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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一二章 谶语如迷 雪落无声(上
 自从在汴梁扎下,扩大竹记开始,宁毅的生活状况,比之江宁其实有着许多的变化。

 虽然说经历过前世那么多的事情以后,他的性格还是倾向于喜静不喜动,但竹记开办以后,生活与社的圈子,其实还是在慢慢的扩张的。生意场上的朋友,偶尔有什么诗词聚会,在景翰十一年的上半年里,他也会去参加一下,看一看。因此,赈灾事起之后,除了不认识的豪族、生意上的伙伴之外,偶尔也会有自诩是“朋友”的才子学人过来对他劝说一二。这些人,宁毅有的懒得见,见了的,也只是一番太极功夫推回去。

 一个成功人士可以有很多特质,但绝对不包括耳子软这一项。有些人被称作是虚心接受意见的,也都有着自己归纳分析的一套方法。更多的时候,他们是将对方的思路吃透,觉得有道理的,收下来,觉得对方是白痴,也不会表在脸上,随时会笑嘻嘻地说出感谢。如此便是一个虚心之人了,至于觉得任何人说什么都有善意、有道理的,那不叫心虚,而只是本身的三观不稳,当然,有善意则往往是对的,但善意、肤浅与愚蠢,三者之间往往又并不相悖。

 对于宁毅来说,一般人一开口,他就能看见对方深层的想法,装成善意的建议,对他是毫无意义的。大多数时候敷衍一番,如果有必要,他甚至会以同样善意的态度将对方引导向完全不同的方向。当然。需要他这样做的人不多,不过,昨天与闻人不二打过招呼的那位,还是有这样的必要。

 当初为了赈灾,原本是想过请师师姑娘出手去说动一些人,后来对方总是忙,他也没有太多的空,需要考虑的太多,师师这边也就耽搁下来了。

 昨天闻人不二摆平左继兰后带回消息,宁毅心想可能是有人找她当说客。不过李师师这个女人并不难摆平。她渴望真诚。而又知情识趣,属于那种我跟你说个请求,你稍有为难,对方就会自动收回的人。这种性格一方面来自于可以体谅他人的真诚。另一方面。来自于保持着距离的清醒。

 “不过我觉得。师师姑娘要过来,为的应该不是左继兰,也肯定不是左继兰请她来的。”午膳时分。闻人不二拿着筷子说起这事“毕竟昨天师师姑娘一句都没有提起他的事。”

 “前段时间太忙,现在忽然说有事情来找我,是这类事情应该跑不掉…不过,李师师是很知情识趣的人,她跑这一趟,也有可能是李蕴让她跑的。”

 宁毅说完,闻人不二倒也点了点头,手指在空中晃了晃:“有人找了李蕴,李蕴不想亲自来跟你谈,因此托师师姑娘过来…如此一来,这位李妈妈,看来也明白你的性格的。”

 “这说明她不想跟我撕破脸,只是受了请托,也只是给我提个醒。”宁毅笑着摇了摇头“这样倒还好,别的人可以撕破脸,跟矾楼的合作,还是要进行下去的。”

 “那你准备…敷衍一下?”

 “水来土掩吧,我倒想看看,能不能策反掉李师师。”

 “我发现立恒你说起师师姑娘时总是连名带姓,弄得你们好像不怎么的样子…”

 “虽是幼时相识,但在这个圈子里,利益权势终究看得见摸得着。师师待朋友算是…比较真诚的,不过,保持距离是好事。她现在是花魁,过段时间就嫁作他人妇了,难道还能当朋友?退一步说,难道还能娶她不成?”

 闻人不二想了想:“啧,不过师师姑娘看起来,确实不错。”

 “闻人你看起来倒是对她有好感。”

 “漂亮嘛,又有气质,她能成汴梁城第一花魁,不是没道理的。”

 “呵,娶她啊。”

 “哈哈,我家有恶老母,还想多活几年,还是算了。立恒你可以嘛。”

 “我现在已经有…四个了,我也想多活几年。”

 两人都笑了起来。宁毅想着,如今四个,加上红提和西瓜,自己现在都六个了…他原本也不想当个花心的人,怎么成这样了呢。男人真是管不住自己…如此想着,不撇了撇嘴,叹一口气。

 秦嗣源的学生、幕僚大多都是七窍玲珑心,于人于事,往往都看得很准。平里说话闲聊,推测局势,**不离十。此时宁毅与闻人不二聊了一阵,也大概组织好了师师过来后说话的轮廓。不过到得下午师师过来以后,双方说了一阵,宁毅才发现,自己对这件事情想得错了。

 午膳过后不久,师师便已经过来。待客是在相府的其中一处会客院落,院落不大,庭院中有小小的假山、花、树,由于冬天已到,大部分花草都已经凋落了。稍稍寒暄过后,师师首先说起的,便是早两接待的那一些年轻人,说了从他们那儿听到的灾区情况。宁毅想了想。

 “于家啊,我倒是记得。谈妥生意之后,应该是今天上午就已经动身了。他们到我家中去过一趟,本来想见我,但我在相府,是檀儿接待了他们。”

 “那如今…灾区的情况如何呢?”

 “不太好说…”宁毅犹豫了一下,方才笑着开口“各方面都已经尽力了,我们现在只能保持粮价不崩,天冷了,现在已经开始在死人。但是真正等的,是第一场雪,我们两边都在做准备。”

 “那些屯粮商人…”师师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片刻才道“那…我可以帮忙做点什么吗?”

 “当然可以。”宁毅笑起来“我原本便想要找你。师师你在京城认识的人多。有些人家里有粮的,可以帮忙运东西,或者有关系的,想请你去游说一下。原本还列了个单子,想请你看看跟哪些人有关系,可以说得上话的…”

 师师低头想着,眼睛里颇有神采:“我心中有数…”

 “呵,不过当时你也比较忙,我这边事情也多…”

 “呃,那个时候…”师师想了想。出一个赧然的笑。“都在关心童舒儿的事。”

 “我知道,听说了,那家伙三千里了。”

 “是啊。”师师欣然笑起来,片刻之后。方才看着宁毅说道。“还不晚吗?”

 “不晚的。”

 “那就好。”师师想了想。“我还有些姐妹,就是在童舒儿那件事里出事的姐妹,她们也可以帮忙…我知道有些人的家里。相府的关系是撬不动的,我们应该可以将他们说动。然后,立恒,我们能让那些商大户亏多少啊?现在是有多少粮了?”

 “亏…”两人此时都是站在会客厅的窗前,宁毅神色稍稍复杂起来“怎么可能会亏…”

 “呃…”师师愣了愣。

 宁毅看着窗外,神色严肃下来,片刻之后,才吐出一口气:“他们都不会亏的,只有赚多和赚少的分别而已。师师,你说这些人屯粮,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干什么啊?”

 “呃,他们是…”师师脑子里原本有答案,但听宁毅这样说起,又觉得不会那么简单,不有些犹豫。

 宁毅将目光投向窗外:“二两半一石的粮食,只是现在卖,就已经是十倍之利。虽然说钱的威力很大,大家都想要,然而一旦官府下来,难道还真有那么多不知足的人?觉得十倍的利润都少…他们不是为钱,是为了地啊…”师师看着他。

 宁毅摇了摇头:“只有小户的屯粮是为了钱,他们觉得粮价会继续飞涨,才会买入。至于大户,他们本身家里就有存粮,而后又大量的吃入,保持粮食的高价,不是为了在最高的时候卖,而是在减少市面上的粮食之后,让人以家当、土地换粮。只有地才是他们觉得最实惠的东西,这也是他们跟官府打擂台的主要原因。至于说赚钱,三十两的时候他们赚十倍,哪怕打到十两,他们也是四倍之利。师师,我们现在的期待,也就是打到十两而已…”

 “但是…那…那些人…”

 “官府不是毫无赈灾之粮。但是为了兼并土地,他们是会拼命的。惑越高,他们的投入越大,而后在暴利的惑下,官府的人也会参与其中,他们会直接对赈灾粮下手。想要赈灾,事倍功半,卖田卖地的人越多,需要救济的人,也会越来越多,这样一来,就成死结了。我们运粮过去,打的是他们的贪婪之心,这些上层人心中的贪婪被打掉一分,下面就会有百人、千人受益,就能多活这么些人。”

 师师静静地听着,宁毅笑了笑:“但是让他们亏,怎么可能,只有很少一部分止不住心中的贪婪,有多少粮多少粮,最后把自己撑爆的大户会亏,这些人是笨死的。否则无论如何,他们都是赚的…”

 他顿了顿:“如今我们在等下雪,官府如今跟他们宣传,我们的粮食足够,哪怕任何时候,大家都有得吃。他们不会信,官府说要赈灾,下面的很多屯粮商贩,也不会信。只有等到下雪,官府还能将粮食远远不断地供应出去,第一批观望的商贩才会确定这次赈灾的力度,等到他们趁着粮食价格还高的时候开始抛售、清盘出场,粮价才会真的崩下来。我们运粮进去,其实已经预留了很大一部分在仓里,就是在等着下雪,但以总量论,恐怕还是不够的。这些粮食,只会越多越好。”

 房间里沉默许久,师师终于开口:“我明白了。”她抿了抿嘴,目光中出一股坚毅的神情“我、我立刻就去办这件事,争取下雪之前,能够有个好的结果。另外…希望下雪晚些。”

 宁毅也笑了笑:“希望下雪晚些。”

 两人此后没有对此再说太多,只是随口聊了几句身边的事情。随后宁毅送她出去相府。马车驶出,相府侧门关上之后,宁毅站在那儿想了一会儿,手指敲打着大腿一侧,对于师师,也在心中修正了某些观感。

 此后数,师师在京城内外来回奔走,也叫上了一些姐妹,一同渲染南北两边粮价的事情。她们的行为是颇有效果的,在相府、宁毅等人已经筛过一遍的京城大户中。又煽动了好几家的年轻人。开始大规模的转运粮食。数过后,她又与宁毅碰了一面,告知他事情的进展,询问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后道自己已经与几位姐妹、京城的公子、大少约好。要亲自运粮。往北面一行。

 她虽然告诉了宁毅这一声,但心中其实已经是做好准备的了。宁毅点了点头,只告诉她若有不便。就快点联系当地官府。

 十一月,又京城大户闵家组织的这支运粮船队离开京城,北上河东。几之后,船队进入河东路腹地…

 同一时刻,在京城逗留几之后,王致桢回到了左家。

 ******

 南下京城,原本是想要发动各种关系,给相府施,也给那盘的宁立恒一个警告,谁知道来的应对犹如当头喝,王致桢当时就已经没了主意。

 虽然闻人不二跟他说的是“京城水深”但他首先还是在京城逗留下来,请求左厚文帮忙,也拜访原本拜访了的各家,想要将左继兰捞出来。然而这些人虽然答应了要对此事施加压力,但听说事情经过之后,也都表示了秦嗣源的不好惹。左厚文在去过一次相府回来之后,大发脾气,显然对方没给他面子,有其他的一些人去相府登门说情,知道秦嗣源写了一封信给左端佑,回来后便说:“既然如此,王先生就该早些回去,勿要耽搁了大事。”对他们来说,这件事虽然有些来,但既然秦、左二人之间能直接谈,还管其他人什么事。

 以秦嗣源、左端佑这种级别来说,他们的通信,确实称得上是真正的大事了。王致桢也已经明白过来,呆在这里无论如何做不到什么,只得怀揣着各种不安,回去河东。

 回到左家的当天下午,他去求见了左端佑。虽然说起来,怂恿少爷屯粮,怂恿少爷上京,上京之后居然还把少爷丢了一个人回来,必然不能给左端佑一个好观感,但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只希望左端佑与秦嗣源之间的嫌隙远比一般人想象的深,一见秦嗣源的信就发脾气,也就因此忘了自己的过错。

 左端佑住在左家深处的一个院子里,院子附近有一小片栽得并不茂盛的竹林,院落里花花草草,基本是左端佑与几个老下人亲自打理。这位地位尊崇的老人已经年近七旬,须发皆白,但目光锐利,身上穿着整齐简单,一丝不苟。他并没有指责王致桢什么事情,由于王致桢算是府中西席而并非学生,对方只是称他为“王先生”让他在旁边坐了,在王致桢说了京城所见之后,才向他要来秦嗣源的那封信。

 老人在书桌后微微眯着眼睛,看完了秦嗣源写的那封信函。

 他将手指放在信纸上,没有抬头,片刻之后,出声询问:“我知道外面的粮荒已经饿死人了,我左家参与这事的,有多少?”

 “这个…”王致桢开口有些困难。左端佑并不喜爱这事,而左继兰领导这次屯粮,又是出自他的直接操作,若是说出将左家大半都拉下了水,对方又会怎么想。

 不过,左端佑随后也挥了挥手:“不用说了,我明白,这等好机会,他们怎么可能错过。”他如此说着“…也不怕折寿。”

 老人叹了口气,随后拿出一张宣纸,又拿出了笔,想了想,看一眼王致桢:“王先生啊,你替我磨墨吧。”

 王致桢连忙过去,看老人端着茶杯,往砚台里到了些茶水,他便开始磨墨。老人道:“我知道官府在,别的人我管不了了,我这一房的粮,全都放出去。王先生,这事是你经办,你也去处理一下。”

 王致桢连忙点头:“是。”

 砚台里的墨汁已经越来越浓。老人拿着笔:“我修书一封,你…嗯。不,让他二哥继筠,去京城接他回来吧。”王致桢的手几乎一抖,在那一瞬间忽然明白,左继兰的继承资格没有了。他们进京,是要给秦嗣源麻烦,秦嗣源只是一封信,左端佑直接收了左继兰的继承人资格,此后家主只会是左继筠,左继兰连报复的机会。都已经彻底失去。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整个人都在沉下去,混沌中听得左端佑在说:“麻烦王先生就办一下放粮的事。”他浑浑噩噩地答应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出去的,只是出门时。隐约听得左端佑的叹息:“…没什么的。这十丈繁华、花花世界。一俟北人南来,终究什么也…留不住…”

 王致桢听不懂那话里的涵义,当天晚上。他在房间里辗转反侧地睡不着,凌晨披衣而起,走到院子里。冬夜的寒冷给了他些许的冷静,他知道自己原本下的很多东西,都没有了。左端佑最后说的话又响起在他的脑海里,他去思考那背后的意思,如同一个深邃而黑暗的谶语。他摇了摇头,想要将这话语从脑海里挥走,陡然间睁大了眼睛,向着前方,伸出了手…

 *****

 砰的一下,架子上的火盆飞出去,火焰在黑暗中爆开,随后是惨叫与喧闹声。

 冬日的寒风里,这是河东路双连山的一座寨子,寨子里的匪人大概一百多,加上家眷约有三百多人住在这边。响起之后不久,整个寨子都已经亮起来。

 河东路这边,有不少地方民心不靖、世道不平,若当不了民,当匪也是一种出路。双连山的寨子叫大虎寨,只因寨主的名字叫做彭大虎。他的名字虽然不好听,但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有一段时间河北虎王田虎过来招他聚义,他直接拒绝,称你田虎乃是田里的虎,我不光是虎,还是大虎,何必听你号令。还将对方派来的武艺高强的使者当场打败,此后由于两边隔得还是有些远,田虎终究没能将他怎么样。

 为一方之主,保一方平安,作为山匪,彭大虎对寨子里的手下还是不错的,这两年里,也算是衣食无忧。但在此时,这位武艺高强的寨主的脖子,就正被抓在一只如铁钳般的大手上,他半跪于地,一张脸涨得通红,手却在向后面的手下们挥着,艰难出声:“不要…不要动手…不要动手…”

 深夜之中入侵山寨的,只有区区的三个人,为首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青袍老者,另外一男一女看来四五十岁的样子,正在与围聚过来的一帮匪人对峙,喧嚣之声一时间络绎不绝。

 彭大虎艰难的动作挥止了众人的说话。他名为大虎,手上练的也正是虎爪,然而方才黑暗里的手,不过区区的三招,他就已经败下阵来,而后被对方拖出了房间。此时对方的手掌扣在他的喉咙上,彭大虎毫不怀疑,对方只要一用力,就会将他的喉咙直接撕成血泥。

 “老人家、老人家…我认输、我认输,我知道…你是…”

 “老夫周侗。”

 这句话一出,几乎半个寨子的人,都倒了一口凉气,有些人甚至下意识的后退。彭大虎举着手,口中艰难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老英雄的来意…我答应、我答应。”

 “嗯?”周侗看他一眼“真的?”

 彭大虎道:“留下过冬口粮,其余放出…寨子里,粮仓在那边…账册、账册在房里…”

 周侗稍稍松开了手,那一边,名叫左文英的女子跃入房内,彭大虎指着一边,开口教她找到了账册。周侗道:“我来的时候,倒也查过,除去口粮,你们可以拿出两百多石的粮食来…”

 “两百一十六石、两百一十六石,我算过、分好以后我算过。”

 左文英翻看着账册,片刻,朝着周侗点了点头。由于他们来的时候有过调查,此时倒也不用特意去查看粮仓了。周侗道:“后天上午,把粮运到方村官道岔口,有人来接。彭寨主,现在要劳烦你送我们出去。”

 他虽然确定了这事,但手中人仍旧没有方才对方的脖子。彭大虎只是道:“没问题、没问题,你们散开,你们散开!”脖子被抓着,他是一路倒退着走的,但目光望着周侗,却并没有太多怨恨,一路上还跟周侗说着话。

 “周老英雄,周宗师,我知道你的事情以后,就明白你会来找上我。所以我早就算好了。我彭大虎没话说。周英雄,你看我武艺怎么样,我练虎爪,为何…为何我刚才一出手。您挡都不用挡。不对。刚才那一下…周英雄,您指点我两招,您指点指点我…”

 周侗皱了皱眉:“待有一你不当匪。我教你。”

 “我没办法啊,周英雄,我没办法,你看看…”

 “…等到有办法的那一天,我教你。”

 一行人从山寨门口出去,出门之后,周侗放开彭大虎,说了这句话。待到三人的身影在黑暗里远去,彭大虎在后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后方寨子里的兄弟冲过来:“大哥,要不要追过去,现在我们人多…”被彭大虎一把推开。

 “追?你们要干嘛!知不知道那是谁,那是周侗周英雄,天下第一人。人家行侠仗义,为了救人来的,我们被劫不应该吗!他又没让你们饿肚子!去你娘的,这是做好事!不记得周英雄说的话了吗?快去点粮准备运出去,告诉你们,二百一十六石说好了,少了我就扣你们的口粮补…”

 山风呼啸,黑暗里,周侗、福禄、左文英三人行走在石之间。走了一阵子,才听左文英道:“又多了两百多石。”

 福禄道:“又能多活些人了。”说话之中,都有些轻松。

 周侗叹了口气:“可惜…我也只能用这等办法救人了…”虽然是这样说,但即便这声叹息,也并不显得沉重。多了两百石,总有两百石的好处。

 粮荒之后,这已经不是他们拜访的第一处寨子。周侗武艺高强,对于赈灾,毕竟是没什么具体的办法,他又不可能去大杀贪官,大杀屯粮大户,最后想到的,只能是这个办法。这两个月的时间,三人从河北西路打到河东路,专挑两三百人的寨子下手。三人武艺绝高,要屠掉寨子固然不可能,半夜三更进去,直接抓住寨主却是一抓一个准,然后再威胁对方留下过冬口粮后放出其它粮食。

 这些寨子里的人谁敢不答应,不照做指不定隔几天晚上老人再摸进来,丢的便是人头。

 周侗虽然不认识秦嗣源那等级别的大官,江湖之上的关系还是有不少的。他打进去,对方粮食运出来,这边则让一些江湖上信得过的朋友帮忙赈济。最近这段时间,周侗也看到了竹记发动商人往灾区运粮的事情,他原本并不理解这些,后来见那些人干得热火朝天,不光卖,免费施粥也不遗余力,才让福禄与左文英去打听了。两人带回来竹记人员宣传的那些道理,让他想了很久,最后也是承认:“那个宁立恒,还是很不错的。”

 经过一处城市,看见粮商跟当地大户发生冲突时,他还曾出手帮忙,将那些大户人家的仆从统统打走。

 不过他这边的粮食,还是免费赈济。

 一路前行,主仆三人说起附近救人的事情。陡然间,周侗的手掌扬了扬,停下脚步,福禄与左文英也停了下来,抬头望天。

 掌心之中,一点冰凉稍瞬即逝…

 ****

 十一月上旬,清晨,船队行驶在河道当中。师师从睡梦中醒来,打开窗户,看了看河道便铅灰色的景

 船队为首的这艘大船上,住的不仅只有师师,还有京城之中的几名公子文人,与其余的三个青楼姐妹,由于都是才女、清倌,她们并不至于被人看轻,相反,这一趟行程,也算得上是某种风雅之事了。

 从京城里出来的这些文人公子,家境大都富裕,才情也是有的。这次北上赈灾,男男女女的混杂在一起,每里的节目,其实也都是吃喝玩乐。或是看看某人兴之所至的表演,或是聚在一块儿聊天,打打竹牌、双陆,整个气氛也称得上是和乐融融。对于这些,没有人可以指责,甚至于宁毅恐怕也只会对他们表示赞扬,只有师师的心里,或多或少有一些压抑和紧迫感。这使得她每天都起来得很早。

 不过,自然会有比她起来得更早的,天已经亮起来,下方甲板上,仆人们其实也已经做好了整理和打扫。师师在夜里隐约听见外面有一阵一阵的声音,像是下了雨,此时看看,甲板上果然是的。

 她穿了衣服出去,船首的甲板上冷的出奇,呵出来的气变成了白色。师师紧了紧衣服,站在那儿,陡然间,她看到了什么,微微颤抖着,伸出了一只手。

 那一瞬间,她明白过来,昨晚下来的,不是雨。

 雪落之前的夜晚,降了两阵冰沙。

 船队向前行驶,大河在眼前蔓延,河两侧,铅青铅青的林野与山峰拓展开去。白色的鹅落在她纤秀的手掌上,化为润的感觉。前方的天空中、大河上、山林间,鹅大雪从天而降,降在视野里的每一处。

 眼泪出来,她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嘴

 此后的三内,淮南、荆湖等地,相继降下大雪,宁毅在京城中,知道了消息。这是早已预料过的事情。

 待到银装素裹在这天地间铺展开来,见血的时候,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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