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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铺得慢撤得快
 花瓣儿听出师姐的玩笑,顺口说:“那就天天相跟着不离开。姐,你和姐夫也走哩。”白玉莲合上轿帘说:“不走还行?不走你就没送客(注:方言,读qie。成亲时送新娘子到婆家的人称之为送客,一般为夫)咧,俺在后头轿子里,让你姐夫锁上门再走。”

 按老规矩,回去要走大道。一路上,乐师们撒着,反反复复折腾那首《小放驴》,本来快、诙谐的曲调,在空、雾绰绰的街上猛不丁爆响,说不出的有股子孤单荒凉。

 “哈哈,站住---”三乘描金小轿刚到十字街,从回民楼饭馆里疯跑出来十几个当兵的,伸胳膊拦住去路。

 众人心里打了个闪,吓得颜色更变。白玉莲惊慌地问王秉汉:“不是走咧?”王秉汉小声说:“许是没走干净。”一个当兵的直冲花瓣儿的小轿过来,伸手就要帘。芒种身形一动,跳出小轿横在面前。

 “干啥?”当兵的瞪着眼问。“你干啥?”芒种阴沉着脸。“看看新媳妇的脸,摸摸新媳妇的脚。”“你敢!”“你才不敢哩!”当兵的说着,一把拉开芒种。

 芒种俊面通红,顺势使了个鬼推磨,将他出老远。“不让是不?那就别走!”当兵的招招手,十几个同伴围上来。

 芒种急了眼,蹿过去出手用锁喉指卡住他的脖子。兴许力道大些,当兵的竟然跌在地上,翻了白眼。王秉汉怕出大事体,急忙上前说劝,马车上的乐师们也跑过来护住芒种。

 十几个当兵的恼羞成怒,较着劲一气将三顶小轿推翻,花瓣儿和白玉莲摔在地上。“兔子,护着她俩先走!”芒种情知不妙,对一个岁数大的乐师喊叫。兔子醒过神来,使眼色让乐师们把花瓣儿和白玉莲拥到马车上,又敛了嫁妆赶着马车飞跑。

 “哥---”花瓣儿在车上“哇哇”大哭。白玉莲也了方寸,尖着嗓子喊叫几声,眼睁睁看着芒种和王秉汉被十几个当兵的又踢又踹,拐出十字街没了踪影。***花五魁请的客人不多,只有四位。

 一位是今司仪主持的欧先生,一位是年前凭定州金牛八宝眼药获了巴拿马国际赛会金奖的配药师张先生,一位是东大街广育堂药铺的老板蔡仲恒,一位是平教会生计部的部长李大翟。

 按花五魁的意思,仪式不想弄得繁琐。花瓣儿和芒种都是秧歌班里的人,拜天地之前,先给秧歌戏创始人苏轼苏文忠公的画像上香。

 然后向摆着供品、弓箭、斗和铜镜的天地神牌叩头,再向他叩头,夫对拜之后,两人到西厢了多余的礼服,再出来给客人倒茶,就算完事。

 花五魁将四位客人让到东屋,欧先生四下看看,奇怪地说:“花兄,怎么没见胡师傅?”花五魁指了炕上一只鼓囊囊的红皮包袱说:“礼到咧,人忙哩。”

 欧先生不解地又问:“什么事比这事还大?”蔡仲恒笑道:“大套老弟心里的疙瘩挽得紧,情中人哩!”

 张先生说:“蛋样也是一表人才,又有武艺在身,不愁找不到好媳妇,何必哩?”花五魁忙说:“俺哥就是脾气犟,转不过弯儿。其实心里和俺热!”

 李大翟附和道:“是,要不也不会派人送这么大的一份礼了!”除了欧先生,这三人都晓得花五魁和胡大套的“隔阂”

 前年,胡大套有意让花瓣儿做蛋样的媳妇,怎奈花瓣儿只是一门心思喜爱芒种,每每见了蛋样,一嘴一个“哥”地将他叫得绝了念想。

 蛋样一跺脚离家出走,再也没了音讯。从此,这对情投意合的拜把子兄弟很少来往。几人正说着,院外突然哄起来。

 花五魁以为娶亲的都回了家,面上一喜,帘就要出去,哪知正和蹿进屋子的花瓣儿撞个满怀。

 花瓣儿跌在地上大哭:“爹,出事体咧,俺哥和姐夫让当兵的抓走咧---”屋里的人都陡地怔住。“咋回事?”蔡仲恒最先缓过神来。

 “当兵的要摸俺的脸,轿子让他们砸咧,俺们先跑回来咧!”“抓到哪儿咧?”花五魁颤声问。“不晓得,快去救他们哩!”白玉莲跑进屋里说。

 花五魁面色惨白,看看四位客人,晕了头。欧先生想了想,大着声音说:“还算没出大事,让厨子赶紧弄点酒菜,一会我去找他们!”白玉莲说:“晓得在哪儿哩?”

 欧先生说:“他们走了两个团,还有一个团是昨天夜里从祁州开过来的,跟我住隔壁。”蔡仲恒疑惑地问:“大道观?他们以前不敢,现在咋敢哩?”

 欧先生说:“远怕水,近怕鬼,大道观对外人就不灵了。”谁都晓得,两年前的八月十四出了一桩怪事体。那天晌午,整座定州城的天上就着一大块黑里透黄的云彩。它自北向南略微偏东地一路游来,慢得如同病牛拉车,只差没有“吱吱扭扭”的声响。

 刚到大道观的头顶,这块脏得像布样样的云彩说啥也不肯再迈动半步,黑白不说卸下一通碗口大的冰坨坨,正在场院里习演“青萍剑”的八个道童,被砸得脑浆迸裂,绝气身亡。

 云彩肚里空了,脚步也利落起来,拧转身一路逍遥直奔正南而去。天上无风无雨,冰坨坨落得,后来,城里有人传出话,说是观主与城北小山庙的一位女居士有染,常在静地鼓捣不干净的事,因而招致上天的惩罚。

 人们可怜八个小道童的性命,气恼那对狗男女的龌龊,更有怒火难平的好事者不管传言真假,将二人逮住绑在一处,又在身上坠了石头“扑通”一声甩进城北那个三丈深的死水塘。

 从此,城里人再也不敢去观里,好像那通没头没脑的冰坨坨还在脑勺子上游窜寒气,直到去年惊蛰,在山西大同教书的欧先生落到此,观里才算有了一丝丝活气。

 欧先生肚里究竟有多少锦绣,人们并不晓得,只是好多人见过他一手的好字画,听他念过不带鼻音的极为好听的诗文,至于天文地理、八卦,估摸着更是手拿把攥。

 起初,人们怀疑他在原籍犯了杀剐的糟事命案,躲到观里安身,后来见他笑微微的样样不像恶人,也就不再偏想他咬牙瞪眼拿着攮子杀人的景致。

 在定州城,欧先生只佩服两个人。一是花五魁,一是花五魁的拜把哥哥胡大套。欧先生喜爱听戏,和花五魁有过多次深谈,每次都是他抢着去秧歌班,要么拎上一瓶松醪跟花五魁喝个瓶见底,要么在十字街回民杨家糕点铺买上二斤果子让花瓣儿解馋。

 至于胡大套,他总是听花五魁夸盟兄的为人,又加之胡大套开的拳厂遍布全城,差不多十七八岁的小子都受过他一拳半腿的指点,也算是心仪已久,只是一直没机会见面。欧先生吩咐厨子备上一桌酒菜,又转到灶间找食盒。

 花五魁眼看着他忙里忙外,不由被他的侠义感动。***众人将欧先生送出院门,顺便往西看的辰景,眼珠子齐都定住。花家五正三厢的四合院本是大架朝南,门外垫着护城河堤下的小路,往西便是南城门的口。

 那条小路上,急匆匆走过来三十多号当兵的,前面的王秉汉脸上挂着笑样样,芒种和一个当官模样的人还手拉着手。

 众人一时不知咋回事,回头看看花五魁。花五魁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当官的,半晌,嘴角抖颤几下,愣是挤出一丝欢喜。

 “哥---”花五魁还未说话,当官的松开芒种,直奔花五魁跑过来。“师弟,真…真是你?咋当奉军咧?”花五魁的眼皮跳了跳。

 “先别说这,让哥受惊咧,都是俺管教不严,回头再狠踹他们!”花五魁瞄瞄芒种和王秉汉,见二人没伤毫发,将那当官的拉到蔡仲恒面前,欢喜地说:“老哥,还认得不?这是锅沿,出息咧!”

 蔡仲恒仔细看看,笑道:“十几年不见,兄弟越活越排场,猛在街上见着,还认不出来哩!”

 李锅沿拍拍蔡仲恒的胳膊:“老哥净笑话兄弟,俺这一介武夫哪比得上你这儒雅风度!”说着,朝堵在外面的兵们招招手。

 一个当兵的走过来,将手中的红纸包毕恭毕敬递给李锅沿。李锅沿打开纸包,出两幅亮闪闪的红绿被面,笑着对花五魁说:“要没这场子热闹,还不晓得侄女今儿好哩,这是京城最时兴的杭州被面,哥要是不喜爱,俺走喽你再扔!”

 花五魁接过被面,装作不高兴地说:“既然来咧,咋还拿话扎哥哥的脸哩?快屋里坐,一会儿让瓣儿给你敬仨酒。”李锅沿站着没动,笑着说:“方便不?”

 花五魁撂下脸来:“你还是俺兄弟不?”李锅沿笑笑,回头对后面的兵们大声道:“好好在外面守着,不许大声嚷叫!”

 当兵的低声嘟囔:“是,团长。”花瓣儿见众人都随李锅沿进院,悄悄拉住芒种的手:“哥,吃亏咧不?”

 芒种笑笑:“没,刚进大道观就碰上师叔咧,听说俺是花家班的人,对俺好着哩,还说让俺俩当兵做官哩!”花瓣儿撅嘴道:“不行,不让你去!”

 芒种拉着她进院:“俺没说去哩,舍不得你!”闹了一场虚惊,本来简单的仪式就更马虎。白玉莲只是在花瓣儿衣领里了些干草节,一只手牵着她,迈了迈放在院里的马鞍,又进屋和芒种拜了三拜。

 其实,若按定州的老规矩,再赶上瞧热闹的人多,还免不了让花瓣儿“走口袋”就是由两个后生各拿一条面口袋前铺后撤,让花瓣儿在上面走,如果后生故意捣乱,铺得慢撤得快,花瓣儿自然站立不稳被拽扯得前仰后合,惹围观的人一笑。  m.MhuA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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