐厅也不用开,直接当“先知”供人朝拜了。
“将就点用吧。”林绿墨瞥他一眼,仿佛从他眼里察觉到失望,嘴角有看不见的促狭笑容。
万薄荷缓缓瞅着她。这张平凡到他可能一转眼就会忘记,再见面也想不起的脸孔,明明没有表情,看不到情绪波动,为什么他望着会莫名地心情不悦,仿佛被戏弄了般?
被一个看起来年纪应该和他差不多的女生戏弄?他?会起这念头,他才更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这女生,看着他时一双过于冷静的眼神,倒是颇令人
赏。虽然他并没有他家小弟那份过于自恋傲慢的
格,但也不至于过分谦虚,说他不懂自⾝在外人眼中的价值,那是虚伪了。
“林姐小,还没自我介绍,我是万薄荷…”他忽然想起了昨晚一场意外,昏
前听到汤克翰的声音,差点遭他绑走,接着有人救了他。直到前一刻他都还以为那个人是林师傅,但她方才说林师傅人未归,那…他望着她,眼里透着疑问,眼角余光忍不住四下搜寻,这里还有其他人?
“林绿墨。”她淡淡说出自己的名字,接着问他:“昨晚那些人是你的仇家吗?我看他们是针对你而来,很可能还守在外面。”
她坐了下来,自己端起碗筷,一点都没把他当客人看待。
万薄荷望着她。很快就感觉心情上的异样,是因为他发现自己一直处在被这女生主导的地位…他没有大哥万罗勒的霸气和強势,也没趣兴在人际场合中掌握主导权,所以面对眼前这情况,他反倒是觉得轻松自在许多,于是他也在对面的椅子坐下,自己盛粥。
他也没有大哥的急
子,虽然还有很多混沌未明的情况应该问清楚,不过林师傅未归,时间多着,比起満肚子的疑问,他反而想乘机先拉拢这位林徒弟。
“我没有仇人,严格说起来他们只能算是一群苍蝇。”他诚实温和的回答,笑容満面。
她配着酱瓜吃了一口稀饭,才朝他挑眉询问:“挥不走、打不死,
着你,却不至于威胁到你生命全安。是这个意思?”
他眼里发亮,发出赞赏光芒点点头。这女生的反应倒是
快的。
她忽然扯眉,夹地瓜叶含进嘴里,扒了一口稀饭。
“怎么了?”一直都是情绪不兴的表情突然起了变化,看起来有些恼、有些不悦,他忍不住必心道。
“没什么。”早知道就别多管闲事,让他被抓走就算了,损失了两把名贵的菜刀,那可是师傅舍不得用的收蔵品。林绿墨心里嘀咕,嘴上说道:“我师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听说你在这里等好几天了,接下来呢?”
“我会继续等下去。林姐小,请…”
“我不住在这里,只是趁空档过来看看师傅,过两天就会下山。这不是我的房子,不方便留你。”他喉咙一打开热络的嗓音,就被她冷淡的给打断了。
万薄荷眯起眼。她怎么知道他想说什么?
“真可惜,既然这不是你的房子,那我要走要留,林姐小也没有作主的权利。那么,我就在这里等林师傅回来吧。”他一脸无争的笑容,斯文口气淡淡飘出一丝赖⽪和隐隐得意…
“随便你。”相较之下,她口气更为冷淡,不随他起舞。
他瞅着她,忽然低头看碗里的粥。仔细咀嚼才发现,同样一碗清粥,这碗粥却有着鲜活稻米香气,口感润滑柔软,⼊口即化,却又粒粒鲜明,尝起来有一份令人感到満⾜的鲜美滋味。
“这粥里加了什么?”
“加⽔。”
“…林姐小很爱说笑?米加⽔才能煮成粥,这任何人都知道。”
“⽔质、⽔的比例,要看天气,看米的种类和品质,这不是任何人都知道。”她随口说,表情也不
认真。
他却点点头,立即大力赞赏道:“果然是名师出⾼徒,林姐小在哪里⾼就?改天一定特别登门品尝大厨佳肴。”
“小店请不起大菩萨。”她瞅他一眼。他是摆明了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一致点头赞赏到底。“我说过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真的不需要巴结我,我也影响不了师傅,他老人家是否愿意为你下山,全看他⾼兴。”
这女生,硬要说她话里带刺,瞧她吃稀饭都比和他聊天还专心,口气虽冷淡,但似乎也不是特意和他保持距离,听得出来她平常说话就是这调调,猛会刺人一刀,却又会马上让人知道那是错觉…看样子他端正和气的笑脸,果真在这女生面前起不了一丝作用,反而会被她一刀一刀砍着玩。
“我还未见过林师傅,你可以告诉我师傅的趣兴和嗜好吗?”
她望着他,这才浅浅一笑“如果你问我,师傅下山的机会有多⾼,我可以明⽩告诉你,机率是零。不过我想你这个人不会这么轻易死心,不然也不会亲自登门等这么多天,看在你对师傅的诚心,我告诉你唯一的途径…找我师傅拚酒,如果你的酒量能够赢过师傅,也许还有希望。”
拚酒?…他没听说林师傅是一位酒鬼…不,酒神啊。万薄荷忍不住仔细搜寻她的表情,同时再一次仔细看她的五官…小眼睛,小鼻子,⻩⽪肤,晒斑,除了轮廓线条和嘴巴还称得上好看一点,一整个看起来就是平凡不起眼。
她到底是认真还是说笑?
一顿早餐下来,起码他对林师傅的徒弟有那么点认识了…冷淡、不亲切、随兴…个
很凉薄的一个人,即使面对一张亲切谦善的笑容,也不会有多余的热心。
*********
雨停了。
光露脸,満山的树梢珠光点点显得刺目伤眼。
黑⾊休旅车依然停在昨天出了车祸的道路上没有移动,他的主人站在车⾝前,望着嵌进车⽪里的菜刀,久久不曾移动半步。
“昨天…是这两把菜刀吓走汤克翰?”
“怎么可能,又不是三岁小孩子。真正会造成人心恐惧的是混沌未明的情境,不然菜刀哪比得上一把黑
。”林绿墨刚走出院子,心疼地望着那两把菜刀。师傅的最爱哪,回来肯定骂死她了。
“你知道他们有带
?”
“感觉上有。”
“昨晚…你也在场?”
她望他一眼,点点头“刚好在。”
“林姐小,其实林师傅回来了,只是不愿意见我吧?”
她再望他一眼,摇头摇“真的还没回来。”
“那这两把菜刀是谁扔的?”
“除了我还有谁。”她叹了口气,极度不愿意承认她是毁了两把菜刀的“凶手”希望师傅看在她是为了“救人”的份上,大人不记小人过。
“…你扔的?”他习惯
地扶了一下镜框,鼻梁上空空如也。他的眼镜躺在地上,刚才被他不小心一脚踩得更碎。他近视不深,即使不戴也没什么关系。
万薄荷靠近看得更仔细。确实扎实地嵌进车⾝里直立着…有种错觉,好像这辆车是纸糊的。
“嗯。”眉心皱起。
“那这么说来,昨晚是你救了我…算是我的恩人了。”
“如果我知道你被抓了也不会出什么大事,绝对不会浪费这两把菜刀。”她老实的说。
他抱起
膛,直起⾝子,点了点头“无论如何,我要谢谢你。”
“不用客气。”
他顿了好半晌,目光才从菜刀上转移,勾直勾瞅着她“那么,可以请你告诉我,昨天晚上还有谁在场吗?”
摆明了他完全不相信她的话。
她想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心魔。”
他眯起眼,望着她头也不回走进屋里…辛模?这是昨晚那位隐世⾼手的名字?
事后,被他不断追问“辛模”的下落,林绿墨⼲脆说:“世外⾼人,来去无踪,有缘人才得以相见。”杜绝了他想亲自道谢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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