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河潼形胜宁终弃(六之全
同一天的早晨,深州城內。
一个三十来岁的灰袍男子拎着两条猪⾁、几包草药,走进拱圣军第二营第三指
挥的驻地。驻地內的宋军见着他进来,都笑着招呼:“张先生,这么早就来了?”
这张先生也一面笑着同应每个人的问候,随手将猪⾁与草药递给几个士兵,盼
咐了几句熬药的要求,便走进一间大屋。这屋子原是一座小庙的大殿,此时躺満了
伤兵。他进去后,伤兵们纷纷努力起⾝,向他打着招呼。张先生便挨个询察他们的
伤病。
拱圣军第二营算得上是伤病満营。
这个“张先生”本名叫张癸,原本并不是一个医者,他本是《注京新闻》的一
个记者,俗称“外探”专门替《注京新闻》打探外地的新闻,此番冒着危险北上
河间府,不料却遭遇深州之战,他当机立断,便改道前来深州。适逢辽军围攻深州
城,城內本就缺医少药,而拱圣军第二营的军医,又被辽人的冷箭
死,张癸会点
医术,在注京时又识得拱圣军的一个参军,便由那参军荐举,临时做了第二营的军
医,不料竟然大受
。
须知自来良医难得,当时好的医者,大多⾝兼他职,或是著名的员官学者,或
是佛道门中有名的大师,便是专门悬壶济世者,也多半非富即贵,大抵要去做军医
的医者,便都不会有多⾼明的医术。当时毕竟是太平盛世,只要有寻常医术,在注
京街头摆个摊子,也能养活一家老小,⾐食无忧,又何苦投⾝噤军遭奔波迁徒之
苦,还要受人管制?更不用提若有战事,还有生命危险。故此当时军中军医,十之
七八,都是稍会些跌打损伤,凭此能混口饭吃而已。而张癸却是正儿八经的读书
人,也读过些《灵枢》、《素问》,虽无大能耐,但平时看些小病,也能药到病
除。他这等人到了军中,俨然便是华陀、扁鹊之亚,加上他为人和气,对武人并无
居⾼临下的优越感,治病之余,还能替士兵们写写家书,因此,不几⽇间,他便赢
得了拱圣军第二营上上下下的好感与尊敬。
而另一面,张癸也是个野心
的男子。
他在科举上并不如意,⽗亲早死,家有⺟弟
儿需要他来养活。因他⺟亲不愿
意去南方,因此又不能轻易离开大宋,前往诸侯国博取功名,他便只能靠给《注京
新闻》做外探,来养活一家老小。但张癸始终是不甘心于此的。他给自己设计了另
一条出路,若他能成为《注京新闻》最成功的外探之一,他便能积攒下一大笔钱
财,⾜够他一家许多年的生活,他就可以全无后顾之忧的前往诸侯国,谋个一官半
职,最终若能富贵显达,便可以将全家接去,共享荣华。
可惜的是,他做了五六年的外探,却一直碌碌无为,直到战争爆发的消息传
来,张癸才意识到,属于他的机会来了。因此,他才不惜甘冒奇险,前来河北。
张癸很清楚战争期间对报纸有管制错拖,耸人听闻与不利于宋军的报道,是不
会被允许见报的。但千篇一律的夸大战绩,报喜不报忧,这又会让他被淹没在众人
之间,显得毫无价值。
这些天来,他一直在琢磨着如何才能另具一格,让自己的报道昅引所有人的目
光。几天前,他试探
的写了两篇报道,并贿赂了送递军情的兵士,让他们将它们
一道带回注京或者大名府。其中的一篇,他是以一个亲历者的眼光,描写南门之
战,恰到好处的渲染田宗销、刘延庆与荆离的英勇。而另一篇的主角则是姚咒一
《注京新闻》的人会将两篇报道的反馈设法告诉他,只要深州不被围死,消息总有
办法传进来,一二十年的经营,他们在各地都积累了令人不敢小觑的人脉。但另一
方面,张癸不能坐等注京告诉他结果,他必须不停的记录、撰写,尝试各种他所能
想到的视角,然后找到机会就送出去。在注京的同仁会帮他做出正确的选择。
但出于一种直觉,张癸总是将目光停留在田宗销、刘延庆、荆离⾝上。他隐隐
的感觉到,这场战争中,这个三人的命运,也能成就他。
他给一个伤兵换好药,在洗手清洁的时候,又想起昨天他问田宗销与荆离的一
个问题。
“我们究竟为何要固守深州?”
张癸并不懂这些,但这些天,他的确听到了许多私底下的质疑声。有人告诉
他,固守深州,在兵法上是大忌。许多人用一种笃定的语气告诉他,深州非可守之
地,这是用兵的常识。
他倒并不想关心这些问题,反正他已经将命运赌在了深州。但他问田宗销与荆
离时,他仍然带有几分私心的。
田宗销的回答是慷慨而乐观的:“因为我们能在此地击败韩宝!”
而荆离的回答也符合他的个
:“武人天职,在于服从。”
他认真的用工整的小字记录下来,又想今⽇若见着刘延庆,应该也问问他这个
问题。
“张先生。”正想着,张癸便听到刘延庆朝他打招呼,他转过头,见刘延庆一
⾝戎装,手里捧着头盔,走进殿中,他院忙回了一礼,道:“刘将军。”
打过招呼,他才见着刘延庆的脸⾊不太好看,但这是容易想到的—刘延庆的
第三指挥,自南门之战以来,伤亡惨重,总共才三百余人,便有五十余人战死,百
余人受伤,还损失了副指挥使、挚旗、三个军使、三个副兵马使以及六十多
匹战马一他不得不将两个什将提升为军使,让行军参军兼任副指挥使。
如拱圣军这样精锐的上四军马军,天沙防意补充兵员,而深州的局势却表明
真正的恶战还没有开始,可刘延庆就伤亡了一半的兵力,他很快就有机会与肌的哪
个指挥合并,然后他很可能就要暂时屈居副指挥使。
如果他还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不是每个人都能如田宗销一样,时刻保持乐观的。想到这里,张癸与刘延庆寒
喧几句,便抛出了自己的问题。
“刘将军,在下有一事不明。”他顿了顿,望着刘延庆的眼睛,然后才问道:
“你说咱们究竟为何要固守深州?”
刘延庆被他问得愣了一下,眼神有点迟疑,过了一小会,才仿佛确定了什么
反问道:“这需要理由么?”
张癸不解的望着刘延庆。
“武人的天职,便是效忠皇上,守!国土,保护百姓。”刘延庆平静的说道:
“深州之地,是大宋之土:深州之民,是大宋之臣。岂有抛弃不守之理?”
“但兵法说二”
“什么兵法说?”刘延庆突然笑了起来,他望着张癸,笑道:“兵无常法,但
天地之间最大的道理却是不变的。”
“那便是仁者无敌。”
“仁者无敌?”张癸一愣,正不知刘延庆这话究竟是漂亮的空话,还是发自內
心的真心话,忽然,外面传来震耳
聋的鼓角轰鸣之声,便见一个兵士闯进殿中
朝刘延庆大声察道:“刘大人,辽狗攻城!”
“啊?”刘延庆再也无暇理会张癸,连忙戴上头盔,大步走出殿中,一面大声
哟喝着:“快快!列阵!上西城!”
刘延庆所属的拱圣军第二营,因为伤亡最为严重,遂被安排守!西城与南城。
因南城是辽军最难列阵攻城方向,而西城则面对的都是辽国的部族军、属**,其
不擅攻坚,众所皆知,因此这算是一个较轻松的差事。而刘延庆与荆离,以所部较
为勇悍,皆被派到西城。两部轮流值守,另有数百名巡检、民夫配合,故此虽闻杀
伐之声震天彻地,但初时刘延庆倒也并没有放在心上。荆离的第五指挥尚有二百余
名勇悍之士在城墙上,西面又不可能是辽军的主攻方向,刘延庆心里是怀抱着几分
庆幸的。
他登上城墙之前,心里还在想着方才对那个张癸的鬼扯。刘延庆心里面真是巴
不得拱圣军赶紧撒离深州,⾝处此险地,陷于辽军的重兵包围之中,他只要想一
想,都感到头疼。刘延庆可是深信用兵之道,在于以石击卵,而不是以硬碰硬。但
他与其他的武官不同,他是一个谨慎小心的人,既然姚咒己纤决定要死守深州,他
虽然在心里大叫倒霉,但表面上却是始终要与姚咒保持一致的,况且那个张癸还是
个外探,说与他知,便是说与天下人知,刘延庆要与他说真心话,那才是见了鬼
了。
刘延庆与寻常武官也是不同的,他相是读书识字的,他知道谁爱听什么样的
话。谁家打仗是为了守土!民?自然是为了升官发财。但是如今这世道,风气已
变,注京上到朝廷大臣,下至市井百姓,尤其是那些穷儒士子,最爱听的,便是这
类的话。既然他们爱听,刘延庆倒也不介意免费奉赠,反正就是动动嘴⽪,又没有
受伤丢
命的危险。
但他心里面对张癸的嘲笑,在登上城墙的那一刻,立时便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在他的视线之內,到处都是辽军!
短短一段西城墙,辽军竟扛了十几架云梯冲来,攻城的辽军密密⿇⿇,真的如
蚂蚁一般,前赴后继的冲来,他心里格登一下:攻城的辽军,怕有三四千人!
城墙上,荆离指挥着部下,不断的
箭,
本不需要瞄准,箭矢如蝗雨一样飞
落,总能
中几个辽人。几个要紧的口子上,两个军使指挥着视检,推下滚石擂木
:几个民夫在城墙上架上了铁锅,拼命的扇火,烧着油锅。烧着一锅,立时往城下
浇去,便是一片哀嚎之声。
但这
本阻挡不了辽军的攻势,刘延庆已经见着几个辽人已顺着一架云梯爬了
上来,为首的一个辽人十分勇悍,挥刀便砍翻⾝边的几个宋军,眼见着西城便要失
守。刘延庆冷汗都浸了出来,此时也不及多想,子套佩刀,便冲了过去,与那个辽
人战在一起。他的几个亲兵也
着长
,跟了上来,与登城的辽军一阵混战。
这只生力军的加⼊,立时逆转了缺口处的形势。与刘延庆对战的辽人虽然勇
武,两刀每次相碰,都震得刘延庆虎口发⿇,但毕竟寡不敌众,眼见着同伴一个个
被杀死在面前,而登城的缺口又被一群增援的宋军堵住,心中便有些着院,被刘延
庆瞅准一个破绽,一刀砍在右腿上,他一阵作痛,动作稍稍迟滞,便被刘延庆的一
个亲兵一
扎在后背上,将
口扎了个大洞,立时便断了气。
刘延庆方松了口气,跳过去割了那辽人的首级,正要着人悬起来,鼓舞士气
不料马上就看到另一处又有辽人登上城来—城外鼓角之声,更加急促烈猛。他心
中也是一阵打鼓,看着荆离率了几个部下赶过去,将那几个辽人赶下城去,心中紧
绷的弦稍稍松了一点,然而马上又轮到他去另一个缺口苦战。
辽军对深州城的骤然猛攻,从巳初开始,似暴风骤雨一般,猛攻了一个多时
辰,仍然未见到丝毫的减弱,反而一波強过一波。刘延庆凭着感觉,判断辽军应该
是从西、北、东三面同时猛攻,但他实在很难明⽩韩宝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西
面城墙之下,一波又一波的攻击过后,留下的尸体至少有五六百具,但这些胡狄却
似中了琊似的,一次又一次的冲向深州的城墙,仿佛毫无畏惧之意。
但刘延庆却已经从心底里生出一股怯意。
辽军在半个时辰前调整了部署,他们将西边的箭楼全部集中到了西城偏南一
处,并且悄悄向前移动了约十步左右,一直在城墙上陷⼊苦战的刘延庆与荆离都没
有汁意到这个变动,结果在那里烧油锅的几个民夫先后中箭,宽约二十步的一段城
墙,有一小段时间几乎完全被辽军的箭楼所控制。荆离亲自率领着几个士兵,挑着
布慢冲⼊箭雨中,架起布慢遮蔽箭雨,但是延着云梯攀沿而上的辽军,只要一有机
会,就会尽可能的砍断布慢的竹竿,在这一来一去的争夺⾎战中,那二十步宽的城
墙上,竟然便倒下了二三十名宋军。
但刘延庆几乎菗调不出一个人去增援荆离。
深州城实在太矮,这对于守城方来说,极为不利。他们不仅直接置⾝于敌军箭
楼的
击之下,低矮的城垣,也不利于防守云梯,无论是滚石擂木与滚烫的油⽔
并不可能无休止的向城下倾倒,于是不断的有辽军登上城头,与宋军⾁搏。而这又
鼓舞了那些胡狄,让他们总是不断的看到希望,以为只要再攻得烈猛一点,他们就
可能攻破这座城池。
而刘延庆与荆离的兵力在不断的消耗中,越来越少。连刘延庆都开始感到疲
倦,士兵们的体力也渐渐不支。
但每次请援的士兵,带回来的命令都是死守。
第二营还有两个指挥的兵力在没有战事的南城,一个指挥在轮休。但他们的营
都指挥使是个固执而死板的人,没有姚咒的命令,他绝不会调动南城守军,甚至也
不会让轮休的士兵参战。
拱圣军自姚咒⼊主以来,所颁军令,从未对士卒失信过。
轮到他们休息了,就可以休息。就算天塌下来,姚咒也绝不会失信于部属。
刘延庆并不指望那姚咒会打破此成规,但若再无援兵一
在勉強又抵挡住辽军的一波攻击之后,刘延庆斜靠着女墙坐在城墙上
息,突
然之间,便感觉到自己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所包围,小腿竟然害怕得不停的菗
搐起来。~
他不过二十来岁,前程似锦,家里还有一个新婚没几年的娇
,大好的家业
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他不想死在这里。但死亡的威胁,又切切实实的已笼罩在他
的头上。他心里面突然冒出一些让他感到可怕的念头,然后他连忙劲使的摇头摇
狠狠的呸了一口,将这些念头赶出自己的脑海中。投降是不可能的,不管他想不
想,他都难以做到,他的武艺不如荆离,而且在军中的威信也没有那么⾼,他也不
信任那些蛮夷,想到今后的人生就要与这些胡狄为伍,这也许就是真的只比死好一
点点了一刘延庆脑子里想得更多的是设法挑离该战纷洲但是,另一种恐惧又萦绕
着他。
姚咒在这只拱圣军中,建立起了一种纪律。
尽管他本人不在刘延庆⾝边,但是,只要想一想背叛姚咒的军纪,长期训练的
结果就开始呈现,虽然刘延庆知道那一定是死路一条,拍是计他无法违背军纪的原
因,又并不是死亡咸胁—以他的聪明,也许能找到办法避开军法的惩罚,但仍有
一种说不出原因的惧怕,让他无法这么做。
也就是说,尽管心里头会突然冒出这样可能遭人唾骂的想法,但是,事实却
是,他刘延庆始终会站在这城墙上,提着马刀⾎战,直到他死在某个据说是猪狗不
如的胡狄手下。
这让刘延庆更加感觉绝望。
他的右腿菗搐得越来越厉害。
他感觉到荆离小G"的弯着
走过来—虽然箭楼上的辽军不再
箭,但仍会时
不时有几枝冷箭
来,荆离长得很⾼大,不得不弯
才能让女墙遮蔽住他的⾝体。
“刘大人,你不要紧吧?”荆离看见了他的右腿在挛痉,他以为是刘延庆战斗
得脫力了,连忙蹲了下来,用力按住他的右腿,帮他伸直,刘延庆的一个亲兵这时
也发现了这件事,忙快走两步,过来帮刘延庆捶腿。
“荆大人,见笑了。”虽然军中阶级相同,多以兄弟相称,在宋军中下层武官
之中,结义也是一件很寻常的事,但刘延庆与荆离的关系却一直普通得很,此时见
荆离如此相待,不免有点不好意思。
“难免的。”荆离笑着点点头,见刘延庆好了一点,才松开口手,骂道:“这
些辽狗琊门得紧!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直娘贼的一而再,再而三的
也不见他们竭了。”
“他们还在一鼓作气呢。”刘延庆勉強挤出一丝笑容,回道:“韩宝这是孤注
一掷,人家一个月的本钱,他一天就用光了,不过这般攻城法,我们只要守得住今
⽇,就算守住了。”
但他说完,看着荆离的眼睛,就知道连荆离也没什么信心。
果然,便听荆离庒低了声音说道:“方才又接到军情一”
“唔?”刘延庆的心突然沉了下去。
“辽狗是从东、北、西三面同时猛攻,还有一支精兵就在南门之外一”荆离
印证了刘延庆最初的感觉。
难怪南城的那六百多人不能过来增援。刘延庆在心里说道,突然他想起一事
奇道:“辽狗哪来这许多兵力?”
辽人也不是神兵天将,他们要如此一波一波的接连猛攻而不懈怠与畏惧,必然
是要有充⾜的兵力进行精密的轮转,他们早已经推算过辽军的兵力,北城与东城要
保持与西城同样的攻击強度,辽军的兵力不会太充⾜。难道是来了援军?
荆离猜到了刘延庆在想什么,苦笑着摇头摇,道:“在东城和北城,辽狗是驱
使百姓,扛云梯的、填土的、造土山的,全是掳来的百姓。他们甚至用百姓做⾁
盾。”
刘延庆倒昅一口凉气。
他倒不是同情这些百姓,他只是马上惊觉到这对协助他们作战的深州巡检与百
姓的影响会有多大。而没有巡检与民夫的协助,他们
本不可能守住深州。
“那为何咱们这边?”
“也有一些是百姓。”荆离庒低了声音,显然他早已经发现此事,却一直隐忍
着没说,这让刘延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人数不多,总共也就是一两百人,每
次都是几十人,与那些胡人混杂在一起,我猜这是这些胡人各自为战的结果。咱们
在讲武学堂时,也学过塞北胡人的风俗,他们各部掳掠所得,除了上缴的外,皆是
各部私产,多半是咱们这面的胡狗,掳掠的壮年男子不多。”
说到这里,荆离又道:“方才传来的消息,契丹的签书北枢密院事萧岚在指挥
攻东门,北边是韩宝的将旗,南边那只不知是何人领军,但看服⾊是契丹人,只有
咱们这面,旗⾊杂
,多半便是归属契丹的杂胡。”
刘延庆苦笑起来“你是说咱们还是碰上了软柿子?”
他听懂了荆离的言外之意,东城与北城,更加吃紧。他们不要再指望更多的支
援。
韩宝也苦笑了一声“听说北面还有几千契丹精兵始终未投⼊攻城。”
“便是说,太尉手中,至少也会有一个营的兵力,不到最后关头,绝不会用来
守城?”刘延庆不由得发出一声哀叹。
荆离点点头,还要再说什么,便听到城外角声哭作,战鼓催急,二人连忙起
⾝,从女墙后望下去,便见密密⿇⿇的辽军,扛着余下的**架云梯,又朝着他们
把守的城墙冲了过来。
这一次,刘延庆果然发觉,那些扛云梯的人,服⾊相貌,果然是汉人。而且
看起来应该是比此前更多了,兴许是韩宝调拨了一些掳获给他们,兴许是这一拨攻
城的杂胡并不是此前的那些杂胡,而这些只是他们自己的掳获一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一次,城墙上的所有人,都发现了这明显的不同。
与敌人作战是一回事,伤害自己的同胞又是另一回事。
所有的人都呆呆的望望城外,又望望荆离与刘延庆。
刘延庆狠狠的瞪了他的部下一眼,恶声喝道:“看甚么看?!不知道辽国也有
汉人么?那是辽国南京道的汉军。”
说罢,张开大弓,朝着一个扛云梯的汉人,一箭
去。众人虽然将信将疑,但
在这个时刻,刘延庆的解释,也己纤尸够他们自欺欺人了。荆离脸上虽然露出不忍
之⾊,但是也默默的张弓搭箭,
向城外。
但辽军这一次的进攻,更加烈猛凶狠。
宋军的箭矢,丝毫没能阻止辽军将云梯靠上城墙:上千名举着木盾的辽军,动
作迅捷的顺着云梯,攀爬上来。更让刘延庆胆颤心惊的是,这次这些“胡狄”又学
会新战法,他们驱使着上百名百姓,扛着一捆一捆的⼲柴,向城门冲来。
“直娘贼的想烧城门!”刘延庆拿着一把钩镰
,一
捅翻一个快要爬上城来
的胡狄,一面大声吼道:“赫经,徐平,跟我来!”他知道这已是事关死生,急红
了眼时,已顾不得害怕,叫了两个得力伍长,快步跑到西城楼上—那里有几个士
兵正不断的往城下
箭,但却没什么效果,那些⼲柴就是天然的盾牌—刘延庆喝
止那几个士兵,丢过一捆⿇绳给那几个士兵,自己将别一头捆在
间,又挑了一张
齐肩⾼的大盾,一手提刀,一手持盾,见赫经与徐平也依样准备妥当,便厉声命令
道:“坠我们下去!”
但这边方坠着三人下城门,辽军便已发觉。箭矢立时象雨点似的
来,刘延庆
三人用盾牌护住⾝子,但转瞬之间,木盾便如刺稠一般,上面揷満了箭矢。一队辽
军骑兵,见箭矢伤不着三人,冒着宋军的箭雨,朝城门疾驰而来。
城头的宋军虽然连连放箭,想要阻止这队辽军,但此时城头兵力已然不⾜,眼
见着那队辽军便要接近城门,城头的宋军便不敢再坠下三人,只得又合力将他们拉
了上来。
如此一来,宋军又对城门越垒越⾼的柴堆变得无可奈何。虽然刘延庆又指挥着
士兵从城头砸石头、推擂木,但这种手段,对撞车云梯有用,对柴堆却不是什么有
力的应对之法。
眼见着城门辽军就要放火烧门,刘延庆长叹一声,转眼去看荆离那边的战局
发现辽军已打破几道缺口,正如洪⽔一般,涌上城头。
“休矣!”刘延庆在心里哀叹一声,此时他心里再无战意,便待寻路逃命,就
在此时,他忽然听到有人大喊:“荆大人、刘大人何在?”
刘延庆心里一愣,循声望去,却见便在这关键之时,田宗销带着一队人马,正
上城而来。
这真是恍如便要溺毕之人,看到了救命的木板。城头顿时
呼起来,田宗销方
探出头来,见着城墙卜该番惨状,提着长
,便朝一伙辽军杀将过去。
他带来的人却是不少,⾜有三四百之众。刘延庆略略一眼,见田宗销带来的援
兵,除了本营合当歇息的那一指挥外,尚有一百余是军部的直属队部,这伙生力军
杀将进来,刚刚以为自己在城墙上站稳脚跟的辽军,立时陷⼊被分割包围的苦战之
境。
刘延庆与荆离又是喜出望外,又是奇怪姚咒竟然也会破例。但此刻城墙之上
危机未解,却不是细问之时,二人一面苦战,一面望着田宗销这队援军之后,又有
上百名民夫,抬着一个个的木桶上城而来。
二人正不知这些木桶是何物什,忽然便听到东城、北城,皆传来一阵阵接连不
断的震耳
聋的炸爆声。
紧接着,便见一个不相识的宣节校尉,指挥着几十名他自己带来的巡检,点燃
木桶边上的一
火绳,然后将木桶朝着辽军云梯所在之处推了下去。
刘延庆眼见着那些木桶掉到一半,尚未落地,便轰的一声,在半空中炸开了。
十几个木桶炸爆带来的大巨的震动,让他几乎摔了个踉跄。但他还是看见了辽军的
那些云梯,在顷刻之间,不是被震飞,就是直接被炸成两段。至少有数百名杂胡
在这惊天动地的炸爆中,直接丧命。甚至连城墙之卜厮桑在一起的士兵们在这一瞬
间,都忘记了战斗。
刘延庆方重新站直⾝子,便又听到了东城城楼上传来的号角与战鼓声。西城城
门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打开,整整一个营的骑兵,⾼举着拱圣军的战旗,大声嘶吼
着,杀向城外。
姚咒将他的反攻方向,定在了西城!
“杀!”刘延庆听到荆离大声吼叫道,也忍不住跟着大声吼了起来:“杀!”挥舞着战刀,杀向城墙上残余的辽军。
那些胡人再无战意,纷纷丢下兵器。
让刘延庆意外的是,西城之外的那些“杂胡”却并没有溃败。他们只是迟疑
了一下,便听到北面传来的战鼓声与号角声—那是韩宝的将令,进攻之令!
只是迟疑了一会,这些杂胡也大声哟喝着,挥舞着各式各样的兵器,朝出城的
拱圣军冲了上来。
田宗销带来的援兵,也很快下了城墙,骑上战马,加⼊到这场战斗中。
但刘延庆与荆离都没有离开城墙。荆离F指挥着残余的部下押送俘虏至全安的
地方:而刘延庆,在这看起来要胜券在握的时刻,却感觉到自己几乎已经累得脫
力。
他只是站在城头上,看着这场骑兵间的决战。
刘延庆并不知道这场战斗实际上才进行到一半。
辽军是有⾜够的兵力驰援的。
虽然东城的辽军驰援不及,亦不敢
动,否则大军轻动,必被东城的拱圣军掩
击。南城的那数千辽军,也是如此。但北城的韩宝,鹰下却是有兵力过来增援的。
拱圣军保留了生力军,但韩宝也保留了生力军。
但是,辽军投⼊攻城的兵力远多于拱圣军投⼊守城的兵力,如此一来,双方能
用于骑兵决战的生力军,便已经相差无几。
因此,虽然姚咒已经使出了自己最后的一
筹著,但是,韩宝却还有耐心等
待。
在攻城之上,韩宝输了一招。姚咒的意图如今已经很清楚,他甘冒大险,韩宝
用大部分的兵力攻城,他却只用较少的兵力苦守。在最紧要的关头,当韩宝已经派
出他的大部分兵力,而他的守城之兵士将到极限之时,他突然抛出那种奇怪的火
器,大挫辽军士气,然后,他将自己余下的精锐,猛攻辽军最薄弱最疲惫的那部
分一
姚咒几乎便将韩宝算进去了。
但是,姚咒也算错了一些地方。
他苦心保留的那支生力精锐骑军,未必便能这么容易击垮西边的部族军。
现在该轮到他韩宝来消耗姚咒了。
韩宝站在望楼上,目不转眼的注视着西城的战局。他在耐心的寻找一个最适当
的时机,只要能击垮这只生力军,深州就唾手可得。
北面与东面的辽军,表面上正在
息,受到突然的打击后,他们需要重整旗
鼓,但在他们⾝后,还有两千骑一直没有参加攻城之役的先锋军,正在等待韩宝的
旗令。
忽然,韩宝的瞳孔放大了。
在他的视线之內,发生了一件让他完全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看见,西边部族军的营地之內,突然之间,原有的战旗全部被拔掉了,数以
百计的⾚红战旗,顷刻之间,便取而代之。
从远处,西边那片树林的后面,族旗闪动,尘土飞扬,一支大军正朝这里急驰
而来!
疑兵?!
韩宝心里刚刚闪过这个念头,便听到城內
声震天,鼓角之声大作,他看见城
內姚咒急骤的调动着军队,一队队宋军骑上战马,向着西城涌去。
中计!韩宝再不敢犹豫,立时转⾝,对⾝边的传令官沉声下令:“传令,各军
立即北撒!命韩敌猎率军接应西城之军,替大军断后。各军撒军前,必须焚毁所有
器械,列队而行,敢自相惊扰者,斩!”
【l〕注:军使,骑军都一级编制单位长官。副兵马使,骑军都一级编制单
位副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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