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圣主如天万物春(二之全
在向仁多观国面授机宜之后,仁多保忠立即召开军事会议,调整各营部属,他
担心郭元度在知道皇帝手诏的內容后,为了讨好皇帝,迫使他带更多的兵力北进
因此绝口不提这是皇帝的意思,只说奉令行事,需要试探进攻深州一次。众人心里
虽然怀疑,但他是主将,却也不能強问他皇帝的手诏內容。郭元度也是聪明人,听
说他要亲自带兵渡河,便起了疑心,但是他乐得要回一大半的兵权,也并不多问
只是暗中令人将此事报知唐康。有几个参军对仁多保忠突然要渡河北进深州,十分
反对,拼命死谏,但仁多只是不听,众人又见郭元度外,主管报情的参军也不发一
言,因知道他是仁多一派的将领,只道仁多掌握了什么新报情,最终也得做罢。
会议结束后,仁多保忠便率领一百余名亲兵,奔赴武邑。众人挥鞭疾驰,跑了
十余里路,忽听到⾝后有人⾼声呼喊仁多保忠名讳,众人皆不知又发生何事,连忙
勒马停下,回头望去,却见后面竟有三十余骑正在拼命追赶,待这些人靠近之时
仁多保忠不由皱起了眉头。
原来仁多保忠以宣抚使司参谋官领兵,与郭元度这些见任领兵大将不同,他做
守义公时,是没有什么亲兵的,平素跟在⾝边的那些随从护!,人数也不多。不过
如他这等⾝份,自有许多旧部、家丁、庄客,这些也算是久竖恩信的,离开京师
时,他挑了一百多名家丁,充当自己的亲兵。这便是此时跟在他⾝边的这一百余骑
人马,大多是西夏人后代,精于骑
,忠心可靠。自到大名府、⾩城,他一路上又
募集勇壮之士,如地方游侠豪士,也从噤军中选拨了一些人,将他的亲兵牙队,扩
充到三百余人。伯该次他却没有带这些人,因为他马上要面临的,是真刀真
与辽
人对阵,又是敌众我寡,这些人追随他时⽇太短仁多保忠信他们不过,便将他们
留在了⾩城。
这三十余骑,便是仁多保忠留在⾩城的亲兵。他们追赶上来之后,见着仁多保
忠,立即翻⾝下马,跪拜在地。
“你们来做什么?”仁多保忠又是意外,又是担心,以为⾩城出了什么变故。
这三十余人,相互对望,却不说话。过了一小会,领头的一人才大声回道:
俺们来求守义公带上俺们。”
仁多保忠看了他一眼,认得是在⾩城招募的一个流民,叫做刘审之,便是深州
武強县人,原是个屠夫出⾝,全家逃难至⾩城,仁多保忠一⽇见着他力气大,又会
骑马,来历可靠,便招他做了亲兵。这刘审之平⽇是个惹事生非的主,做了仁多保
忠的亲兵后,还经常偷偷在瀚左的酒楼与人斗酒打架,平时军
不知吃了多少,这
时他竟来请命,倒让仁多保忠十分意外。
但仁多保忠却也没什么好颜⾊给他:“带上你做甚?莫不成你还想回家去报
仇?”
“回守义公,俺没仇可报。”刘审之跪在地上,⾼声回道“辽狗虽然打下了
武強,俺一家老小却跑得快,俺到现在都没见过辽狗长啥样一”
“那你还不给我滚回⾩城去?!”仁多保忠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刘审之却是跪着不动“还是要求守义公带上俺们。”
“为何?”
“守义公对俺们不薄,这是俺们报答守义公的机会。”
仁多保忠看着刘审之狡黯的眼珠
转,一时不由笑出声来。刘审之跪在地上
低着头,不敢去看仁多保忠的眼睛,过了好一会,才又放低了声音,说道:“再
者一再者,俺们跟了守义公,不趁这机会搏个富贵功名一”
说到最后,声音已细如蚊虫。
仁多保忠又盯着他看了一会,方才转⾝上马,冷冷说道:“你以为不想活了
我也不拦着。既要来,便跟上了。不过有一点,本帅军令如山,场战上令行噤止
谁敢出半点差错,我便砍了谁。今⽇你们不听将令,擅自来此,每人五十军
,权
且记下,回来若还活着,再行补上。”
说罢,一夹马肚“驾”的一声,飞驰而去。刘审之大喜,连忙喊道:“谢守
义公。”急急忙忙爬起来,招呼众人,跳上马背,拍马紧紧跟上。
众人马不停蹄,当⽇便到了武邑。第一营都指挥使袁天保、副都指挥使张仙
伦、护营虞侯吉巡事先并未接到消息,都是十分意外,仓促出
。仁多保忠一⼊军
营,便下令第一营众将准备渡河船只器械,袁天保、张仙伦、吉巡三人原本都是极
力主张北进,救援深州的,但如今深州已失,拱圣军全军覆没,仁多保忠却突然来
到营中,下令要渡河北上,不免个个惊疑。
袁天保传了仁多保忠军令,便试探问道:“敢问守公义,咱们这是要开始反攻
了么?”
“不错。”仁多保忠故意轻描淡写的回道:“吾奉令,要夺回深州!”
“夺回深州?”袁天保、张仙伦、吉巡三人,顿时瞳目结⾆,面面相觑。三人
一时怎么也想不明⽩,他们接到的上一个命令,还是要严防辽军渡河,如何转眼之
间,就变成了要夺回深州?三将所在位置,是神
军诸营中离深州最近,知道深州
如今辽军大军云集,仅仅是对面的武強,辽军萧阿鲁带部,人马便不下数万—早
时不救,此时却要反攻,不免晚了一点。
袁天保喉咙动了一下,呑了一口唾
,又问道:“未知船只须何时办妥?诸军
预备哪⽇渡河?”
“便是明⽇渡河。”仁多保忠悠然回道。
“明⽇?!”这下三人都呆住了,袁天保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其余诸营都到
了么?末将亦曾广布逻卒,如何竟全然不觉?”
“什么其余诸营?”仁多保忠冷冷的瞥了三人一眼“便只第一营渡河。”
“啊?!”张仙伦惊得叫出声来,上前一步,抱拳道:“守义公明鉴,探马查
得实真,对岸武強,便有不下数万人马辽军驻守一”
“那又如何?”仁多保忠冷笑一声“我虽然读书不多,也只听人说过,昔⽇
汉朝之时,中原有数千步卒,便可横行十万匈奴之间。区区数万契丹,又有何可
惧?”
“只恐传说不⾜为信一”
“张翔鹰是害怕了么?”仁多保忠的脸顿时黑了下来。
张仙伦却不怕仁多保忠,单膝跪倒,⾼声道:“末将非是害怕,只是如此以卵
击石,恐非智者所为。末将纵不惜命,这満营三千将士,岂无⽗⺟
儿,还请守义
公明鉴。”
仁多保忠望着张仙伦,嘿嘿冷笑“如此说来,张翔鹰之意是说陛下非智者
了?”
此话一出,原本満不在乎的张仙伦,立时冷汗都冒出来了,颤声道:“守义公
莫要顽笑,末将岂敢如此无⽗无君?!陛下英明睿智,虽古之圣君亦不能相比。”
“既然如此,那陛下令我等渡河与辽人决一死战,为何张翔鹰又有许多话
说萝”
“这一这是陛下旨意?”
“难道我敢假传圣旨?”仁多保忠厉声道。
“末将并非此意。”张仙伦这时已是面如土⾊,只是低头顿首“末将愚昧
既是陛下旨意,纵是赴汤蹈火,末将绝不敢辞!”
仁多保忠目光移去袁天保与吉巡,二人连忙跪倒,齐道:“愿听守义公号
令。”
仁多保忠微微点点头,突然之间,那种作弄、报复的感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面前的这三个人,的确是站在郭元度那边的,但是,在某方面,他们却与自己一
样可怜。熙宁、绍圣以来,大宋军队对于皇帝的忠诚,是古往今来历朝历代都无法
相比的。这自然得归功于石越主导的军事改⾰,自朱仙镇以下建立的那无数的武官
学堂,经过一二十年的时间,极大的提⾼了大宋武官的素质,他们在学堂里学习军
事知识,也学习一些耝浅的文化,但更重要的,还是不断的教给他们忠君爱国、遵
守军法纪律的道理。如袁天保、张仙伦、吉巡这些人,因为做过班直侍!,不免就
较一般的武人,更加愚忠—即使他们明知道渡河是全军覆没、兵败⾝死,但倘若
是皇帝的命令,即使他们从未见过这个皇帝,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遵行。这种人
可实在不符合仁多保忠的美学—他是个惯于算计的人,有时候他也会毫不犹豫的
去死,但那只不过是因为能卖个好价钱—然而可悲的是,这次他与张仙伦这些
人,居然要去做同样的事。
这愚与不愚,又有何区别?
但这也正是他宁可死,也要站在宋朝这一边的原因。
石越⼲了一件可怕的事,在宋军中,如张仙伦这样的武官,数不胜数,特别是
那些更年轻的,从小便在这些学堂里长大的人,这些人绝对的忠于赵家—仁多保
忠不知道是否石越有意为之,但这并不重要,忠国即爱国,爱国即忠君,便是仁多
保忠看来,这亦是天经地义的。士大夫们或者偶尔会有点不同意见,但是要指望那
些武人来质疑这件事,则无异于卿人说梦。既然有了讲武学堂这个东西,既然要培
养武人的荣誉感,那么在这些学堂中不宣扬忠君,不将忠君视为最⾼的荣誉,那是
不可能的。因为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就算是晋惠帝大
概也知道他该怎么办。
仁多保忠自然不会知道石越的想法,在石越看来,这只是“必要之恶”做任
何一件事,你都不可能只要它好的一面,不要它坏的一面。他不可能要求这个时代
的人马上超越时代,既然宋朝已经有強大的力量来限制军国主义,让他完全不必担
心这个危险,那么忠君就忠君好了,总比动不动就要担心军队叛
,上下相忌,外
战无能要好。事实上,在人类历史上有很长一段时间,忠君都是一种无可置疑的美
德。你不能因为自己已经不处于那个历史阶段,便去嘲笑那个阶段的道德,并且以
为那一文不值。因为,焉知你现在所以为的必须要对之保持忠诚的任何东西,在若
⼲年后,不会受到同样的嘲讽与鄙视?虽然五十步相对百步的确是一种进步,但也
仅仅只是五十步的进步。石越只能相信,到了一定的时间,这种忠君的思想,会从
下到上的崩塌,而这个趋势,将是多少讲武学堂也阻止不了的。而在崩塌之后,还
依然想着忠君的人—这样的人总是存在的—才应该受到嘲笑,但被嘲笑的,不
是忠诚,而是愚蠢。
仁多保忠不可能也没必要了解石越的实真想法,他只须知道石越做的这件事是
如何可怕就⾜够了。
在熙宁十八年的时候,他还不能如此明确的意识到这一点。但到了绍圣七年
也许是又过了七年,事情更加清晰,也许是与宋朝的文臣武将们打了⾜够多的
道,总之,仁多保忠已经看得比谁都清楚。相比而言,还有无数的人,却⾝在局
中,浑然不觉。7晰
所以他总能把注庒在赢家一边。
只是,这一次,尽管也是站尤赢家一边,他的确兴致不⾼。他不知道他能否看
到棋局的结束,而陪他一起去面对死亡的,竟然是张仙伦这样的无趣之人。
虽然仁多保忠不是很瞧得上眼,但袁天保与张仙伦倒也不算是无能之辈。从颁
下命令,到召集队部、民夫,准备妥当,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妥,当晚子时之前
便已一切齐备。不过,所有的这一切,对岸的辽军一直看在眼里,不过仁多保忠并
不担心,倘若辽人沿河列阵,那么他们在船上
一阵箭后,他的奏章上就可以说
他接旨后立即北进,但辽人沿河布阵,敌众我寡,无法渡河。他很了解皇帝,皇帝
读过一些兵法战例,他只要稍加暗示,皇帝会理解他的苦衷,转而去责怪别的队部
没能替他牵制辽军—倘若存在这样的队部的话。在仁多保忠看来,唐康和李浩就
是个不错的替罪羊,虽然在另一方面,他心里一点也不希望他们也接到同样的命
令,渡河北进。但人类都是矛盾的。
然而,当神
军第一营在十三⽇的凌晨开始渡河,仁多保忠与袁天保、张仙伦
们煞费苦心的准备了应对辽军岸头狙击的作战计划,细致到每个都的上岸后布阵先
后序列,设想了各种各样的意外情况,结果却令他们瞳目结⾆—他们轻而易举的
渡过了河,上了岸,布了阵,却连一个辽军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这实是大出仁多保忠的意料,他心里是希望与辽军越早
战越好的,这样他退
回去也方便些,却没想到遇到这样诡异的情况。若说他们选择渡河的渡口,辽人没
有挖陷坑,丢铁袭黎等等,倒并不奇怪,在攻克深州之后,辽军一直就表现得并不
是很害怕宋军渡河决战,宋军此前侦察过的几个渡口,辽军都没有过多的做针对
的准备。可是连一个辽军也没有,就未免太匪夷所思。毕竟,这里离武強城,也不
过数里之遥。
此时,仁多保忠心中感觉的不是轻松,而是警惕。
他下令大军就在河岸埋锅造饭,一面出派侦骑前进刺探军情。待到全营吃完早
饭,几个探马也陆续回来,察报的情况,大体一致:除了东边的武強县城—他们
是从武強县的上游的一个渡口渡河—以外,再没有发现任何辽军。武強城门紧
闭,辽军防守严密,但不似有要出城攻击的样子。
这让仁多保忠与袁天保、张仙伦、吉巡都感到疑惑。
辽军如何会凭空消失了?
仁多保忠仿佛都嗅到了空气中潜伏着的危险气息。他才不相信是辽军突然遇到
意外开拔走了,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这必定是
兵之计。萧阿鲁带放弃半渡而
击,那必定是有些别的打算,或者他想将他
到离⻩河北流更远的地方脚然后围而
歼之。萧阿鲁带明明知道对岸的宋军有多少人马,这个老头看起来并不害怕冒放整
只神
军过来的危险,他觉得他能一口呑下。
若是平时,仁多保忠不会去咬这个饵,他很可能掉头就走。他不是那种狂妄的
人,就算他带来了全部的神
军,他也不想跟着别人的步伐走。他与姚咒是两种
人,诸如被敌军夹击、被优势敌军包围这种事,只要想想,仁多保忠都会睡不好
觉。
但如今,他却是不咬也得咬。
他总不能渡河之后,一箭不发,便即退回吧?
别说皇帝,没有人会相信他的判断,大家只会认为他怯战。
仁多保忠一时间陷⼊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尴尬处境。他一直以为渡河之后,便
有恶战,此后的事情,自然也不用多想,却不曾想过,渡河之后,竟是这样的局
面。他不过区区三千步卒,东下攻打严阵以待的武強县,难竟全功:伯除此以外
他还能做什么?找不到辽军,便以三千步卒,孤军深⼊,向深州
进么?
袁天保与张仙伦倒是強烈的主张趁机攻打武強,武強不是一座大城,在二人看
来,不必去管辽军跑到哪里去了,既然他们丢下了武強,便应该趁机夺取,只需再
调一营兵力,合兵六千之众,攻取武強,绰绰有余。在此之前,他们便在河边扎寨
—他们登岸的河边,有一座小土丘,居⾼临下,正适合扎寨。
二人的主张,得到了许多将校的赞同。没有几个人偏意付多的考虑发生了什
么,一方面,他们只想着抓住眼前的机会:另一方面,倘若⾝边再多三千友军,无
疑会让第一营的这些武官们,更加有全安感一些。
但仁多保忠无论如何也不肯让自己的儿子也跟着来送死。可他也没什么借口能
说服这三千步卒往深州进发,于是仁多保忠决定妥协,他下令第一营在那座小土丘
上扎寨,然后加派人马,四出侦察,打探究竟发生了何事,然后再做打算。他给探
马们许下重赏,下令他们至少必须往各自的方向走出二十里,寻找当地的宋人,弄
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当太
快要落山,探马们回来察报,他依然一无所获。从武強到静安
原本是一片富庶繁华之地,但经过辽军的洗劫,所有的村庄,除了断瓦残垣,都已
空无一人。探马们找不到辽人,却也找不到宋人。而武強城附近,辽军戒备森严
探马很难靠近,仍然无法判断城中究竟有多少辽军。
原本一直以为在武強的萧阿鲁带部的辽军,竟然真的消失了。
与此同时。
冀州南宮县,萧阿鲁带正在站南宮县县衙之內,欣赏着南宮知县的绝命诗,在
他的脚边,便躺着杀自殉国的南宮知县的遗体。县衙之外,数千名契丹骑兵,正在
到处烧杀抢掠,城中到处都是熊熊燃起的大火,与哭喊哀嚎。
仁多保忠猜中了耶律信的大部分意图,只不过,耶律信下手远比他想的要快。
他的用兵,也更加灵活狠辣。
韩宝与萧岚部,在经历大战之后,此时的确还在深州休整。
但是,仁多保忠却算漏了,萧阿鲁带部不需要那么长时间的休整。早在数⽇之
前,耶律信便已密令萧阿鲁带精选八千轻骑,以所部宮!骑军为主,各携十五⽇之
粮,抛弃一切猫重,连家丁都不得跟随,每⽇疾行百里以上,沿着苦河北岸向西运
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克堂
镇,然后在堂
镇的渡口搭起浮桥,渡过苦
河,直取冀州南宮县,出其不意的出现在信都、衡⽔的后方。
为了保密,武強县仍然竖着萧阿鲁带的帅旗,每⽇仍有人打着宮!骑军的旗号
巡逻,实则余下的大部分人马,也已经北渡淳沱河,进⼊河间府乐寿境內,耶律信
需要这些人马,在那里广布疑兵,
惑宋军,使宋军搞不清他的兵力分布,以便他
的主力顺利渡过⻩河北流,好攻打永静军。此时留在武強县城的,不过是打着宮分
军旗号的两千余部族属**与汉军而已。
“枢使,是不是可以下令封刀了?”一个⾝材⾼大,⻩发⾼鼻的契丹将领,大
步走进县衙,在萧阿鲁带的⾝后几步站定,躬⾝问道。
萧阿鲁带回头看了一眼他的爱将,南院郞君⾼⾰,厉声道:“封什么刀?!”
⾼⾰虽然低下头去,避开萧阿鲁带锐利的眼神,口里却并没有退步“枢使
兰陵王给咱们的军令,是绕到宋军之后,尽可能昅引宋军,以便晋国公与兰陵王渡
河南下。下官愚见,咱们在南宮,不便久留,最好还是要沿沙往东渡过⻩河,既可
攻打枣強,也可以南下恩州,不伯唐康、李浩无法安生,便是仁多保忠、郭元度也
不能⾼坐。咱们在⻩河以西,回旋空间太小,一旦过了⻩河,⻩河以东,永济渠以
西,皆可驰骋,而晓胜、神
军腹背受敌,非但永静军,便是冀州,亦反掌可
定。”
“这是自然。”萧阿鲁带哼了一声“但你可知道,咱们如此轻骑疾行,将士
们有多疲惫?我率八千骑自武強出发,跑到堂
镇,掉队便掉到不⾜七千人,再这
么跑下去,等我到了枣強,我还能剩几个人?”
“纵是只余四五千骑,亦是值得。”⾼⾰朗声回道。
“我便是晚得一⽇半⽇,又有何妨?让将士们在南宮好好快活一晚,养精蓄
锐,又有何不可?”萧阿鲁带不以为然的说道“细作早已探得清楚,唐康、李浩
不过数千骑,纵然被他们赶上,又有何惧?”
⾼⾰见萧阿鲁带主意已定,不敢再劝,欠⾝行了一礼,缓缓退出县衙。
南宮县城的街道之上,景象惨不忍睹,令⾼⾰不忍目睹。他心里面生出一股強
烈的罪恶感—这座城市,是他夺下来的。尽管已经知道辽军已攻取深州,南宮县
也有所防范,但他们没有多少驻军,直到萧阿鲁带的辽军靠近,他们也全然不知。
萧阿鲁带令⾼⾰率数十骑,⾝着宋军装束,大摇大摆的靠近城门,然后出奇不意
斩关夺门,守门的兵丁都是厢军,被⾼⾰一阵砍杀,立即吓得一哄而散,四处逃
命,萧阿鲁带不费吹灰之力,便攻取了南宮县城。伯计⾼⾰没有想到的是,萧阿鲁
带竟然会下令屠城!
大辽南下,便是为了掠夺与破坏,这点⾼⾰心里一直知道得很清楚。但是,除
非遇到
烈的抵抗,大辽军队是从不无故屠城的。
毕竟,大辽也是一个信仰佛教与儒教的家国,不是那种野蛮之邦。
当然,⾼⾰之所以会产生強烈的罪恶感,主要倒不是因为这些原因,而是另有
隐情—他实际效忠的对象,是他正在率军攻打的这个家国!
⾼⾰是职方馆在辽国的间谍。或者说,他自以为如此。
因为,他所不知道的是,大宋职方馆视他为辽国的间谍。
几乎没有人知道,⾼⾰原本是宋朝人,他出生在陕西,十几岁的时候,在一次
微不⾜道的边境小冲突中,全家被掳到西夏。然后,又被西夏人作为礼物送到辽
国,成为奴隶。因为相貌的原因,西夏人谎称他们是从西域买来的。于是,整个辽
国都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故乡,如今大家只知道他的⽗亲是辽国一个小有名气的优
伶,是西域人。而职方馆当初看中的,也是他的⽗亲。职方馆希望收买一个优伶
以得到一些报情,但他⽗亲十分忠于辽国,反而举报了此事,结果通事局顺藤摸
瓜,导致三名职方馆细作被捕、处死。⾼⾰保护了牵涉此案的第四名宋朝细作逃
脫,因为与他的⽗亲不同,他自小便上过私塾,耝明礼义,因而一直将自己视为宋
人,对于沦陷至擅腥之地,一直深以为聇。从这次细作案后,⾼⾰便加⼊了职方
馆,而此前,他早已在辽国的內战中脫颖而出。
但他从不知道的是,宋朝职方馆从未信任过他,因为他的来历无人能证明,职
方馆从未遇到过如此匪夷所思的事,他被视为通事局的细作,所有的一切,不过是
为了取得职方馆的信任。职方馆曾经要求他窃取过一些报情来试探,他总能完成任
务,结果反而更受怀疑,而在他未能按照要求如期窃取到一份相对重要的报情后
⾼⾰就被彻底认定是通事局的人。
此后,职方馆河北房屡屡受到重挫_与⾼⾰联系的细作死在通事局的一次追捕
中,连河北房知事也数易其人,他的档案被尘封,⾼⾰便彻底与职方馆失去了联
络。而他在辽国的仕途上却颇为顺利,因为懂汉文、西夏文、契丹文,又会打仗
他不断受到重用,曾经追随耶律冲哥西征,此后又⼊南枢密院,受到萧阿鲁带的赏
识。
原本,他已渐渐放弃了要效力故国的打算,宋辽通好,而辽国也渐渐汉化,颇
有“⾐冠之国”的气象,让他觉得辽国也不能算是擅腥之地,但是,突然之间,他
的人生又发生了剧变。他随着数十万大军南下,亲眼看到辽军在他的“故国”烧杀
抢掠,无所不为,这让他十分的失望,而对于故国的向往与同情,也越来越強烈。
然而,让⾼⾰无奈的是,他做不了任何事,反而不得不为虎作怅。他整个人恍
若被裂分成两半,他每⽇都要习惯
的做着自己的事情:当好萧阿鲁带的参谋,献
计献策,有时还要亲自带兵去打草⾕,甚至杀人放火,与宋军作战—在做这些事
的时候,他完全是一个辽人,真心实意的为辽军着想。他好象在本能的做好自己的
“份內之事”但另一方面,随着战争时间越来越长,他越来越深⼊宋朝河北腹
地,心里面认为自己是一个宋人的呼声,就愈发的強烈。仿佛是在这场战争中,他
对宋朝的爱,又慢慢被
发起来。
此刻,他看着脚下那一具具的尸体,怜悯、厌倦、內疚、无奈、无助一各种
各样的情绪,在他的心头翻滚着,他把手伸向了
间的⽪袋,那里面,放着一串念
珠,他的手便在⽪袋轻轻拨动着念珠,嘴
微动,无声的昑颂着。
注:历史上著名的⽩痴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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