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人生如戏
第四十章人生如戏
一盏油灯,昏然如豆。
坐在桌前的两个男人面面相觑。院中张惠娘尖刻的喝骂声传入有些静寂的房中,目光对视中,彼此都有些尴尬。
轻咳一声,还是姜伯华先打破了尴尬的局面。声音虽然不高,却仍有些愤愤然之意:“重光,不是我要
手你们顾家的私事,可象李玉娘这样的女人真是不能要,你总得为昱哥儿想想才是…”
顾洪垂下眼帘,虽然脸上笑着,却在心中暗道:这话真应该对你自己说说才对!虽然李玉娘令他丢了颜面,又害得他们一众人就这样被扫地出门,迫不得已又搬回还未卖出去的顾家旧居。可再如何心中招他恨,终究比姜张氏要强上许多。光听听外面张氏未停过的咒骂,他就觉得满心厌恶。
只是这话却不好说。顾洪便只能笑,哪怕自己都觉得笑容有些牵强,还要满脸歉然。“真是对不住,我也没料到那妇人竟这样蛮不讲理…大哥放心,我绝不会让她那样的女人再入我顾家。”说这话时,顾洪的心微微一颤。其实他自己心中何尝舍得下李玉娘…可她那脾气…在心中暗叹,却把面子做得十足,说的话也是硬气中又带着有情有义。
“之前我念着她带了昱哥儿那么久,确实有心娶她为继室,甚至还有心让她认大哥做兄长,也好全了礼数。只可惜那妇人到底是出身寒微,不识大体,倒让兄嫂受辱了。”说着话,他突然话锋一转,平声问道:“只不知大哥那侄孙到底是怎么回事,竟跟着李玉娘一起发疯…”
顾洪意犹未尽,被他盯着的姜伯华却不由得现出难堪之意。囁嚅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出话来。就在他的脸渐渐涨红时,张惠娘推门而入。尖声抱怨道:“这宅子里到处都是灰,西厢房屋顶上的瓦还漏了,幸亏不是雨天,要不然还怎么住人呢?”
姜伯华立刻松了口气,随着
子的抱怨也
出“可不是”的表情。张惠娘瞥着顾洪,突然哼了一声:“重光,我听说你那个堂北可是死在这个院里的!”
顾洪身子一震,有些茫然地望出敞开着的门。从正房厅中望出去便能看到影壁。他还记得陆五曾经说过,成平就撞死在那影壁…
机灵灵地打了个冷战,他也不正话回答,只是含糊其词地胡乱应了几声。
“要我说呀!那顾二死得活该!”张惠娘顿了下,看着顾洪觉声道:“你可不是觉得我这个做嫂子的刻薄。你想想,要不是那厮谋夺家产,昱哥儿哪儿会流离失所在外跟着那
人受苦啊!你瞧瞧他那脸色,黑得都快成炭了…”
顾洪轻咳一声,顺着她的话赶忙岔开话题:“昱儿现在做什么呢?我刚还要他好好同崇哥儿赔礼道歉呢!”
张惠娘撇了下嘴,心里还在怨顾昱打伤了自家儿子,说话便没什么好声气:“还能做什么?呆在书房里,还抱着那个小野种。我就纳闷了,你们父子俩还真是一等一的大好人,那么个小
种还留在身边做什么啊?”
顾洪心中叫苦连天,有些话不好说出来,也只能保持温文的笑容,一副善心模样。“二弟这么一去,他那娘子又被判了秋后处斩,连那妇人之女也送回了娘家。我看着这孩子实在没人照料,又是我顾家的骨
…”
张惠娘哼了一声,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突听外面一阵杂乱之声。三人还在奇怪,便有兰香进来回报道:“顾大官人,门外有客人求见…”声音微顿,兰香有些哀怨地用眼角瞥了眼沉着脸色的姜伯华。口中却继续说着:“小的在蒲家见过他,就是那位许大官人。”
“许山?”顾洪惊讶地抬头“快,请进来…”说着话,他自己倒先起身往外
了出去。脚还没迈出门,就听到身后兰香一声低呼,张惠娘尖声骂着:“小
人,看哪里呢?别当我忘了你做的好事,回头再和你算帐!”
顾洪皱了下眉,也未回头去看,却已经暗自决定了不把许山带进正厅来。
笑着
进许山,顾洪径直带着他转往书房。许山却是默默地往敞着门的正房看了一眼。虽然光线暗,看不清对坐的那对夫妇是什么表情,他的嘴角却仍是微微勾出一抹浅笑。
“许叔叔?”看到许山,顾昱也是明显的一怔“可是玉姨她…”才说了几个字,他便立刻醒过来。不对,就算是玉姨消了气也不会请许山来接他们。已经不再是从前了…
一念及此,他的神色便有些黯然,还没缓过来顾洪便打发他出去叫人送茶过来。
许山笑
地看着顾昱出去,却根本没指望着能立刻便有杯热茶喝。刚才他进院时不是没有看到这院中的杂乱。这宅院,顾润住时就已经不如当初,待没人住了就更显萧条。不过月余,天井中便已长满了杂草。别说待客,就是今晚上住,可能都成问题。
“大官人今夜可就要落脚此间?委实是委屈了大官人,不如我派人来接大官人去寻间客栈吧!这里…”手指在书案上一抹,于昏灯中看着指尖的灰尘。他挑起眉来。状似真心地为顾洪抱屈:“这种地方实在不是大官住的!玉娘也实在是过火了,再怎样,也要把大官时间好好修茸一下房子再撵…”声音一顿,他自知失言似地尴尬一笑。
顾洪看着许山,也是一阵感慨。心道李玉娘好歹也曾是自己的妾,到头来却不如一个外人为自己着想。只是虽然感叹良多,却也知道面前这男人此来绝不是就为了替自己抱屈的。上次去赴他与那朱大官人之请,就隐约感觉到他与李玉娘关系不好,莫非…
“许大官人,此间简陋,怠慢之处还望见谅。不知…”他提了个话头,便顿住,目光只盯着许山,想看看他有什么要说的。却不想许山却只是四下打量,笑着,却不急着开口。
“这房中的书从前应是比现在多吧?可惜了,竟有许多书架都是空的。”许山环顾四周,看着那几乎半空的书架,低声感叹。
“是啊,有些书被成平当掉了…”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许山多少也有些伤感。那些书,他也曾
捧在手中,摆在案上的。还好,他现在也不用再读书了,倒也不太紧要…
虽然象是在审视屋子,可目光却仍在悄悄地打量着顾洪。许山静了两秒,突然出声问道:“大官人不觉得可惜吗?”
“可惜,怎么不可惜呢!”顾洪感叹着,目光一转,看着许山脸上的笑,声音一顿,挑了下眉问道:“许大官人说的是——这些书吧!”
“大官人觉得我在说什么?”许山眨了眨眼,笑容带着商人的狡黠神色“李玉娘?还是——她名下的那些产业?!”
顾洪一愕,立刻怒道:“许大官人过了!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说什么?玉娘对我顾家有情有义,我也敬她惜她,此情可昭
月,岂容你妄自菲薄…”
顾洪说得大义凛然,越说神情便越激动。许山却只是微笑着望他,然后在他声音停顿时出声:“大官人知道李玉娘现在有多少钱吗?”
闻言一怔,顾洪抿着
,沉默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看着他的眼神,许山的笑容更盛。
“大官人,我是你的朋友!当我踏进顾家大门前就已经是你的朋友。我只不过是想帮你拿回本应属于你的东西罢了…”
咽了下口水,顾洪迟疑着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大官人是聪明人怎么会不明白呢?我想大官人在杭州也有些时
,不会没有听过李玉娘的那些传言吧?”
“你说的是哪个?”顾洪看着许山,声音有些呆板:“那些传言并不全是真的,至少昱儿已经告诉我有一件不是真的了!”
许山失笑出声:“是真是假有什么关系,只要有苦主出头,衙门总是会去查的。”猛地俯近身,他盯着顾洪的双眼,笑
地道:“大官人,你就算只得到李玉娘一半的家产,也够顾家三代享乐不尽了…”
顾洪的脸白了下,哑着嗓子沉声喝道:“许山,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我乃进士出身,是朝中命官。居然还唆使本官污告他人,你眼中还有大宋律法吗?”
许山看着顾洪一本正经的脸,突然扑哧一声笑了:“是啊,大人您是官。从八品的芝麻官罢了!你可知李玉娘一个月赚的钱比你做官一辈子的奉禄还多?大官人,我说了我是你的朋友。你实在不必这样摆足了官威吓我的…”站起身来,许山无所谓地一笑:“算了,我的好意你不心领也就罢了。反正,这件事与我也没什么好处。你就算得了再多的钱,也不会分我许山一分一毫…”
笑着拱手,许山转身走出房中,背对着顾洪时,嘴角泛上一丝得意的冷笑。不用急啊!种子只要埋下去,总会发芽的…
转过头去,他看着正从正房里往外张望的身影,笑着拱了拱手。便转身扬长而去。
没有心思送客,顾洪在书房中踌躇许久,心中始终无法平静。
什么?李玉娘一个月赚的比他做官一辈子赚的还多?真是胡说八道!就算海贸再赚钱,也不可能…
那厮欺他太甚!以为他许山一辈子只会是一个从八品小官吗?
听得房门“吱呀”一声,顾洪抬起头看着走进来的儿子,还没开口,在顾昱身后已经挤进来两人。姜伯华半仰着头,看似清高,可眼神中却掩不住好奇。张惠娘更是直接开口问道:“我说妹夫,刚才那人来做什么?我听人说他也是杭州城里有名的大户啊!”顾洪眨了下眼,干笑两声,迟疑着道:“也没什么,他就是说李玉娘发家的…”
顾洪话还未说完,顾昱便突地掀起眉来怒道:“爹,你不是还要说那些传言吧?我都和你说过了,那些都是假的!玉姨从没拿过咱们顾家一分一毫…”
脸色一沉,顾洪沉声道:“我什么时候说相信那些传言了!昱儿,你现在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怎么敢这样对父亲说话呢?上次我考你的功课时就已经发现你这些年来竟把学业也荒废了!不读圣人书,难有圣人德。你现在难道还不明白这道理吗?从明
起你好好温书,待回京后立刻给我进学堂去读书!”
被父亲连珠炮一样的话轰得脑子发晕,顾昱不敢再说下去,只能看着父亲一甩袖子气冲冲地出了书房。
那头姜氏夫妇对视一眼,也便转身出去。临出去时姜伯华还叮嘱:“听你爹的话,好好读书!这些年,你都被那妇人耽误了…”
顾昱抿着
,看看那早已落满灰尘的书架,一声低叹。
随手
出一册书,却是《大学》。打开看,那上面还有父亲的批注,蝇头小楷,工整至极。而另一页上还有一些已经有些抹糊的字迹,那是属于早逝的祖父…
曾经,在这间书房里,有许多的回忆。属于他与父亲的。还记得被
搬出这座宅院,他万般难舍这书房中的书。可是现在,重回这座宅院后,父亲却任这间书房落满尘埃,就是这架上的书竟也未能翻过一页…
或许,记忆,便只能归于记忆是吗?
这一夜,顾昱睡得不安稳,便起来挑灯翻看那些图书。用软布细细擦拭着那些灰尘。他不知道,就在这沉寂的夜晚,在这座小院中,不只他一个人没有入睡…
夜
深沉,远处传来几声狗吠。
张惠娘翻了个身。突然坐起身来,披上外衣后轻轻推了下睡在旁边的姜伯华。
姜伯华动了下身,有些不悦地低喃:“睡吧!这么晚了…”声音一顿,感觉到娘子俯下身来靠在他的肩头。背对着张惠娘的脸上便皱起了眉“今天这么多事,我没心情…”
张惠娘猛地抬起身,哪怕是在暗影里,一双眼也亮得骇人。“要是对着那小
人,你便有心情了是不是?”尖声损了一句,张惠娘咬牙低哼道:“我睡不着,心里只想着顾洪他们说的那个事…官人,你说他们说的那个李玉娘的事到底是真是假?”
被她说得恼了,姜伯华脸色发沉,没好气地回道:“你没听到昱哥儿的话吗?”
“他说的话又怎么了?那小子可是被那小
人养了好几年,谁知道她们有什么没有…当然向着她说话了!”瞪了一眼往外挪了一下的姜伯华。张惠娘咬着牙低声道:“就算那小
人没拿,可要是去告,哪个知道真假呢?我看这事未必不能成…”
姜伯华翻转过身,有些迟疑地道:“你说这事能成?”听到张惠娘应了一声“嗯”他又皱眉:“你莫先
说话,且看看重光会怎么做再说吧!”
张惠娘应了一声,躺下去,背对着丈夫,嘴角却是冷冷地撇起。
因心中有了算计,第二天一早起身,张惠娘便盯着顾洪。有心同他说说那事儿,却不想顾洪还未吃早饭就说出去。眼看着顾洪带着小虎出了门,张惠娘心中发急,忙招呼着赶车的三虎暗中跟着。姜伯华冷眼瞧着,却未曾说什么,默许了自家娘子的小动作。
出了门,顾洪也顾不得找个摊子吃早饭,直接就去往李家。
因停留的时间比预计的久了,自京城雇来的车早就打发掉。二人安步当车,慢步而行。小虎跟在顾洪身后,忍不住低声道:“姐夫,昨天那李玉娘这么不留面子把咱们赶了出来,现在又去那里做什么?”
转目看了一眼小虎,顾洪迟疑着道:“有些事,我想和玉娘说清楚…大家这样的关系,若真闹到那一步,总不是太好…”话说得含含糊糊。顾洪脸上却有些发热。
昨夜一夜未曾睡好,躺在
上翻来覆去总是想着许山说的话。或许,真象那些传言的那样,李玉娘发家的钱来自他们顾家。那样的话,李玉娘怎么着也该拿一辈子补给他才是…
心口发涨,有些闷闷的,又似乎有那么些慌。
抬手拍了下
口,顾洪垂下头低声道:“我不过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有什么…”咽了下口水,他抹去额上的汗,
低了声音低喃着小虎听不大明白的话。
皱着眉,小虎有些纳闷地看着顾洪。虽然还是听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却隐约有种姐夫这是要做大事的感觉。
到了李家,顾洪站在门前踌躇许久,才示意小虎上前叫门。
小虎挠着头,拍开门后看着开门的莫大,笑得有些讨好。“莫大叔,我家大官人特来拜访…”
着莫大有些异样的眼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开口。可后面顾洪盯着,他也不好退缩,只能干笑着看着莫大。
莫大拿眼看了看小虎,又盯了眼后面负手而立一派斯文的顾洪。沉声道:“我家娘子不在,今
陶夫人设宴,她一整天都会在付府。”
“陶夫人?哪个陶夫人?”小虎还在追问。站得稍远的顾洪脸色却微微一变。他不象小虎一样
人一个,可是知道这“夫人”二字不是随便叫的。而且,付…轻咳一声,顾洪上前几步沉声问道:“陶夫人?莫不是知府付大人的夫人?”
莫大白了他一眼,竟似颇有几分倨傲之
:“顾大官人知道还问小的作什么?不错!我家娘子就是赴陶夫人之请…原来顾大官人竟不知我家娘子和城中官宦豪富之家都有往来吗?而且陶夫人和孟孺人还要认我家娘子作女儿呢!”
喉节滚动,顾洪眨巴了下眼睛,转过身去竟是有些失魂落魄。走得太快,便没有听到莫大关上门后对着猫在影壁后的娘子笑道:“可是要吓死这厮!看他还敢不敢欺负娘子…”
败兴而归,浑身煞气迅速地
了下去。
竟不知李玉娘和知府夫人有
情!干女儿?一州之府,可是正四品的官员。虽然是外官,可他这样差了**级的小官,再怎么也斗不过四品大员啊!
“可恶,竟被她攀上大靠山,平白占了我顾家的家产…”恨声低喃,顾洪只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发生呢?真是…可恼可恨!
咽了下口水,他猛地回头吩咐道:“小虎,现在就去牙行,告诉那牙人,就说之前他说的那个价钱,我答应了。赶紧着请那买主过来…”看小虎一脸惊讶,他抿起
,沉声道:“离京也有一阵子了,我也惦记着你姐姐,卖完房子和地,也好早
回京。”
小虎掀起眉,虽然也未全信,却还是满面笑容。
就这样,顾洪用了不过半天时间,就把已经拖了半个月的诸多事情办妥。
姜氏夫妇听闻顾洪这两
便要回京,直惊得面面相觑。这之前,他们就听说顾洪是去了李家,只不知为什么却连门也没进去。而现在竟是一回家就说要回京了…
姜伯华抿着嘴不说话,一双眼只看着自家娘子。这意思张惠娘自然是明白的,也乐于替官人出头。
“妹夫,你不是嫌我们住在这儿碍着你的眼了吧?怎么突然就要走了呢?”在顾洪急忙解释之际,张惠娘又尖声道:“嫌我们也就罢了,可你怎么连我妹妹留下来的钱都不敢往回讨呢?”
顾洪面色一变,沉声道:“嫂嫂这是在说什么呢?昱儿不是已经说了吗?此事纯属他人污蔑,根本就是没根据的谣言罢了。”顿了下,他又道:“哥哥嫂嫂也莫要信这些话,李玉娘她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张惠娘眨了下眼,从顾洪的话里听出了些别的意思。便挑起眉来冷笑道:“你是怕了是吧?好歹你也是赐同进士出身,现在是个从八品的官。虽然小,也是官啊!怎么就这么窝囊?告诉,你怕了我们姜家可不怕…”
顾洪未置可否,只是笑道:“是,重光知道嫂嫂素来胆大,只是嫂嫂可要小心了…”说话时眼中却是闪过一丝透着狡黠的异芒,张惠娘却未曾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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