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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苏珊妮拼命的跑,一心只想远离那个像地狱一样的教室。她没搭车,一路疯了似的跑回小公寓,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猛。老天!她抚着口。这不是谣言,没有经过谁来加油添醋,她看到的是赤的真相,那几乎要了她的命!

 也不是几乎,她真是死了。但是她答应过他,时间到了,她会不吵不闹,默默走开。

 当初,他就是这样才同意跟她一起的。而现在,时候好像到了。她走进卧室,行尸走般的开始整理行李。她的东西不多,一个小提袋也就够了,但是带不走的回忆却庞大得惊人。

 卧室、厨房、浴室、阳台,处处都有他爱过她的痕迹。回忆像一只怪手,伸出来抓住她的脚,她想离开,却动弹不得。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铃忽然响了起来,叮叮咚咚好像在唱歌,她一惊,像只无头苍蝇在屋里窜来窜去,却不知道自己该躲到哪里去。

 她不想开门,谁都不想见,而且她知道那个按门铃的人会是谁,也知道就算她不去开门,他还是会用钥匙打开门,进入他自己的家。

 这里一直都是他的家,但不是她的,她一直到现在才明白。她走过去,在他掏出钥匙之前,打开门。韩竹生抬起头,看到她的时候吃了一惊。

 “原来你还在家里。”他踏进来,关上门。她看见他开始换拖鞋,就像一个习惯居家的男人,一天当中,她最喜爱看他这个样子,知道当他下鞋子之后,就完全属于她一个人了。

 但是她何尝真正拥有过他?到底她跟其他女人共享了他多久?“我在学校等了你半天。”他换上拖鞋走到她面前“你忘了我们的大餐约会了吗?”

 “喔…”是吗?她的心在血,没想到他还记得他们的约定“抱歉…我睡了回笼觉,不小心睡过头了。”

 她从他面前踱开,在一张白色沙发上坐下。“啊?”他一愣。她不是个嗜睡的女孩,就算礼拜天也从不睡懒觉,没想到竟然因为贪睡而错过了他重要的毕业典礼。

 他走过来,跟她腻在同一张沙发上,发现她的身体僵硬异常。“小妮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猜她可能生病了,伸手摸摸她冒着冷汗的额头。

 他的指尖碰到她的额头的瞬间,她的身体反地往后一缩。“我…很好。”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说谎,她明明快要死了,还说很好。

 接着头一歪,甩掉他的手。“出了什么事?”他从没见过她那种冷漠而防卫的神情,她的眼睛里好像结了一层霜,他拉起她的手“好冷,小妮子,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因为我已经死掉了。她在心里回答他。见她没说话,韩竹生又说:“我带你去看医生。”

 “不用了,我没生病。”她回冻如冰柱的小手“韩竹生,祝你毕业快乐。”

 也许她应该加一句,祝你跟你的女人们都快乐,但是终究没有说出口,因为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质问他的权利和立场,他们之间只是同居关系,而不是婚姻关系,他没必要跟她代什么。

 “谢谢。”他的声音也有些僵硬,实在搞不清楚她为什么突然使子,她从来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再说今天被放鸽子的人明明是他,他在学校等得望眼穿,结果这小妮子竟然睡过头没有出门,他跟餐厅预订的位子也被取消。

 不过,算了!她难得使子,他这个大男人没道理跟她计较,毕业典礼一个人是有点孤独,但她还是在家里等他就够了。

 “小妮子…”他伸手圈住她的,低头在她耳边喃喃“毕业大餐泡汤了,但是你答应给我的毕业礼物不能赖皮喔!”

 毕业礼物?她蹙起眉头“对不起,韩竹生。”她没力气挣脱他,只是继续声音僵硬的说:“你的毕业礼物死掉了。”

 “死掉了?”他一怔“小妮子,你到底在说什么?”“你的礼物,死掉了。”她又说一次。

 “小妮子…”他真是又急又气又不知所措“你到底哪里不舒服?头痛吗?还是发烧了?”

 “我很好。”这辈子她从未觉得如此清醒。韩竹生给了她一个很美的梦,但那终究只是梦,她应该醒来了。

 “对了,我要走了。”推开在她上的大手,她直直地站起来“韩竹生,我要走了。”

 “走去哪里?”他开始发抖,意识到原来她的一切怪异,皆源自于想要离开他的念头。

 “去我该去的地方!”虽然她也不知道那会是哪里,不过哪里都比这里好,这辈子她不要再见到这个虚伪的男人,也不会再让他那抱过其他女人的双臂拥有她。

 虽然她已经让他拥有过千次、万次了。他几乎每一夜都要她,用各种方法要她,每一次都让她有如水里来里去,非得她像个妇似的叫,直到崩溃在他怀里才罢休。

 他早上还跟她爱得死去活来,结果一转眼又去跟那个学姊搂搂抱抱,难道他真的是无敌铁金刚?真好笑!但是她笑不出来,只觉得恶心。

 “为什么?”他起身,握住她的肩膀,直视她那让他一见钟情、几乎把他电晕的水汪汪眼眸,没有一丝爱,也没有一丝恨,他看到的只有空,就像洋娃娃的眼睛,漂亮,却没有生命力。

 “为什么?”她想了一下,轻轻地说:“因为时间到了。”“那是什么奇怪的理由?”他暴吼,像一头失控的狮子。

 她没理他,一抹幽魂似的飘进房间,拎出早已整理好的提袋,飘到门边,放在门把上的小手开始抖了起来,然后像是代遗言的说:“我曾说过,如果你不要我了,只要说一声,不用等你抛弃,我自己会不吵不闹的走开。”他像一阵风飙到她面前,一副死不瞑目的狰狞模样“我没说不要你,小妮子,你知道我永远不会这么对你说。”

 “也许吧,谁知道呢?!”她闭上眼睛,几乎不忍心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你是还没有开口…”

 但她情愿他先开口告诉她,那么她就不会亲眼目睹那场可怕的凌迟,残忍的切割。

 “是我不要了,韩竹生,是我不要你了。”轰的一声,他从头到脚被她劈开,弄了半天,原来是她不要他了!从来只有他抛弃女人,多行不义必自毙,现在轮到他了,他竟然被她抛弃了?!“你是来真的?”他冷冷地问。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变了一个人,早上他们不是才甜甜蜜的吗?他们的每一天不都是甜蜜的吗?到底哪里出了错?

 她不说话,从未见过他如此伤痛。她得用尽一切自制力,才能不让自己扑上去,吻掉他脸上痛苦的痕迹。

 “你爱上别人了?”

 “没有。”“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不爱你了。”这是她这辈子说过的最大的谎言。忽然想起,他从未对她说过“我爱你。”…他从未爱过她!她多儍呵!“所以呢?”

 “再见。”她打开门,像个死人僵硬的走出去,走出她曾经自以为是的幸福!他站在原地,数着她的脚步,一步、两步、三步…然后他移到窗边,看见她走出了公寓,手上拎着提袋,愈走愈远,愈变愈小,小到成为他眼中的一个点,最后他连那个小点也完全失去。

 好一个毕业,大餐取消了,礼物跑掉了!伤心从此成为他对礼物唯一的感觉。

 他怕礼物!看到或听到那两个字都怕。生日也好,圣诞节也好,情人节也好,商人总能找到一大堆制造礼物的名目,但是千万别问他想要什么。

 他想要的,没人给得了!他想要的礼物,有长脚,自己会跑掉。这世上,果然没有一生一世。

 到头来,他还是剩下一个人。站在窗口,他望着失去一切的大街,一个人喃喃自语,一直站到天黑。

 世界黑掉了,窗外下雨了。另一种水珠,静静地从他的眼睛涌出来。跟那天的雨一样,整个晚上都没有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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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后苏珊妮没想到会再见到他,也没想到他变了这么多,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他。

 以前,她没见过他穿衬衫、西装;以前,他的下巴清清,不像现在蓄了一脸大胡子。

 他的外表变了,但是有些地方没变,至少身边不乏女伴的这一点没变。

 他一手搭在一位漂亮女郎的上,另一手勾着甩到肩上的西装外套,就这样潇潇洒洒的走进餐厅,穿过她眼前,经过三两张桌子,跟女伴坐进靠窗的桌位。

 他们开了一瓶香槟,相谈甚,他一手挂在女郎的椅背上,低头在女郎耳边说了些什么,惹来女郎一记娇俏的白眼和甜蜜的娇嗔。

 他再说了什么,女郎索轻轻的捶他口一拳,他旁若无人的握住女郎绵软的小手,似笑非笑的凝望她,缓缓将小手拉到他嘴边轻轻一吻,女郎红着脸,半羞半恼的望着他…蓄了一脸大胡子的他,依然是个轻易能让女人脸红心跳的男人。

 他身上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味,那是他能轻易掳获女人芳心的原因。

 当他全心全意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总有办法让对方觉得自己很特别。曾经他看她的眼神,也让她觉得自己是个独一无二的宝物,因为如此,她心甘情愿成为他的猎物之一。

 苏珊妮恍神,想起那双大手如何在她身上游移、爱抚,紧紧攫住她,将她翻过来、覆过去,摆弄成他想要的各种姿势,从前面来、后面来,他很擅长用手、用嘴巴、用舌头揭开女人的所有私密,她脆弱、颤抖、无助,宛若羔羊般被他纯然男刚劈开…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现在则是别的女人的男人!

 这事实像一条鞭子,猛猛地痛她的口。她试图将思绪从过往拉回到现实,想把眼光从他身上移开,但是他突然抬头,隔着好几张桌子,依然精准地逮住了她窥探的眼神,他盯着她的脸,她想逃避,但仍硬着头皮勉强自己看回去。

 他捕捉到她的视线,只是一下子的时间,然后低头啜了一口香槟,继续和女伴玩暧昧的‮情调‬游戏。

 他没认出她!她松了口气,一抹怅惘却掠过心头。他变了很多,而她也早已不是多年前那个唯唯诺诺、唯他是从的小女生。

 已经好久,她不曾脸红了,羞羞怯怯的,成不了大事。摆羞怯之后的她,现在已经是个能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名记者,又是H电视台周末夜间新闻的主播,别人跑不到的新闻、采访不了的人物,她就是有办法统统搞定,完成一篇篇、一次次采绝伦的独家专访。

 她机敏、识时务、知进退,懂得抓住时机往上爬。她深谙成功之道,而成功之道不包括追忆无聊往事,她不该再耽溺,试着把全副心思拉回到面前的采访对象。

 坐在她对面的是政坛上重量级的立法委员,为了今天这场访谈,她事前卯足心力搜集并苦读了许多资料,但这重量级立委老是言不及义,东拉西扯,没有一句话是她觉得有意思的,所谓重量级人物身上唯一称得上“重量级。”的,只有他的体重。猪头猪脑的猪,少了幕僚的演说稿,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觉得很烦,几乎坐不住,尤其是在发现他带着女伴进来之后,她对猪猡仅有的一点耐心更是然无存,不管猪猡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如坐针毡。

 真后悔选了这么好的餐厅采访这重量级的猪猡,把时间和金钱花在他身上,简直是浪费。

 她假装认真的听那猪猡说话,不时低头记上几笔,但她记的跟猪猡说的毫无相干,她画了半天,等她意识到自己写了什么之后,又急急忙忙涂掉那些字。

 她写下又涂掉的是:韩竹生、韩竹生、韩竹生…韩竹生,她第一个男人的名字,但她从未弄清楚过她是他的第几号女人!当然,更无从得知现在傍在他身边的女郎又是第几号。

 女人对韩竹生而言,从来只是无聊的数字游戏。她对韩竹生而言,应该也是无聊数字当中的一个,不具有任何意义。他甚至连她“这一号。”的样子都忘得一干二净,而她还在这里想这些有的没的。

 扔下笔,轻叹一声,苏珊妮抬起头,眼神竟然再度隔空和他相遇。他一直看着她?抑或只是不经意的一瞥?而这次他停在她脸上的视线稍微久了一点,望的眼神隔着几张餐桌跟她相遇,久违而陌生的悸动令她的身体轻轻发抖。

 望着他,她忽然感到魂不守舍。“苏小姐…”猪猡叫了好几遍,她都没有听见,咸猪手索摸过来,不着痕迹地覆盖在她的小手上。

 移开和韩竹生相遇的眼神,一双热热的眸子转回到猪猡脸上时已经变得没有一丝温度。

 “先生。”她故意嗲声爹气“你到我了。”这种事情她早已司空见惯。有几分姿的女记者免不了会遇到这种困扰,遇得多了,自然也能找到化解之道。

 “喔!”那猪猡一双猪眼睨着她的口,秽地说:“我弄痛你了吗?”她挤出一丝尖锐的假笑。有时候她甚至会顺水推舟,给人家一点甜头,比方说,穿着若隐若现的V字领上衣,或是短短的裙子,都能让她的采访工作变得格外顺利。

 成功得来不易呵!在竞争烈的新闻圈里,毫无背景的女记者要出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她把自己能用的本钱都用上了,而且一向用得还不错。

 但是今天这头肚子里除了肥油之外一无所有的猪猡把手搭在她的手上时,她只觉得想吐。

 强忍住呕吐感,也忍住想回小手用力甩得他眼冒金星的念头,她终究不敢这么做,这猪猡好歹是一只握有权力的猪,能轻易教她丢掉饭碗。

 她寻思半晌,继续嗲声嗲气、半真半假的说:“你再不放手的话,我就要叫啰!”

 那猪猡非但没放手,反而兴奋地提议“如果你想叫的话,我可以带你去一个更好的地方,在那里,你高兴怎么叫就怎么叫。”她暗暗诅咒一声,表面上仍然没有跟对方撕破脸,只是转着脑筋寻找身之计。

 不到一秒钟,她已经想到了一个。“等我一下,我去洗手间,马上就回来。”遁法听起来不怎么优雅,但眼下似乎是唯一能够甩掉这只猪猡的途径。

 而且她决定把帐单留在这里,那猪猡总该为摸到她的小手而付出点“代价”

 踅了一趟洗手间出来准备开溜前,她又往餐厅方向张望了几眼,意外发现那猪猡竟然很识相地自动消失了!再看一眼,韩竹生所在的那张桌子也空了下来。

 瞬间,她的脑袋一片空白。踩着空虚无重力的脚步,离开那家餐厅,苏珊妮明知道应该回家赶稿子,但想起猪猡那张油滋滋、肥腻腻的脸,实在让人提不起劲来动笔,而且那猪猡满嘴废话,她要真写了那些废话,无异拿石头砸自己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招牌。  M.MhUA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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