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天机云锦用在我(四之全)
当石越急匆匆赶到待漏院时,赫然发觉,除了韩忠彦与“至宝丹”外,所有的宰臣,竟然全部到齐了。此时外朝还在丧期,所有的人都穿着丧服,每个人的脸⾊都表情严肃,不发一言——待漏院的气氛,从未如此的紧张过。
没有人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事情会突然失控!
三十七名参加省试的贡生,⾝着丧服,击响登闻鼓,在登闻鼓院外痛哭,联名上书,痛斥韩忠彦不忠!
他们直指石得一之
,乃是为了
立雍王!痛骂韩忠彦只问狐狸,曲护豺狼,是为了
合⾼太后,希求富贵。说他为子不孝,为臣不忠…并且要求⾼太后大义灭亲,诛
臣贼子,以安天下!
但接下来的事情,更让人目瞪口呆——韩忠彦竟然毫不避嫌,直接派兵将他们全部逮捕⼊狱,然后自己进宮请罪!⾼太后悖然大怒,斥责这三十七名贡生“妖言惑众,离间君臣⺟子,于大行皇帝大不敬”令开封府严加讯问,追查有无幕后指使!
这又是一桩大宋朝从未有过之事。
更糟糕的是,这三十七名贡生中,有十名⽩⽔潭的生学,七名太生学…从侍剑的禀报中,石越才知道,原来⽩⽔潭与太学这些⽇子中早有类似的流言,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些贡生竟然会跑出来打抱这个不平!
开封府中,因为谣传雍王与叛
有关,看到赵颢一直“平安无事”那些因为皇城司叛
而受到牵连的人们心中早有不満。对大行皇帝的怀念与爱戴,伴随着这种不満的情绪,在这个时间,很容易就能转化为对小皇帝儿孤寡⺟的同情…⽩⽔潭与太学的士子牵涉其中,势必令局势更加复杂!
石越心里面很明⽩,待漏院里的每一个宰相也都很清楚,汴京百姓的怨气,可还不止这一桩两桩,若然在这里引爆的话,关于
钞、物价,种种怨气,便会全部从这个口子冲出来…
石越又想起自己的封建大计,心里面更是五味杂陈。
內东门小殿。
殿中早已摒退侍卫,珠帘后面,⾼太后坐在御座上,陈衍等几个心腹的內侍侍立两旁。珠帘之外的殿中,只有韩忠彦一个人。
⾼太后铁青着脸,望着站在下面的韩忠彦。
垂帘听政的⾼太后,只有这么一个弱点——她最疼爱的儿子赵颢。但便是这一个弱点,竟然屡屡被人用来挑战她的权威。她绝不相信这件事情后面没有
谋——即使这些士子年轻气盛,亦绝不会傻得只凭流言,便做出这种蠢事。
这是⾼太后无法理解的愚蠢。
侍立在殿中的韩忠彦显得平静,仿佛他
本不曾被卷⼊这场风波当中。
“这些人喝多了。”韩忠彦对审讯的禀报,一开始便令⾼太后感到荒谬,但韩忠彦的表情显然不是在开玩笑“这三十七人互相全部认识,臣已经查明,此前他们的确全在会仙楼喝酒——会仙楼的掌柜和酒博士都记得他们。民间噤酒哀悼之令刚过,所以他们亦不算违噤。在喝酒时,有人听他们提到雍王与曹王晋封的事,讯问时,他们中亦有人承认,他们因为听到雍王晋封之事而不満…”
“你的意思是,他们只是醉酒闹事?!”⾼太后厉声打断了韩忠彦“汴京喝醉酒的人成千上万,怎么便他们来敲登闻鼓?!”
“他们误信流言。”韩忠彦依然很平静,但语气坚定“此前有流言说,石得一之
,是为了
立雍王。还有人说,太皇太后迟早会废掉幼主,另立雍王…”
“一派胡言!”⾼太后腾的站起⾝来,悖然大怒。
她隔着珠帘,怒视着韩忠彦——无论如何,她都不相信韩忠彦这些鬼话。韩忠彦只不过是为了让所有人好下台阶罢了。他只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便如同他在雍王之事上的所做的一样。
她知道是谁容不得雍王。
石越、王安石…这二人都曾受大行皇帝知遇之恩,他们一定会将雍王当成六哥的心腹之患。而且,这亦是朝中真正有能力不接受这个既成事实的两个人!
她也知道石越曾经私下里见过王安石,此后,王安石便主动请求出镇杭州,去推行石越的盐债——⾼太后不信任王安石,她一点都不信任王安石。而王安石竟然愿意为了支持石越,做出如此大的让步!他不惜去杭州,二人背后,究竟又有着什么
易?
还有桑充国…桑充国对六哥一直忠心耿耿!他是王安石的女婿,是石越的大舅子。
十个⽩⽔潭的,七个太学的!
还有谁能对这些士子有如此大的影响力?
喝醉了酒?听信流言?
是桑充国的盅惑,还是石越的暗示?!
你们当我只是个深宮中的妇人,可以随便布摆么?!
这是挑战还是试探?两个辅政大臣想知道垂帘的太皇太后究竟有多少能耐?
⾼太后又想起曹太后对石越曾经有过的猜忌。
若是有人想试探她,那么她⾼滔滔便一定会给他一个回应。她会让他知道,究竟谁才是神器之主!
王安石想去杭州,便让他去。石越又想去哪里?!
⾼太后在珠帘之后,望着韩忠彦,忽然一字一句的说道:“大府,老妇虽在深宮,亦曾听说,⽩⽔潭的生学,至今都管石相公叫山长,此事可是属实?”
“太皇太后!”韩忠彦震惊的抬头,望着珠帘之后。
“大府亦是遗命辅政之臣。大府且看看这些!”
韩忠彦此时已再无刚才之从容,他惊疑不定的望着陈衍捧着一叠奏折,送到他面前。
“大府可以看看,这里全是弹劾安焘、李清臣的折子,本朝从无建辅政大臣之先例!大行皇帝托孤于卿等,实是感于君臣相知之义!”
但不是叫你们为所
为!
“臣等粉⾝碎骨,无以为报。”韩忠彦再也站不住了,连忙跪了下来。
“韩家之忠义,大宋人人皆知。”⾼太后冷冷的说道“我只希望,这些喝多了酒的贡生中,不要有石相公的生学才好!”韩忠彦顿时一个
灵“太皇太后!”他抬起头来,颤声说道:“太皇太后绝不能有如此想法!”
绝不能有如此想法?!⾼太后注视着韩忠彦,你也疑心此事与石越有关么?
“石越乃家国柱石之臣!”韩忠彦绝想不到,⾼太后竟然会疑心石越,但是他却知道,石越如今已今非昔比,⾼太后若要对付石越,休说司马光与王安石不会同意,纵然同意,也会掀起轩然大波。这样做的结果,只会令得家国更不稳定,而⾼太后与石越之间,将会一直互相猜忌与不信任。
“石越乃家国柱石之臣!”韩忠彦再次重复了一遍“臣只恐这正是契丹离间之计亦未可知。若朝廷无石越,非止
钞之事无法收拾,臣只怕今⽇罢石越,明⽇契丹便已南下!”
“君臣相疑,非家国之福,太皇太后圣明,还乞三思!以石越之贤,断不会为此无⽗无君之事!”
珠帘之后的⾼太后顿时怔住了。
她并非不知道朝廷对石越的倚重,但她绝未想到,原来连韩忠彦的心里,也是如此倚赖石越!
⾼太后忽然感觉到一阵恐惧!
她从来不介意分享权力,从执政的第一天,⾼太后便已经决定,要任贤远佞,她不会如历史上的其他女主一样,任用人私,她会尊重两府的权力,她会与贤者分享权力!如此,家国的政治方能清明。
但是,这种分享,应当是她主动赏赐出去的,而不是被迫的。臣下应当对她的这种贤明感恩戴德,歌颂她的英明与贤德;而不是将此视为理所当然,甚至不容挑战!
⾼太后缓缓坐下御座,双手却紧紧抓住御座的扶手。她亲眼目睹过三位皇帝登上皇位,也目瞪了三位皇帝的死亡。治平年间发生的事情,更令她终生难忘。她知道宰相的权力,如曹太后那样的人,也会被韩琦说撤帘便撤帘!
而她的御座之前,珠帘之外,还有六位辅政大臣!
即使六哥还年幼,撤帘并不是眼前的威胁,但是,她不得不考虑另一种可能——辅政大臣们主导的两府,可以轻而易举的架空她!
她垂帘听政还没几天。⾼太后第一次意识到,她的地位并不比石越稳固。
但是…她⾼滔滔依然会回应这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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