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错料一帆超十程(二之上)
石府。
新建的雪后轩,座落在石府占地达数十顷的花园之东北角的一座人造土山上,丛木环绕,是一座雅致玲珑的木制建筑,由汴京最好的工匠造成,站在雪后轩中,可以俯瞰石府北面的武成王庙和淌淌流过汴京外城的惠民河;向东面,则可以将朱雀门以南御街上的繁华锦绣,尽收眼底。
这里从熙宁十七年的冬天开始,也成为石越最喜
呆的地方之一。
此时,在轩中孤坐的石越,不由自主地又回想起几天前福宁殿皇帝召见的情形来。
那⽇的福宁殿中,虽然有皇宮的供暖系统烘得殿中暖洋洋的,但无论是王安石、司马光、石越、韩维这四大重臣,还是王珪、范纯仁、苏辙、郭逵这些参知政事、枢密副使们,却都感受到了汴京冬天的寒意。尤其是礼部尚书李清臣,更是脸⾊惨⽩,神情沮丧,殊无半点⾼升的喜悦。石越知道李清臣并没有为自己辩护,而是主动上表请罪,但是石越却无法同情他,因为他酿下的苦酒,却需要整个大宋朝来呑咽。
不过,此事却是连石越自己也脫不了⼲系。
真是尽九州之铁,不能为此一错字!
石越感觉到皇帝殷盼的目光,扫过自己,扫过司马光、王安石、韩维…但石越也好,司马光诸人也罢,都只能愧羞的避开皇帝的目光。人人都低着头,福宁殿內,安静得可以听见针落地的声音。石越感觉到皇帝的目光慢慢转为失望,他偷偷观察皇帝,便见他抿紧嘴,沉脸坐着,双眼无神地望向殿门之外。
但石越却不能如以往一样,给赵顼一个许诺,甚至是一个希望。
今⽇石越面对的东西,对他来说,也是全新的。他冒冒然推出“存款准备金法”以为那是对症之方,却不料,这个世界上,任何方法都是相对的。他已经忘了,这些年他⾝居⾼位,远在汴京,养尊处优,东南诸路对于自己,不过只是奏报公文上的小楷,幕僚清客口中的故事,结果一招不慎,竟然落得満盘皆输。
东南诸路到了今⽇这个地步,又岂能尽怪李清臣?
石越本来已经有了一套腹案来应付
钞危机,但事到如今,他却也不能不感到畏缩。尽管在外人面前竭力掩饰,但石越心里却知道,连他自己,对坚持不废除
钞的立场,都已经产生了怀疑。
但是,他的动摇,却绝敢不表露出分毫来。否则,他的动摇立即便会造成一次谁也无法阻止的大崩溃。然而,他也不敢给皇帝空口许诺——石越是明⽩赵顼的
格的,许给赵顼的东西,是绝不能打折扣的!
石越能够看到皇帝的嘴
在微微地哆嗦,但他依然只能是低着头。
当时绝对没有人想到,皇帝会突然间暴得风疾。就在福宁殿召见之后,石越与司马光等人刚刚回到政事堂,准备商议对策,便见李舜举匆匆而来,召王、马、石、韩进宮,四人再次到了福宁殿,才知道众人告退之后,赵顼听石得一禀报机密事务,
然大怒,突然间就偏瘫,连话都不说出来了。当时在场的內侍,除了石得一外,还有李向安与李舜举,三人立时分别派人禀告⾼太后与向皇后,又由李舜举亲自至两府,召四人进宮。
后来⾼太后会同两府四公,亲自询问石得一与李向安、李舜举,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原来石得一向皇帝秘禀之事,竟然事关东宮。皇城司听到坊间谣传,道有人见着六哥、七哥出没市井坊间,甚至微服至汴京小学校,和小学校的生学们“斗殴”;又有传闻说东宮不爱读书,常常逃课、装病。须知此时皇帝的⾝体并未大好,按照传统之道德观念,太子即使不能仿古代孝子之行为,也应当深居宮中,每⽇请安问病,奉汤侍药,不离左右。何况此时家国又逢多事,君⽗忧心国事而夜不能寐,为人子为人臣,却流连市井,与小学校之生学斗殴打架,无德之行,岂非以此为甚?因此坊间对此,虽然自有人头摇不信,但信以为真者,自然免不了要感到不満与忧心。
其实这些传闻,石越与司马光诸人也都听说过,但众人都以为不过是别有用心者的谣传,且以为不会有人相信,因此只是斥责传言者不可
说,却没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哪曾想到,据石得一所言,则汴京军民对此信以为真者,竟然着实不少。众人细究其因,才知道原来关于六哥、七哥装病、逃课,不读书,屡屡被太后斥责、惩罚的故事,经常在坊间流传。因此太子的风评,在汴京百姓、甚至是士子的心目中,原本并不太好,所以这些不利的传闻,才特别容易流传——若非是因为朝廷对台谏风闻言事有所约束,只怕早就已经被台谏大加抨击了。
其后石越也曾暗地里派人调查这些陷越深传闻,结果却令他暗暗惊心!石越发现,六哥在宮里受到的每一次责罚,民间竟然都了若指掌!
不过令得赵顼大怒的,还不是汴京中下层对太子顽劣、失德的风评,亦不是有关六哥、七哥私自出宮的传闻,而是石得一呈上来的一些在汴京中下层广为流传的文章与杂剧。
据皇城司查报,一出托名唐太宗,实则是颂扬宋太祖传弟之义的杂剧,在汴京各处受到追捧;而士林中,也有赞扬宋太祖传弟,奠定大宋百年太平江山的匿名文章在流传着,这些文章不仅写得冠冕堂皇,而且文采颇佳,还博得了很多的附和与赞赏!皇帝便是在看了其中的一篇文章后,突然间中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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