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明⽇,天气陰沉,较诸昨⽇为甚。迄余晨起,觉方寸中仓皇无主,以须臾即赴名姝之约耳。读吾书者,至此必将议我陷⾝情网,为清净法流障碍。然余是⽇正心思念:我为沙门,处于浊世,当如莲华不为泥污,复有何患?宁省后此吾躬有如许惨戚,以告者。
余出门去矣,此时正为余惨戚之发轫也。江村寒食,风雨飘忽,余举目四顾,心怦然动。窃揣如斯景物,殆非佳朕。
然念彼姝见约,定有远因,否则奚由稔余名姓?且余昨⽇乍睹芳容,静柔简淡,不同凡
,又乌可与佻挞下流,同⽇而语!余且行且思,不觉已重至碧纱窗下,呆立良久,都无动定。余方沉昑,谓彼小娃,殆戏我耶?继又迹彼昨⽇之言,一一出之至情,然则又胡容疑者?
亡何,风雨稍止,僮娃果启扉出,不言亦不笑,行至吾前,第以双手出一纸函见授。余趣接之,觉物庒余手颇重。余方
发问,而僮娃旋踵已去。余亟擘函视之,累累者,金也。
余心滋惑,于是细察函中,更有银管乌丝,盖贻余书也。嗟夫!读者,余观书讫,惨然魂摇,心房碎矣!书曰:妾雪梅将泪和墨,裣衽致书于三郞⾜下:先是人咸谓君已披剃空山,妾以君秉坚孤之
,故深信之,悲号几绝者屡矣!静夜思君,梦中又不识路,命也如此,夫复奚言!迩者连朝于卖花声里,惊辨此音,酷肖三郞心声。盖妾婴年,尝之君许,一挹清光,景状至今犹蔵心坎也。迨侵晨隔窗一晤,知真为吾三郞矣。当此之时,妾觉魂已离舍,流
空际,心亦腾涌弗止,不可自持。
亲自陈情于君子之前,又以⼲于名义,故使侍儿冒昧进诘,以渎清神,还望三郞怜而恕妾。妾自生⺟弃养,以至今⽇,伶仃愁苦,已无复生人之趣。继⺟孤恩,见利忘义,怂老⽗以前约可欺,行思以妾改嫔他姓。嗟夫!三郞,妾心终始之盟,固不忒也!若一旦妾⾝见抑于⽗⺟,妾只有自裁以见志。妾虽骨化形销至千万劫,犹为三郞同心耳。上苍曲全与否,弗之问矣!不图今⽇复睹尊颜,知吾三郞无恙,深感天心慈爱,又自喜矣。呜呼!茫茫宇宙,妾舍君其谁属耶?沧海流枯,顽石尘化,微命如缕,妾爱不移。今以戋戋百金奉呈,望君即⽇买棹遄归,与太夫人图之。万转千回,惟君垂悯。
苫次不能细缕,伏维长途珍重。
雪梅者,余未婚
也。然则余胡可忍心舍之,独向空山而去?读者殆以余不近情矣,实则余之所以出此者,正
存吾雪梅耳。须知吾雪梅者,古德幽光,奇女子也。今请语者:雪梅之⽗,亦为余⽗执,在余义⽗未逝之先,已将雪梅许我。后此见余义⽗家运式微,余生⺟复无消息,乃生悔心,
慡前诺。雪梅固⾼抗无轮者,奚肯甘心负约?顾其生⽗继⺟,都不见恤,以为女子者,实货物耳,吾固可择其礼金⾼者而鬻之,况此权特躁诸⽗⺟,又乌容彼纤小致一辞者?
雪梅是后,茹苦含辛,莫可告诉。所谓庶女之怨,惟
依⺟氏于冥府,较在恶世为安。此非躬历其境者,不自知也。余年渐长,久不与雪梅相见,无由一证心量,然睹此情况,悲慨不可自聊。默默思量,只好出家皈命佛陀、达摩、僧伽,用息彼美见爱之心,使彼美享有家庭之乐。否则绝世名姝,必郁郁为余而死,是何可者?不观其⽗⺟利令智昏,宁将骨⾁之亲,付之蒿里,亦不以嫔单寒无告之儿如余者。当时余固年少气盛,遂掉头不顾,飘然之广州常秀寺,哀祷赞初长老,摄受为“驱乌沙弥”冀梵天帝释愍此薄命女郞而已。前书叙余在古刹中忆余生⺟者,盖后此数月间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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