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的寂寞中,那抹粉色的痕
唐朝是繁荣的,也是繁华的。无论其政治、经济、军事、外
还是文化。
公元8世纪,世界上只有三个大帝国,唐朝傲居其中,它的疆域。盛时疆域东至安东府(今朝鲜平壤),西至安西府(今新疆库车),南至
南郡(今越南清化),北至安北府(今蒙古哈拉和林)。而“贞观之治“”、“开元盛世”的出现,也使得封建社会的经济上了一个高台,米仓里新谷子
着旧谷子,常年不动,穿钱的绳子都烂了。唐朝的军队击突厥,征高丽,和西藏。长安成了国际大都市。文化也空前繁荣:唐诗,更是一朵花中的牡丹,它硕大、华贵、雍容。在中国,不,在人类历史上,都是一朵霸王之花。就在这满天的繁华里,却又一缕寂寞在游走着,几十汗牛充栋的正史不屑一顾,不屑一提,它依然倔强的开在。伴随它的还有一叠彩
的信笺,从大唐的地上空滑落到了今天。
《-》
大历五年(770)薛涛生于长安,其父薛郧是一京都小吏。
薛涛幼时即显过人天赋,八岁能诗,其父曾以“咏梧桐”为题,
了两句诗:“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薛涛应声即对:“枝
南北鸟,叶送往来风”现在看来,这句诗仿佛成了她的一个谒语。
“安史之
”把这一家也
到了成都。国家不幸诗家也跟着受苦。那时的唐朝已经透
除腐朽的真相,薛涛的韶华却在诗歌的国度里
拔成一株修簧。她姿容美
,
敏慧;
晓音律,多才艺。声名倾动一时。
十四岁时,薛郧逝世。孤儿寡母的现实把薛涛早早抛入自谋生路的境地。豆蔻年华的她,是迫于生计,还是北人
迫,亦或兼而有之?原因已经不重要了,结果就是贞元元年(785)薛涛被加入了载着官方编制的乐籍。
当时的乐伎已经成为一个普遍的时尚,什么节日乐游啊,庆典宴会啊,用来歌舞奏乐,侍宴赋诗,主要作用是为人助兴的。乐伎中有男乐伎女乐伎,虽然如日本的艺伎一样卖艺不卖身,但社会的底下却是很显然的。有这样的事实令人玩味:一是贞元五年薛涛被罚赴松州,一是被安置在校书郎的岗位。这都是当时统略西南的节度使韦皋的“功德“打了一
子,再给了枣子吃,越看越有美国美圆加大
政策的
髓。
究竟是什么,使得这位四川最高长官如此折腾?鲁迅先生早就看透了:不过是吃人两字,二女人和小孩又是被吃的最低等。唐朝是繁华自由的,那却不是对薛涛说的。那样的社会和身份,想要有独立的人格,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是要付出代价的。现在想想答案明摆着:不过是扫了韦大人的兴,杵了韦大人的意,甚至不排除某种特定场合下男人心底的醋意。
好在有诗歌相伴,她可以长歌当哭:
《罚赴边有怀上韦令公二首》
闻道边城苦,今来到始知。差将门下曲,唱与陇头儿。
黠虏犹遵命,烽烟直北愁。却教严谴妾,不敢向松州!
《罚赴边上韦相公二首》
萤在荒芜月在天,萤飞岂到月轮边。
重光万里应相照,目断云霄信不传。
按辔岭头寒复寒,微风细雨彻心肝。
但得放儿归舍去,山水屏风永不看
即使后人非议的《十离诗》,也能感受到一个女子的血泪控诉和绵里藏针的抗争。独立的人格,新意的诗篇,可与男人相匹敌的见地,让男人世界的当权者,甚至诗人们无法小瞧,岂止是不敢小瞧,甚至钦佩和敬畏。元和二元和三年武元衡奏薛涛为校书郎。
在这个男人的世界里,已经无法忽视这种独立的存在。白居易、张籍、杜牧、刘禹锡、元稹、白居易、张籍、王建、张祜等,都与薛涛有诗文酬唱,韦皋,李德裕,段文昌等节度使都以诗人相待。在薛涛的有生之年,剑南节度使总共换过了十一位,而每一位都对她十分青睐和敬重。每一位上任必定都要拜访这位成都的女校书,也成了官场惯例。据说,因为有薛涛的存在,诗人们每写出一首诗,第一个想给皇帝看,第二个就想给薛涛看。
以一个乐伎的身份,在那样一个男人的世界里,该是忍受了怎样的尴尬、无助、惊恐、孤独和压抑,甚至屈辱。这一颗高贵而有骄傲的心,该会是留有怎样的血泪记忆?所以就在争得尊严与尊重的同时,她毅然出钱
离了乐籍。为了这份难得的自由,她肯定是做了长期的准备的,从物质到精神。
人是害怕孤独的,何况这个美丽而有奇才的女子?父亲早逝,又没有兄弟姐妹。孑然一身,无依无靠的她多么渴望一个忠实而热忱的男人,能给她一份真爱,为她撑起一方没有委屈的晴空。
这个时候,元稹登场了。公元809年,薛涛和元稹相遇、相识、相爱。两人在蜀地共度了一年。薛涛的美丽、才气,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格,她的痴情,她的诗,都让三十一岁的元稹一见钟情。尽管元稹刚刚为过逝的
子写下“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诗句。
两情相悦使得这个孤苦的女子,第一次,象花一样怒放了。现在想来,她肯定得到了爱的誓言,甚至还有被
娶的承诺也说不定。她以飞蛾扑火的决绝飞向了自己的爱情,她以瀑布跳崖的不顾扑向了自己的爱情,她以为那是生命的飞翔。
《池上双鸟》诗就是这时候写成的。
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
更忙将趋
,同心莲叶间。
但是,最后,元稹终于还是走了。
而且,再也没有回去。
那样的社会里长大的男人,他有上千的理由:事业、家庭、出身、社会舆论、仕途影响等等等等,在这方面男女是不一样的啊,薛涛在痴痴的等着,为爱情煎熬。她甚至望着天上的云彩、江畔的垂柳、院中的
花,都幻化成元稹的形象,与它们诉说离情之苦。就象一个丈夫远出的空闺女子一样,等出满怀的幽怨与渴盼,汇成了
传后世的名诗──“锦江
望词”四首:
其一: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
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其二:
揽革结同心,将以遗知音;
愁正断绝,
鸟复哀
。
其三:
风花
将老,佳期犹渺渺;
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其四:
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
玉簪垂朝镜,春风知不知。
她象
蚕一样,把这些心丝一缕缕
出,连血带泪。写在自制的深红色小笺上,寄给远方。而元稹却忙的很呢。史载:贞元十六年元稹与崔莺莺恋爱,旋即弃之。
贞元十九年稹娶太子少保韦夏卿季女韦丛。
元和四年,稹
韦丛卒。元和六年稹在江陵贬所纳妾安仙嫔。
元和十年武元衡卒。稹正月自唐州还京。三月,出为通州司马。五月续娶裴淑。
也就是说,元稹在始
终弃崔莺莺后,娶了太子少保韦夏卿季女韦丛;背叛薛涛后再娶高官之女裴淑,其实就在他离开薛涛后不久,又纳妾安仙嫔,相好刘采
。说着“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的元稹,在薛涛刻骨铭心地思念他的时候,他却跑到浙西与年轻貌美的刘采
热恋得如火如荼。这位天生的情圣,既能让出身名门的小姑娘抱着鸳枕深夜去找他,也能让心高气傲的才女子为之心折;他依然毫发无损地重新踏上他的仕途,再做乘龙婿。只是苦了这位扫眉才子女校书,谢了酒朋诗侣,穿上道袍,隐居一隅,终身未婚。
封建社会下的女子,爱情对她是雪中送炭,是一种生命的奢侈;而对男人,不过是锦上添花的道具,和向上爬的梯子。他们要“进步”要娶个出身名门或位居显要的人家的女儿。这是社会
,也是“事业”发展的需要。这样的风气下,当时的中国男人,尤其是官场的男人,对上是奴才,是狗;对下是恶霸,是天;对女人,则是兽了。他们自私、虚伪、猥琐、孱弱、残酷,早已经精神和
体严重缺钙了,却还要打一个“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金字招牌来自欺欺世!
只身站在繁华的大唐的边缘,一个薛涛,就比出了那些个男人的小来。
好吧,那就收拾起这段感情,只身上路。好在寂寞总是和自由一起的。终身未嫁的薛涛独自一个人,走向人生新的去处。这为她愁苦的人生渗进去一丝亮
。公元801年,也就是她知道他纳妾之后,
离乐籍两年的她,搬到了浣花溪边,在下游的百花潭买下房子,雇工匠开办了造纸作坊。
四川的蜀纸特别是麻纸已闻名天下,造纸技术甚至传入朝鲜、日本、阿拉伯、欧洲。而薛涛是一个精致、细腻、有情调的女人,她把乐山特产的胭脂木浸泡捣拌成浆,加上云母粉,渗入玉津井的水,制成粉红色的纸张,上有松花纹路,专门用来誊写自己的诗作松,煞是清雅别致。浣花溪专造十
笺(深红、粉红、杏红、明黄、深青、浅青、深绿、浅绿、铜绿、浅云),号谢公笺。她便用这种纸来誊写自己作的诗,有时也送些诗笺给友人,人们把这种纸笺称为“松花笺”或“薛涛笺”她还有一些关于笔墨纸砚的发明来匹配她的诗。
美的情感、诗歌、书法,落在美的信笺上,该是怎样的赏心悦目。这是一个有眼光而且有
襟的女子,浣花溪也因为她名传千古。唐人喜用彩笺题诗或书写小简,其实都是学了薛涛的样。
曾有一种说法是:南华经、相如赋、班固文、马迁史、薛涛笺、右军帖、少陵诗、达摩画、屈子离****,都是古今绝艺。站在大师们的行列里,薛涛凭的是自己的努力。
明代科学家宋应星所著《天工开物》里,对薛涛笺也有记载。中国的造纸历史就是:东汉蔡伦造出第一批植物纤维纸;中唐薛涛造出了第一张彩笺。
薛涛晚年,移居到碧
坊里(今成都金丝街附近),著女冠服,居
诗楼,偃息其上
咏抒怀,唐文宗太和五年,隐居的薛涛永远闭上了她寂寞的眼睛,享年六十五岁。当时的剑南节度使段文昌为她亲手题写了墓志铭,并在她的墓碑上刻上“西川女校书薛涛洪度之墓”
大唐的诗人和诗歌多如繁星,能够不被李白杜甫的光辉所遮盖,亮出自己的光芒的,实在是不容易。她的诗顽强的存了下来,薛涛诗集名《锦江集》,共五卷,诗五百余首。在全唐诗中收录其诗八十九首。美丽的东西最终
传了下来。尽管是女子所为。与薛涛齐名的唐代女诗人李冶和鱼玄机在爱情生活中也是十分不幸,李冶有‘弹得相思曲,弦肠一时断’(《相思怨》)的感伤,鱼玄机有“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赠邻女》〕的喟叹。而她们的惨死,更说明那个社会女子的地位,漂如浮萍。在这个意义上,薛涛远离官场,造纸造福,是很睿智的。
薛涛《洪度集》开宗明义的第一篇诗《酬人雨后玩竹》。
南天
雨时,那鉴雪霜姿。众类亦云茂,虚心能自持。
多留晋贤醉,早伴舜妃悲。晚岁君能赏,苍苍劲节奇。
成都薜涛墓前,大诗人白居易提诗:
独坐黄昏谁作伴?
怎教红粉不成灰。
望江楼上的另一副楹联,不仅概括了薛涛繁华而寂寞的一生,而且把她的诗才与大诗人杜工部──杜甫相提并论:古井冷斜
,问几树批把,何处是校书门巷?
大江横曲槛,占一楼烟雨,要平分工部草堂。
这样看来,历史最终还是公平的,只要你做了对历史,对人类有意义的事情,无论人为的怎么贬损,历史会还你一个公道。
这一缕繁华里的寂寞,终于化作了一抹粉
的痕。从唐朝飘到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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