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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下
  走了约二三十分钟左右,洛那⾼大的城墙,便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当中。

 “啊?那是什么?”甚少大惊小怪的侍剑忍不住发出惊呼之声。石越与李丁文、陈良、刘道冲,以及所有一行近百人,都被眼前之情景惊呆了。

 数以万计的人,整整几万人,拥簇在洛城的东门前,翘首望着石越一行的到来。这是石越从未想像过的壮观场面,他忍不住小声的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似乎是在公子。”李丁文微笑道。

 “我不过是路过洛…”

 “也许正因为这样才让他们如此热情。”

 “会不会太张扬了一点?”石越想起了自己目前的处境。

 “这似乎不是公子所能控制得了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李丁文的话,忽然,便听到史洪用他那特有的大嗓门⾼声喊道:“石学士来了!”

 顿时,平静的现场沸腾起来。城楼上鞭炮声响起,人们争先恐后的踮起双脚,努力看着骑着一匹⽩马进城的石越,一面还大声的议论着自己的观感。不知是谁最先拿起绣球抛向石越,顿时便有无数的手帕、香囊抛向石越,瘁不及防的石越被这些东西弄得尴尬不已,还不好意思躲避,只能一直保持笑容硬生生的忍受着这些飞来的“暗器”好在史洪的骑兵很快发现了这个状况,立即排成密集的队型挡在了石越的两旁。

 “子明。”

 “韩国公?!”

 富弼出现在石越等人眼前之时,连李丁文都竦然动容。须知富弼自从退隐西京后,别人若想见他一面,都是千难万难,不料他竟然会亲自到东门接石越。

 “子明光临洛邑,竟让西京出现前所未有的盛况,真让老夫大开眼界。昔⽇王相公过洛,洛万人空巷,但是他亦不曾受过这许多绣球与手帕。”富弼亲热的挽着石越的手,他⼊城,一面不忘调侃着石越。

 石越郝颜笑道:“劳动韩国公大驾,晚辈心中难安。本当晚辈上府请安的。”

 “你远来是客——来,子明,这位是…”富弼一面给石越介绍洛的主要‮员官‬与名流,包括嵩书院的山长、《西京评论》的社长等等。

 ⼊到城中,却见城中街道早已清道,但是两旁观看的民众却一点也不曾减少。还有不少商家,主动在门口焚起了香案,以示

 石越知道自从王安石变法以来,西京洛聚集了一大批郁郁不得志的旧大臣。因此,西京洛,在某种意义上,是旧的老巢。自己和旧关系一向良好,和富弼更有特殊的情,而且以自己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受到百姓的也并不奇怪。但是如此大张旗鼓的,却让自知受到皇家疑忌的石越有点忐忑不安起来,这不是更加增添了皇家猜忌自己的理由么?

 他看了一眼和自己显得亲密无间的富弼,却见富弼満脸的笑容,不断的在马上向百姓点头致意,似乎全然没有想到过这一点,石越心中不由奇怪起来——富弼难道会不知道自己出任陕西路安抚使的真正原因?

 当天晚上。韩国公府。

 小客厅中只有石越、富弼、李丁文三人。

 石越注目那幅旌鹤降庭图良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韩公,今⽇之事,会不会太过于张扬?晚辈现在⾝处嫌疑之地…”

 富弼似乎早已知道石越必有此问,不待他说完,已经微笑道摆了摆手,转目注视李丁文,笑道:“先生可知道老夫何以如此大加张扬,唯恐天下人不知道子明深得百姓之爱戴,元老之器重?”

 李丁文略略欠⾝,回道:“在下亦觉疑惑,不过在下知道韩公之安排,必有道理。”

 富弼得意的捋了捋胡须,笑道:“朝廷之事,老夫大体已是知道。皇上让子明安抚陕西,为的是三个字——不放心。”

 石越黯然点头,叹了口气。

 “但是子明也要看到,皇上却是一片成全之心。”

 “晚辈已经知道,司马君实在晚辈离京之时,写了一封书信给我,已点明此意。”

 “朝中暗嘲涌动,有人妄想⾝居九五,若子明在朝中,则子明是必争之人,皇上是聪明之君,皇上既怕子明你立场不坚定,又怕你立场过于坚定。因此迫不得已,才把子明你放到陕西来。”

 “这…”石越与李丁文面面相觑,皇帝怕他立场不坚定倒也罢了,怕他立场过于坚定,却未免有点匪夷所思。

 “依老夫的猜测,则宮中必有人向皇上进言,猜忌子明你。大抵之言,无非你过于自爱,矫情近伪;又或者万一有不测,主少国疑,而子明又过于年轻之类。而子明平素谨慎,必然于內侍宗室,皆不敢得罪。若皇上知道此事,必然会怀疑这些猜忌之语,终会传到子明你的耳中。因此,既便皇上本来无疑你之意,此时却也不得不疑你。皇上担心的,是怕你听到有人进言,因此立场不稳,铸成大错。但这些话,皇上却不能向你明言。古往今来,有多少人本无贰心,因为被猜忌,反生出贰心。老夫料来,这才是皇上所不放心你的。”

 石越与李丁文听到富弼的这番分析,不由暗自叹服。

 “因此,若子明你处处小心谨慎,堤防这,堤防那,你越怕惹疑忌,皇上就越是要疑你。因为皇上就是在怀疑你认为皇上在疑你。自古以来,君臣之间,最难善始善终。因为每个皇帝有不同的才华与格,你若以为韬晦便能让皇上信任你,那你便是大错了。大丈夫,要审时度势,对不同的情况,采取不同的对策。所以,老夫才不惮御史弹劾,大张旗鼓你⼊城。一来让朝廷知道你的声望,二来释皇上之疑。至于那些猜忌你子明太年轻太能⼲的人,不管他是谁,子明你都管不了,也不用管。因为这种猜忌,你怎么样都躲不掉的。你只要让皇上放心你就行了,因为只要皇上在一⽇,皇上就不会怕你能⼲,不会怕你年轻,皇上就怕你不能⼲不年轻!”富弼若有所感的叹道:“——这个道理,老夫用了近十年时间才明⽩过来。”

 石越站起⾝来,恭恭敬敬的向富弼行了一礼,谢道:“晚辈谨受教。”

 富弼微笑受了这一礼,又道:“但所谓过犹不及。子明你亦不必刻意张扬。老夫替你张扬,与你无关,你受了便是。若是你自己,谨慎惯了的,如今要反其道而行之,也不可以太过了。凡事皆须适度。这个就要看你自己去把握。”

 “是。晚辈理会得。”石越自从回到宋朝以来,还从未对人如此恭敬过。连李丁文都正襟危坐,认认真真的聆听富弼的建议。

 “方才我又说皇上又怕你立场过于坚定,子明可知道是为什么?”

 “还请韩公赐教。”

 “原因亦很简单,皇上怕你步王介甫的后尘。”

 “这?从何说起?”

 “子明你若立场过于坚定,两宮太后,子明你敢保证你不会至少得罪一位?”富弼含笑问道。

 “这…”石越与李丁文已经明⽩了八九分了。

 “皇上⽇后还要倚重你改⾰图強,王介甫为两宮太后所不喜,于是反对者更加坚定。前车之鉴,皇上岂可不防?这种争权夺位的旋涡,但凡沾上了,要不树強敌,除非是強敌全死了。但是偏偏皇上要做仁爱之君,这些人最终绝不会如何。若子明你立场过于坚定,到时候就会招人忌恨,于改⾰图強之大业,颇有妨碍。这是皇上一生志向所寄,皇上却是会要尽量避免的。”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晚辈可谓茅塞顿开。”

 “老夫宦海沉浮几十年间,做过三朝皇帝的臣子,至今也不是很懂帝王的心思。不过此次⾝在局外,反倒看得格外清晰。子明与潜光先生皆是不世出的人杰,切不可当局者。朝中之事,子明不妨暂且丢到一边,看看皇上怎么样运筹帷幄。子明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样在陕西路做出政绩来,让关中这个天府之国,重现汊唐风采。到京兆府后,子明就会知道,陕西路安抚使虽然位⾼权重,但是本朝最难治理的一路,也就是陕西路了。內政不修,边患频频,以范文正公之英材,成绩亦非常有限。老夫希望子明能给大宋带来一个惊喜…”

 “此事还要向韩公请教…”

 同一天。汴京。

 昌王府。

 王府中一片忙,自王妃以下,没有人想到,皇太后竟然会亲自前来“探病”

 “你们不必了,哀家不过看看自己的儿子而已。”⾼太后望着一脸惊慌的跪在自己面前的昌王妃,淡淡的吩咐道:“你带哀家去。”

 “这怎么敢?臣妾已经让人去唤大王了。”昌王妃胆怯的垂下头来,不敢直视⾼太后。

 “怎么?你连哀家的话也不听了么?”

 “臣妾不敢。”

 “那你前面带路。”

 “是。”昌王妃心惊胆战的领着⾼太后,向赵颢的“病房”走去。⾼太后一向宠爱赵颢,而且对于立长君似乎也抱着一种默许的态度,甚至还会不经意的放任赵颢去做一些事情。但这次赵颢装病,却是⾼太后所“不知道”的。而且⾼太后突然来“探病”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也让人大费思量。

 昌王妃故意领着⾼太后在昌王府內多绕了几道弯,才到了赵颢所住的精舍。

 赵颢早己由两个仆人搀扶着,跪在门口等候。⾼太后见赵颢虽然脸⾊苍⽩,眼窝深陷,神情憔悴,但是一双眸子却依然炯炯有神,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她径自进屋,在一张椅子上坐了,柔声说道:“让昌王进来,哀家要和他说几句话。”

 “是。”不多时,赵颢被扶了进来。病怏怏的说道:“⺟后。”

 ⾼太后点点头,向內侍、宮女与王府下人说道:“你们都出去吧。”

 “是。”瞬间,所有的人都退出了精舍。

 ⾼太后打量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赵颢,温声道:“你的病可以好了。”

 赵颢心中一震,不过他却并不害怕被自己的⺟亲识穿。他膝行至⾼太后的膝头,泣道:“⺟后,孩儿是迫不得已。”

 “哎!”⾼太后长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并非孩儿敢有非份之想,实是此时孩儿不宜离京。自古以来,主少臣強,社稷多危。孩儿是不忍坐视太祖太宗皇帝的江山社稷,落⼊他人之手。”

 “你当真是如此想?”⾼太后的目光中,说不清是怀疑还是信任。

 “孩儿若有半句虚言,天地不容。”赵颢仰面望着⾼太后,赌咒发誓道:“孩儿亦盼着皇兄大好,也好少这份心。若为此事,让⺟子相疑,兄弟生隙,孩儿纵是死了,也带着罪过。”

 “你能如此想,那还有可恕之处。”⾼太后幽幽说道“哀家最担心的,是你们兄弟阋墙,骨⾁相残,为后世所讥,为天地不容。”

 “孩儿若有此心,叫天诛地灭。”

 “若说你与佣儿,一样是与哀家骨⾎相连的,一个是儿子,一个孙子,哀家又岂敢厚此薄彼。哀家这几⽇,半夜常常惊醒,担心你侄儿将来会如德昭一般,难得善终。”⾼太后的语气黯然。德昭是宋太祖的儿子,宋太宗即位后,本说要传位给他,最后却被死了。此事是天⽔之朝皇室的一大忌讳。

 “孩儿绝不敢做这种事。天幸皇兄无恙,自然更好。若有万一,孩儿亦不过为了江山社稷,替侄儿守几年江山,待他成年,定然把皇位归还给他。若有负此言,让孩儿死后不能归宗庙。”

 他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是⾼太后又如何相信?但是赵颢中的热切,她又岂能不知?⾼太后摇了‮头摇‬,道:“最好是你皇兄没事,都是一样的儿子…若有万一,哀家知道也阻不了你的心,但你能做到哪个地步,全看你的造化。群臣拥戴你,哀家亦不阻你;只是若你要宮夺位,哀家却也不能容你。只是万一你事成,哀家也不为孙儿求什么皇位——那是害了他。只让他有柴家的尊荣,便是你的仁爱了。”

 赵颢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道:“若孩儿敢加害佣侄儿,便让我死后⼊阿鼻地狱,永世不得翻⾝。”

 “罢、罢。”⾼太后心烦意的站起⾝来,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強求。你好自为之吧。”说罢,也不再听赵颢多说什么,便出门回宮了。

 某府。

 “仙长可知富弼给皇上献了药方。”

 “那是数⽇之前的事情了,我见从太医那里抄来的药方,无非是阿胶、当归、⻩连、防风、⽑姜之类,未必见效了。否则噤中早有消息传出来。”

 “这倒也是。”

 “大人放心,皇上之病,显然己经到了大渐之期了。连续处分朝廷重臣,摆明了是给新皇留人用了,把石越外放陕西路,更是做了等新皇亲政后再大用的打算。这明明是防止石越在新皇新政前,官做得太大。奖赏司马光、文彦博、杨士芳,这几人是给新皇登基保驾的。噤中也开始封锁皇上的病情外怈,而班直往讲武学堂的培训计划也暂停——今天早上,还得到消息,八百里加急前往各地,召富弼、王安石等七八位元老重臣⼊京,事情已经一目了然…”

 “嗯。”“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此成王败寇之时,大人当速下决断。皇上摆明是了支撑不下去了。但是若不能在富弼与王安石等人进京之前早定大局,待这一班元老重臣⼊京护卫幼主,一切都晚了。外有富弼、王安石、文彦博、司马光等人在朝堂上护主,內有狄咏、杨士芳统率侍卫,満朝大臣,谁敢有异意?就算是两宮太后,也抵不了这一⼲人的声望。大人可还记得英宗时,韩琦一人,就敢太皇太后撤帘之事?”

 “但是我总觉得其中有什么地方不对…”

 “大人,你已经没有反悔的地步了。自古以来,行此大事者,最忌的就是犹豫不决。大人即便现在去告密,前途也已经毁了!你与我家大王,是在一条船上了。”

 “我只谨慎…”

 “箭在弦上,不能不发。纵然知道不够周详,也不能等到富弼、王安石等人进京。何况,大人也不需要很明显的支持我家大王,只需要大人一封奏章,请求皇上为社稷计,早立储君。由此在朝中掀起讨论立储的话题。到时候,自然有人与大人呼应。”

 “是啊,若是一直风平浪静,又如何会有机会?”

 次⽇。

 自这一天起,石越离开西京洛,走陆路前往京兆府长安。

 自这一天起,赵顼陆续接到数十封奏章,请他早立储君,以安天下之心!  M.MhuA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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