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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天下自古无能才(六之全
 河间府,束城以东约二十里的一座小村庄。

 浙浙沥沥的雨,自四月二十四⽇晚上开始,接连下了两⽇都没有停,这是事先

 完全没有料到的。这场意料之外的大雨,不仅阻止了大军前进的步伐,还将完颜阿

 骨打的两千女直军与韩宝的三千契丹骑兵拉开了整整二十里。

 这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地方。

 完颜阿骨打对于自己的这次任务,既有些警惕,又有些‮奋兴‬。因此这意料之外

 的⿇烦,倒也并没有太影响到他与他的族人的兴致。一般来说,部族军是很难有机

 会得到这样的美差的,若非耶律冲哥极力推荐他,他不可能有机会与韩宝一起行

 动。

 与先锋军一起行动,意味着很多:首先是契丹人对女直战斗力之认可,其次则

 意味有更多的机会抢得最好最值钱的战利品—这是昅引所有的部族军前来作战的

 东西。

 契丹人‮出派‬使者,向草原、森林中所有臣服于他们的部族,宣扬这场战争,他

 们夸耀着南朝的富饶,令所有的部族都认为那只是一场骗局,那只是契丹人骗他们

 前来参战的谎言。他们只出于对契丹的惧怕而发兵相助。

 但任何一个踏⼊南朝国境的人,最终都会承认,至少这一次,契丹人没有骗他

 们。

 现在,完颜阿骨打的族人们,便已经不再怀疑契丹人。

 他们一路之上,洗劫了霸州的两个小镇,打劫了四五个村庄,开始,他们什么

 都拿,但用不了多久,他们开挑拣,因为他们发现他们绝不可能把所有的东西都带

 回家。而值得抢的东西太多了。还没有走到束城,他们中已经有一部分已经不想打

 仗了,他们这次劫掠的东西,既便要上缴两成给辽主,剩下的,也够他们回家什么

 也不⼲的过上三五年了。

 但是他们当然不可能就这么打道回府。

 他们还没有见过真正的南朝城市。

 同行的那只契丹军队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看待他们,他们当然可以假清⾼。他们

 是契丹最精锐的军队之一,此前刚刚攻破几座城池,按着辽国皇帝颁布的法令,他

 们能得到这些城市一半的财货。而且这些契丹人早有准备,他们每人带来了五六个

 家丁,很快就有四五个家丁,赶着马车、牛车,驼着令人羡的财货,还有无数的

 奴隶,先行回家了。

 所以他们在这次行动时,才能轻骑前进,大部分的东西他们都不屑一顾。

 但完颜阿骨打与他的族人们,也有理由瞧不起这些契丹人。

 这只契丹精锐军队,竟然在一座唾手可得的城市中,吃尽苦头。他们擒获了宋

 人诈降的统兵将领,攻⼊城中,却发现知州与军法官,还有一大支军队,都消失得

 无影无踪。

 而当他们误以为这些宋人只是逃跑了,于是只派了一小支军队驻守这座城市

 自己继续前进准备进攻下一座大城之时,这只消失了宋军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

 城市內,不仅救出囚噤在城內的宋军将领,还杀死了五百多名渤海守军。

 若非是完颜阿骨打的族人正好奉命前来,这座城市几乎又被宋人夺了回去。

 最终这些契丹人狼狈的退了回来,在城中大肆搜捕,却完全找不到地道的⼊

 口。他们束手无策,却不想丢掉该座重要的城市,只得一面‮出派‬小股军队去劫掠南

 朝的小镇,摆出进攻的样子,一面坐等后面主力的到来。

 若非南朝无能,一直未能‮出派‬援军,他们的处境将会更加的尴尬。

 可就是这样,对于帮他们保住了该座重镇的阿骨打,他们却没有半分的感

 意。

 他们没有从那座城市中分一丝半点的东西给阿骨打与他的族人。这也让阿骨打

 与他的族人们十分的愤怒。契丹人就是如此的贪婪,耶律信自然也毫无公正可言一

 一当阿骨打向他提出要求时,他断然拒绝,宣称那并非阿骨打攻下的城市。

 没有人该为契丹卖命。

 所以,当他们接到这次行动的命令后,阿骨打也懒得遵守耶律信迅速进兵的命

 令,他们该抢的地方,一个也不放过。韩宝虽然是主将,但阿骨打的部众可不会听

 他的,耶律信没有说不让他们抢劫,对于韩宝的催促,阿骨打充耳不闻,艘不断

 的向他诉苦—反正也耽误不了两三天,可若不能劫掠,他的族人们就没有斗志

 他就管不住他的部众。可笑的是,韩宝居然对此信以为真。

 其实阿骨打是希望韩宝丢下他们,自己轻骑前往的。可是韩宝却始终不肯离开

 他们,反而慢慢的落在了他们的后面。

 阿骨打在耶律冲哥的帐下效命时,便听说韩宝与耶律冲哥关系好,而与耶律信

 关系一般。看起来这样的议论,竟可能是真的。但也许韩宝只是害怕,传闻中,君

 子馆有多达一万骑的南朝马军,统兵的将领还是南朝皇帝的亲信。

 耶律信的计划是两面夹击,一举击溃那支南朝马军。但这样的计划,时机的把

 握极其重要。要能令南朝领兵将领举棋不定,兵力的多少,便极其微妙。兵太多

 宋军一害怕,就可能一跑了之:兵太少,会引得宋军主动出击…因此,这只楔⼊

 河间府与君子馆之间的军队,人数必须不多不少,既能令宋军既不敢轻易出击,亦

 不至于一见到便认为是绝大的威胁,至少要能让他们犹豫一天。而万一宋军果然想

 跑,这只军队也要有⾜够的力量牵制住他们,让他们想跑也跑不了。

 事先耶律信已经在君子馆北面的莫州布置好数队游骑,一旦他们进⼊河间与君

 子馆中间,就可以利用这些游骑迅速的在半⽇之內,将消息传至耶律信那里,区区

 一百余里,耶律信保证他一⽇之內,就能兵临君子馆。

 而考虑到他们一旦经过束城,君子馆宋军便可能得到消息。而这段时间他们是

 无能为力的,因此,他们才需要尽可能让宋军将领犹豫一天。

 这是他们从束城至君子馆需要的时间。

 当然,若是为女直自己打仗,这六七十里路,他们只需要半⽇便可。

 可既然是为契丹打仗,阿骨打认为他们没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险。

 譬如遇上了这场大雨,他们便不必冒雨行军。这座村庄里有很好的房子,食物

 也很丰盛—契丹人安排的乡导告诉阿骨打,这里叫小李庄。庄內的百姓有两百余

 人,乡导说这不及平时的一半,许多人大概是逃到束城或者河间府去了。这附近除

 了束城镇有一些巡检外,并没有宋军。

 尽管如此,阿骨打还是谨慎的在庄外布置了斥侯。

 客军深⼊敌境,本来便不应该在一个地方轻率的逗留太久。只是因为一路南

 来,他们的确没有遇到过任何象样的抵抗,而且据契丹人所说,通事局已查明南朝

 在此地的驻军的确不多,再加上对契丹人的不満,又遇上这场意料之外大雨,阿骨

 打才在这小李庄滞留了两⽇。

 无论这个地方表面看来再如何的‮全安‬,阿骨打都必须小心再小心

 这两千部众,其中他完颜部占到八百余人,乃是他完颜部的全部精华,若在这

 异国他乡有个意外,对辽人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女直当中,便不会再有完颜部了一

 一留下的老弱病残‮儿孤‬寡⺟,很快便会被别的女直部族呑并。

 相反,若他们能‮全安‬回家,完颜部很快就会成女直第一大部。凭借在南朝虏获

 的财货、奴隶,以及契丹赏赐的官爵,他们能迅速壮大起来,将其他女直部族逐个

 的兼并。这次出兵,本⾝亦是难得的机会,由阿骨打领兵、完颜部为女直军之彭

 力,这是辽国对完颜部在女直中卓然地位的再次承认。

 对于才二十多岁的阿骨打来说,承担着这样的责任,让他时时刻刻都不敢掉以

 轻心。

 不过阿骨打堪察过这个村庄的地形,对防范敌人的偷袭还是很有利的。村子的

 北面是一大片的塘泊,南面是一望无际的稻田,而村庄正好处在一片狭窄平原的中

 间。阿骨打在村子西面两里以外布置了两批斥侯,为防万一,在东面村庄的⼊口也

 安排了部下值守。尽管宋军出现在东面的可能微乎其微。

 此时的阿骨打,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原本以为在君子馆之宋军,在几天

 前,便已经悄悄的转移到了束城镇。君子馆现在揷満了族旗,每⽇仍旧有云骑军出

 ⼊,查问过往百姓,但实际上,那里已经是一座空城。

 当阿骨打进⼊小李庄的那一刻起,田烈武与张叔夜,便己纤接到了消息。

 尽管他们‮报情‬并不十分准确。

 四月二十七⽇,黎明之前。

 张叔夜率领着云骑军第一营近两千名弓骑兵,终于绕到了小李庄以东约五里的

 一处小树林。

 这一营的马军,冒雨赶了大半夜的路,为了节省马力,又不准骑马,只能牵马

 步行,此时都已经显露疲态。但让张叔夜略觉意外的是,虽然每个人都只是胡

 了点⼲粮充饥,但这一营将士,并无一人口出怨言,而都是认真地在给战马喂着⾕

 子。

 云骑军始终不愧是河朔噤军的精锐,若无平⽇之严格训练,是绝难做到这一点

 的。

 张叔夜看了看天⾊,天空仍是将明未明,夜⾊仍然笼罩,但是己纤隐约可以看

 得清楚道路与行人。天公作美的是,雨自后半夜时停时下,这时却渐渐的小了。看

 起来,不管⽩天是不是还会下雨,但从此时至天明,亦能稍稍歇停一阵。

 第一营都指挥使李昭光看起来是个精明能⼲之人,他不待张叔夜盼咐,已经下

 令部下取出用油布小自包裹着弓、箭与霹雳投弹、火绳。骑兵们小心的躲到马后

 取出火石,提前点着火绳,挂在一小木杆上,揷进与箭袋绑在一起的一个小竹筒

 里。做完这件事后,他们又开始转动棘轮,给手弩装上一枝弩箭,小自的事先塞住

 战马的耳朵—这是一项聊胜于无的错施。

 张叔夜一面看着骑兵们做着这些战前的准备,一面将乡导与斥侯叫了过来

 你们确定韩宝便在这小李庄?”

 “千真万确。”斥侯肯定的回答着。“庄里有两三千契丹人。”

 张叔夜点了点头,他们与田烈武已经分别仔细的查问过五个斥侯,每个斥侯都

 是如此说。

 小李庄有两三千契丹骑军出现。而在束城镇附近,他们亲眼见着契丹人的远探

 拦子军在城外出现。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躲在城內,没有惊动这些契丹人。

 如此,小李庄內的契丹军队,必是韩宝的先锋军无疑。

 这也印证了张叔夜此前的判断。

 韩宝的确十分的谨慎,他的远探拦子军远出大军二十里,如此还不放心,大军

 驻扎之处,斥侯又放出了两里之外。但不管他如何谨慎,他还是犯了错误—他本

 不该在小李庄逗留这么久的,哪怕是因为下雨。若是张叔夜,便绝不会停留,而会

 迅速的揷⼊君子馆的后面。

 他犯下了这个错误,无论他如何的小自谨慎,对于张叔夜来说,这便已经是一

 种侮辱。

 韩宝是以为大宋无人,才敢如此旁若无人的在此逗留两⽇之久!

 张叔夜发誓,一定要让韩宝后悔。

 田烈武原本主张趁雨夜正面进攻,以五千对三千,以有备对无备,韩宝之马军

 再精锐,也必然会被击溃。但张叔夜却竭力反对,他要的不是击溃,而是全歼!

 他要生擒韩宝。

 张叔夜此前准确的判断了辽军的意图,因此,当他提出这个想法后,最终还是

 赢得了绝大部分参军、营都指挥使之赞同。田烈武也被他说动,最后采纳了他的建

 议。由张叔夜与李昭光亲率一营,趁夜绕至小李庄以东,在离小李庄两三里时,发

 烟花为号,田烈武率主力在西,张叔夜在东,一同夹击。

 他们事先算好,进攻的时间大约会在黎明之前。

 此时,契丹人正是好酣睡最深的时候。

 到目前为止,一切进行得异常的顺利,完成了包抄而未被辽人觉察,这个计划

 就成功了一大半。

 张叔夜踌躇満志的望着西面的小李庄,一面等待着骑兵们做好战斗的准备。很

 快,李昭光走到他跟前,朝他点了点头。

 张叔夜回过头,看见五个指挥的骑兵,皆已经列阵以待。

 他走上前去,低着嗓子,沉声说道:“诸君,今⽇之战,必克全功!军法队立

 于庄外,凡敢后退者,不问阶级,杀无赦。奋勇杀敌者,赏!杀契丹一人,赏钱

 一绍:杀一马,赏钱五百文。杀契丹武官者,节级赏钱两绍、迁转一阶,校尉

 赏钱三绍,上呈枢府请功。杀韩宝者,赏钱三百绍,节级即迁陪戎校尉,校尉上呈

 朝廷,官升一阶。活捉韩宝者,赏钱五百绍,节级即迁仁勇校尉,校尉上呈朝廷

 官升两阶!”

 张叔夜一字一句的说着赏格,果然,便见众人脸上,皆露雀跃之⾊。他顿了

 顿,又厉声说道:“大丈夫升官发财、封荫子,正当于马上取!此时不取,更

 待何时?!”说完跃⾝上马,⾼声喝道:“上马!”

 此时已经没有必要隐蔵行迹。实际上亦已无法隐蔵。

 骑兵们整齐的跳上自己的坐骑。朝着西边的小李庄小跑过去,很快,他们听到

 小李庄內,传来角号的呜呜声,张叔夜刚刚命令部下放出烟花,他们便己纤能看到

 西面⾼举着火炬的第二营与第四营,已经向着小李庄近。

 庄內院的叫喊声渐渐清晰可闻,而西面第二营、第四营的马蹄声也越来越

 响,渐渐的,西面的云骑军开始‮速加‬,由小跑变成疾驰。不知不觉间,张叔夜发

 现,他舿下的坐骑,也开始了奔跑。大地的轰鸣声越来越大,终于,距离小李庄还

 剩下约半里之时,李昭光扯开了嗓子,大声吼了起来:“杀!”“杀!”立时,喊杀之声,自东而西,响彻夜空。

 鼓声、号角,也一齐响了起来。

 张叔夜看见一队契丹人哇哇大吼着从庄內杀了出来,虽然不过百余骑,看上去

 只有少数的几个人穿了铁甲,但面对着云骑军的箭雨,这些契丹人竟毫无惧⾊,一

 面练的引弓还击,一面‮速加‬冲向面前的云骑军。

 但如此的武勇,亦只是徒劳。

 在这狭窄的平原之中,云骑军弓骑兵的冲锋,正好是以一都为一队,每一队都

 分成四排或五排的纵深,当每一都的云骑军出手中之箭后,立即以两个大什为单

 位,分别向左右转进,移至大阵的最后方,而他们⾝后的那个都的骑兵,则刚好接

 应上去,保持绵绵不断的火力庒制。

 这是云骑军的骑马军每⽇都要练的阵形。原本并非是对付同为骑军的敌人

 的好战法,但对于只会骑而短于格斗的云骑军弓骑兵来说,这样的阵形却的确大

 有奇效。

 尤其在此时,契丹骑兵纵深不⾜,而云骑军的两翼又绝对‮全安‬。

 双方都不断的有人中箭落马,但冲出庄来的“契丹人”损失更大,在连绵不断

 的箭雨下,他们未及接触到云骑军,便a纤捐失大半。余下的契丹人,终于仓皇的

 退进庄內。

 此时,西面的第四营,也手持着长,冲破了妄图自西突围的“契丹人”

 但这两队“辽军”的反冲锋,终究也给其他的辽军赢得了宝贵的一点点时间。

 庄內的“辽军”都已醒来,陆续披挂上马敌。然而,小李庄只是一座村庄,并无

 城墙可以凭守,近两千骑兵被挤庒在一座小小的村产夕內,不得不摆成两个拥挤的

 方阵来应对东西两面的云骑军。

 张叔夜与田烈武皆深知己军之短,此时见庄內“辽军”反应迅捷,亦勒束部

 众,不进庄內。双方都是隔空箭,互相庒制。偶尔云骑军有臂力过人者丢进几颗

 霹雳投弹,想要惊散辽军的阵形,但是这支辽军也的确不可小觑,他们总是能在千

 钧一发之际,维持住自己的阵形不

 这让田烈武与张叔夜越发的认定,这就是韩宝的先锋军无疑。

 二人都相信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他们围困住了一支孤军,虽然战斗并不如预料

 的顺利,他们没能击溃这只辽军,可是这只辽军既然无法突围,就只能在弓箭与体

 力耗尽之后,接受败亡的命运。

 他们也能更快的解决战斗—让第四营发起冲锋,与这些契丹人打一场⽩刃

 战。第四营的格斗能力即便稍逊于契丹人,但是他们还有两个营的弓骑兵配合,接

 近三倍的兵力,优势依然是十分明显的。

 只是如此一来,云骑军也必然死伤惨重。

 因此,张叔夜相信,田烈武不会采取这个办法。

 小李庄內,完颜阿骨打,正感觉到一种绝望的情绪笼罩着自己。

 悔恨、沮丧、苦涩一此时,他心中唯一的希望,便是韩宝。若韩宝及时的出

 现在他的后方,他还有逃出生天甚至转败为胜的希望。

 但是很明显的,耶律信的计谋被宋军识破了—这只宋军出现在此处,只能是

 早有预谋的。他无法肯定会有多少宋军在此处,若果真是一万云骑军的话,他已经

 被五千左右的宋军包围,另外的五千宋军,肯定是在阻止韩宝前来救援。他的脑子

 里有些混,一时本无法静下心来分析宋军可能在何处设伏,狙击韩宝。

 他只知道,他面前的宋军,明明可以更快的歼灭自己,却在好整以暇的与自己

 僵持着,等着自己箭尽力疲,显然他们本不害怕韩宝前来救援。

 难道完颜部果真要覆亡于这南朝的小李庄?

 阿骨打感觉仿佛天已经塌了下来,庒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若是让他去死能改变

 这一切的话,他愿意死上一千次。

 孤注一掷突围?还是僵持待援,或者一投降?

 阿骨打的心中,飞速的闪过一个个的念头。对于草原与森林的部族来说,打不

 过便投降是家常便饭,只要敌人能接纳自己,即使是做奴隶也无所谓,因为这是保

 护自己部族⾎脉的唯一办法。草原与森林上,所有部族的祖先都有向強者投降的先

 例,没有此先例的部族,早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

 但投降南朝依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们还有族人在辽主的统治之下。虽然对

 于部族来说,他的这两千人更加重要,可阿骨打还是不能不担心辽主的报复。

 无论如何,为了自己的生存而将屏弱的族人置于险境,都是一件可聇的事。

 然而,此时,阿骨打只有两个选择。

 他对韩宝的到来,已经不抱希望。所能够选择的,要么就是投降南朝,要么就

 是孤注一掷的突围—成功了,亦必然是元气大伤:若然失败,从此便再无完颜

 部。

 时方二十四岁的阿骨打,不得不做一个艰难的选择。

 他一面不断的在两个方阵中来往奔驰,引弓还击,杀着一个个敢于靠近的宋

 军—阿骨打在整个辽国,都是出了名的神手,他所挽強弓,能在三百步以外

 百发百中。此时双方都在马上互,虽不能及三百步外,但双方距离亦更近。阿

 骨打每一次弓弦拉动,必然伴随着一个宋军应声落马,引得他的同伴们⾼声呼吼。他就用这样的方式,勉強维持着大军的士气,心里面,却在苦苦挣扎。

 便在他随手杀了第十二个宋军后,突然间,阿骨打感觉到‮场战‬的气氛发生了

 微妙的变化。他的神经立即紧绷起来,瞳孔急速的缩小—阿骨打看见从东西两边

 的宋军中,分别驰出一名宋将来。

 东面的那名宋军⾝着锦袍,策马驰出阵前,张弓搭箭,阿骨打仿佛能听见他弓

 弦的震动,便见一枝长箭朝着自己面门疾而来。他心中一惊,未及细想,连忙伸

 出弓去,拨开这枝羽箭,不料那人接连三箭,连珠来,阿骨打碎不及防,连忙在

 马上一个后仰,堪堪避过这三箭,却听到⾝后一声惨叫,他⾝后的那个族人,脸上

 竟然连中三箭,其中一箭,竟将他的头颅穿!

 东面的宋军发出震耳聋的呼声。

 阿骨打正在惊惧,却又听西边大阵接连传来惨叫声,他不及理会东面的这名神

 手,院忙策马过去,却见西边宋军阵前,一个⾝着青黑⾊雇子甲的宋将,正在阵

 前连珠发箭,每一声弓弦响动,便有一个族人应声落马。

 那人见着阿骨打过来,⾼声喝道:“辽将听好—本官乃大宋信侯田烈武!

 此乃大宋国境,容不得尔等逞能。本官壶中尚有十箭,十箭之內,许尔等投降。十

 箭毕,尔等若仍冥顽不灵,那时⽟石俱焚,休怨本官无情!”

 阿骨打略略吃了一惊“你便是信侯?”

 “正是。你是何人?”

 “在下大辽先锋副将、生女直节度使次子完颜阿骨打!”

 “女直?”田烈武的声音中,似乎有些吃惊。旋即⾼声道:“尔等即是女直

 人,何苦为契丹卖命?我闻大宋与契丹互市,往来女直诸部,与尔等素无怨仇。契

 丹欺凌诸部,我大宋与塞外诸部却都以恩信相待,尔等为何反助契丹攻宋?”

 阿骨打一时无言以待,只得回道:“吾等乃契丹部属,不得不受之驱使。”

 “虽是如此,但事以至此,完颜将军何不早降?”田烈武⾼声道:“辽主穷兵

 默武,虽強必亡。你女直与契丹何⼲?何必与之俱死?将军若肯降宋,只要你女直

 放下武器,我保尔等平安无事。战事一了,将军与族人若要北归,我当上奏朝廷

 用海船送尔等至⾼丽,由⾼丽西归。”

 田烈武开出的条件,却当真是意外之喜。阿骨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

 道:“田侯所言当真?”

 田烈武‮子套‬一枝箭来“啪”地一声折断,厉声道:“军前立誓,若违誓约

 有如此箭!”

 阿骨打心中认定此时再无出路,又见宋将中亦有英武善战之辈,此时也只得赌

 一赌,将合族命,于田烈武之信义之上,当下不再犹豫,跳下马来,将弓箭丢

 于地上,伏地拜道:“阿骨打愿降!愿田侯莫忘今⽇之约。”

 “将军尽管放心。”田烈武眼见着这些女直人纷纷下马,丢下武器,心中顿时

 放下一半心来—他此时心里其实十分的紧张,他万万没有料到,他们围攻的,竟

 然不是契丹,而是女直军。可如此重要的任务,绝不可能没有契丹军参与。而此

 时,他已完全暴露于那只不知在何处的契丹大军面前。田烈武几乎已经嗅到‮大巨‬危

 险正在临近,看到女直停止抵抗,他立即朝刘近与第四营都指挥使宋安世打了个眼

 ⾊,两人心领神会,率着第四营冲⼊庄中,刘近一面命令两个指挥迅速的牵走女直

 的坐骑、拿走他们的兵器,又令其余三个指挥有条不紊的将这些女直集中在一起

 亦不停留,立即离开小李庄,向西转移。

 阿骨打则被几个宋军校尉押着,来到田烈武马前。

 田烈武见着阿骨打,第一句话便问道:“完颜将军,与将军同来的契丹人在何

 处?何人统军?”

 阿骨打眼见宋军如此慌,本已暗生疑窦,此时听到田烈武此问,立时怔住

 了,心里仿若是倒了五味瓶一般。

 但此时木已成舟,阿骨打亦无可奈何,正要回答,便见方才东面那名神箭将军

 急急忙忙策马过来,朝田烈武察道:“田侯,东面有大股契丹骑兵出现一”

 “那多半是韩宝的先锋部。”田烈武心虽院,脸上却仍平静,果然下令道:

 稚仲率第一营与第四营,押着这些女直与庄內百姓,立即退往河间府,不得在束城

 停留。我先令河间的第三营出来接应。我亲率第二营断后!”

 “万万不可。田侯万金之躯,岂能亲⾝犯险。”张叔夜立即反对,道:“此时

 不可效小儿女态,田侯请率第一营与第四营转移,自当由下官与李将军率第一营断

 后。”

 田烈武尚要反对,⾝边的众参军、指挥使已是纷纷赞同:“由张大人断后,可

 保无虞。”田烈武要断后,本是出于真心,他的确认为将领应该站在最危险的地

 方,但他亦知道如今自己⾝份地位已大不相同,张叔夜既已请战,他便绝难如愿。

 此时情势,更不能犹豫不决,当下点头道:“如此,稚仲多加保重。”

 说完,拨调马头,⾼声命令道:“第二营、第四营,急行回河间府!”  m.MhuA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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