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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背后(二十四)
 我以为永远不会再见到贺燕雁了,但是还是见到了她。后来,想起那天,记得最清楚的是她穿着的一身鲜红的衣裙,头发剪得很短。见到她时,我以为又回到了大学时代。

 我怎么也无法将死亡与之联系在一起,但是,那却是死亡的开始。

 那天有点暖,这是冷空气来之前的征兆。我从一位客人住的宾馆出来,感觉有些疲惫,这时黎明已经来临,我必须在太阳出来之前赶回住所。

 贺燕雁坐在我住宅门口的地上,一身火红,仿佛是一团烈焰在燃烧。她看见我,眼睛立刻放出光来,发出“咯咯”的笑声,老实说,见到她,我确实吃了一惊。

 她执拗地说:“今天是平安夜,你只能陪我一个人!”我淡淡一笑:“进屋吧,我很饿,也很累。”她说:“那好,我给你做饭。”

 其实,我一进屋就扑到了,没来得及鞋,便呼呼大睡。

 在这段时间里,她做了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

 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穿着内衣睡在被子里,她就坐在边的椅子上出神地望着一个地方,仿佛在回忆着什么,也许是她曾经有过的黄金时代。我不忍打断她,又把眼睛闭上了。她说:“你醒了。”

 我脸上一热,这个小动作竟被她察觉了。

 我爬起来,问:“我睡了多久了?”她看看手表,说:“现在是下午五点钟,你说你睡了多久?”我自嘲地笑了起来:“天,怎么会睡得这么久?我睡觉的时候,你就这么坐着?”她摇摇头:“先是做饭,然后看你睡觉。知道吗?你睡觉时是什么样子吗?”我说:“一定是着口水,打着呼噜,很丑。”她“咯咯”地笑起来:“像个无助的孩子,我还听见你喊妈妈了。”

 我起身,梳洗了一番。等我从卫生间出来,贺燕雁已把饭菜准备好了。

 她点上蜡烛,房间里立刻笼罩在朦胧的光圈里。她给我斟满了一杯葡萄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碰杯时,她说:“为了这个平安夜干杯!”我说:“为你的健康,干!”她笑了起来,看着我把酒一气喝完,她只是象征地用嘴碰了一下杯子。

 这顿晚饭,只有我一个在吃,整个过程,她只是在看。

 她的脸很清瘦,也很苍白,眼睛里不时迸出一两星火花来,一闪而逝。我捕捉到了这个变化,便知道,她一定在回忆往昔。

 烛光一跃一跃地在燃烧,房间里的一切便如沉在海底,都飘浮起来。

 她突然说:“你说,今夜会下雪吗?”我说:“看样子不会,明天也许会。”她的脸色起了细微的变化,朝窗子那边望了望:“为什么是明天而不是今天?”

 她问得很奇怪,我怔怔地望着她,她丢给我一个嫣然的笑。她说:“能告诉我吗?为什么你总在白天戴着墨镜?”

 说真的,我讨厌别人问我这个问题,但是今天,在摇曳的烛光中,我对她说了很多,从我的出身,到监狱的生活;从出狱后找工作遭受的歧视,到做“先生”这一行的种种艰辛和快乐。

 我说了很多,仿佛要把自己一切的喜怒哀乐都告诉她,真的,很久很久没有这种痛快淋漓的倾诉了。

 在这种诉说中,我突然发觉,多少年来,自己已习惯于生活在谎言中,谎言说多了,就变成了真话,到头来,连自己也弄不清了。

 我以为自己与唐辉不同,可事实上,没有任何区别。这是做人的悲哀吗?问题是,当人人都这么做的时候,悲哀的也变成了幸福的。

 她很认真地听着,平静得如一滴水。

 后来她说:“有一句话,我得说,说出来,你一定不高兴,但我必须说,否则就没有机会了。”我说:“你应该想念我的承受能力。”她说:“你应该摘掉墨镜!”我笑说:“这是不可能的哩。”她说:“不,一定能。那只是心理问题,你害怕阳光,是因为在阳光中你感到了羞愧。”

 我反驳说:“不,你错了。我没有任何的羞愧。”她说:“你有。只是你不愿承认!”

 我不再言语,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再跟她争辩下去,现在我后悔跟她说了这么多。她也没有再说话。

 在沉默中,我们在市中的路上漫步。她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之间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就像那个雪天,那个雪夜我拥着她瑟瑟发抖的身体,两个孤独而受伤的人彼此温暖着。

 市中心的道路上,行人很多,情侣们旁若无人地搂抱着,还有一些人牵着狗散漫地走着,但更多的是行匆匆赶路的人。到广场时,贺燕雁停下了。

 嘈杂的音乐声从那里传来,有一群人在跳舞。我走她身后,她扭过头来,说:“陪我跳一段吧。”我搂着她的枝溶进入那人群。那些人的舞姿都很拙劣,玩不出任何的花步。我和贺燕雁的舞步无疑是鹤立群。

 音乐像水一样在淌着,我们的舞步像悬浮在动的水面上,轻柔得似一片云,又是那么有规律地飘忽着,一切便如一场梦了。

 后来。跳舞的人都停下了,他们的目光全都汇集在我们的身上。

 再后来,我也不跳了,这里成了贺燕雁的独舞。

 夜中,舞蹈着的燕雁简直美极了,她旋转着,像一个燃烧着的精灵;随着音乐的节奏,她的身体变成了水,变幻出无数的姿态,但那些姿态全都打着混沌的印记。她的舞蹈越来越快,变得眼花缭,但是我分明感到了里面的扭曲。

 我的脑海里蓦地闪现出她画的那幅画,那个躯体极端扭曲的人在无垠的背景下奔跑着,不知道前面是什么,四周像真空一样无声无息,但我分明听到了来自远方的呐喊…只见贺燕雁像了所有关节似地瘫在了地上。

 我跑过去,抱起她,她的身上像冰一样冷…

 在医院的走廊上,给芳芳打了电话,把情况跟她简单地说了一下,让她尽快过来。

 芳芳见我的第一句便是:“她就是那个‘芳芳’?”我摇摇头。她又问:“她漂亮吗?我可以见她吗?”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喊芳芳来是因为我感到了恐惧,可是打完电话,那恐惧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责任。

 芳芳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我没有听,我只是在想,燕雁会怎么样?她会死吗?其实,我早就知道她会死的,可我想知道,她最后一面想见的到底是谁,我希望这个人是我。

 急救室的门开了,医生和护士鱼贯而出。

 那位胖胖的男医生显然是主治医生,他走到我面前,脸色凝重,重重地握了握我的手,说:“让我们一起等着那一时刻的到来。”我一头冲进急救室,跪在了燕雁的病前,她的脸已没有了任何的血

 她的眼睛  M.MhuA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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