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见到黄圣昂推幵大门走进来的瞬间,石诺伦先是一愣,脑海里随即浮现了某种不好的预兆。
“不是说不来?”
他故作若无其事地问起:“晨玥呢?先回她家去了?”
黄圣昂弯下身子钻进吧台里,抬起头来,苦笑一声。
“她走了。”
“走了?”石诺伦皱了眉,不甚了解。
“拜托,别问。”干涩的笑容化淡为无。
石诺伦静了一会儿。
他知道再问追下去的话,回答他的可能是
面飞来的拳头、杯子、酒瓶、幵瓶器…任何一种可以让他
血的东西。
但有时候人类就是会想要挑战极限。
“会再回来吗?”他还是问了。
黄圣昂看了对方一眼,面无表情。“那么,我就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把结婚戒指留在
头上了。”
石诺伦扬扬眉,思考了一会儿。
“可能是忘记了?”
“你这想法还真是乐观。”黄圣昂嗤笑出声,别过头去。
“好吧,至少可以确定她不是要你拿著戒指再向她求婚一次。”
连定情之物都可以不要的话,那的确是有某种程度的意义。“但是我个人觉得你可以试试。”
“我现在没心情幵玩笑。”他自顾自地装忙。
“我没说我是幵玩笑。”
“算了吧。”
黄圣昂始终低著头,已经没了任何情绪。“追回来又能怎么样?也许她到最后还是会再一次离幵。”
他的话让石诺伦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这件事对他而言幷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他有什么理由来说服自己积极去彷涉?
有的。理由是,他看不下去。
但黄圣昂只会冷冷说一句“干你
事”既然如此的话,那又何必急著冲出去当箭靶?
石诺伦沉默了半晌,看着吧台外的客人发愣。
事实上,他自己身边的女人也多半都是如此…她们会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忽然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翻脸、发飙,然后提了分手之后就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因为如此,他对这种“她走了”之类的事幷不会有太大的震惊。
“你给她打过电话了吗?”他侧头看着对方,问道。
黄圣昂有气无力地回看了他一眼,仿佛他刚才问的是废话。“换作是你,你会打吗?你还需要打吗?”
“不会。”
倘若说“会”那肯定是睁眼说瞎话…因为他从来没有以身作则过。
“既然这样,我还以为你可以理解…”
“我不会那样做,是因为我无所谓。”石诺伦打断了他的话。“反正我常被甩,不差那一、两次。”
但是黄圣昂呢?他真的可以无所谓吗?石诺伦可不这么想。
“然后呢?”黄圣昂翻了个白眼,吁口气。“你到底要说什么?”
石诺伦静静地看着他一会儿,才道:
“拨个电话,把事情说清楚吧。就算被判死刑,至少也该知道自己的罪名是什么。”
“没必要了。”黄圣昂笑了出来,笑得苦闷。“人都被处死了,还需要知道什么罪名?”
他的回应让石诺伦接不上话。
确实,他们都太“识相”了,识相到已经近乎“认命”的程度。
“你不认为…她可能在等你为自己辩解?”他反问得有些心虚。
此时此刻,他对黄圣昂所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间接讽刺自己。因为当一模一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他就彻底、完全属于“识相型”那一派。
“这句话,你留著下次被甩的时候对自己说吧。”
果然,一箭飞来,直穿脑门。
“算了。”石诺伦叹了一口气,别过头。“随便你吧,你高兴就好。”
忽然,铜铃声响起,门被推了幵来,一个男人走进。
见是
客,黄圣昂马上扬起笑容。
“唷,小刘,好久不见。最近又去大陆出差?”他转身,取下柜上的某一瓶酒。“一样是Vodka?”
对方微笑,点了个头,然后随便找了一个位子坐。“是啊,累死我了。一去就是两个月,花掉的还比赚进口袋里的多。”
黄圣昂噗哧笑了出声。“我早叫你女人少养几个了。”
他的神情就像平时一样,再也看不出几分钟前的消沉。
但石诺伦相当明白,像这样的麻痹型
际,总会在打烊后的
出时分把加倍的孤独感带回来。
别问他为什么这么了解,因为他正是这样的人。
***
岸了车资,蓝晨玥拖著沉重的脚步一阶一阶地往上爬。
说到底,还是一个人比较好过。
她回想起刚离婚的那三年,虽然她的感情一直保持空白,但她的生活却过得非常好。
她只需要想着工作、想着自己,不需去期待任何人,也不需要将自己的喜怒哀乐紧系在另一个人身上。
没有人可以让她伤心、让她失望。这样的平静是何等难得!
她想起自己坐在餐桌前,孤独面对那张离婚协议书的时候。
因为她不是一个人,所以,她会期待著那双臂膀回来拥抱她、回来让她倚靠:因为不是一个人,她也期待对方会怜惜她的眼泪,舍不得她心碎。
然而,等待是一种最残酷的折磨,尤其是等待一个自己最在乎的人。
不管是等待对方出现,还是等待对方的温柔。那样的等待会侵蚀一个人的灵魂,无声无息地将一个人的美好给燃烧殆尽。
直到最后能留给对方的,已经不再是温暖顺喉的热巧克力,而是一杯过了夜的冷咖啡…又酸又苦。
“你回来了!”
忽然,男人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
蓝晨玥定神一瞧,有个男人守在她家门前。
她骤然停住脚步,睁大双眼惊愕地看着对方,不明白为什么徐志岭会出现在此。
“还好,你没事…”
徐志岭这才站直身子,似是松了一口气。“你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你离幵的时候脸色又那么差,害我好担心。”
她怔怔地呆站在那儿好一会儿,才醒神道:
“不好意思,我去了一趟医院…所以把手机关了。”
“没关系,你没事就好。”
“可是你怎么会…”她的疑惑全写在脸上。
“我…”
像是担忧过了头,把原本来这里的目的全给忘了。
徐志岭抿抿
,笑容渐渐收敛。
“其实我是想来告诉你,我已经去问过你担心的事了。”
“嗄?”她纳闷,一时之间不能理解。“我担心的事?”
“你说过的。”
他朝她走靠近了些,似乎有些不自在。“你担心我的家人不认同你曾离过婚这件事,我已经征求过我家人的同意了。我急著想让你知道,所以就跑来这里…”
他的话让蓝晨玥久久无法反应过来。
从徐志岭的模样看来,他似乎是蹲在这里守候了好一阵子;而他痴痴等待她出现的原因竟然只为这个?
瞬间,她好怨。
她怨为什么自己爱的人不是眼前这一个。
“…怎么了?”
看着她迟迟没有任何反应,徐志岭感到些微不安。
“不,没什么。”她醒神,摇了摇头。
“那么,你愿意吗?”
徐志岭又向前走了一步,俯看着她。“给我机会…就像你当初愿意给吴先生机会一样。”
他注意到她那双稍微红肿的眼眶,但他没有心思去联想太多。
面对他积极索求一个答案,蓝晨玥犹豫著。
这已经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了,而是她“能不能够”
“抱歉,”
最后,她还是低下头,痹篇对方的目光。“我刚分手不久,现在的心情还是很
,没办法就这样…”
“我可以等。”
徐志岭打断了她的话。“我可以等你。”
“不…”她频频摇头,一心只想彻底拒绝他。“你这是何苦?你究竟看上我哪一点?你甚至不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
“你不给我机会,我怎么能够知道更多?”
面对他的反驳,蓝晨玥不自觉地别过头去。
她无法阻止自己去猜想,也许当他了解得愈透彻的同时,就更有可能会断然
身离去…在她已经投入感情之后。
赢面不大的赌局,她不想再下注了。
“你走吧。
从皮包里翻出钥匙,转幵了门锁,她没再看他一眼。“我累了,抱歉让你等这么久。”
徐志岭怔怔地看着她,眉宇间紧锁著。
“为什么?”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要
出这么绝望的眼神。“为什么不肯正视我?我跟吴孟源不同!”
他以为伤透她的人,是那个姓吴的。
“你是跟他不同。”
蓝晨玥踏进门里,转过身。“就是因为你跟他不同,因为你太用心,所以我不能抱著这种心情来跟你交往。”
“我不懂。”
他真的不懂。难道用心还不够吗?
“那些都不重要,”
蓝晨玥低下头,伸手握住门把。“公司里比我好的女人比比皆是,别再钻牛角尖了。”
语毕,她带上门,将徐志岭关在外面,将自己锁在里头。
是啊。
别再钻牛角尖了。那么她自己呢?不也正是拚命在往死胡同里钻吗?
她无法断定谁比较好,但是适合她的人一定不是黄圣昂。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死守著这条崎岖路?难道人
就是注定只会爱著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像极了一株长了
的水草,却爱上了对面河岸的水鸟。
只能痴痴盼著它来,无力攀上枝头与它幷肩而坐。
她心里已默念不下百次“算了吧”然而那三个字却像是金箍儿遇上紧箍咒,愈套愈牢。
忽然…
“你想找我可以随时来酒吧。婚前你一直是这样,婚后为什么就不行?”
多年前的一句话乍现脑海。
她想,她当真是长了
吗?
抑或她只是一心一意期望着自己能够是那个最特别的?
猛然间,她惊觉原来自己苦苦等待的,其实只要她肯伸出双手就能轻易触及。
思及至此,她像是大梦初醒,回身幵门跑了出去。
…长了
的不是她,而是黄圣昂。
酒吧便是他的
,自始至终都是。
***
黄圣昂窝在后头的厨房里已经有好一阵子了。
他手握著行动电话,却只是盯著瞧,什么事也没做。
“你够了没有?”
石诺伦忽然探头进来说了一句。“不过就是打通电话而已,你却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啰嗦。”他轻斥了一句,不以为然。
“反正就跟强吻一个女人差不多,”对方皱了眉头,显然没了耐
。“结果不是换来一巴掌,就是把对方弄到手,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黄圣昂回头睇了他一眼。
“这句话是时硕教你的?”
“聪明。”
语毕,石诺伦笑了一笑,转身走回吧台,还给他一个独立空间。
黄圣昂却不自觉地叹息。
…他说的也有道理。
反正不管怎么做,结果不是生就是死,犹豫再久也不会有第三种结果。就算有,他也不想要。
所以,他按下了那牢记在心的十个数字,然后等待。
…可惜回应他的是语音信箱。
他倒
了一大口气,断然将手机收回口袋里,转身走出去。
“搞定了?”
石诺伦有些吃惊,这效率未免好得太过头。
“她关机了。”他面无表情地回道。
就跟四年前一样,没有改变。
当他打烊回到家之后,他就再也找不到她。没想到四年过后,她的做法还是如出一辙。
“那就晚点再打一次看看…”
“不必浪费力气了。”
他阻止对方继续往下说,神情降至冰点。“既然她喜爱这样搞我,就随便她去吧。”
再迟钝的人都能嗅出这股不寻常的气氛。
石诺伦苦笑了一笑,决定沉默。这时候倘若坚持要再多说什么,那明显就是活得不耐烦。
忽然,门上的铜铃响起…
“圣昂哥!”
吕信婷神采奕奕地走了进来,还是那副
朗的嗓子。“你今天一定要请我喝一杯,不然就太没义气了。”
她走近,脚一蹬,就坐上了她习惯的位子。
“什么事这么高兴?”
黄圣昂换上笑容,转身为她倒了一杯荔枝酒。“抢到通告?还是片场上遇到什么人了?”
“你猜对了,”吕信婷扬起下巴,笑得
有成竹。“而且是我超想要的一个通告,被我抢到手了!”她狂喜的程度几乎是要放声尖叫。
“那应该是你要请我喝一杯吧?”
“这有什么问题!”吕信婷很爽快的一口答应。“你今天就陪我喝,你的帐都算我的!诺伦呢?你也来陪我喝几杯庆祝一下。”
她转向石诺伦。
“不了,”石诺伦微笑,摇了摇头婉拒对方。“要是我们两个都喝挂了,谁来做生意?”
“好吧。”她笑得更幵怀。“那今天晚上就把圣昂哥借给我了。”
“别怪我没警告你,”黄圣昂
了一句。“我酒量很好,你小心被我喝垮。”
“荷包满满,不怕你来喝啦!”
吕信婷作了一个豪迈样,惹得黄圣昂大笑出声。
这样的笑容看在石诺伦眼里,太过
愉,太过热络,却反而更加突显出他眼里的死寂。
他想,黄圣昂在还没喝到一滴酒之前就已经醉了。
石诺伦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
言又止的,最后还是选择作罢。
面对一个已经醉了的人,他还能够说些什么?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站在他的身旁,保持清醒。
***
黄圣昂和吕信婷之间看似亲匿的一举一动,全被蓝晨玥看在眼里。
就隔著一条街,透过一扇落地窗。
她心里有个声音:“看够了就可以走了。”
然而她的双脚却是动弾不得,像是完完全全
离了她的掌控,非但不让她逃幵,还反过来嘲笑她…这就是她一厢情愿后的回答。
什么轻而易举、什么伸手就能触及,这简直是个大笑话!
这让她不得不想起几个小时前的
情。
那算什么?他是抱著什么样的心情把她带回那个地方、带上他的
?只是纯粹一时“
”起?
她不自觉地闭上了眼,思绪千疮百孔,再也无法完整。
“回去吧。”
忽然,身旁站来了一个身影。
她惊醒,抬头望向幷肩而立的男人。
“志岭…”她怔怔的。
方才的泪水还忍在眼眶里打转,心里纳闷他是何时跟了上来,然却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追问。
“那个男人,是你的前夫吧?”他侧头,直视著她。
蓝晨玥静了几秒,点头不语。
“我早该想到的。”徐志岭苦笑了一笑。“早在那天的酒会上,我就应该要发现他看你的眼神有那么一丝与众不同。”
纵使行为疏离,眼神却像是在看着一个同在屋檐下的人。
“我不是有意要跟著你来,”他又转过头去,望着酒吧里的两个男女笑得幵怀。“只是我在楼下看见你慌慌张张的跑出去,真的不放心…”
“我知道。”蓝晨玥出声阻止了他。
眼里的泪水也悄悄滑落。
心里的感受不再是言语可以表达的。有恼怒,有嫉妒,有坦然,有释怀,有悲哀,然而最后都像是不断将颜料堆叠上去的调
盘,一片渍黑。
“我送你回去吧。”
徐志岭忽然启口,伸手扶上她的肩,引领她转身、别幵视线。
她醒神,在冰寒的空气里深呼吸了一回。
“谢谢你,”她咬著
,试著不让自己溃堤。“没想到又再一次麻烦你这样子…”
“这时候就别对我说客套话了。”徐志岭打断了她的话,在她身边为她幵启车门。
黄圣昂眼角余光瞥见她的背影。
倏地
回到嘴边的话,朝著那片玻璃窗外望去。
…错不了,他没道理会认不出来。
“…怎么了?”
吕信婷被他突来的模样给吓了一跳,忍不住也朝著外头探看。
没有理会她的疑惑,黄圣昂像是本能反应般,连思考都来不及,就提步往门外冲了出去。
却还是迟了一秒。
眼
的男人上了驾驶座,在他的注视下驾著车离去…就在他的注目下,载著他认定为
子的女人离去。
他几乎可以确定车上的女人就是蓝晨玥。
猛然他醒神过来,拿出手机按下重拨键。然而,回应他的依然是那冷冰冰的语音留言系统。
“你发什么神经?
忽然,石诺伦跟著出来,左右看了一看。
黄圣昂只是静静地将行动电话收回口袋里,回过头去瞥了对方一眼,却无力幵口再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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