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干点什么吧
我心情不错,因为我的女友梅茜从海口回来了。我惊喜地看着那个和我一起长大的女人一切安好,表面上看没有丝毫损坏,于是我就很愉快。
女友梅茜终于回家来了,并且这回她痛下决心是无论如何也不要再出去了。她转道海上、广州,买了很多时尚⾐裳,但是我仍然觉得她穿得实在是太可笑了,那么一件翠绿桃红相夹杂的⾐裳穿在她的⾝上就象农村上来的一样,当然如果给我穿,效果会好得多,我只是没钱罢了,这件⾐裳相当于我一个月收⼊的两倍?三倍?
她回来的那天我正在开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虽然我只想睡过去,但是电视台的摄影机一直在我的面前转来转去,我猜想我一定很上镜,并且我的导领和同事都会在今天的晚间新闻里看到我,他们会因为看到了一张
面孔而
动不己、指指点点,于是我不得不精神抖擞地坐着,我的眼神跟随着摄影机转来转去,目光炯炯。
“我在肯德基等你,来吧。”梅茜是这么召唤我的。
“难道海口没有肯德基吗?”我说:“你回来就为了吃肯德基?”
“没有,真的没有。”她说。
那是为什么,我们的小城市里还分布着两家连锁店,海口会没有,那是为什么。我不知道。
“我都有两年没有吃到炸
翅了!”女友梅茜说:“我想它都想得发疯了。”
“你想想,你生活在一个陌生地方,你不得不卷着⾆头说普通话,你竖直着耳朵你也不明⽩他们在说些什么,天气闷热,周围的男人又黑又瘦,而且你怎么可以想像,那么辣那么呛的东西居然是绿⾊的,那是介末,你想想,我每次想出去吃顿好的,我就得吃介末。”
“你不想念我做的菜吗?”我说,说完了我开始后悔,但是很快地我就为我有了后悔的念头而害臊,梅茜都已经出去两年了,两年里,她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写了成堆的信,她在百忙之中唯一惦念的就是我,我为她的归来⿇烦一些,做一次菜又有什么呢?于是我又说了一遍:“你不想念我做的菜吗?”
由于必须要开完会,我回家已经很晚了,⻩昏的暮⾊中我看见盛装的梅茜在我楼下的小区花园中走来走去,就象一朵盛开着的晚香⽟,请原谅我用晚香⽟这个词汇,请原谅,好吧好吧,她就象一朵盛开着的夜玫瑰。
很奇怪地,她怀抱着一束怪异的花束,花束的最下端一条紫⾊的缎带飘扬着,就象凤凰的长尾巴。梅茜一看见我就扑上来了,她拥抱着我,差一点就泣不成声了,我们的周围暗香浮动。美丽的梅茜和美丽的我,我们拥抱,给我们的小区花园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拥抱过后,那束花转移到了我的手中,我埋首其中,种类繁多的花朵让我目眩神
,这束花中包裹着郁金香,洋兰,天堂鸟,昌兰,勿忘我,红玫瑰,⻩玫瑰,康乃馨,风信子,情人草,马蹄莲,拖鞋兰,雏菊,等等,等等。花粉们沾染在我的头发上、脸孔上,⾐裳上,但我没有介意,我说,谢谢,谢谢。实际上这束昂贵的花让我为难,我暗暗怨恨,为什么你要送我花呢,为什么不送些实际点的,比如民人币?
我的冰箱里只装着一个星期前我们单位发的十年
蛋,一箱咸鸭蛋,两条冰得硬梆梆的冻鲫鱼,我把鲫鱼放在微波炉里,等待它在短时间內软下来,我往电饭锅里装了米和很多⽔,我们的胃都不太好,我们需要清淡,于是我打算熬一碗⽩粥。我做了醋溜蛋,炒
蛋,煮
蛋,鲫鱼炖蛋,咸鸭蛋拼盘,当然喝粥是不用吃汤的,我还是按照程序做了一只蛋汤。
我们坐在餐桌的前面,梅茜的眼泪很快地就流了下来,她说:“你还记得在电台的那段⽇子吗?我们一起值夜班,我们就是拿一只电饭锅熬粥吃,我们问下面的导播吴老师借了一袋甜榨菜…那是我这一辈子吃到的最好吃的东西了。”
“当然记得,我怎么会忘了呢?”我说:“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到对面的小店里去买了榨菜还她。”
那段⽇子以后,我们各奔东西,梅茜到一家寻呼台做了部门经理,在人事竞争中被迫辞职,她无处可去,又不与朋友说这些事情,我便一直以为她还在那家呼台,过着很滋润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我忽然想起来去想想她,事先我并没有打电话过去,我到了那里,柜台后面只有一个姐小,坐着,冲着每一个人瞪⽩眼。
“姐小。”我说:“请问梅茜在不在?”
“不在。”她说。
“那么请问她什么时候回来?”我仍然客气地问。
姐小很仔细地看我:“你是她什么人?”
我回答说:“我是她朋友。”
“梅茜早就不是这儿的人了。”
“什么?!”我吃惊,我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她居然什么也没有跟我说。
“她上午不会来,但她中午的时候就会来,中午我们这儿会有一顿免费的午餐,她怎么能错过呢?然后她就会消失,不知道上哪儿去逛了。”姐小的脸孔在那一个瞬间变得恶劣和愚蠢,她嘲笑我最要好的女友,就象嘲笑我一样,如果当时我手里拿着什么的话,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抡过去的。但我没有,我客气地说,谢谢,非常感谢。然后我回转⾝飞快地走掉,已近中午,我怕我会看见梅茜,她脸⾊苍⽩,头发凌
,她什么人也不理会,她没有任何表情地拿过放在柜台上的那盒饭,她坦然地坐到了角落里,打开盒饭的泡沫盖,她专心致致地吃饭,其他的一切她都不想顾及。我走着,但我的眼泪流下来了,我就那样带着纵横
错的泪痕穿越过我们城市最繁华的商业街,我流着泪,走着。
现在梅茜从海口回来了,我们焚香沐手,促膝长谈。我看着她,说:“你忘掉了吗,以前的那段⽇子。”我看着那个女人,那个与我最要好的女人,我说,你忘掉了吗,以前的那段⽇子。她没有说话,我们都是要脸面的女人,我们什么都没有说,但我们彼此心里什么都明⽩了。
“
我们⼲点什么吧。我们去别人的城市。我现在空闲得很。”她说。
“好。”我说:“但我只有双休⽇两天的休假,我们只能去近些的地方。”
夜深人静了,我们坐着,冰咖啡被我们的手指捂热,到后来,我们什么都说完了,实在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我知道你不喜
留人在这里过夜。”梅茜终于说:“一直是这样的,是吗?”
我没有说话,我的眼睛看着别处,我什么也没有说。
“好,没关系。我们这个星期就去N市。N市好吗?我走了。”梅茜站起⾝来。
我送她,但她跟我客气,她坚持只要我送到楼梯口,并且坚持目送着我回房间,把门关上,锁好。但我在窗子的后面看着她,我关心她,我想看着她上了的士才放心。但我看见她从后面的车库里开出了一辆凌志,她开着车,打了个弯儿,象风一样消失了。梅茜你真傻,你为什么不说你是开车来的呢?我又怎么会看不起你呢?我又怎么会怀疑你呢?虽然你在短短的两年中赚到了一辆凌志,你赚到了机手,你赚到了手提电脑,你赚到了那么多的钱,我仍然相信你,我相信你的能力,你的钱是⼲净的,那只是因为你努力,而不是别的。
我看自己的房间,房间里有我的
,我暂时还不想和别人觉睡。当然我怕黑,我宁愿开着灯好了,即使是女人也不行,我很怕,我们睡在一个被窝里,那个女人温软的⾝子,没有丝毫戒备地放松,散发着女人才有的味道,那太可怕了。我非常怕和什么人肌肤相亲,即使是与我最要好的女友。
直到星期六的早晨四点钟,我弯曲得就象一只虾米那样觉睡,当然每一次我在恶梦中被人追杀我总是迈不开腿。那个想杀我的人总是不让我看清楚他长得什么样,他
迫我末路狂奔,最后我找到了自己的家,我站在屋顶上往里面跳,我暂时有了全安感。但是那个想杀我的人也准确地追到了我的房子,他在外面拼命地捶我的玻璃窗口,砰砰砰砰。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听见厨房间的玻璃窗也在被人往死里打,声音就象梦中的一模一样,砰砰砰砰。我开门,发现是梅茜,她背着旅行袋,穿着牛仔
,就象要出远门一样。我惊愕地看着她。
“你忘了吗你忘了。”她说,模样有点认真。
“我没有。”我争辩“只是你太早了。”
在她的一再敦促下,我手忙脚
地洗脸,整理行李,换⾐服,我们都听到了极清脆的一声响,很美丽的一个声音,嘶啦--我知道我最
感的一件软缎睡⾐已经从后面绽开了,那种颜⾊和样式是再也买不到了,我心疼不已,但我不便表现出来,我装着不在乎的样子把睡⾐随便地扔到了
上。然后我们来到了街上,当然在凌晨的四点钟你可以看到出租车,但是我们没有招到,一辆车都没有出现,我们慢慢地踱着,在有些凉的风中行走,我脸上没有化妆,这些灰尘和露⽔会损害我的脸,我心疼不已。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不夜城就是每个城市的火车站和汽车站,它们通常集中在一起,灯火辉煌,各种各样光明磊落的和肮脏的事情都在同时发生。
我们从⾼速公路上走,我们上了车,坐了下来,一切都很顺利。我⽩着脸,我想化一个妆,但我一直没有,我懒得再动一下,我想在车上再好好地睡一觉。
这次出来我只带了一本书,除了这本书我什么也没有带,这是我目前为止买的最贵的一本书,作者大概是朱文,书名大概是叫做《因为孤独》,请原谅我不能肯定,因为这本书现在在梅茜那里。我只记得书的价格实在是太贵了,如果我只是叫一回出租车,用了十一块钱我也觉得那是很应该的,但是如果一本书也卖那么多实在是太贵了。买它只是因为在我们书籍少得可怜的小城市里它是唯一的一本,我不知道它怎么漏网了,居然跑到我们城市来了,我当时就买下了这个孤本,因为我知道我是我们城市里唯一拥有这本书的人。
我们坐着,我闭着眼睛,车子平稳地行驶着,我差一点又睡过去了,但那个追杀我的男人始终没有再出现。梅茜聚精会神地涂她的脸,涂了一遍又一遍,同时她告诉我她只用名香这个牌子。快到N市的时候,我睁开了眼睛,我拿出了那本书,告诉梅茜说,这本书的作者大概是在N市,因为书里的简介说,他从N市的一所大学毕业,说完了我又闭上了眼睛,不管怎么说我都非常警惕梅茜,她总是会对任何事情都很好奇,我一度想在书的封面上包一张牛⽪纸,那样她就会认为那只不过是一本教课书罢了,但梅茜对任何书都很感趣兴,她把书从我的手袋里硬扯了出来,塞到了她的旅行袋里,她告诉我她很空闲,她有很多时间用来看书,当然这本书永远地与我决别了。
我闭着眼睛,梅茜这时候开始上
彩,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旁边一个男人开始菗烟。就象得到响应一样,车子里的每一个男人都摸出一包烟来开始菗。
这是一辆完全封闭的空调车,你可以想象,在一个完全封闭的房间里,拿有毒害的烟熏你,那是什么滋味。
“真不要脸。”梅茜说,她的声音低弱得只有我听得见,在烟雾缭绕中显得很不实真。“真没有教养。”她又说。
我坐着,不说话,等待这些为了过一次瘾而不不菗烟的男人们菗过一支后就歇手。我真是把男人们看错了,他们永远都是要过瘾的,菗过了一支他们还要菗一支,永远也不会停,我看着他们又点上了第二支。我已经对他们完全失望了,我环顾四周,我发现只有我和梅茜两个人是女人,当然不会有女人早晨六点就乘头班沃尔沃去N市,很少,所以我们的出现就显得很自讨没趣。
我一言不发,我站了起来,走过走道,来到驾驶座的后面,我俯下⾝子,对司机说,请原谅我拿大家的生命开玩笑,在⾼速公路上最好是不要与司机讲话,讲话会让他分心,但我讲了,我说:“师傅,您看看您后面的那些人,他们都在菗烟。”司机是一个大胡子男人,他转过脸来看我,这一点让我很担心,我不得不为他注视着正前方,他说,他是这么说的:“不就是菗烟吗?为什么不可以?再说,我说他们他们也不会听啊?我有什么办法?!”我灰头土脸地回来,所有的男人都窃笑,并且似乎是为了报复我,有人往司机的方向扔过去一
烟,烟准确地落到了驾驶座的前方,司机没有理会,他全神贯注地开会,但我知道他一定也在窃笑。
“怎么办呢,我们也开始菗烟吧。”梅茜说。她故意咳嗽,但没有人理会她。
当然我们没有,我们的手袋里不会有香烟,菗香烟的女人只有三种,一种是
场女子,一种是女強人,一种是女作家,当然我们不属于那三类人的任何一种,所以我们不菗烟。
从车上下来,我们叫了一部出租车,我们告诉他我们要去N市最著名的电脑一条街,我要为我的打印机买墨盒,由于我超负荷地使用它,它已经不出⽔了,⽩纸从后面进去,我听见噴头在唰唰作响,但是吐出来的仍然是⽩纸。
我看见车子往前开着,没有打弯也没有绕来绕去,于是我就很安心,只是我不明⽩,为什么要经过一个名字叫做梅花山庄的地方呢?因为它的美丽名字我记住了它,无论如何我们到了,五分钟后我买到了墨盒,那是多么昂贵的一种东西啊,谁都不会相信,那么小小的一个盒子居然要卖200元,而我半个月都可以把它们全部用光。在电脑公司,我们被证实了是被出租车司机戏弄了,他带着我们绕了整整半个N市。
我们仍然要招的士,但是我现在认为每一个N市司机都很可疑,我们上了车,然后告诉司机说我们要去起步价內最好玩的地方,超过部分我们是不会付的,而且我们要在附近找一家店酒住下来。
真是一桩古怪的事情,大概谁也不会象我们这样腾折了,我们不
悉这个城市,但是我们来了,我们被出租车斩了,我们还要对不认识的出租车司机推心置腹地说,我们要找一个地方住。当然⾝在其中你会觉得一切都做得很好,要到后来,你回来了,回到自己城市来了,你才会觉得,那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啊。
司机很喜
与乘客说话,当然他的口语让我们很不明⽩,所以他的一大半对话其实就只是自言自语了。他告诉我们他可以带我们到一个⾼档店酒,因为他认识有关店酒方面的缘故,他可以为我们要求打折。这一句我和梅茜都听懂了,我们频频点头。在别人的城市里我们就象两条无助的鱼一样,我们希望我们的运气好,碰上的都是些好心人。他带领我们来到了一个热闹无比的地方,然后又热心地带我们找到了一家店酒,他停车,但是有老太太上来赶他,他嘟嘟哝哝,把车开走,又很快地开回来,三番五次,趁老太太不注意的时候他还是把车停下了,跳下来飞也似地逃进那家店去了。我们坐着,手⾜无措,他怎么不怕我们会偷了他的东西一走了之呢?即使我们什么也不拿,但我们还没有付车钱,我们完全可以趁着这个时间差溜掉,他为什么不担心呢?
气氛有些紧张,我们谁也不说话,拘谨地坐着,⾝子却不敢有半分移动座位。为了他的信赖,我们坐着,动也不动。
他回来了,很沮丧的样子,说:“他们不打折。”
“没关系。”我们安慰他。
“不然这样,我们再去另一家。”他提议。
“不了。”梅茜坚决地说:“就到这儿吧。”
“我们先逛逛?”她扭转头,看着我。
我们下车,在那个故意做成古⾊古香的街道上走起来,我们大概买了很多东西,很多并不需要的东西,比如一打体恤,两件睡⾐,四双⽪鞋和一把伞的什么的。我们拎着这些东西在N市的大街上走,就象鼻子贴在商店玻璃橱窗上面的小孩一样,我们手里抱着一只新娃娃,但我们还要。同时我们不停地吃东西,各式各样的小吃,但有一点它们完全相同,它们都要放在油里炸,我们吃了无数炸
腿,炸里脊⾁,炸香肠,最后我认为我的胃已经变形了,我想如果梅茜再让我吃,即使只是一小杯可乐,我也会断然拒绝,我说,不。
“再吃一串
翅膀吧。”梅茜果然说。
“不了。”我说:“我什么也吃不下。”
她严肃地看我:“你要学会享受生活,谁都不知道自己的明天会怎么样,所以如果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你就要痛痛快快地没有任何顾忌地享受它,也许以后你再也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可是我再也吃不了,即使它是一种享受我也吃不下。”
“吃吧吃吧。”梅茜鼓动我。我犹豫,然后下定决心:“好吧,就来一个,只要一个。”摊贩愉快地扔了一支翅膀进去开始炸,梅茜放心走开去,很快地拐了个弯儿,不见了,我有些着急,我怕我们会在陌生城市失散。生翅膀在油锅里吱吱作响,发出心満意⾜的声响。“好了吗好了吗?”我不停地催促他,往梅茜消失的方向驻⾜眺望。“怎么还不好,你要把它炸焦了。”我说。
摊贩马上瞪大了眼睛,就象受到屈辱一样。“你看你看。”他说,举起一把钢叉迅猛地叉向那团翅膀,油花四溅,立刻就有很多⾎⽔冒出来,我没有想到一只翅膀里会有那么多的⾎,我吃惊地看着那只瘦弱的
翅膀。摊贩嘴里叼着烟,烟灰飞快地洒向
翅膀,就象胡椒粉一样,纷纷扬扬。
在我们频繁买东西的同时,我算计着与梅茜轮流付帐,那让我很费脑子。虽然她比我有钱,我仍然相信她的钱来得并不容易,不不,你们一定误解我的意思了,我始终认为她的钱是再也⼲净不过的了,我只是不想⽩⽩地用她的辛苦钱。
我们从一个巷子口出来,来到了一个共公汽车站。
“接下来怎么办,我们住哪?”我说。梅茜说:“这样好吧,我们上共公汽车,我们在车上沿途看去,我们看到的第一个饭店是什么,我们就住在那儿。”
我们看到的第一个饭店是N市饭店,于是我们飞奔下车,我们穿越过丛丛人群,我们从车厢的中段来到了后段,我踩了一位N市姐小的鞋,她用N市方言骂我,当然我要下车,我来不及顾及其他,直到我下了车,我看见了那张最典型不过的N市女子的脸,那张脸上最生动的嘴仍然在骂骂咧咧,我仰着头看她,打了个呵欠,等待共公汽车慢慢地启动。旁边的梅茜用最纯正不过的普通话温柔地冲她喊了句:“你这个呆B。”
我吃惊地看着梅茜:“你刚才骂她。”
“是吗,可是她骂你。”梅茜说:“当然我用N市方言回敬她,我的口音有问题?”
我们过马路,我们来到了N市饭店,我们要了一间上房,可以这么说吗?我们要了一间上房。我开始澡洗,我想着下午能睡一觉,但是梅茜坐在另一张
上不停地打电话,我不知道她打了多少时间,我在梅茜发出的娇柔声响中睡去,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我们的房间里多了两个陌生人,一男一女。
梅茜介绍我们认识,男子是她的要好同学桉,女子是她要好同学的女朋友,名字叫叶,他们是一对。
现在是下午,梅茜要好同学的女朋友叶抱怨说他们还没有吃中午饭,当然我们也没有,但是我们不饿,梅茜提议说我们到一个集市上去逛逛,随便吃点什么吧。上午我们已经把那个集市的角角落落都逛到了,我想提醒梅茜,但我知道梅茜说这话一定有她的想法,她并不蠢,于是我一言不发。
我们四个,又重新地走在了那条街上,已经有很多见过面的店老板微笑着和我们打招呼,我们走着,那一对互相偎依着,一路
绵,起先梅茜还与她的同学桉说话,后来每次梅茜靠近桉要说话的时候,叶就很温柔地把桉拉了过去,脑袋靠在桉的肩头上,眼睛情动地注视着桉的
膛。几次三番。
梅茜便不再说话,牵着我的手,拖着我飞快穿行。把他们落在后面很长一段了,梅茜突然说:“她这是故意做给我看的。”恨恨的样子,牙齿咬得格格响。
“当然。”我说:“她是故意做给你看的。”
“你为什么要遮遮掩掩呢?”我说:“一开始你只是介绍说桉是你的同学,其他的我并不知情,但我现在也看得出来了,你和桉一定是有过什么往⽇情。”
“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梅茜说:“以前的事情提它做什么呢?”
梅茜回头张望,叶正拉着桉往一家珠宝行走,诉说着一枚戒指的精致和美
,眼睛闪闪发亮。
“你看你看,叶是要桉买钻石珠宝,她并不爱他。”梅茜说:“我知道这种女人…”梅茜一脸歧视。
我们又站在一家油炸食物摊前,等待他们跟上来,我们看着黑颜⾊的油,它们受热,在锅里翻滚,香油应该是澄清的,⻩金的颜⾊,但整个N市没有一家的油是清澈的,它们都是一张隔夜面孔。
我们凝视着那对情人互相牵制着缓缓走近。“我要吃炸香肠嘛。”
叶撒娇,连续不断甩桉的手。梅茜微笑着菗出一张五十元的民人币,买下了十串炸香肠。叶幽怨地看桉,后者正甜藌地望着她,叶翅着小手指,吃了一口,又马上吐出来,说:“不好吃。”
梅茜不动声⾊,微笑地看着她,说:“不好吃就换别的吧。”
梅茜扭转头,没有再牵我的手,径直往前面走去。我担心,我想我应该赶到她的前面去,为我最要好的女友梅茜擦去隐蔵的眼泪。我想对叶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当然我没有,因为我与叶不
,我们初次见面,我注重我的形象,我想给任何陌生人留下好印象,而且我非常惧怕叶会因此与梅茜⼲脆撕破脸,大吵大闹。我只是为梅茜的宽容感到震惊,但是我们都要面对事实,事实是我正举着庞大的十串香肠,我不知所措,然后我把它们扔进了垃圾箱,我知道我无能为力,我想我把梅茜的钱扔进了垃圾箱,但我无能为力。
我们来到了一家粥店,梅茜一掷千金,她叫了很多小点心,由于种类过于复杂繁多,请原谅我不能一一复述。叶喝了几口
汤,然后告诉我们这家粥店的手艺实在令人吃惊。“真是太糟糕了,没有一样是合口的。”叶⾼挑着眉,神情冷竣。
梅茜微笑,说:“叶你喜
吃什么?我们另外再买去。”
叶说:“我什么都不想吃。”
桉终于有些生气,桉难过地看着梅茜,很难为情但是无可奈何。梅茜若无其事地咬翡翠汤包,鲜绿⾊的汁
噴溅出来,就象梅茜的愤怒一样,充溢了晦涩,忧愁,焦虑。
桉伸出手去,把叶面前的
翅汤端到自己面前,说:“不吃别浪费了。”
梅茜看着桉。“我结婚了。”她突然说。我吃惊。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梅茜结婚了,但她什么也没有跟我说。“我和我先生三个月前就领了证,还没有办酒。”梅茜说,很镇静。
沉默。没有人说话,然后桉叹气,神⾊黯淡:“梅茜,你这么早就嫁人。”
叶的神情略有放松,但是很快地,她的眼睛盯牢了我,我不得不整理自己的⾐衫,用餐纸抹去口红,并且对着叶温和地笑,尽量与她贴近。
梅茜站起来去结帐,桉也站起来,两个人赶到去推让,叶警惕地注视着,脖子象蛇一样不安分地动扭着,我用最和善不过的眼神转移叶的注意力,我说:“嗨,叶,你多大了叶你是哪里人叶你还没有吃
吧。”
梅茜和桉回到座位上来,大概因为推让梅茜有点费力气,她苍⽩的脸⾊染了一丝红⾊,不多,但是很瑰丽。叶迅猛地扑进桉的怀里,就象一开始一样,他们走到前面去了。
我说:“梅茜你利用刚才的时间与桉说了什么?”
梅茜说:“我对桉说,请你以后不要再吃女人剩下的东西了。”
夜半醒来,我听见他们仍然在
谈,好象是生离死别一样,我翻了个⾝,我不知道桉是什么意思,现在一定是深更半夜,但是他们在
谈,居然没有人进来打断他们,我多么希望有人来啊,他们破门而⼊,他们会看见一个男人和三个女人在房间里,那是一幅美丽的场景。
我听见另一张
上的叶也翻了个⾝,发出了故意娇柔的声音。她是这么发声的,请原谅我模仿得不怎么到们,那是一声长音,就象一只闲适的⺟牛。“哞棗”间有起伏,余音袅袅。没有语言,没有任何一个代表什么意思的具体词汇,但只是这一个字就充満了无数內容,丰富多彩。桉站起来,很快地移到叶的
头去了。“怎么了。”桉俯下⾝,关切地问。我没有睁眼睛,但是我看见了梅茜
沉的脸。
早晨起来,我按照固定的时间起来,房间里空空落落,那种絮絮叨叨的谈话声音没有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一片寂静。梅茜还睡着,桉与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掉了,他们居然没有把我叫醒,没有与我打招呼就走了,就象他们的出现一样。我怀疑我是不是做了一个长梦,梦里有这么两个人,但是事实上他们并不存在。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
上的那个年轻女人。梅茜的脸没有任何遮盖地显露着,我注视着那张脸,我从来没见过不经过化妆的女人的脸。我大吃一惊,那是一张老人的脸,布満皱纹和忧愁。一过二十岁,女人的脸就象一块
猪⽪,油渍斑斑。睡梦中的梅茜眉头紧锁,我探出手去,想抹平那壑沟,没有用,手指划过的⽪⾁是松驰的,过后壑沟仍然存在。
桌上有拆开来的纸包,一大堆的⼲花菊,无数朵小雏花都拥挤在一起,变了形似的,枝瓣枯⼲,蒂和瓣都被庒扁,惨⽩的颜⾊,没有一丁点花的样子。
是梅茜喜
的东西,一直是这样,她到哪儿都带着那个纸包,她一丝不苟地把花菊放到杯子里,冲进煮沸的⽔,看着那花被烫了一下,跳了起来,终是没有跳出广口的杯子,便浮在⽔的上面了,瓣花仍是僵的,木木地平躺着,没有丝毫起⾊地躺着,像死了似的。直到几分钟以后,它才舒展开来,没有人看见它伸展的模样,我们能看见的就是它重新开放后的样子,谁也不敢相信,已经盛开过的花还有这第二次的怒放。那么张扬,那么丰润,柔软的瓣花浸没在⽔里面,轻轻地颤动,⾊泽金⻩,美得让人眩目。
梅茜说过:“花菊不能多吃,好看是好看,但它是有一点毒的。”
“知道你还吃。”我说。
都是以前的事情了。现在我注视着梅茜的脸,注视着桌上的⼲花菊。残茶已经变得碧绿了,里面的花还在,都烂掉了,绿得可怕,只是隔了夜一啊。我不知道昨天晚上梅茜和桉怎么能够把这种碧绿的
体都灌到嘴里去,他们不觉得苦吗?
我出去,在对面的商场买了巧克力,她们给了我一只蓝⾊的气球,气球上印着这种巧克力的名字,就象一朵盛开的花。当梅茜举着这个气球经过N市饭店大厅的时候,气球炸了,声音很响亮,但是没有人表示惊奇,我猜测每天都有人去对面的商场买巧克力,接受那只气球,然后气球固定地在大厅里炸爆,人就握着那支五颜六⾊的杆子发呆,象一尊表情吃惊的雕塑,每天都出现,大家司空见惯。
我们走了整整一天的路,我忍受着剧烈的脚痛,陪伴着她,梅茜没有脚的问题,她在N市飞快地行走,我紧紧跟随在后面,度⽇如年。
在N市大学的后门口,梅茜坚持要买花,每一种她都买,尽管那些花搭配在一起并不美观,她自己动手,剪去她认为多余的叶和茎,把花枝扭成一团,紫⾊玻璃纸,鲜⻩⾊的装饰花,淋上⽔珠。我在旁边不停地提醒她,玻璃纸紫⾊,装饰花怎么可能是⻩⾊的呢。梅茜不理会,她是很固执的一个女人,最后她把花
到我手里,说:“你在旁边看见的,这是我亲手扎制的,送给你。”
“为什么?”我说:“为什么又要送我花。”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除了你我什么也没有。”梅茜说,很有些情动:“我珍视你,所以我送给你花。”我也情动,情动的时候我们都有些伤感,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伤感,充満了我们的心。
然后梅茜坚持要拍我,我的背景是N市大学后门口的小吃摊,砂锅和烘饼炉占据了很大的版面,梅茜坚持要照,她让我举着那束花,微笑。我照做了。现在这张相片就贴在我的电脑屏幕的右上角,相片上的我是一个美女,脸陷落在一片红
的花丛中,除了一张脸什么也没有。
梅茜转⾝,发现了一个烤羊⾁串的小摊,她有些奋兴,什么也不说就开始掏钱包,我发现梅茜从海口回来以后就有了这个习惯,她喜
什么,她做的第一桩事就是掏钱包。现在梅茜坐在羊⾁摊旁边的条凳上,举着一大把钢丝,钢丝上串揷了羊⾁片。那是可以⼊画的一幅图案,年轻女子梅茜神情陶醉,脸部略有些变形,撕咬那些半生不
的⾁,卖羊⾁串的老太太有些
动,掩饰不住的満心
喜,忙不迭地翻弄那些⾁串,手指颤抖。
我在旁边的小报亭买下了这个城市出版的所有刊物,N市⽇报,N市文化周刊,N市生活周刊N市晚报,N市市场导报,N市服饰导报,N市服务导报,N市妇女,N市青年一代,等等,等等。五米远的地方,梅茜在吃羊⾁串,羊油从她的嘴角不断地滴下来,淅淅沥沥地流淌在她的藌雪儿衬衫上面。
我走过去,坐在梅茜的旁边,现在好了,我们面对着大街吃灰,两个时髦女子,我们的脸越来越黑,谁也不想再动一下。我翻看那些报纸杂志,梅茜还是在吃,好象要一直这样吃下去似的。
我们都没有抬头,各自专心致致地⼲各自的事情。零零碎碎地说话。
“梅茜,你的⾐裳前襟上粘了油。”
“我知道。”
“很难洗的。”
“我知道。”
“我们回去吧,有什么意思,这里我们谁也不认识。”
“我们早就应该回去了,真是无聊透顶了。”
“我们为什么要来呢,梅茜你来是要做什么,是要了结你的那段感情吗?”
“我结婚了。”
“梅茜你怎么不开你的车呢,我知道你有车。”
“不是我的车,那是我先生的车。”
“先生的车不就是你的车吗?”
“不是。他的就是他的了,永远只是他的,我只是问他借,我是在借罢了。”
“你结婚我都不知道,我可以原谅,你怎么现在还不把你先生带出来让我见见呢,我们又是很要好的朋友。”
“他长得不好,我又是要面子的。”
“你都嫁了他了,还嫌他长得好不好什么呀。”
“…”“梅茜你现在算是稳定下来了,有家有老公,明儿就会有孩子了,你家先生又是有钱的,经济上也宽松,又不要出去上班,⽇子真是舒坦得不得了了。”
“其实,现在我什么也没有,我仍然象以前一样两手空空,我想抓住些什么,但我什么也没有抓住,钱,风光,都象⽔一样从我的手里流出去了,我过着很优雅的生活,但我的骨头是烂的,烂得一塌糊涂。”
“我们曾经想过要⼲点什么的吧。”
“我们是想⼲点什么的,但我们什么也⼲不了。我们只是坐在这里吃羊⾁串,一串又一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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