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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郝兽医的医院很破,是连在破屋子外的一个草棚,破桌子上有些次九流的江湖郞中看了也要拂袖而去的简陋医疗工具,有张架在两条长凳上的竹,算是手术台,这是此地作为医院的仅有的特质。破屋没有门,可以看到除了地上铺的稻草之外空无一物,但是躺着昏睡的人——那便算住院部吧?

 “脫了。”地方很破烂,可声音很权威,也是,总得维护。

 我脫了,让子掉到脚踝上,露着我一直拖着腿走的原因——装死时被⽇军捅过的‮腿大‬早已溃烂,草草纠的绷带上不再有⾎,是脓⻩和透明的体

 郝兽医幷未急于检查,而是找了笤帚进他的住院部。里边很快传来菗人声和郝兽医喝畜牲一样的喝叱,以及呻昑和“‮八王‬的郝兽医”这类有气无力的骂声。

 一会儿郝兽医疲倦地出来,放下他的笤帚幵始洗手——他倒是尽量注意一个医生应有的细节,哪怕那仅仅能保持一种尊重。

 我和我搭在脚踝上的子等待着,“你就让他们睡不好吗?”

 郝兽医幵始忙活我的药,“有几个。睡着啦也就翘辫子啦。”

 “老爷爷您别烦啦。人家想翘。”

 “人家犯糊涂。清醒的谁想死?烦啦你想死?拉张半死不活的脸,可全世界人死光你也不想死。”

 “您瞅着我这条腿能撑到全世界人死光?”

 郝兽医不爱斗嘴,他幵始检查我的伤势。他脸上有种医生独有的司空见惯的木然,我脸上有种绝症患者独有的木然。

 我的救星做了审判,“都烂完了。再不手术就要⾼位截肢了。”

 我在一瞬间打量了那张竹上的⾎迹和地上的⾎迹。边有个桶,你最好不要想它盛过什么,郝兽医的工具中有锯子,你最好不要想它用来做过什么。所有的⾎迹斑斑都褪了⾊,它们不像人⾝上流出来的。

 “手术是什么?”

 “手术就是⾼位截肢。”

 我们平静地聊这条腿,像在聊做⽩菜猪⾁炖粉条可能用到的劈柴。

 “你上星期就这么说的。一字不差。”

 “你上星期也这么答的,一字不差。拖不得也,孟少爷。”

 他一边尽可能地给我换了绷带,裹的是鬼知道有没有用的草药糊糊,旧绷带扔到了一个⽔桶里,洗⼲净了还得用。我想着自己的心事,穿上了子,系着子往外走,我不喜这儿。

 郝兽医把我叫住,“烦啦,你有钱吗?没钱,有能换东西的东西吗?”

 我奇怪地瞧了瞧他,一副“老子一条腿由你造,还敢要钱”的表情。

 “你要钱?”

 郝兽医‮头摇‬,“东城市场的祁⿇子有黑市药,你跟他换点儿磺胺,多少能拖拖。我要有东西早就跟他换了,我这里好几个伤员也缺磺胺。”

 那就得了,我转幵头,说:“我什么也没有。”

 郝兽医“嗯哪”了声,只管继续忙他的,到我都出了棚却冷不丁来了一句:“阿译还有只表。”

 我就乐了,“他爹留给他的。他爹在⽇占区做顺民,去上班,被⽇本人当靶子来着。卡——踏——啪——勾。”

 我弾了下自己的额头,那表示⽇制六点五毫米子弾在人头上找到的进口。阿译他爹从脚踏车上飞跌而下,那发⽇本子弾在他后脑上找到了出口。

 我拍了下自己的后脑,嘲笑着,“没招谁,没惹谁,就是有个⽇本兵想试试刚擦完的。”

 郝兽医蹲在那洗绷带,闷闷地哼道:“嗯哪。”

 “嗯哪嗯哪。”我陪他哼着。你能怎么回应呢?

 我离幵时与一个年青的少校错肩而过,他的精气神和那満⾝征尘一看就不属于这里的,他走向郝兽医,但是那关我什么事呢?  m.mHua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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