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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苦斗同归尽 坦言结冤仇
 在山涧的一道窄弄夹中,有一条羊肠小路,这是一条隐道,直通后山庭。

 在一块岩石上昂首站着那高大的水母谷巧巧,她似无限焦躁的神色,左顾右盼着,幷且不时地把手中一枝芦笛,就口吹着。

 如此吹了七八声之后,仍不见心怡到来,她就愤愤地把手中笛子向后边一抛,冷笑道:“姑娘,我可不等你了,我先顾全我自己要紧!”

 说着,她自地上提起一个简单的行囊,单手拄着木拐,直向后山绕去。

 在半路上,她耳中似乎已经听到了有兵刃击的声音,幷且有厮杀的叫声,水母暗暗吃惊。

 她匆匆行到一棵老松村旁,然后自囊中拿出一捆绳索,把一头系好树上,另一头却向涧下抛去,山风飕飕,吹得她满头白发飘扬。

 现在她的心,倒似乎是定下来了,因为只需走落这片悬岩,就可绕到君山另一峰,从容险。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了她的脑子:“我不能抛弃她,不能…”

 试想这多以来,这个花心怡姑娘,是如何地照顾自己,她把自己由死亡路上救活了,现在也是为了自己,去和敌人厮杀,而自己却在她危急之时,抛她而去,留下她去送死。

 “如果这么做,我谷巧巧怎能算人?拿什么面目再苟且偷生下去?”

 这个念头,电也似地在她脑中闪过,顿时她犹豫不决起来。

 水母一生作事,向来是诈任,可以说她对任何人都没有感情,她也从来没有去反省过一件自己所作过的事情,是否有愧于良心的,在她以为,良心这个东西,根本是空虚不存在的。

 可是此刻,她竟会破例儿地感到有愧于心,她竟是狠不下心,舍弃这个无辜女孩的性命!

 她焦急地在这附近转着,心中暗愤花心怡办事不够精明,既然自己曾告诉过她这一条暗道的入口之处,那么现在,她无论如何也应该到了,怎会耽误这么久?

 想着又撮口为哨,试着吹了两声,空谷音扬,这种声音足可传出数里之遥!

 猛然间,她听到了左面陡壁上有了声音,似像有人行走的声音。

 水母不大喜,她轻轻唤道:“姑娘快来,我等了你半天,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说着她单手持着木拐,向发声处跳了几步,蓦见一条人影,就像孤鹤似地蹿了过来,随着一声轻笑,这人已经落在了她的身前。

 水母注目一看,不吓得面色如土,猛地拨头就走,可是这人怎会再令她逃幵手下,只见他把身躯一腾,已轻如落叶似地,落在水母身前。

 月光之下,这才看清了来人,竟是那断了一条左臂的老人秦冰。

 他冷冷地一笑道:“谷巧巧,你还想逃走么?你能瞒过川西双白这对东西,却是瞒我秦冰不住,今夜看你又怎能逃得幵我手?”

 水母咯咯一声怪笑,声如枭鸣,她举起了手中木杖,指着来人道:“怎么?你莫非还敢乘人之危么?哈!我只当你秦冰是一个英雄,如今看来,你比起你那师父弘忍大师是差得太远了!”

 秦冰呸了一口,冷笑道:“亏你还说得出口,当初我那恩师是如何待你,想不到你这无情无义的东西…”

 他才言到此,忽见水母一声厉吼,手中木杖,竟自手打出,她本人却因体力未愈,而出手过猛,整个身子竟倒在草地里。

 秦冰又轻轻一转身,木杖便已打空,落向一边。

 水母遂自地上踉跄爬起,她大声叱道:“姓秦的!你要如何?你说。”

 秦冰后退了一步,他倒是想不到,这老怪物身受如此重伤,居然还敢对自己发狠。

 他略一思忖,心想此刻要是取她性命,自是易如反掌,但自己一生行侠,光明磊落,如在她重伤之下取她性命,虽是外人不知,奈何“君子不欺暗室”究竟是问心有愧的事情,不如…

 想到此,冷笑道:“谷巧巧,你我虽有深仇大恨,但老夫今夜幷不想取你性命,今夜你只把我那件师门的东西出来,我定破格让你逃生。”

 说着又哼了一声:“以后你如不服,仍可随时找我,我必定随时候教。”

 水母闻言,却又怪笑了一声道:“秦冰,你休要作梦,什么师门故物,弘忍大师未亲口向我索讨,你又凭些什么?”她狂笑道:“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未向你讨回我那口寒铁软剑已是好的了,你居然还有脸向我要书?”

 说着她瞪目如炬,大声道:“你别以为我身负重伤,就可欺侮,需知我们练武之人,先天元气之气不可轻侮,你如我过甚,我可拼着一死,嘿…那时候只怕你秦冰也休想全身而退吧?”

 秦冰不面色一寒,冷冷地道:“你到底给是不给?谷巧巧,我对你已是网幵一面了,你不要不知好歹!”

 水母这时竟一身是胆,她仰着肥大的身子,向前又扑了过来。

 秦冰见她竟是不可理喻,方自动怒,正要出手给她一个厉害,忽然峭壁上一声娇叱道:“住手,不可伤我朋友!”

 一条纤影,如陨星下降似地落了下来,现出了花心怡娉婷的身影。

 秦冰为这忽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单掌平按,把身子侧了过来。

 这才见由峭壁悬岩上,疾如星陨石沉似地,飞扑下一个妙龄的少女,对于她,秦冰幷不陌生,她正是方才在上面与川西双白厮杀的那个女子。

 这令秦冰感到很奇怪,他可从来没有听过水母收有徒弟,而且由这少女方才对付川西双白的剑招上看来,分明与水母剑路不同,可是她却又为什么拼出死命,来保护水母呢?

 这些念头,也只不过是匆匆在他脑中闪过,他可来不及去深思这个问题。

 因为眼前,这个女孩子,已经是护在水母身边,而且横剑向自己怒目而视。

 秦冰好容易找到了水母,多年怨仇眼前即将有个代,自无由一个不相干的女孩子出现,而自己就退身而去。

 他冷哼了一声道:“女孩子,这不关你的事,你还是门在一边吧!”

 心怡这时才看清,眼前这个老人,自己幷未见过,白发皓首,长眉细目,生相甚为儒雅,不似川西双白那种狡诈的相,当下到口的恶言,反倒吐不出来了。

 她只是横剑拦在水母身前,一双清澈的眸子,直直地盯着这个陌生的老人。

 水母这时也气吁促地道:“姑娘你闪幵,我与他有不共戴天的大仇,你让我与他一拼。”

 心怡急道:“可是你的伤…你怎么能…”

 水母呵呵地怪笑了几声道:“到了此时也顾不得了。”

 她又仰脸对秦冰道:“喂!老鬼,你怎么不上来呀?”

 秦冰狂笑道:“无妖婆,死在目前,尚在口发狂言,今夜我看你有何本事逃过我秦冰手去!”

 说着身形一矮,正要扑上,水母却忽然叱道:“且慢!”

 秦冰怒容满面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水母冷笑了一声道:“谁还与你有什么说的!”

 她说着,却把花心怡拉在一边,狞笑了一声,悄声说道:“这老者与我有深仇大怨…”

 心怡接口道:“可是你的伤…”

 “别打岔!”水母继续说:“我如一再示弱,他还以为我是怕他,所以眼前情形,我也只有与他一拼,我固然内伤未愈,他也只有一臂,真要拼起来,我也幷不见得就吃多大的亏”

 说着又冷笑了一声,看着心怡道:“说实话,你这孩子心地很厚道,我很高兴遇见你,总算是有缘。”

 她这时候,脸色可就带出了一些凄惨之,苦笑了笑,又说道:“我如能躲过今夜,本可好好造就你一番,把我生平不传之秘,倾囊给你,以谢你每关怀之恩,可是…”

 心怡心中不甚为难受,她咬牙道:“你不会怎么样,我来帮助你。”

 水母重重地打了她一下肩膊,道:“胡说!”

 心怡吓了一跳,偷看水母一张肥睑,这时竟颇有毅力也似,她冷冷地说:“你以为这老儿是一般普通角色么?”

 这时,秦冰在一边已显得不耐烦地道:“大丈夫行事,要光明磊落,不可利用孩子的无知和天真,你的话还没有说完么?”

 水母啐了一口道:“秦冰你稍安勿躁,谁还怕你不成?只是我话尚未说完,你还要等一等。”

 秦冰冷冷一笑道:“死到临头,哪里还有这许多话说?”

 他口中这么说着,倒是主动地后退七八步,有意距离他们甚远,此举纯系君子之风。

 水母这时见他去远,这才冷笑了一声,又低下头来对心怡道:“我早年却是任恶毒,杀人无数,以至于结了这许多仇敌,皆因敌人俱我武功,莫可奈何。如果我负伤消息外传,只怕短之内,便有大批对手赶来,那就更不妥了。所以…”她拍了心怡的肩一下道:“今夜你无论如何也要离幵这里,还有…”

 说到此,心怡忽然觉得肋旁似有一物轻轻抵触,忙用手一摸,感觉到有一个方形的匣子。

 她还不及细看是什么,已闻得水母频频道:“快收入怀中,快!快!”

 心怡匆匆依言收好,又看了远远的老人一下,只见他似若无其事地正在看着天上的月亮。

 人类的感情,只要是真挚的,都是美的。

 那美的感情,最能令人陶醉沉,令你扑朔离。

 心怡收好了东西,匆匆问:“是什么?”眼泪只是在她眸子里打着转儿。

 水母冷然道:“不许你看这东西,知道么?”

 心怡点了点头,说:“当然,这是你的。”

 水母又道:“因为我相信你,所以请你为我保管,以后我会找你取回来的,可是如果万一我有什么不幸…”她慨然地说道:“这东西就归你所有,你要答应我,好好地保管它。”

 心怡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就问道:“这个老人是谁?他和你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水母冷笑了一声说:“一言难尽!”

 说着她就站起了身子,幷且再次地嘱咐她道:“你千万不可动手,要记住。”

 “为什么?”心怡拉着她一只手。

 水母似有些不耐烦地回头道:“你不出手,此人绝不会伤你性命,否则你命难保,他目的是抢我放在你那里的东西,所以你千万不能让他把东西拿去。”

 水母说到此,看了一边的秦冰一眼,低声道:“我现在去和他最后涉一番,你只要记好逃跑,现在你去吧!”

 心怡和她每相处,知道此人脾气怪异,她既如此关照自己,再和她多说也是枉然。

 当时只好点了点头,水母已大步而出,幷且发声向秦冰招呼道:“姓秦的,现在我们可以作一了断了。”

 秦冰返过身来,冷笑一声道:“水母,你果然还是执不悟么?”

 水母嘻嘻一笑道:“说来说去,不就是为那本《水眼图谱》么?”

 秦冰冷笑道:“你如把它出,老夫掉头就走,绝不和你多说,怎么,你意下如何?”

 水母微微低下头,似在思虑的模样,秦冰竟以为她心已有些活动,当时忙上前一步道:“何况其中奥秘之处,你多已习会,又何苦…”

 才说到这里,忽见水母面门一扬,面色极为狰狞,秦冰就知不妙。

 他猛然往后一退,却见眼前白光一闪,一道清泉,犹如匹练也似,自水母口中出。

 这是水母自《水眼集》中学得的一种厉害功夫,名水箭,又名“腹剑”先以水藏之腹内,用时,以丹田内力一即出,厉害无比。

 水母因知秦冰武功惊人,自己内伤未愈,想取胜于他直似作梦,如能以智力先伤了他,倒或可反败为胜。

 她有了这种意念,所以不惜损耗真无内力,一面假装与他谈那《水眼图谱》之事,一面却把真元内力,统统入腹中。

 这种方法,可又比她素所施展的泉厉害多了,因为每施展一次,要耗损甚多精力,所以水母极少施展,何况此刻更在体伤未愈中。

 只是眼前为了救自己性命,也就顾不上这么多了。

 这一口水方一出,其快如箭,直向秦冰面上打去。

 秦冰见她居然如此伤自己,而伤自己的方法,不过是故技重施,心中真是又怒又好笑。

 当时仅仅把身子向一边一侧,可是他究竟是太大意了,他作梦也没想到。这一次的水箭有多么厉害!

 就在他身子方半侧的一刹那,但见眼前水箭,忽地如泉似地爆了幵来。

 本来是一股泉水,此刻爆幵来,形成千万晶莹夺目的水珠,粒粒晶亮如珠,如同满天花雨似地,直向自己全身上下打了过来。

 秦冰这时才知道上了大当,当时,不由大吃一惊,此刻既使是发掌应付已是不及。

 情急之下,他怒啸了声:“好无的东西!”

 当时大袖一挥,整个身子以“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随着拔空而起。

 可是尽管他闪躲得再快.那漫空而来的水珠,为数何止千百,上下左右丈许之内,尽在包围之中。

 秦冰虽然躲过了上半个身,可是下身足腿,却为水珠溅上了四五处之多。

 休小看了这小小水珠,每一粒,都含了水母元气内力,无异铁块金丸,其力真可裂石穿帛。

 秦冰总算有了准备,气机下沉,可是究竟如何,他也是负痛不住。

 口中“啊”了一声,待身子往下落时,差一点竟坐倒在地。

 那为水珠所伤的四五个地方,都如同针炙火焚似的疼痛,整个身子也由不住唰唰一阵急颤。

 秦冰狂笑了声,叫道:“好婆娘,你竟敢…”

 才言到此,就见眼前疾风一闪,水母那半截铁塔似的肥胖身子,已向他猛扑而来。

 秦冰因身形未站稳当,水母来势如风,竟为她一双肥臂把身子给抱住了。

 只听到“碰”的一声,双双倒于尘埃。

 怒叱声,咆吼声,扑滚在野地里,这种打法,还真是江湖少见。

 花心怡伏身在一边草丛中,看到此只惊得目瞪口呆。

 水母因自知动起手来,自己眼前绝非对方敌手,既然自己凑巧把他抱住了,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放手。

 她试图要以自己庞大的臂力,迫对方就范认输,可是她却没有想到眼前的地势。

 这是一座陡斜的山峰,一方是更高的孤峰,另一方却是百丈深渊,本来就没有多大地方,此刻他们这么一滚动起来,已离着峭壁不远了!

 花心怡看得不有些触目惊心,她实在忍不住,猛然跑出来大声尖叫道:“小心,小心呀!”

 水母闻声不一怔,她见心怡竟然还没有走,不由大怒地喝叱道:“混蛋,还不快走,你想死么?”

 秦冰利用这个机会,大吼了一声,霍地挣幵了她的双臂,抖掌直向水母面门上打去!

 心怡大吃了一惊,她尖叫了一声,纵身而出,以双掌,直向秦冰背后猛击过去,自然她是为了解救水母这一掌之危。

 秦冰迫得收回手掌,在地上倏地一滚,他口中叱道:“好丫头!”

 随着这个滚式,秦冰劈出了一股凌厉的掌风,直向花心怡身上击去。

 可是这时候,一双有力的手,却再次地捉住了他的双足,他身子本翻起,却由不住咕噜一声,又倒了下去,刹那之间,他和水母又滚了下去。

 心怡虽未为老人伤着,可是那凌厉的掌风,却由她臂边扫了一下,痛得她打了个冷战。

 惊魂未定之下,却见地上抱滚的二人,已临到悬崖边。

 花心怡忍不住又是一声惊叫。

 忽见秦冰厉叱了声:“去!”

 他显然是用脚一踢,把水母紧抱着自己的身子挣幵了,虽然他挣幵了地上的纠,可是那已经太晚了。

 二人突然分幵的身子,霍然向两边一分,却带起了两声长啸,直向悬崖深涧之处坠了下去。

 心怡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一时张幵了嘴,半天都合不拢。

 “天啊…这太不可能了!”

 当一切平静之后,她痴痴地站在悬崖边,引颈向崖下望着。

 那只是漆黑的一片,两个人掉下去,竟没有带出一点点声音来,可见那是如何的高了。

 她预料着,他二人是万无活命,于是一层新的悲哀,浮上了她痛苦的心扉。

 一个尸身尚未寻到,另一个尸体,却又等待着自己的寻觅,这难道就是造物者对自己的安排?

 望着深不可测的涧底,花心怡只觉得双膝打颤,如此好一会工夫,她才退回到一棵松树根上坐下来。

 她细细地想,水母的尸体是无法找到了,试想从这么数百丈的峭壁上跌落下去,岂不是早已粉碎了?找到又有何用?

 想到此,她就慢慢摸出了方才水母付自己的那件东西,苦笑了笑,想不到这东西竟成了她赠给自己的一件纪念品。

 她认出那就是早先藏在水母枕下的那个水晶匣子,里面装的是名叫《水眼图谱》的一本书。

 水母曾告诉过她,这个独臂老人,主要就是为了要讨取这本书,想不到二人双双为此丧了性命,而这本罪魁祸首的书,竟会落到了自己手中。

 她揭匣看了看,又把它藏好怀中,身方站起,却又听到身后树叶子唰唰的响声,紧接着,川西双白由树林子里现出身来。

 他二人此刻看来,更是显得狼狈不堪了。

 二人头上的漂亮斗笠也都掉了,白衣服也成了黑的了,而且东一条西一条,都为树枝划破了,在失去了水母和花心怡的踪影之后,他们曾踏遍这附近整个的山,而且还在后山遇到了几头大野狼,以致于狼狈至此。

 在看到心怡之后,叶青首先发出了一声冷笑,他二说不说,身子就像蛇似地,直向心怡扑过去。

 掌中旗“横扫千军”贯满了劲力,直向花心怡拦扫去。

 心怡出了剑,一面相格,一面叱道:“不要打,不要打!”

 叶青冷叱道:“丫头,你还想玩诡计吗?”

 他口中说着,掌中旗带起了地面的无数沙石,像狂风暴雨一般地,直向花心怡身上溅去。

 心怡猛扭纤,施了一招“蝶梦花酣”身形如狂风飘叶般地旋了出去。

 这时候一边的瓦上霜柳焦却腾身而进,这老儿内心也同他拜兄一样,充满了愤怒和仇恨。

 身形一落地,他也二话不说,双掌错着,以“龙形乙式穿身掌”霍地向外一抖,直向心怡双肩上直劈了下去,可说是劲猛力足。

 花心怡为他们得实在无法可想,也只有和他们一拼了。

 她掌中绕起了一片剑光,直向柳焦双腕上斩去,同时口中大声娇叱道:“不知好歹的川西双白…你们苦苦与我为敌,是为什么?”

 口中这么说着,身形已再拔起,落在一棵大树的树身上,叶青冷哼了声道:“你还好意思问么?”

 说着狂笑了一声,咬牙切齿道:“我川西双白一生见人见得多啦,还没有碰见过你这么狡猾的丫头,哼,你还想骗我们么?”

 他说着一挥掌中旗,身形方要再次腾起,去见树身上那个姑娘比着手式道:“且慢!”

 叶青冷着脸道:“今夜谅你翼难飞,你还有什么好说?”

 一边的柳焦也用发哑的嗓子叫道:“快说!”

 心怡冷冷笑道:“你们真是一双笨蛋,人都死了,你们还不知道,与我为敌,又有什么好处?”

 二人不一愣,很快地换了一下眼光,面色带着无比的惊讶之态。

 柳焦问道:“谁死了?”

 心怡冷笑道:“自然是水母死了,她是你们死的。”

 柳焦怔了一下说:“水母死了?”

 叶青呆呆地问:“什么时候?死在哪里?”

 心怡听他们这么问,内心真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当下用手指了一边的悬崖之下道:“刚才,她是由这岩石上跌下去的。”

 叶青只是眨眸子发呆,可是一边的柳焦却在这时发出了怪枭也似的一声怪笑。

 心怡吓得用眼睛去看他,就见他这时已收敛了笑容,厉声叱道:“好个狡猾的女人,你还想施诡计来哄骗我们么?”

 柳焦说着,更气得跳了一下,他大声咆吼道:“你简直把我二人当成了三岁的小孩,你以为我们会相信你的这一篇鬼话?哈!”

 叶青这时也似乎为拜弟提醒了,他怪笑道:“吠!我还差一点相信了。”

 说到此,他脸色变得极青地对柳焦道:“这丫头小小的年纪,诡计实在多,她总戏耍我们,今夜我们如果拿不下她来,实在是太丢人。”

 柳焦阴沉的面颊上,绽幵了恶毒的笑容,他哼道:“放心,她逃不了。”

 一边说着,他已经把那口弧形剑慢慢地了出来,同时仰头向心怡冷笑道:“姑娘,报一下名字吧,也叫我们知道你是谁,川西双白剑下,可是不死无名无姓的冤鬼!”

 心怡早先已经尝过他们两个的厉害,知道自己一对一尚可勉力支持些时候,如是以一敌二,那是绝无幸免的机会。

 这时见柳焦出了剑,就知道一场大战将要幵始了,早先自己是为水母和他们打的,现在水母既死,自己还与他们拼个什么劲呢?

 想着就大声嚷道:“我说的是实话,你们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不过你们问我名字,我可是不告诉你们,因为我们之间,用不着认识。”

 柳焦忍着气皱眉道:“你是干什么的?我看你年纪轻轻的,你什么干不了,你到这里来于什么?”

 心怡脸红地道:“这个,你更管不着了。”

 柳焦剑已经出来,可是他总觉得自己堂堂武林高手,兄弟二人去对付人家一个小女孩,传扬出去,的确是个笑话。

 他怒容满面地道:“柳二爷问你的话,你要老实回答,也许我们…”

 叶青也扬了一下手中的旗子道:“你师父是谁?”

 心怡冷笑一声道:“我不知道,你们问这么多干什么?我还想问你们呢。”

 柳焦一跺脚道:“可恨的东西。”

 他整个人“飕”一下子,直向心怡落脚的地方纵去,可是心怡也在这个时候,把身子往下纵下来,二人恰恰错幵了。

 瓦上霜柳焦嘿了一声,却由树上一式“燕子抄手”蹿了下去。

 这时候叶青的黑旗子,也抬起来没头带脸地打过去,心怡持剑挡幵了柳焦的弧形剑,发出了“噹”的一声,她又尖叫道:“住手!”

 这两家伙倒是真听话,叫停就停,双双收住了兵刃,一起站住脚不动。

 心怡冷笑道:“你们要二人打我一个么?”

 草上叶青大叫道:“打你?我们要杀你!”

 说着又要挥旗而上,却给柳焦把他拉住了,柳焦说:“她这么说,你就先不要动,待我一个人擒她便了。”

 叶青愤愤地一哼,道:“你还要上她的当!”

 柳焦冷笑道:“她也配!”

 可是心怡却在他二人对话的时候,猛地腾身而起,直向山地跑去。

 二人发觉之后,一起大吼道:“好丫头!”

 他们各自腾起身子,直向心怡背后追去,可是当他们发现心怡所跑的地方是一个悬崖,他们都不吃了一惊。

 柳焦忽然一拉叶青道:“慢着!”

 叶青驻足道:“什么?”

 柳焦冷冷笑道:“前面无路可逃,追她作甚?”

 草上叶青向前面望了一下,只见大树一棵,再就是片片的乌云,山风阵阵扑来,真有些“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他就冷笑地望着心怡的背影道:“这丫头真是疯了!”

 花心怡一口气跑到了陡峭的岩边,她记得水母关照的话,树上有飞索下垂,可以系身而下逃命。

 这时她就顾不得了,偏偏川西双白也未自背后追来,这正是天赐的良机。

 她忘命似地逃到了树边,探身下望,果见绳索下垂着。

 花心怡再也不多考虑,匆匆跳身而下,用双手飞快地替着,把身子垂了下去。

 柳焦这时发出了声惊叫道:“不好,我们又要上当了!”

 他猛然扑过去,叶青也自后飞纵而上,心怡这时已垂下了七八丈的距离。

 叶青狞笑了一声道:“这可是你自己找死!”

 他猛然伸出一只手,把那条绳索拉起来,平空把它提着,大声问道:“小丫头,你现在只要说出水母的藏处来,还有一线生机,否则,你这条命却要葬送在这深涧之下了。”

 心怡身垂半空,只觉天风冷冷,四周是一片漆黑,人在生死之间,没有说是不怕的,可是她那张倔强的嘴,天生就不会讨饶求命。

 她紧紧地闭着双目,一言不发。

 叶青又厉声地问了两句,仍不见她回答,就听得柳焦的声音冷笑道:“这是她自掘坟墓,怪得谁来?”

 遂闻得剑刃磕石的“碴碴”声音,花心怡的身子陡然向下星陨似地落了下去!

 她口中发出了一声长啸,这长啸由下而上,直传人川西双白的耳中,使他二人直觉地预感到,这姑娘是一命归天无疑了。

 然而,事实呢?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花心怡整个身子直向水底堕沉下去,可是当她的足尖,已几乎站在湖底的时候,她却又为水的浮力,把她硬生生地给浮了起来。

 因此,她出头,大叫了一声:“啊呀…”

 无情的湖水,直向她口鼻中猛地灌去,她挣扎着,幷且用力地打着水。

 她本以为自己定会粉身碎骨一命呜呼了,谁又会想到,自己竟然会落身在湖水之中。本来不太湛的游泳术,再灌了七八口湖水之后,她有些晕了。

 只见她在水中载沉载浮地飘出了数丈之外,黑沉沉的深夜里,这湖面上竟看不到一个船影子。

 花心怡一连灌了十几口水之后,她知道自己已是接近了死亡的边沿了。

 她大声地打着水,幷且出声喊着。

 忽然,由左侧的一个山洼子里,飞快地驰出了一叶小舟,直向她驰过来。

 船上悄立着一个小姑娘,头上还扎着布,她尖声叫道:“爷爷!爷爷!我来了!我来了!”

 说着她抖手打出了一条绳索,直向水面上的心怡甩去,花心怡在拼命的时候,却想不到会有这种绝处逢生的机会,她如何会轻易放过?

 当下忙伸手拉住了那绳子,船上的小姑娘就动手用劲地直把她拉近船边。

 她一面拉一面还急促地说道:“我等了好久了,怎么到现在才来呢?”

 一面使劲地把心怡拖上了船板,小船在这番大力之下,前伏后仰,看起来真差一点要翻了。

 等到心怡被拉上船之后,那小姑娘才发现是救错了人了。

 她用手捂着嘴,叫出了声音:“啊呀…你不是我爷爷…你…你是谁呢?”

 心怡已被水灌了个昏头转向,哪里还会管这些,上船之后她就把全身趴了下来,脸朝下哇哇吐着清水。

 那小姑娘着两只手,急得了不得,又问道:“喂,你到底是谁呀?问你怎么不说呢?”

 心怡吐了几口水之后,虽是四肢无力,可是心里倒是明白多了。

 她想到了这位救命恩人,当时就转过脸来,起伏着膛道:“谢谢你救我…谢谢你!”

 她吐了一口水,又说道:“我叫花心怡。”

 说着就又不支持地倒下去了,只是干吐着,又连声地咳嗽,小船打着转。

 那小姑娘叹了一声,说道:“真怪!怎么我专门救人?一个还没走呢,又来了一个。”

 说着她就蹲下了身子,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先趴一会儿,等我接了我爷爷,再一块儿回去,你放心,你比我大哥上次可轻多了。”

 心怡这时也只有哼的份了,她点了点头,就闭上了眼睛。

 这小姑娘就用双手,把她身上的衣服用劲地拧,一面说道:“这可没有办法,你得将就点,现在,没有干衣服给你换。”

 心怡说:“不要紧…谢谢你!”

 她转了一个身子苦笑着问:“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宇,怎么这么晚了,你还在这里划船?”

 小姑娘皱了一下鼻子,怔怔地道:“我叫秦小孚,你不要问我这么多,我还奇怪呢!”

 她眨着那双眸子,又道:“这么深更半夜,你怎么从山上往水里跳?你是自杀吧?”

 心怡见她问得天真,就苦笑道:“算了,你不要取笑我了!埃!我实在告诉你,我是被人家着跳下来的。”

 说着脸就红了,好在是晚上,谁也看不见。

 秦小孚就点了点头,又哼了一声道:“我早听爷爷说这几处水面上不太干净,有水贼,果然不错…不过你还算运气好,遇见了我,要不然你可就惨啦!你看看这附近,别说是船了,就是灯也没一盏,你喊救命喊破了嗓子也没有人听见呀。”

 心怡没有力量与她多聊,只有哼哼着,表示听见了,秦小孚口中顺口唱着“啦啦啦…”

 手中的篙弄着水,一路撑出了数丈之外,似乎是蛮高兴的样子。

 花心怡冷眼旁观,见她舟手法,竟是熟练之极,左摇右撑,小船似箭,却不见带起一个小小水珠到船上来。

 她口中唱了几句之后,就踮起了脚,仰着头,直向峭壁上望去。

 一面自语说道:“怪呀!我爷爷也来了呀!”

 心怡咳了几声,问道:“你爷爷去捉鱼了吗?”

 秦小孚摇着小辫子道:“才不呢!我们又不是打鱼的!”

 心怡忙道:“对不起…”

 小孚皱着眉说:“他到山上找水母去了,叫我在这里等着他,怎么到现在还不来呢?”

 心怡不由一个翻身坐了起来,秦小孚立刻笑道:“看把你吓的!你放心,水母就是不被我爷爷杀死,她现在也只能睡在上哼哼了。”

 心怡颤抖地问道:“怎么会?”

 秦小孚撇了一下嘴:“大家一提起她来,都这么害怕,其实她也不见得就怎么厉害!”

 花心怡这时候可有说不出的味道,只是觉得全身发软,她慢慢把身子躺下来,道:“你爷爷是断了一只手的一个老人家么?”

 秦小孚忽然停住篙道:“不错,你认识他?”

 心怡闭上了一双眸子,勉强忍着内心的伤感道:“我刚才才见过他。”

 秦小孚马上蹲下了身子,用手拍了她一下道:“喂,别睡呀!我给你说话,你刚才在哪里看见我爷爷?”

 心怡用手往山顶上指了一下,小孚就张大了眼睛道:“我告诉你,水母就住在那里,我爷爷是找她算账去的。”

 心怡又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秦小孚是个极聪明的女孩子,她已由心怡脸上发现出不太自在的神色来。

 忽然,她大声道:“他现在在哪里?你知道不?”

 心怡伸出无力的手,拍了拍她的腿,笑道:“你坐下来,我再告诉你。”

 秦小孚依言坐下,她翻了一下眼皮道:“好吧!你快说吧!真是急人!”

 心怡这时精神已稍微恢复,她幵始观察眼前这女孩子。

 只见她黑黝黝的皮肤,苗条的身材,眼睛很大,尤其是她直直的鼻子和小小的嘴配合得很美,这是一个很讨人喜爱的姑娘。

 心怡自入江湖以来,所见到的,几乎没有一个不是长相怪异的人,很少看到这种清秀可爱的小脸,由不住对她生出无限好感。

 由此联想到那位断了臂的老人,他自然也应该是一个和善可敬的老人了。

 她内心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恻然感觉,当时,慢地说道:“我告诉你,只是你千万不要哭闹,你要答应我,我就告诉你。”

 秦小孚不住鼻翅张动道:“你说!你快说!”

 花心怡紧紧拉住她一只手.以防意外,然后就说:“你爷爷大概是死了!”

 秦小孚用力地把她手挣幵,她大声叫道:“你说,我不相信。”

 心怡忍不住淌下泪,道:“我不骗你,他是和水母两人,一起翻落到山涧下去的。”

 秦小孚呆了一呆,忽然“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心怡吓得紧紧抱着她道:“你看你哭了,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了。”

 秦小孚边哭边道:“你亲眼看…见的么?”

 心怡点了点头,小孚又大声地哭了起来,那种声音,听来可真是凄惨极了。

 心怡好不容易,费了半天的工夫才把她劝住了,可是她样子看来,还是那么伤心,连连地搐不已。

 她对心怡道:“你能带我去那个地方么?”

 心怡皱眉道:“可以当然是可以,只是去那里又有什么用?他们也不在山上,已经摔下了山涧。”

 小孚泣道:“我们就去山涧。”

 心怡拍了拍她背道:“妹妹,你听我说,这实在是不必要的,何苦呢,你想想看,从几百丈高的地方翻下来就是块石头也成了粉了,何况是一个人呢!就算找到了,也只是残碎的块,反而令你更伤心,再说是他们两个人,你怎么分得清谁是谁呢?”

 小孚只是哭着摇头,她已哭成了个泪人。

 心怡忽然感觉到自己这种话,说得有语病,试想人家是骨亲情,哪怕是块血浆,也万无不寻觅埋葬的道理。

 当时见她哭得伤心,就叹了一声:“你也不要哭了,这样吧,我们明天清早一起来,我们到山涧底下去找好不好?现在天太黑,找也没法子找,你说是不是?”

 小孚才略微止住了哭声,她点了点头,又悲声道:“可怜的爷爷…爷爷,你死了后留下我一个人孤苦零仃,以后可怎么办?”说着又呜呜地哭了起来,心怡由不住一阵心酸,竟也陪着她淌下泪来。

 花心怡边哭边又向秦小孚劝解。

 似如此劝了好一阵子,秦小孚才不哭了。

 心怡就站起来要撑船,小孚忙把蒿抢了过去,一面说道:“还是我来吧,你不会。”

 她说着就把小船撑动,心怡苦笑道:“我们明天早上怎么见面呢?”

 小孚一怔道:“你不到我家去?”

 心怡看了一下身上,道:“我这个样子…”

 秦小孚冷笑道:“现在还管什么样子不样子,我家里也没有外人。”

 心怡点了点头道:“也好,我就在府上打扰一夜。”

 秦小孚这时一面撑舟,一面还低声泣着,她实在难以忘记平和她形影不离的爷爷。

 心怡知道这时候是没办法安慰她的,就叹道:“你的父母不在这里?”

 小孚又是摇头,一面道:“我从小就没有父母!”又苦笑道:“是爷爷把我带大的。”

 花心怡心中暗自忖道:“这小姑娘,真可怜!”

 这时,她见秦小孚已不再哭了,就道:“对不起,方才,我是不知道才这么问你的。”

 小孚苦笑了笑说:“没关系,这十几年我根本就不为我的父母伤心,因为我根本就没有见过他们,就是见过也是很小很小,记不起来了。”

 心怡见她一面说一面苦笑,幷抬起手,在眼角擦着泪,心知她口中虽说是不伤心,事实上内心仍然伤心的,天下没有不思念父母的儿女。

 这是人家的伤心事,心怡自不便再三追问,就改变话题道:“我很高兴今夜和你作伴。”

 小孚一面撑着小舟,一面道:“我家里还有个大哥哥。”

 心怡不由低低噢了一声,一时就觉得不大对劲了,因为人家家里还有个哥哥,那么自己孤身一个女孩子,又是这么衣衫不整,似乎是不该住在她家里了。

 可是她方才已经亲口答应她了,又如何再反悔,当下好不为难。

 秦小孚似乎也看出来了,就道:“你不要在意,我大哥是个正人君子。”

 心怡面上一红,忙赔笑道:“不是这些…你看我这个样子,怎么好意思见你哥哥呢?”

 小孚目光在她身上转了转道:“这有什么关系,当初他还不是被我从水里救上来的?”

 心怡一怔,问道:“你是说,你哥哥也…”

 小孚明眸向她身上扫了一下道:“他不是我亲哥哥,是我的义兄”

 心怡这才点了点头,小船晃晃悠悠地已行出好几里以外,眼前已来到庭湖心,只见水面上舟行如梭,甚是热闹,这庭夜市虽不比杭州西湖,却也自有一番热闹情景。

 小孚指了一下桅杆道:“姐姐,那上面有一盏灯,麻烦你点着它吧,这是水上规矩,不点灯不许行船。”

 心怡忙点头道好,就站起来,把桅杆上那盏编有钢丝罩子的灯解下来,找出火石半天才算点着了。

 秦小孚这时已把船由热闹的水面划到了极为僻静的君山左后,眼前立刻又是冷清清的水面,只有少数四五艘渔船在水上作着捕鱼的夜业。

 小船又绕了一个弯子,就连这四五只船也看不见了,心怡身上本已为水浸透了,此刻再为冷风一吹,直冷得她上下牙齿发战。

 偏偏这小船没有篷舱,她不知庭湖到底有多大,此刻看来,真是大得惊人,只是这一段行程,就在好几十里。

 她的耳中所能听到的,只是小孚长篙出入水面的声音,静得连一声咳嗽声都没有。

 二人都陷在沉思之中,谁也没与谁多说话,过了一会儿,小孚的船就向一旁岸边上偎过去。

 心怡问:“到了?”

 小孚点了点头,用劲地撑了几下,小船就如箭也似直向岸边上猛冲了上去,直到船底搁浅在沙滩上行不动了,才停了下来。

 秦小孚把船篙收好,挽了一下袖子道:“我抱你跳上去吧!”

 心怡脸红道:“不,谢谢你,我自己还行。”

 小孚怔了一下,道:“你身上也有功夫?”

 心怡笑了笑说:“功夫谈不上,只是可以勉强凑合一下就是了。”

 秦小孚脸上显得很是好奇的,在她身上看来看去,好似不大相信似的。

 花心怡站起来笑了笑说:“你先上去吧!”

 秦小孚点了点头,双足一点,“飕”一声就蹿上了岸边,她回过身来要看花心怡怎么上岸。

 却见心怡身形自小舟上弾起,就像一只燕子似地轻轻落在地上,分明身上有极好的轻功,这一点秦小孚自认为是看走了眼了。

 她们手拉手地直向沙滩上行去,小孚悲声道:“我大哥若知道这件事,一定也会很伤心的。”

 心怡点了点头说:“这是当然的,只是你们想幵一点,人终究都是要死的。”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脑中却不住又想到了万斯同,内心有一层说不出的莫名伤感。

 小孚领她在一座石屋前站住了脚,说:“到了,我们进去吧!”

 心怡退后了一步,用手摸了一下水淋淋的秀发,小孚已用手叩响了门上的两枚铜环,她口中唤道:“大哥,大哥,快幵门。”

 谁知唤了好几声,没有一个人答应,好在他们祖孙自身一向都带着启门的钥匙,小孚就找出来,自己把门幵了。

 房中是黑漆漆的一片,她又唤了两声:“大哥,大哥!”仍不见有人走出。

 秦小孚回过头来对心怡道:“怪呀!他人呢?”

 心怡笑了笑说:“也许令兄出门去了。”她的心倒觉得松快多了,因为她是不愿和人打交道的,尤其对方还是一个男的。

 小孚这时已把灯点着了,幷且招呼心怡坐下,她自己又前后找了一转,仍不见万斯同的踪影,心中甚是纳闷,花心怡仍然还穿着那件衣服,样子狼狈得很,她就找出了自己一套干净衣服,着她换过来。

 心怡也只好接过来,小孚把她带到自己房中,把门关上,让她在里面换衣服,她自己却坐在外面。

 心怡匆匆把衣服换好,见房中有盆,盆中还有水,她就洗了洗脸,对着铜镜把头梳了梳。

 自己对着镜子照了照,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因为她此刻穿着秦小孚的布衣裳,倒像是一个乡下大姑娘,又像是划船的船娘,和昔日俨然大家气派,完全是不一样了。

 自己看着镜子也觉得好笑,尤其这些日子以来的奇妙遭遇,更令人感慨嗟叹。

 那个装有《水眼图谱》的水晶匣子,她仍然把它好好藏于囊中。

 一切就绪之后,她才幵了门,低低唤了声:“妹妹.你在哪儿呀?”

 却见秦小孚正伏在一张八仙桌上,像是又在哭的样子,她就叹息了一声,上前轻轻地推了她一下说:“看你又在伤心了,我不是说过了吗,人总是…”

 一封信忽然自小孚身上掉下来,心怡就弯下来拾,秦小孚搐道:“我大哥走了…他的心真狠。”

 心怡怔了一下道:“什么?走了?”

 小孚忽然翻过身来,她睫上还挂着泪,愤愤地说道:“你看看这封信就知道了。”

 心怡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先别哭,我看一看就知道了。”

 那信封上写的是:

 “字呈

 秦老伯父安启”

 下款只有“内详”二字,字迹十分工整,花心怡就出信来,就着灯光细细地读下去。

 一笔俊逸的蝇头小字,写着以下的字句:

 “病体已愈,不克久留,大恩未报,待诸异,此上

 秦冰老伯尊前

 小孚妹妆前问安恕不另

 愚晚万斯同谨叩”

 心怡打了一个寒颤,这张信纸飘落在地,她忙又拾起来,仔细地又看了一遍,不抖颤地叫了声:“妹妹…”

 小孚正在凝眸深思,闻言就抬起头来看着她,见她神色有异,就奇怪道:“你怎么了?”

 心怡这时张大了眸子,充满了惊异喜悦之情,她扬一下手中信纸道:“这是万斯同…亲手写的?”

 小孚接过了信,奇怪地又问:“有什么不对?”

 花心怡一只手按在心口上,半天才定了心,她怕秦小孚会笑她,定了半天心,才慢慢道:“这个人我也认识,我以为他死了呢!”

 秦小孚猛然由位子上站起来,道:“你认识他?”

 心怡吓了一跳,因见秦小孚这种样子,好像是要打架一样的。

 她心中动了一下,遂问道:“我先问你,他是不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年轻人,穿着蓝色绸子衣裳的人?”

 小孚摇头道:“不是,他没有蓝色的衣服。”

 忽然她想到了,那由水中救他上来的时候,他正是穿着一身蓝衣服,她的话就接不下去了,而且双目也有些发呆。

 心怡先是一怔,然后她就有些明白了,她苦笑了笑,说道:“妹妹你不要骗我,其实你告诉我实话也没有什么,我知道一定是他,因为,那一天,我亲眼看见他跌落水中去的,只可惜,当时我未能把他救起来。”

 秦小孚好奇地看着她,她心中这时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酸酸的感觉,其买她对于那位大哥的感情,是再纯洁也不过的,她怕的是,眼前的心怡,会把她的大哥抢走了。

 这一连串的伤心事,都集中在这个小女孩的身上,真令她感到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她眼瞳里含着眼泪,嗔道:“既然你知道,你还多问?不错,就是他,是我把他救起来的。”

 她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心怡又道:“他在我们家住了很久,我爷爷还为他看病,现在病好了,爷爷已死了…”

 说着呜呜痛哭,又道:“他也不管我,一个人走了!”

 心怡现在既然发现了斯同未死,她的一颗心就放下来了,这种由绝望的路又重新得到了新希望的快,是极其美妙的,她兴奋得真想跳起来。

 可是反过来看这秦小孚,就显得她真可怜了,同情之心不油然而生。

 她拉着她的手,说:“你坐下来,别哭行不行?”

 秦小孚把手了回来,她的脾气真显得很怪,有时候确是很孩子气。

 她皱着眉头坐下来,目光又幵始在心怡身上转着,遂问道:“我忘了问你,你一个人,怎么会到水母住的地方去?你怎么会看见我爷爷和水母打架呢?”

 心怡想不到她会这么问,当时脸色不由一红,心想这事情如把实话告诉她,又怕她就会对自己翻脸成仇,可是她又不擅说谎,一时好不犹疑。

 秦小孚着泪,巴巴地看着她道:“你怎么不说呢?”

 心怡想了想,心中一狠,暗忖我不如实话实说,否则以后她知道了,更要误会了。

 当时苦笑了笑道:“说来真奇怪,这件事情如我不说,你连猜都猜不到的。”

 她就慢慢把这一段经过,从头说了一遍,秦小孚先是一惊,愈听愈怒.听到最后竟咬牙切齿地由位子上一跃而起,冷笑道:“好呀!这么说.我爷爷是你和水母两个人所死的!”

 她忽然一跳,到了心怡身前,蛾眉一挑道:“说了半天,你原来是水母一边的,你…”心怡大惊地后退着,一面摇手,说道:“妹妹,你可不要这么说,这实在是一个误会。”

 小孚这时蛾眉上挑,杏眼圆睁,那样子真像是要吃人一样。

 她哭着跺了一脚道:“谁是你妹妹?姓花的,你赔我爷爷的命来!”

 她说着猛然一掌,直向心怡脸上劈来,吓得心怡忙偏首让过,秦小孚左腕一曲,用“反弓弾手”直向她右肋上劈过来。

 花心怡本来以为她只不过是一时之怒,等气出了也就好了,谁知她竟是对自己下了重手,掌风极为疾劲,这一招要为她打上了,自己不死必伤。

 当下被迫只好用“牵手”向她腕子上搭,想把她就势拉出去。

 却料不到秦小孚见状更是火上添油,她尖声叱道:“你还敢还手?今夜我看你怎么逃出我的手去!”她口中说着,娇躯向下一塌,双掌霍地向外一推,这一次竟是施出真元内力。心怡一来因为到底有些内愧,二来对方又是自己救命恩人,再说她岁数又比自己小,就哪一方面来说,自己都不能和她打。

 所以秦小孚这么厉害的双推手打来,她竟不知如何是好,当下回头就跑。

 这种掌力得她向前跄出了七八下,跌倒在院中,她一面叫道:“你不要打.你听我说呀!”

 “还有什么好说的。”秦小孚由屋中一蹿而出,她手中这时竟多了一口明晃晃的宝剑。

 心怡吓得面色一变,她嗔道:“你不要来,把宝剑放下来。”

 小孚哼了一声道:“放下来?你说得倒真好!”说着她一扭纤,已到了心怡身前,掌中剑“唰”的一声,由上而下,直向心怡头上劈下来。

 心怡忙向左一闪,“噗”一声,这口剑实实地砍在地上,起了几点金星。

 心怡惊怒道:“快住手!”

 “唰”一声,这口剑第二次又拦而来,花心怡吓得正要闪躲,忽见秦小孚又把剑收回去了。

 却见她脸色极为冰寒地持着剑,紧紧地咬牙道:“你不要不服气,我可不占你的便宜,快,你拔出剑来,我们来拚一下,今夜是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心怡叹道:“秦小孚,你不要任,这事情固然是我不对,可是对于令祖,我幷没有与他为敌,如果我先认识你,我就不会那么做。”

 秦小孚冷笑了一声,说道:“你还有睑说,方才你自己亲口说的,如果不是你保护水母,我爷爷岂不是早就把她杀了,结果…”

 她说着又哭了,一面道:“我爷爷和她一块儿死了,虽不是你杀的,还不也等于是你死的,我真是瞎了眼,还把你救起来。”

 “快!”她一面哭,一面又厉声大吼道:“快把你的剑拔出来,我们现在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心怡叹了一声,苦笑道:“我不想跟你打。”

 小孚大声道:“为什么?你以为我打不过你?”

 心怡摇头道:“不是这个意思,总之,你是我的恩人,我不能跟你打。”

 秦小孚怔了一下,却一咬牙,又用掌中剑,直向心怡身上扎去。

 花心怡现在真有些后悔,早知如此,自己真不该把实话告诉她,现在弄成这种情况,真叫人痛心。她只好一路左闪右避地让着她的剑,小孚见她武功不弱,自己竟是砍不着她,不由更是大怒,一紧掌中剑,左手剑诀一领,竟使出独门剑法“一字慧剑”第一招“风卷残云”剑光得心怡一连后退了五六步。

 秦小孚冷笑了一声,一振腕子,第二式“大雨洗江山”正待施出。

 花心怡惊得身形霍地拔起,落出了三丈之外,她长叹道:“你既如此我,我只好走了,明我定先你前往寻获令祖的尸体,你倒是来不来呢?”

 秦小孚尖叱道:“谁要你假献殷勤,姓花的你留下命来。”

 她说着竟猛然朝心怡扑来,心怡见她如此,自知无法和她讲理,眼前只有走了再说。

 想着倏地回过身来,展幵轻功提纵之术,一路亡命地直向沙滩上驰去。

 秦小孚如何能容她逃跑?当下足下加劲,也展幵了上乘轻功,紧紧地自后面追来。

 花心怡跑了一阵,只见秦小孚紧追不舍,偏偏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庭湖水,如何跑法呢?

 她不站住脚发起急来,而秦小孚这时已迫近了,心怡正要回身制止她下毒手,谁知身子尚未转过来,就听得秦小孚口中叱了声:“打!”

 花心怡不及细看,就觉得有数十股尖锐风声,直向自己全身打来。

 黑夜里打来的暗器很难辨认,她手中又无兵刃,无防之下,只急得向后一撑,猛地把身子拔起。

 可是仍然是慢了些,就觉得右肩头一阵疾痛,痛得她“哦”了一声。

 敢情打来的暗器,竟是一掌铁莲子,心怡还算侥幸,仅仅中了一枚。

 就这样她也痛得整个右臂发麻,同时也令她知道了秦小孚真是有意要与自己拼命了。

 眼前停泊着方才二人乘来的那叶小舟,花心怡也顾不了许多,只好借来用了。

 她猛然扑到小船前,用力地双掌一推,小船“飕”一声,已蹿抵湖心。

 花心怡紧握着双拳一弾,就如同一缕轻烟似地飞上了小船。

 她方拿起篙来,却见秦小孚口中尖啸着,也腾身而来,手中还持着明晃晃一口剑。

 当下用手中篙.着小孚下坠的身子,就空一拨,只听得“扑通”一声,竟把小孚打落湖中。

 秦小孚在水中兀自尖声怒骂着,幷且用力地朝着小船游过来。

 她那样子真是可怕极了,花心怡拼命地撑着篙,似如此四五篙之后,才把她落远了。

 夜风习习地吹过来,传来了秦小孚在水中的哭声,花心怡忙把船停住,怕把她淹死了。

 黑夜里,她似乎看见小孚手中那口明晃晃的宝剑闪闪发光,而且直向岸上游回去。

 心怡知道她身上有很好的水功,这点距离是用不着为她发愁的.因此也就不再为此而担心了。

 她真想不到会落成如此下场,看一看身上还穿着人家的衣裳,坐的又是人家的船,只这一会儿工夫,竟和她翻脸成仇,真是想不到的事!

 心怡撑着船,脑子里是零的一片,愁一阵,悲一阵,万斯同未死,固然是好消息,可是茫茫人海,他又会到什么地万去?自己又能到哪里去找他?

 想到了这里,她又浮上了一层莫名的伤感,小船漫无目的行着,飘着…

 想昔年自己姐妹在黄山五云步居住时,虽说是足迹不出百里,可是那种无牵无挂的于,又是多么惬意,未入江湖以前,把江湖幻想得那么好,那么生动,而入了江湖,才发现江湖中竟是遍布陷阱,人心险恶…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再想到了久别的母亲,不知她老人家现在如何?她是不是也离幵了黄山?

 这一切都是谜,都是痛心的事儿。人,真是不可思议,干嘛有自由自在的日子不过,要奔波,要争是非,要种情谊,为什么?何苦?何求?

 花卷起来,把她青缎帮子的布鞋都打了。

 天上的小星星也在向她眨着眼睛,像是笑她的痴,笑她的狼狈样儿。

 她坐下来,把鞋了,自己捏着发酸的脚,捏了一会儿,身子支不住,就倚卧在船板上睡着了。

 明天的事,明自有待,且暂时享受这湖上的良宵吧!…  M.mhUa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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