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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妖,是一种问题
 拄着青竹杖的瞎子十分吃力地行走着,不知过了多久,来到了省城西面一处古朴院子外。他轻轻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只是有些奇怪,瞎子避着正厅不进,反而进了院中三层小楼侧边的一间小*平房。

 ⼊了小*平房,瞎子轻声吩咐仆妇准备了些冰块和大桶凉⽔,略坐了阵,便进了卫生间。他把冰块往大桶凉⽔里一倒,扑通数声,清清凉⽔迅速冲刷着冰块,凉意直弥室內,纵在九十月之的天气里,也让人感觉冰寒难挡。

 瞎子却似乎感受不到这些。

 他将青竹杖搁在桶旁,摸索着脫下⾐服,露出瘦骨嶙峋却周⾝嘲红的⾝体,然后缓缓滑⼊冰⽔之中。

 只听见嗤的一声响。

 竟像是一块烧红了的生铁浸⼊冷⽔一般,木桶里⽔气直噴,瞎子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细细看,才发现他的眉梢和发端早已被火烤的枯卷起来。

 泡了许久,瞎子仍是咳嗽声声。

 他皱着眉叹了声:“真是厉害。”

 一阵叹息后,瞎子在大木桶中捏了个剑诀,盘膝运功,左手摸到桶边死死地握住那青莹剔透的竹杖,似乎在借助竹杖里蕴含的灵气。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将自己体內到处窜的真火残劲尽数出体外,原本被火灼过一般的⾝子,才渐渐回复了平时的苍⽩之⾊,被易天行进体內真火灼的四处枯卷的发眉也渐渐平顺下来。

 而此时,先前冰寒沏骨的凉⽔,已经开始不断冒着热气。

 瞎子借助外力,勉強出易天行留在自己体內的热毒,整个人虽然脫了被心火烧烤的煎熬,却也是疲态全现,整个人看着颓败不堪。他收拾妥当,才拄着青竹杖慢慢从厨房行出来,吃力地迈着老沉的脚步,进了小楼。

 “竹叔。”小楼里的几个人向他行礼道。

 其中一个黑黑的小个子一⾝煞之气,他看见竹叔面容憔悴,眉头皱了下。

 “宗思你来啦?”瞎子竹叔微侧着头听了听,忽然说道:“你们先出去,我有些事情要禀报公子。”

 上了二楼。

 “竹叔为何单⾝赴险?”似乎很喜⾚⾜而立的小公子今⽇穿了件雪⽩的⾐裳,看着飘然若仙。他站在窗口,也不回头,语音里却透出几丝关切。

 竹叔叹了口气,应道:“昨夜灵识偶有一得,便临时起意多算了一卦,探得天袈裟已经附体,公子昨夜做题太晚,属下不便打扰,自作主张前去察探,不料却碰见那‮生学‬。”

 “易天行?”小公子回头皱眉道,眉尖极细,弯出道冰冷却美丽的小圈来。转过⾝后,他发现竹叔面⾊不对,淡淡让他坐下说话。

 “正是那人。”

 小公子沉思半晌后道:“依前些⽇子看来,他体內火灵肆,自己又不识修行之法,应该会渐渐火灼而死。”

 “不知他得了什么奇遇,竟然还是活蹦跳的。”竹叔眨着深陷的双眼,苦笑道:“不过属下与他对阵之时有所感应,天袈裟应该便是在他⾝上。”

 小公子微一凝神,思琢少许时间便明⽩易天行⾝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微微一笑,转而问道:“竹叔与他手,可是受伤了?”

 竹叔微一欠⾝道:“正是,那少年体內火灵实在充沛的惊人,甚至比浩然天的火老头真元还要雄厚数分。属下一时不谨,被火元攻心,受了些小伤。”

 小公子轻移⾚⾜走到竹叔⾝边,款款蹲下⾝子,将一如葱手指轻轻搭在竹叔腕间寸口,闭目凝神半晌后缓缓道:“似劲却衰,数脉实脉相杂…竹叔错了。”

 竹叔微微侧头听着。

 “那‮生学‬体內真火极旺,若一般人,竹叔您用冰寒意攻之,确是正途,但那小子天生怪异,不能以常理论,被他火元反攻,您体內真气仍为寒态,两相杂,伤害尤其之大。”小公子起⾝轻声说道:“您当用自己最擅长的木门,即便不敌,也不至于伤成这样。”

 竹叔微笑应道:“老家伙心思确实有时候转不过来。”

 小公子亦是温柔一笑,道:“您先歇着吧,我去看看那个易天行的神通。”

 竹叔忽然面露紧张之⾊,侧着头急忙道:“公子尊贵,怎可轻⾝犯险?”

 小公子走到窗边,看着街对面的民居,看着街头的树枝,看着街人面⾊如常行走的人们,幽然叹道:“自小在山里长大,门中长辈都夸我冰雪聪明,是上三天六十年来进速最快的一位,说起⽇后这门主之位定是我接手…当年我要⼊世修行,你和⽗亲都不答允,如今我已经在这个世俗的城市里生活了两年,看到了以前在山里面从来没有看见过的东西,感受到了我们在门中永远无法感受到的鲜活气息,修为⽇进。若出世,当先⼊世…”

 他说了这么长一段似乎与先前话题毫无⼲系的话,忽然话风一转:“易天行既然能伤得了你,看来确实是个对手。我不是好斗之人,只是对他有些好奇罢了。”

 “那天袈裟?”竹叔皱眉道:“此事应当禀报门主才是。”

 “你前些天不是已经给⽗亲报过信了吗?”

 竹叔这才知道自己私底下的动作全部落在小公子眼里。

 小公子瞥了他一眼,道:“别慌着请罪。有两个好消息,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好消锨‮湾台‬的林伯已经动⾝来了,先经‮港香‬,然后在‮海上‬参加一个‮坛论‬,再来省城。还有一个好消息就是宗思已经带着⽔门从昆仑得来的地精之火前来…”他略停了下道:“坏消锨,莫杀这次却不知因何缘故没有跟着他来。”

 竹叔释然道:“既然如此,天袈裟也就不是急用之物,此事倒可缓上些时⽇。”

 小公子‮头摇‬道:“前些天⽗亲来信将我呵斥了一番,说道严噤触碰归元寺。我倒是不明⽩,归元寺里的僧众法力也不过尔尔,怎能让⽗亲大人和老门主如此畏惧。若归元寺真有大神通,我倒要去看看那姓易的小子,看看他何德何能,竟让斌苦和尚双手将天袈裟送予他!”

 其实这位冰雪一般的小公子心中还有秘密。

 他双手轻轻抠弄着窗台上的雕楠木眼,脚微微踮起,雪⽩的⾚⾜轻轻摇着。

 他想到自己小时候在山上时,曾经在⽗亲房里偷看到的那本册籍,那还是首任门主留下的,册籍中充満了怅悔哀伤不甘失落之意。

 上三天的老门主是昆仑一脉,当年在雪山巅上修行数十年,上承天霜,下接地火,修成了一⾝惊世骇俗的修为…但那书册中记载着,似乎当年老门主下山后遇着一件大事,才动了念头组了上三天,又失落于自己的修为距某种存在太远太远,从而有些自弃。

 他本不以为意,不料⽗亲大人接任门主之后,捧着那本小册子看了三天,匆匆下了次山,也不知去了何处,然后重伤而回。

 从此⽗亲也自颓然,虽然明明修为⾼深在世上难觅敌手,却是躲在吉祥天深山中淡泊而活。

 他不服,于是又看了一遍小册子,然后记住了一个地方和一句话。

 归元寺。

 “暗行苦行碌过十年,朱雀飚飞直上三天。”

 难道上三天这个名字的由来,就是因为这句话?

 小公子苦思不得其解。

 于是在修为精进后,他要求下山⼊世修行,全然不管不顾吉祥天遁世炼器的门规,来到了省城,然后找到了一个莫须有的理由索要天袈裟…他要看看归元寺里到底有什么。

 …

 小公子在老房子里对着幽幽蓝天,不停想着归元寺里秘密之时,易天行已经回到了学校。他正躺在一教背后的小露台上,对着同一片幽幽蓝天,想着归元寺后山那位了不起的老祖宗。

 这堂课是外国文学史,他胡应付了同学们的询问,偷偷跑了出来。一教这种‮机飞‬式建筑,在庞大的正楼⾝后,还留着一间两层的小楼,与正楼相连。易天行从小楼的自习室里搬了个椅子,便坐在了露台的旁边,发起呆来。

 一教学楼背后便是图书馆,两栋楼之间密密匝匝地全是参天大树,这些树趁着秋天还没真正到来之前,撒泼似地拼命疯长,大片树叶将楼下的草地遮的密密实实,或耝壮或细嫰的枝叶四处伸展着,有些已经伸到了教学楼的露台上,似乎要玩一把金秋落叶前最后的‮狂疯‬。

 楼下的草地上有些不畏死活的‮生学‬情侣正在搂搂抱抱,将自己的恩爱显现成为光天化⽇下的影片。易天行低头‮窥偷‬,面上露出一丝极暖昧的笑容,然后将右手轻轻搭在露台沿上。

 露台沿上垂着一溜树枝,极细极嫰的那种。

 他用食指轻轻触着枝叶,感受着上面的新鲜生命气息。

 蓝天⽩云在上,朗朗书声在后。易天行双目似闭未闭,左手结了个手印,残留在他体內的寒气,被五昧坐禅经心法缓缓了出去,沿着那细长的食指慢慢吐向树枝。

 大树似乎有先天吐纳之能。那串极细极嫰的树枝被这股寒意冻着,却没有变得冻脆,还是俏然搭在露台上。

 不知过了多久,易天行睁开双眼,吐了口浊气,望着自己食指上的细枝轻声道了声谢,便拾起书包下楼。他并不知道,在自己离开一教学楼后不久,省城一教学楼背后、靠着大树的那片草坪青⾊渐除,寒意突降,霜上草地深处,⽩露⽩露,冻僵鸳鸯无数。

 …

 回到宿舍,才知道有人来找过自己。

 易天行歪着头想了会儿,到门房花五角钱给袁野打了个电话。袁野有些意外之喜,却让易天行很意外地回答道,自己并没有打电话,然后殷勤邀请“易董”菗暇前来鹏飞工贸视察工作。易天行这时候正被归元寺、上三天、会玩“气象武器”的神秘老祖宗、会耍“玄冥神掌”的瞎子这些事情弄的头昏脑,加上对于古家的事情还没有想清楚,赶紧支唔几句,便把电话挂了。

 不知道是谁来找自己?

 他想了想,忽然感觉自己书包里的铝盒子跳了两下,这才一笑想起那个小家伙。

 走过教工食堂,他来到了还在修建中的南园。南园此时远不是招生通知书上描绘的那般美丽,还是一个満是泥塘的大工地,这时候正是工人们午休的时候,工地一侧的角落里,槐树之下,格外安静。

 易天行留神有没有人注意自己,偷着空把小朱雀从铝饭盒里拿出来。

 他看着正骨溜溜转着乌漆小眼珠的红鸟儿,嘿嘿笑道:“好像归元寺的老祖宗给了你什么好处,居然能飞了。”

 小红鸟将脑袋一偏,眼珠子向上一翻。

 易天行瞠目结⾆,心想你这畜生,竟像人似地摆出了一个鄙视的神态?他暗中教训着小畜生,却忘了自己可是这“小畜生”的老爹。

 “嗯,现在会飞了。你从老爹我这儿遗传了钢筋铁骨,想来也不怕什么猛禽猎手,你肯定也不愿意天天呆在小盒子里,唉,我都替你气闷啊。这样吧,今后你就自己在外边玩,只是记着别到处噴火玩,你老爹我可不想当义务消防员。嗯…当然了,每天还是得回来给我报道,不准夜不归宿!如果饿了想吃点火,回爹⾝边,爹抱着你‮觉睡‬。”易天行煞有介事地对着小红鸟商量道。

 “咕咕…”

 “这叫声确实不大好听,怪我怪我,以后让你蕾蕾妈重新教你好了。”易天行无聇笑道。

 “咕咕咕…”

 易天行眉梢一翘道:“去吧。只是记着,如果碰上什么厉害角⾊了,什么都别理,只管给我跑,听见没?”

 小红鸟歪着脖颈,⾝上朱红⾊的羽⽑微微振着,似乎在表示听明⽩了。

 它朝着易天行咕咕咕咕亲热地叫了几声,便极不练扑扇着绒⽑还未完全褪⼲净的小翅膀往槐树上飞去。它飞到槐树枝头,小脚丫子抓住一细枝,停在上面,扭着红彤彤中夹着一丝银⽩的小脑袋左顾右盼,神态颇为得意。

 易天行在下面指着它笑骂道:“⽩眼雀儿这名字可真不亏你,刚说声就跑了?怎说也得表现点依依不舍吧?人有人格,妖也要有妖格的。”

 一个妖字出口,易天行却似想到了什么,低头陷⼊一阵沉默之中。

 …

 省大南园炽烈的午间光照在槐树下的少年⾝上。

 “老爹我不想当妖怪。”少年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枝头上四处好奇张望的小红鸟轻声说道:“可是,这些天在归元寺里修佛,却发现了一个大问题。”

 他也不管小红鸟能不能听懂,自顾自地唠叨着。

 “心经、楞伽经,这些经文上讲的清楚,各式境界也算明⽩了。如今火元在我体內自在运行,可…可是按佛家的修行法子,真元应该是在经络里流走才对,为什么我却找不到那劳什子经络?什么紫府虚海,按着心经的法子,老爹把自己体內像法医一样细细查了一遍,可还是没找到。””他苦笑了一下“若是自己体质问题倒也罢了,可为什么真元在我体內运行自如,毫无滞碍?竟像我整个人就是一个虚府般,世上哪有这样的人?我都险些怀疑自己是人形噴火器了!”

 他对着枝头的小红鸟招了招手。

 小红鸟乖巧地飞了回来。

 易天行看着可爱的它,挠着脑袋哀声叹道:“其实我早该明⽩了。虽然没有亲眼见着,但你终归还是从我⾝体里跑出来的。能生个大笨鸟的家伙,能不是妖怪吗?”

 他在归元寺静修之初,便已经察觉到了这个问题,本来准备询问斌苦,却被那老和尚领着去了罗汉堂,见佛心喜,一时却忘了此事。此时忽然想起这个天大的问题,不由疑惑渐生。

 易天行这十七年人间岁月,一直便困惑于自己的⾝份。少时以为己必为妖,遇古老太爷后心结稍解,初⼊归元寺后,更是认为自己是修行之人,并无特异。不想几篇佛门心法修炼过后,却又碰上一个难以明⽩的死结,似这等事情,他断不敢与旁人说道,于是乎只好对着自己的朱雀BB不停发着牢

 “我可不想自己是个妖怪。妖怪在人间没好下场的。”易天行看着朱雀明亮的眼睛,认真说道:“更关键的是,妖怪,都没有好姻缘亚。你看人家⽩娘子道行又深又贤惠,还能给许家挣钱,终究还是险些被许家小⽩给休了。你那蕾蕾妈,虽然是个**人儿,可也不能保证她没个犯糊涂的时候。咱们不能给她犯错的机会不是?”

 他摊开双掌,小红鸟扑扇着翅膀飞了起来。

 正午的省城大学里,易天行慢慢向校东门走去,⾝边道路旁的林梢之上有一个红⾊雀影随着他上下飞舞着。他决定去东门外的放映厅看场‮国美‬大片,舒缓一下这些⽇子来的紧张心绪,那片子的名字好像叫《‮实真‬的谎言》,是一壮极而近妖怪的家伙演的。  M.MhuA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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