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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顺之死
 背靠一棵大树,穿一身破衣烂衫,整天嬉笑着。有人路过,就笑得更了,并且问:“有烟吗?”

 那人多的时候就骂:“贪鬼,快饿死了还吃烟。”

 讨烟者还是笑着,但是显然有点失望。如果有人把手里剩下的烟头给他,他就立刻双手掬起来,姿势不怎么准确,连连作揖,以示感谢,但嘴里了烟,说的什么没人听清楚。

 这位靠着大树过日子的人就是张顺。

 张顺是距城三十里的村里人,有父有母有亲戚,但是他们都不管他了,他们管不住他。张顺不坏不恶,就是脑子不好,属于生活不能自理者。

 据说张顺小时候也生得聪明伶俐讨人喜爱,上学也很有脑子,学习在村里受人夸赞,是个可爱孩子。

 但是在他十四岁的时候,遇到过一件事。有一天放学回家,路上碰到同村的一个拉车人,那人拉的是一辆架子车,拉着的是沉重的一车粮食。拉车人贪走近道,结果脚下一个滑擦,那车一边高高翘起,眼看就要翻了。放学的孩子们正好路过,看到这情景他们一下都惊呆了,咬着手指发不出声来。那车半边越翘越高,任拉车人使出浑身力也扳不下来。说时迟那时快,张顺从惊悸中醒过来,一猛扑了上去,跳在翘起的车轮上,车子吃这一,又翻转回来。但是张顺却滑倒在车轮上了,凭他的机敏,本来是可以跳出来的,可是他的书包带子挂在了车辕上,所以张顺被那飞下的车轮结实地在了头上,等拉车人和孩子们把他从车轮下拉出来,张顺的脑袋糊满了血。拉车人惊叫着背起张顺就跑,一气跑了三十里把张顺送到了医院,但是医生告诉他,这孩子伤了脑子了,只怕将来治好了也是个憨子,就是常说的植物人。拉车人苦求医生,说无论如何也要抢救好,花多少钱他都愿意,这是个好娃娃,要不对不起人家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医生听他这么说很感动,说他们尽力吧。但是事实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张顺终于还是憨了,半年后家人把他接回了家。

 张顺回家后不言不语,坐着发愣,但是一看见某处有架子车,他立刻就变了神色,并且跑上去推着那车子满地转。家人夺下车,他便悻悻着表示不满。错眼的工夫,便见他又推着车在地上转悠了。家人怕他推着出危险,不得不把他关起来。但是一个大活人,不是常关的,如果稍有不注意,他还是要去推,有些人家的车曾被他推下了坡掉进了沟。时间久了,张顺家人烦不过,就告诉村里有架子车的人都藏严实了,出了事大家都不好看,张顺已经算不的什么了,万一把你家的谁再怎样了或者车子损坏了,我们可负不起这责任。

 过了一两年,张顺没了车子推,他就跑进了城里,虽然他脑子已经不好了,却能记得进城的路。城里自然是没车子推的,但是张顺过得很自在,进城就没人再管他,因为没人认得他。

 张顺在城里没家没室,但是却有吃有喝,因为城里人的垃圾桶尽有的吃,张顺脑子坏了,不懂得什么卫生不卫生,好在这些东西张顺吃了什么事没有,身轻体也健,所以只要是能吃的他都拣来吃。害得城里那些大姑娘小媳妇见着他就捂着嘴飞速跑过,张顺不明所以,就着黑牙对着这些人笑,笑得看他的人想哭。

 某次村里人进城来赶集,拉着架子车卖东西,被张顺看到了,就跟着那车转了大半天,吓得那村里人东西也没卖尽就回了村。消息被张顺家人知道后,家人来城里找他,但是张顺不愿意回去,他指着城里两排路灯说:“看,这都是为我点的,多亮堂。”但家人还是把他弄回了家,可是过不久,张顺又进城了,身上穿了件新衣服,这似乎成了他的骄傲,如果有人看他,他就把衣服抖一抖摆一摆,张顺也知道新衣服好。后来家人又把他弄回去,但是不久他还是进了城,如此几次,家人就不再管他了,他们没那么多闲时间天天来找他,于是张顺再次自由地生活在城里,这一活就是二十多年。

 张顺长成大人了,城里人对他也熟悉了,只是还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为什么会没人管。城里人口十多万,多他不多少他不少,所以没人在乎他,大家只是都熟悉街道上常常有这么个人。但是每到冬季严寒时,也有人开始关注他,他们说张顺半夜半夜在街道上喊叫影响了他们的休息,要有关部门管一下他,问题反映上去后,一直迟迟没人管,后来搞清楚现在没有这么个有关部门,那些部门都和张顺这样的情况是无关的。既然没有对口的部门管张顺这样的人,所以张顺自然还是要半夜半夜在街上喊叫,因为天实在是冻得厉害,张顺忍受不了严寒就喊叫,他在叫喊着取暖。在冬季,张顺常常受人骂,就是那些听到他喊叫而被干扰了休息的人骂他。在别人骂他该死时,张顺就笑,着黑牙笑,笑得有声有,因为他觉得那些人是在和自己说话,平时没有谁对他这么热情,既然有人主动跟他说话,他为什么不高兴呢?高兴了他就笑,愣声愣气,有声有,骂他的人只好闭了嘴装着满肚子火走了,张顺对着他的背影还是笑。

 街道的大妈看不过,把家里旧了的衣服扔给他,他便掬起手来作揖,很高兴地穿上了,暂时几天便少了他的夜里的喊叫。但是天气更寒冷的时候,他又喊叫起来,如此地一直喊到节过。

 天气暖了,厚衣服穿着太热,张顺就了冬衣,他又没有夏衣,于是整天大着在街上走来走去。路过的女人们一看见他,便捂着半个脸吃吃地笑着跑过。张顺脑子瘫了,但是身体和常人无异,赤着在街上走,确实令有些人难为,于是好心人便又扔给他两件旧衣服,张顺接了,掬起手来作着揖,这个夏天他便不再着了,于是妇女们走路又方便了。

 在行的有修养的生活的理论家们看见张顺,便私地里谈论说这小子他妈也算是个有福的,一辈子缺吃少穿却能过得无忧无虑,想来他脑子里恐怕什么都不想,无忧便是福啊,他是幸福的。然而谁能想到这判断居然又错了,因为这座城市要创建文明城市了,上面有人来验收检查,张顺这样人的存在是要影响创建工作的,他肯定至少是不能在上面验收时出现在街道上,更不能允许他赤着走来走去,也不可任他这么嘻嘻哈哈嬉笑无常。城里的领导们很伤了几天脑筋,赶他走显然是不行的,这不符合规定也不够文明,最后决定暂时把张顺管起来。他们成立了一个专门安置无业者的机构,有大大亮亮的房子,干净整洁的铺,还雇佣了一个厨师给临时收留的这些人做饭。于是在这短暂的几天里,张顺享受了他半生以来最好的待遇,他过着又又暖的日子,没事了就坐在房外晒太阳,只要有人经过,他就笑。可惜好景不长,上面的领导验收完就该回去了,文明城市的牌匾已经发下来,并且被高高的挂起来了,那么张顺又该自由了,因为那个机构是临时成立的,验收完自然就解散了,房子被收回了,铺也没有了,厨师去做他原来的事了,张顺回到他的街道铺天盖地的生活里了。真是祸福难料,这番经历,竟然给张顺养成了贪图享受的赖毛病。他冷的时候就又回到了那个曾经是临时住所的大房子,可是那里已经换了人,被主人租给别人了。租房者先是赶张顺,张顺很横,说这是他的家,租房者就去找房主人,说他要是不想办法弄走这憨子,他的房子他们就不敢再住了。房主人就去找领导,领导说这事不好办,他是憨子,又没违法,我们也不好管。房主人很无奈,不得不叫些人来把张顺撵得远远的。张顺饿的时候就又回到了大房子前,租房人先是撵他,张顺不走,他说这是他的家,他的食堂就在这,还有厨师。租房人就去找房主人,房主人不再找领导,而是叫来了人把张顺撵得远远的。可是过不久张顺还是要来,终于惹恼了房主人,他叫来一些人连吓唬带打骂,张顺的嘴角过一回血后,从此再不敢去那地方了。他又回到街道上,虽然还是自由自在的,但显然他比以前多了忧郁,张顺也开始有烦恼了,他不再是幸福人。忧郁的张顺后来染上了烟瘾,开始他只是拣别人过的烟头,后来就学着和过路人要烟,他们便骂他“这孙子,还要抽烟?比我们还会享受”骂归骂,到底还是好人多,他们就给他一支烟,张顺便得有滋有味,甚至还能吐出烟圈来,这时候他扫去了脸上的忧郁之,又着黑牙笑了。  M.MhuA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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