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七章 不跟我走,便随尔去
胤禟很怀疑方苞在故作惊骇之语,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像。
不管怎么说,人家方苞现在
本就不必仰仗自己过活,有必要以耸人听闻来邀取倚重吗?而就算方苞是老十四派来的说客,以方苞
学之士的修养来看,他也不会使用这么让人反感的方式来游说。谁没有个自尊脾气啊,何况是皇子之尊呢“
庇股”之类的言语用在弟弟收服哥哥上,只会是弄巧成拙!想清楚这一节,九阿哥知道方苞如此判断,决不是空⽳来风的信口开河,越发心慌,任凭方苞怎么来扶自己,他都不肯起⾝,一定要方苞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我的九爷啊,臣有两个问题请你好生思量。”方苞⼲呑一口唾沫,也晓得不解疙瘩老九便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去,一咬牙决定全盘豁出去,也跪在胤禟⾝边,拱手而谈。
“一、荀子说:贵
有等,亲疏有分,长幼有序。九爷,贵
却也罢了,亲疏也暂且搁置一旁,你为什么不静下心来想一想,十四爷为何敢于对你下手呢?你是十四爷的亲哥哥,昔⽇和你敦睦有加,今天他为何会突然前后判若两人,⼲冒以幼凌长的恶名而
迫你?是他真的疯了,那自己的名声和圣眷开玩笑吗?是他真的贪心炙热,不得到你的一大帮子门人而夜不安寝吗?值得深思,不可不查啊,九爷!”
胤禟闻言便是眉头一蹙。他不是没有想过老十四为何胆子这么大。狂妄嚣张到这个地步。咄咄
人处甚至到了往死里面去得罪自己,但自始自终老九都把这归结到凌啸帮老十四撑
上了,一扯到凌啸,九阿哥就连静心深想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谁知道老十四是不是受了凌啸指示地?
而方苞,却也马上就扯到了凌啸地⾝上“二、既然十四爷亲口承认说把你终生圈噤和临阵搭救,都是他的所为,那么试问九爷一句。你真的以为,像十四爷这么明显又恶毒的倾轧兄弟的行为。皇上和超亲王他们两位,就愣是没有看出来吗?!如果看出来了,那么,超亲王的立场暂且不提,难道连皇上他老人家,都能容忍幼弟凌长的恶行?个中
靈。不可不慎啊,九爷!”
连续两个问题砸来,指旨其中关键,胤禟登时満脸死灰一片,喃喃道“啊?!…方先生…你…你是说。老十四明目张胆欺负我的所作所为,都是皇阿玛和超亲王授意地不成?”
“授意谈不上,不过,纵容肯定确有其事!”
摇头摇,方苞这才把老九用力扶起。安顿在太师椅中苦笑道“九爷。看看大环境吧…纵观历代变法史实,你就会发现一点,但凡要变法的,无不需在朝廷上做好于变法环境相匹配地人事配置。穷与达,任与黜,那都是要有利于整个⾰新行动的,失败了的王莽新政就是因为没有做好这一点!而做到这一点还不够,与此相对应的是一大帮子反对派的安置问题。王安石变法也失败了,为什么?因为宋神宗和王安石仅仅只是解决了升新
贬旧
的行政任用问题,却没有料到,成千上万地反对派不死不僵,不仅在一旁叽叽喳喳,等待时机攻击新政,而且,他们还利用其影响,让底下各级官吏中的门生故旧
奉
违,主动阻挠新政扬长避短,制造攻击新政的机会,终于导致变⾰成为几十年不休的
争之祸…九爷,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八爷和你的一大票门生,就是这种反对派,皇上他老人家识穷古今,超亲王地见识也独步天下,他们,早就盯着八爷和你在做文章了,难道你还没有看出来吗?!”
长长的这一段话,说得方苞
⼲⾆燥,伸手就去端茶杯,可瞧老九的模样似乎还是懵懂,方苞不噤心中暗自苦笑,万分庆幸自己活着的时候离开了八爷
。
“九爷,别怪臣说话难听,十四爷之所以能脫离八爷
自立门户,其实他还是比你看得远,看得深啊。”
灌一満杯的清茶之后,方苞决定把话说得透亮至极“不知你有没有想过,皇上和凌啸为何要搞一个儒学创新,为何要弄一把圣人椅子,为何要出忠诚才会录取地会试题目?!皇上和超王都是強悍无比的
子,又都运帷筹谋十分长远,说⽩了,就是汲取王安石变法,变到举国上下地文武百官,非新即旧、非旧即新、泾渭分明、冰炭不容的教训,要帮八爷
这些反对派找些事情做,既教谕和扭转他们的思想,又分化和裂隙他们的阵营。但这只是手段,却不是目的!目的是什么,是要通过一系列的动作,达成一种強悍君王才能做到的状况:国全上下的文武百官,你不新,也得要新,你是旧,也不许旧,容许他们有政见分歧,但这分歧,只许是关于具体如何变法的分歧,而绝不能是变和不变的分歧!”
胤禟是第一次听说,凌啸的一系列动作中,竟然还隐蔵着这样的战略深意,顿时就傻眼了一下。不过,方苞摆出了著名的王安石变法,分析得独辟蹊径又不容置辩,由不得他不服,只好呢喃感慨道“不会吧,太霸道了吧?”
“霸道?”方苞奚落的笑容一闪即逝“嘿嘿,九爷你今天刚刚才进京,恐怕你还没有听说过京城之中广为流传的一件大事吧…五天前,礼部员外郞张崇盛纠集士子,于闹市公开反对超亲王的会试题目,被刑部快审快决斩首于菜市口,当时,超亲王亲自监斩。张崇盛临刑前诘问王爷曰:‘独夫之举。何人随你?’王爷笑曰:‘不跟我走,便随尔去!’…咔嚓!…不跟我走的,就全部咔嚓!九阿哥至此瞠目结⾆,这才算是明⽩过来老十四说自己死无葬⾝之地地替台词是什么了。方苞已经把康凌两人地战略目的说
得如此明了,凌啸也当着天下人宣称“不跟我走,便随尔去了,自己所处的八爷
,若是再以抱成一团的反对派面目出现。只会使终将为皇帝和总理王所不容,⾝为大小首领的八阿哥和自己。必定会被无情地雨打风吹去,不是“死无葬⾝之地”是什么?
胤禟终于分辨出了⾝家
命的要害关系,历史嘲流大势所趋之下,他再不敢小觑半分,凝神道“方先生。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看来,老十四的确是才情⾼我一等啊,他恐怕正是因为看清楚了皇阿玛和师傅的心思,这才有恃无恐,对我百般
迫。可是。我有一事不明请先生指点
津,既然皇阿玛和师傅要收拾八爷
,那他们就该是铁了心地,何不就此打定主意圈噤我和八哥了事算了,何必还就着老十四的庇股一歪。放我出来呢?”
这个问题问出,方苞久久不语。半晌方才擎着青瓷茶杯斟酌道“九爷,既然这是最后一次顾问,臣也就直言了。接下来地话,臣没有之前的十⾜肯定,揣摩下来只有七八分把握,你愿意听,臣可以说,但你今后的路怎么走,那则是你自己的拿主意的了。你愿意听吗?”
九阿哥好不容易得闻国士良言,当然是要听了。
只见方苞眼中点漆似的精光忽闪忽闪,闷声道“皇上和超王改变初衷,就着十四爷地势儿庇股一歪就放你出来,自然啦,肯定有别的思量。比如说,你和八爷毕竟是天家骨⾁,能不圈噤自然是不圈噤的好,再如,八爷门下的这些人都毕竟是有才⼲的,全然打击杀戮,当然比不上分化和善用得好。不过,若是从揣摩上心的角度来看,他们一定是认可了十四爷给你施地这个‘恩’…或者,换言之来说,他们出于上述两条,再加上变⾰也需要政治平衡的考量,多半,会把你们八爷
一分为二,由十三爷和十四爷各领一派,加上超亲王直接忠于皇上的一派,赫然就是三⾜鼎立的安国之态…至于你九爷嘛,定是被默许十四爷把你收⼊囊中的!”
“不…不可能
老九听了这话,脑海里立刻闪现出了老十四嚣张地冷笑,登时心中百般腻味,咬得嘴
都快要流⾎了道“哼,老十四辱我太甚,我宁可投了宽和仁侠的十三弟,也决死不肯投⼊老十四地幕府!”
砰!方苞把杯子猛地一顿,却忽地意识到九阿哥是主子⾝份,当即敛了被打断的不快,
怪气地笑道“对,十三爷宅心仁厚。反正是要投靠一个人,的确,当然是投靠十三爷的好。可是,嘿嘿,你九爷要是投靠了十三爷,却叫八爷他老人家投靠谁去?”
老八也要面临被塞⼊弟弟幕中的命运?九阿哥大吃一惊,寻思片刻,也明⽩这是兄弟两暂时求取生存的情势所迫,可终究饶不过心中对老十四的芥蒂,怒道“八哥去老十四那里,我去老十三处,岂不是皆大
喜?”
“那才都不
喜呢!”方苞冷冷一笑“八阿哥和十四爷都是自立门户之阿哥,一山不容二虎不说,关键是十四爷脫胎于八爷
,前恨未消,又起新争,岂能不斗个你死我活,那和八爷
未被分割有何区别?与其那样,皇上和超亲王,定然只剩下铁腕开刀镇庒的一途了,首当其冲的,就是你不听他们暗许安排的九爷!”
这话说得很
秽,那就是说,你老九的才⼲器具,是老十四下饭的一碗菜,好被驾驭,有力稳定呢。胤禟听了出来这话背后的意思,跌坐⼊椅,満脸都是不甘,难道自己就真的只剩下
老十四庇股的选择了么?忽地,组合中的一个无法说服人的疑问涌起,老九反问道“不对啊,方先生,老十三和八哥也都是立独门户之人,严格来说,十三弟还从来都不是个结
之魁过呢,八哥去他那里,谁能驾驭得了谁,谁又服了谁?这…这不一样还是搞不出三⾜鼎立的局面嘛!”
面对组合漏洞,方苞两手一摊,两撇八字胡须一翘“皇上和王爷是怎么想的,那谁知道?反正有一条,被默许来救你的,是十四爷而不是十三爷,这已经够你去判断自己该何去何从的了!臣还有要务在⾝,就此告辞,听与不听,九爷自决吧。”
说罢,方苞赶紧起⾝,一揖便快步而走。但他说得虽洒脫,出了影壁才骇然发现,其实,自己也是对那个组合的漏洞百思不得其解…十三爷从来没有立独领
,他镇得住老牌结
分子八阿哥胤禩吗?
对这漏洞百思不得其解的,自然是还有老十三本人。
超亲王府,枫晚亭,夜⾊如幕,星闪璀璨。胤祥面对密室中单独给自己吹风得邬思道,就差没有哭出来“邬先生,他不会服我的,服了我,他还会叫八爷么?”
邬思道气得是将拐杖都摔了,怕什么?他八爷不服你,你就不晓得倾尽所能让他服?皇上和二公子给你送来一个桀骜不驯的人物,就是给你练手的,他你都驾驭不了,怎勘重任啊你?再说罗,不是还有皇上和二公子给你做后盾么,八爷一不听话,借朝廷整他!不是还有个废太子也被划⼊你的这边么,八爷二不听话,用
人害他!不是还有近两万的勤王军给你统领么,八爷三不听话,多的是刀去把他咔嚓!”话声刚落,就听窗外轻微的一声咔嚓,迅即响起的,是⽩⾊窗纸的破碎声,以及満王府渐次暴响的警锣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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