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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天机云锦用在我(一之下)
 “大行皇帝仁德爱民,体恤百姓…过往修奉山陵,时间仓促,总免不了催工匠。尤其本朝山陵所用石料,全部取于少室东岭百岯山,离巩县有百里之遥。要按时完成山陵修奉,这采石、刻石,三个月內就必须全部办妥,故历来修奉山陵,以此兴作最招民怨。我曾经去过百岯山,当地土人皆云,每到晦天气,便可听到山中有若声役之歌者,此正是因采石而横死于山⾕之役夫,怨气不散所致。大行皇帝是如何爱护百姓,若因修奉山陵而使百姓受苦,这等事情,亦非大行皇帝所愿。我已经请示太皇太后:一则奉大行皇帝遗诏,丧事一切从俭;一则百岯山采石,可以提前进行,依过往之经验,采石之兵匠,大约在万人左右,人少役重,此次再增加五千厢兵采石…总之,此次修筑山陵,不能枉死一人…”

 尚书省內,范翔放的那把火的遗迹,依然触目惊心。大敛成服后,宰执们可以回到两府议事、处理政务,但是尚书省的宰执们,却只好将就挤到东厢的一间较小的屋子里办公。宰执们在东厢最北面的屋子里,而山陵五使,就在他们南面的屋子里议事。两间屋子,只隔了一面墙壁——司马光的声音只是稍稍大了一点,便清晰的传到了隔壁石越的耳中。

 “古礼云‘天子七月而葬’,虽说国朝制度,天子之葬期多超过七个月,但亦从未有过八个月的。按行(注一)又要等到禫祭除服以后,待到得地、复按,时⽇又耗费不少。相公所言,诚然有理,这修奉山陵,总是人手越多越好。只是这人手一多,费用亦多…”

 石越听出说话之声音,却是李向安的。他没留意李向安何时来的尚书省,但他既然与司马光在商议山陵之事,那石越便已知道,李向安不是做山陵按行使,便是修奉山陵都知、都监——这些都是负责修筑陵寝具体事务的,主要由大宦官担任。只是因修筑山陵之劳力,向以军队为主,因此修奉山陵都护一职,却是一向由噤军⾼级将领担任。

 这也是过去为何修筑山陵之时,总会出点事故的原因之一。历来担任按行使、都知、都监、都护的宦官、将领,总能发一笔大财。

 这也难怪司马光对于修筑山陵的事情不太放心。

 “修奉山陵之费用是五十万贯。”

 “五十万贯?”隔壁传来李向安惊讶的尖叫声“相公,这委实太少了些…”

 “此事两府已经议定,太皇太后与皇上已经认可。”司马光断然说道“钱只有这么多,但山陵大事,却不可马虎。都知按行之时,须多加留心,风⽔要好,须符合五音姓利,这些自不必多言,但亦须留意,陵区要搬迁的百姓、旧坟不能太多,我大宋不比汉唐,可以強拆百姓房屋坟墓,这迁居之费用向来都是官给,若能省下来,则是官民两便。至于役夫,尽可能多用厢军,少雇百姓…若能精打细算,五十万贯⾜敷使用。”

 “这…相公,这是山陵大事,老奴实是不敢不言——若是延误工期,或者山陵营造得不好,将来被人参上一本,老奴固然要掉脑袋,便是相公,也要罢相流放…这五十万贯实是…实是…”石越几乎可以听到李向安急得跺脚的声音。

 “都知一二十年间办事,从未出过差错,断不至于晚节不保。”司马光不紧不慢的说道“厢军的⽇常供应,由枢府另外安排,不包括在这五十万贯之內;本相另外再从左右厢店宅务(注二)的收⼊中,拨出十万贯缗钱,助修奉山陵…”

 六十万贯铜钱——即使石越一向反对厚葬,但此时心里也如同庒了块沉甸甸的大石头。赵顼的山陵,也许将是宋太祖以后,最为简陋的一座山陵,若想想赵顼一生的抱负,石越更觉抱愧于心。然而,形格势噤,除非钞,強征役夫,他亦无法可想。

 如今形势,不仅山陵要从俭,宋朝皇帝死后,惯例要赐给‮员官‬与军队的“遗物”也要省。宋仁宗死时,做礼仪使的司马光获赐的遗物便有五千贯铜钱,而现在,五品以上‮员官‬,都只能赐给象征的遗物。而其余‮员官‬与军队之赏赐——如今看来,赵顼在遗诏中说明“诸军赏给并取嗣君处分”竟不是一句套话,赵顼当时肯定也想到过嗣君继位后的窘境…

 石越不觉黯然,又想起眼前的局势,更觉心情沉重。

 从目前他所掌握的‮报情‬来看,在汴京各种场合,已经开始流传朝廷将允许提前用钞按官价纳两税的传言…

 但是,虽然相信石越决意坚持钞的百姓、商贾越来越多,但大部分商人依旧心存疑虑。十二⽇颁布的政策,实际上更是收效甚微。云集于汴京的商人们,一只眼睛盯着朝廷的赋税收什么,另一眼睛却在盯着朝廷支出时,是使用钞还是金银铜钱!商贾们不可能知道朝廷财政的底细,但他们中许多人,却有着异乎寻常的嗅觉。

 石越已经得到过曾布、蔡京、张商英、李敦敏等人不止一次的警告——官府在赵顼的丧事上越是节省,就越会打击到商人们的信心。如果商人们真的认定国库已经空空如也,那么即使赋税坚持收钞,也将变得毫无意义。因为人人都知道,那样的话朝廷将不得不发行更多的钞,而从此陷⼊一个无止境的恶循环。

 如若商人们对国库完全丧失信心,甚至会影响到石越发行“盐债”的计划。

 ‮家国‬也罢,个人也罢,都是一样,越是穷,越是借不到钱。更何况,宋朝‮府政‬的信用,好得非常有限。

 然而,尽管知道背后的风险,石越也无可奈何。即便赵顼的丧葬之事将是一个长达七个月的过程,但没有钱便是没有钱。别的事情可以瞒天过海,把表面功夫做得漂亮一点,但是赏赐遗物这一样,按例无法拖延,涉及面又太广,却是无法打肿脸充胖子的。

 另一方面,石越也知道,到目前为止,宋朝为应付危机所做的事情还是太少,并且主要都集中在钱庄方面——消极的下令限制取款额度,虽然让许多钱庄得以苟延残,却也同样加剧了信用危机;至于结算钱庄,它的确可以加強流通,但在目前的情形下,本不是对症之药,它着眼的是将来。

 而更多的方案,却一件件被拖着。钱庄兼并法被搁置;与钱庄总社的妥协,一直没有具体的行动…至于针对钞、作坊、物价,更是全无反应,连石越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自暴自弃了。几乎每天都会听到东南作坊破产的消息——当然,这不过是因为消息传递的延迟所致,此时已经过了年,破产的作坊数量会慢慢减少,而大量的作坊会暂时停工,等到六月西南季风刮起后,海商大举回国,这些作坊若能够顺利的讨到钱,拿到订单后,就会慢慢恢复元气。只不过那时候庒力就会转到海商⾝上“订金”这物什还能不能存在,都将成为疑问!

 但这些还只是小事,作坊雇用的工人,有相当一部分是无地的农民,东南许多地方本就地少人多,这半年之內,这些人若没办法养活自己,益州的**,就保不定会在东南出现…

 必须要做点什么!

 石越一把推开案头的文牍,站起⾝来,吩咐道:“备马!”

 侍中王安石赐第。

 “伏以生而不有。为而不恃,淡然无极,而不可強名者,天也…”王防恭敬的双手捧着一叠写満字的纸,站在王安石面前,朗声诵读着“…天下之治,必以三王五帝为法,若秦汉以下,局促狭隘…”

 王安石穿着丧服,坐一把椅上,微合双眼,认真的听着王防读出来的每一个字。这数千字的文章,非同小可,乃是大行皇帝赵顼的“谥议”在这数千字里,要说明赵顼一生的功过,议定谥号、庙号,并且说明理由。大宋朝皇帝的谥议,一般都是由翰林学士撰写,然后由两府宰臣议定,最后再南郊向上天请谥,通过这样的形式,表明皇帝的谥号、庙号,乃是由上天赐予。对于皇帝的谥议,表面上看来,绝大多数都是歌功颂德,议定的谥号、庙号,也大都是美谥。但是,它绝对不象表面上的那样毫无意义,在谥议中,往往充斥着“舂秋笔法”而在熙宁十八年,就更显得敏感——如何评价赵顼的功过,可能就暗示了⾼太后垂帘期间的政治态势的走向。

 如今新在朝堂中几乎已经沦为第三势力——赵顼死前的布局,令得朝中三大势力都不可能一独大,而其中势力削弱尤其厉害的,就是新。今⽇之新,早已经不是王安石执政时的新,它早已经由一个主张推行王安石新法的士大夫集团,迅速的变异成一个因支持新法而获得既得政治利益的‮员官‬派系。与王安石执政时全然不同的是,他们在政见上与旧、石的分歧⽇益淡化,反倒是充満了个人的恩怨,个人政治利害的冲突…但是这个新依然有其立场鲜明的一面——他们完全肯定赵顼在位十八年期间所施行的政策,将赵顼视为大宋朝建国以来最伟大的皇帝,反对因循守旧,主张继续变法,充实国库,开疆拓土。

 也许正因为如此,不管这些人是真心这么想,还只是出于政治算计,对于他们,王安石都有天然的亲近感。因为他们最本的主张,依然是王安石的“法三王不法秦汉”、“天下无百年不变之法”而且,今⽇的新,虽然表面上势力不那么強大,却也前途无量——在五十岁以下的菁英‮员官‬当中,新依然有強大的势力。旧太老,石太年轻,新在四、五十岁这个年龄段中,却还沉潜着一大批看起来寂寂无名,却随时都有可能跨进政事堂的‮员官‬…新绝非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经历长达十年的在野生涯,王安石早已经承认自己当初推行的新法,确有不周到之处,但这十几年的成果,亦令王安石同样坚信,变法本⾝是对的!没有变法图強,就没有今⽇之大宋。大宋朝应当继续变法,应当继续开拓进取!

 但旧谨慎有余,却全无进取之心——王安石已经看出苗头,他已经预感到司马光将会全面收缩。旧号称“君子”但也就是这点本事,给一个家大业大的好家产,让他们好好守着,他们能够做到;但叫他们将家业发扬光大,或者在‮家国‬危险之时,转祸为福,他们便只能束手无策。如今之局势,若无石越,只是给司马光处理,司马光的本事,也只能废除钞,打落牙和⾎呑了,然后慢慢将养着,恢复元气,虽然亏馈一些家底,却也能保住家业还能流传下去。说到底,这些人名为儒家弟子,实际上遵循的,却不过是汉朝文景之治时无为而治的不二法门,外加一点盐铁会议时贤良方正们的老生常谈——这已是司马光和旧的全部本领。

 在这方面,王安石永远都没办法看得起旧的那些君子,哪怕司马光也不例外。那些个老调,王安石闭着眼

 睛都说得出来——选贤任能,节俭去奢,移风易俗…一千多年来,腐儒们所谓的“治道”从来都没有变过。

 而且,在王安石看来,旧正在依赖司马光的个人威信,维持住內部的分歧;而石的情况则更加严重。王安石承认石越的能力,也赞赏石大抵都是些有能力,而非仅仅只会唱⾼调的人,但是,石越的温和变法只能是暂时的,无法长久维持,总有一⽇,它不是归于旧的保守,便是与新合流——也许是互相靠拢。王安石不能肯定它最终会走向哪里,但他却肯定,石迟早会‮裂分‬,会变异…

 自从接受侍中、平章军国重事的任命以来,王安石知道自己的角⾊其实变化不大——他只是由一个在野的旁观者,变成了一个在朝的旁观者。

 他始终保持着⾝在局外的清醒。

 以王安石之智慧、识度,只需外界与他自己都不着他走上牛角尖,他就依然具有超越时代的眼界。何况在野十年,王安石并非在固步自封,慢慢走出爱子早逝的悲痛之后,王安石便渐渐开始自省,接触所谓的“石学”了解⽩⽔潭与西湖学院的学者们的学术。

 他的视野也因此更加开阔。

 他渐渐发觉,石在本质上只不过一个温和的新,其中一个证据便是,各大势力都已呈现出地域化之征兆。旧主要来自北方,而新与石则以南人为主力。长期控制‮央中‬
‮权政‬的北人,不希望变⾰,希望依徇旧章;而来自南方的新兴势力,如果想要全面掌握权力,就一定要打出变法的旗帜。但南方与北方是如此不同,当新还在的时候,石尚可以依违其间;如今新既已沦为第三势力,石与旧的合作,也就是“共患难”而已。一旦危机度过,双方是绝对无法共富贵的!

 因为这些认识,王安石能够心态平和的接受新目前状况。但是,他与赵顼名为君臣,实则情同⽗子,对于赵顼的盖棺定论,他却不能不关心——很少有人注意到,在赵顼去逝之后,王安石又衰老了许多。

 关于去逝的皇帝,无论君臣之间发生过什么,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和王安石一样,与赵顼有过那么多独特的回忆。王安石第一次见到赵顼的时候,赵顼还非常非常的年轻,君臣之间谈话,是真正的开诚布公,双方都不时的使着小子。王安石还记得他们曾经约定,君臣之间绝不互相欺瞒——曾经有一次,王安石已经不记得是什么事情了,但他记得,是赵顼瞒着王安石去调查某项新法的执行情况,然后孩子气的质问过王安石为何欺骗他?然后被王安石反问,他瞒着自己去调查新法,难道不是欺骗么?王安石至今还记得赵顼哑口无言恼羞成怒的样子。

 那件事情不久后,君臣之间又和好如初。但后来终于发生了更严重的事情——蝗灾与流民。

 在金陵的王安石经常感到后悔——也许这个世界上,谁也会不相信会有这样的皇帝,他一心一意希望能与他信任的宰相‮诚坦‬相待,共同创造一个富強的‮家国‬。但是天真的皇帝却一次次被他的宰相欺瞒,终于慢慢成长、变化,成为一个精通所谓“帝王之术”的英主。

 但是,即使在他那所谓的“帝王之术”的背后,王安石依然能看见他的⾚子之心——这个世界上,真有一个惯于猜忌的君主,会在被王安石如此欺瞒之后,依然还保持着信任么?还有石越,若赵顼果真是个猜忌的帝王,石越的头早已经被砍过十次了。

 在赵顼中风之后,王安石是陪伴他最多的臣子,也只有他知道,在赵顼那⾝龙袍之下,还隐蔵着最纯粹的感情。

 皇帝是一个真正念旧情的人。

 只要有情份在,他就不会轻易忘记。所以他才会最终放过吕惠卿一马。

 如果不是王安石转变了心态,如果不是十年的在野令王安石的眼界、心情都发生变化,如果不是经历过那痛心彻骨的丧子之痛…即使是复出,王安石也是感受不到这些的。

 石越、司马光们,王安石了解他们的本质,他们在本质上都并非热衷于玩弄权术的人,但是,他们从未离开过汴京的庙堂之⾼,所以,他们都被蒙住了双眼。

 “庙堂”这种东西,只会在不知不觉中,扭曲人与人之间关系。

 只有熙宁十八年的王安石,才会如此坦然的,将去逝的皇帝,看作自己的另一个儿子。

 他又死了一个儿子!

 王安石知道,朝堂之中,有许多的旧‮员官‬对赵顼心怀腹诽,难保他们不会在谥议、谥号,尤其是庙号中卖弄小聪明,搞点舂秋笔法。而且,在谥议中,虽然王安石可以肯定,没有人有胆子敢批评赵顼,却一定会详细提及赵顼在位时的功绩,提到哪些功绩,不提哪些功绩,提到某项政绩之时,用的又是什么样的赞美之词,却是大有讲究。

 王安石绝对不容许出现“谤书”!

 皇帝理所应当得到一个公正的评价。

 这是王安石于公于私,都要捍卫的。

 王防读的这篇谥议,乃是由翰林学士们商议所作。此时学士院一共有三个翰林学士——安焘、许将、蒲宗孟。安焘不属于任何一派,却是赵顼一手提拨的臣子,赵顼死前,还令他与李清臣一道写遗诏;许将乃是状元出⾝,在熙宁一朝,曾经颇受赵顼与王安石器重,王安石当年曾特意让他主持《新义报》,他一直做到翰林学士兼知开封府,几乎一只脚跨进政事堂,后来为吕惠卿所忌,被寻了个过失,贬知地方,直到熙宁十七年下半年,才重新被召回京,又拜为翰林学士。许将时年还不到五十,文武双全,不仅是大宋朝有名的神手,还通兵法、晓军政,又善吏治、懂外,在熙宁朝已然崭露头角,如今资历渐深,又经历过挫‮磨折‬练,是新中极有前途的青壮派。而蒲宗孟更是不折不扣的新,但此君与吕惠卿好,又因生活奢侈得过份,屡受言官弹劾,几无前途可言,在学士院之地位,亦无法与安、许相提并论。因此这篇谥议,绝不可能出自他之手。

 王安石听到王防一字一字读来,満篇四六之文,竟全是对赵顼的歌功颂德,而所谓“秦汉以下…盖不⾜论”云云,名是说赵顼之文治武功,直追尧舜,实则却全是新的论调。他又听到谥议中,大赞赵顼“奋威武,饬边备,正马法,实府库,利器械”又有“以兵法授诸将,以什伍教‮民人‬,诛奔军叛帅以作士气,推⾼爵厚禄以劝有功”云云,这其中论调,竟已不只是称赞兵制改⾰了,而是隐隐连保马、保甲二法也一起肯定了!他又认真听下去,却见后文更是大赞赵顼在位时,励精图治,规复河湟、灵武之不世之功,经营南海、万国来朝之深谋远虑…

 王安石听得虽然极为顺耳,却也同时大感惊讶,他忍不住打断王防,问道:“究竟谥号、庙号是什么?”

 王防连忙拣起最后一页纸来,细细看过“大行皇帝尊谥英he文烈武圣孝皇帝,庙号…”

 “庙号是什么?”

 “庙号…中宗!”

 “中宗?中宗…”王安石皱起了眉头,中宗的确算是中兴之守成令主的庙号,但是,它配不上赵顼的功业!

 “侍中。”门外,一个仆人走了过来,低声禀道:“石相公求见。”

 “子明?”王安石不由得

 站起⾝来“快请。”

 注一:按行,即卜地,利用五行之说等来勘察陵寝的位置。确定陵寝位置,叫“得地”复查叫“复按”

 注二:宋代汴京官营房屋租赁机构。  m.MhuA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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