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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黑
   平娃打小就怕黑。他怕是从恨开始的。由恨到怕,再由怕到恨,最后是又恨又怕,就这样错来回的在头脑里重叠倒腾,他也在重叠倒腾中慢慢地长大。

 他就不明白,天为什么不一直亮着要变黑呢?太阳为什么不一直照着要落山离开呢?要是没有夜的日子该多好啊!白天里,可以时时看到对面山坡上那片密密的树林,绿绿的,只像一匹缎子,被风一吹,先是发出一阵呼拉拉的爆响,接着只见柔软的枝条带着树叶顺着风势向一边倾倒,跟着又弹回来,来来回回地一起一伏,好像往堰塘里扔进了一块石头,掀起的一层层波。有的叶片面是白色的,在掀起的绿中,又不时的翻滚出一道道白条,宛若在空中风飞舞的白色飘带,又好似洗溪河里的鱼群,在戏嬉中来一个侧泳,猛地亮了一下白白的鱼肚,放出闪闪发亮的鳞光,煞是好看。抬头望天,看到的是一群群大雁,一阵阵地从头顶上掠过,飞累了,便歇在洗溪河边上的那棵柳树上,绿绿的枝头点缀着一片白,乍一看还真以为柳树绽开了一朵朵白花。更为有趣的是去放家里那头老水牛。打开牛栏门,只要在牛的股上拍一巴掌,老水牛就知道它该起了,便从地上爬起来,摇摇头,从牛栏里慢慢地走出来。出了院子,老水牛便在一个水凼边停下来开始喝水,水凼上面是一个土墩,和牛背一般高,借着土墩与水凼的地势落差,一个翻身便爬上了牛背,老水牛早已习惯,一动不动,爬牛背只像爬家里的睡一样安全。待老水牛喝完水后,再在它背上轻轻地一拍,它便迈开不紧不慢的步子,你想让它去哪,它便去哪。牛背上很软和,像皮沙发似的,还有热热的体温,坐在上面真是舒服极了。老水牛十分听话,喂它时,若是担心它吃路边上的庄稼,你只要轻轻地勒勒它嘴上的缰绳,它就完全明白了主人的意思,知道哪些该吃哪些不该吃,就会温顺地低着头,只朝一个方向啃吃地上的草,对于生长在另一个方向的庄稼,它连看都不看一眼,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在牛背上睡大觉。真是一头聪明的好牛。整个放牛的过程,其实就是一次小小的旅行,一个充满‮趣情‬的享受。在白天里,还可以领着家里的那只小花狗上小柏山上去追兔子。小花狗是个非常机灵又十分讨人喜爱的家伙,只要一进山,它便就不停地汪汪汪地叫唤起来,也不知它是真发现了兔子,还是逗主人高兴报告的虚假情报,反正他一叫唤就会让人感到一种亢奋,起你追逐猎物的兴头。虽然小花狗真正追到过的兔子寥寥无几,但整个打猎追逐的过程的确是好玩极了,这种刺远比真正打到了一只兔子还要幸福。还有,去清明溪捉鱼、翻螃蟹,也是很好玩的…反正在白天好玩和可干的事是太多太多了。

 但天一黑就不一样了。只要家里一点上灯,那些不知躲在什么地方讨厌的老鼠就偷偷地全跑了出来,在屋子里窜来窜去,只像织布穿梭似的,一点都不惧怕人,十分猖狂。恼极了,想去抓它时,明明看到它刚才窜到一把板凳下面,当你举起笤帚,移开板凳时,却又不见了它的影子,没一会儿它又在你的饭桌下面出现,你扑过去它又以箭一般地速度逃到另一黑暗处,你掌着灯拿着家什想非要把它揍扁不可,可任你如何翻箱倒柜,找遍每个角落,却怎么也找不到它的踪迹,这时,你只有在咒骂声中放弃。可是,当你刚刚爬上躺下,则听到它又在你刚翻过的一个柜子下面,啃噬着木头,发出一阵阵“扑嚓、扑嚓”的声响,格外刺耳,等你翻身下,响声戛然而止,又不知道它躲哪去了,你只得又上,刚闭上眼响声又起,你虽然很生气,但却对它毫无办法,实在太烦了,你只得用手敲击沿,想让沿发出的响声来吓唬吓唬它,时间一长,吓唬也失去作用,只得听任它所为。第二天,在这个柜子底下看到的是它啃下来的一堆碎木屑,你只好一边打扫一边诅咒,唠叨着什么时候该买只猫了。天黑了,也是强盗出没的时间。强盗比起老鼠来,更加可恶可恨可怕。老鼠虽然可恨,但它毕竟只是小打小闹,今天这里打个,偷走你几斤谷子,明天那里钻个眼,又搬走你几升包米,损失也就那么大,不会影响家里的生活起居,但强盗光临到家就大不一样了,如果一旦被他们盯上了,不是你家的一笼子几十只全没了,就是你羊圈里的几只羊全被他们偷走,家里一年里的生活开销全没了指望…看!这不都是天黑给带来的危害?还有,一到天黑,外面什么都看不见了,听到的都是一些奇怪可怕的声音,有的还令人骨悚然,什么事都不能干,什么事都干不了,只有在上去消弭这漫漫长夜,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平娃闹不明白的事就去问抿了抿缺了牙帮的嘴,笑着说,太阳也有家,家里也有孩子,出来一整天了,他得回家去看看孩子呀!平娃说,他把孩子带出来,放在身边他不是不需要回去了。又说,傻孩子,他们要吃饭、要睡觉,怎么能不回去呢。平娃又问,人为什么要睡觉,不睡不行吗?捋了捋头上的一绺白头,摸了摸平娃的小脑袋,继续说道,太阳回家了,天就黑了,你不睡觉你干什么去。只有把眼睛闭上才会把黑夜打发掉,不然这长长的黑夜怎么望得到头。是呀!只有闭上眼睛黑夜才会过去。平娃不再说什么了,说得虽然有道理,不过他恨黑夜,不喜爱晚上是怎么也说服不了他的。

 他恨黑夜,发展到恨起了月亮。一到晚上,月亮就出来了,月亮也发光,可是月亮为什么就没有太阳那么亮堂呢?放出来的光亮暗暗的、灰灰的,既不明又不亮,房子里根本就进不去。你不亮为什么要把地占着,把太阳赶走呢?又告诉他说,太阳是哥哥,月亮是妹妹,一来哥哥比妹妹大,二来哥哥是男人,妹妹是女人,当然妹妹没有哥哥的本事大,不如哥哥呀!平娃终于明白了,男人和女人的区别,最根本的一条就是力量上的差别。

 这当然是平娃小时候的一些想法,但让平娃真正怕黑是另外一个原因。大概是平娃三四岁的时候,他一觉醒来,屋子里黑的,什么都看不见,他大声地哭闹,但没有人搭理,他喊过妈,喊过爹,也喊过,屋子里传来的只有他自己的回声,就是没人答应。他刹住哭声想了想,自己刚才是睡在摇篮里的,睡觉前天还亮着,是哼着小曲,把自己摇入睡的。现在到哪去了呢?他从摇篮里爬下来,开门走到院子里,院子里虽没有屋子里那么黑,但天已经到了黄昏,也是灰蒙蒙的,混混沌沌,他喊了几声,还是没人应,他又哭了起来。他走出院子去找,刚走出院门没走上几步,突然眼前出现一个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蓬头垢面,眼睛里好像还冒着绿光的怪人向他扑过来,怪人一边像是要捉他一边则向他嗯嗯啊啊地喊着什么,他害怕极了,踅转身就跑,一慌张脚下一绊,身子一下便跌进那深深的水凼里,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醒过来时,正躺在乡卫生院的病上,妈妈和正抹着眼泪守着他。妈妈见他睁开了眼,高兴地喊道:平娃醒了!平娃醒了!急忙捧着他的脸蛋,把自己的脸贴过去,颤颤惊惊地说,你可把吓死了。我不只到菜园里扯点菜吗,才多大一会儿。平娃感到自己的脸上的,那是沾上了脸上的泪。接着,从门外推过来一个人,正是脸上有疤痕的那个人,只是经过梳洗他已不再像那晚那么可怕了,眼睛里好像也没有什么绿光。说,这是你从来都没见过的哑巴舅公,是他把你吓成这样的。哑巴舅公又嗯嗯啊啊地吼了一阵,手里还比划着什么,因为是在白天,身边又有这么多人,平娃这时倒是没有害怕,不过平娃从此却落下了怕黑的病

 到了晚上,只要天一黑,平娃就和形影不离,一个人连大门都不敢出,也不敢一个人在上睡觉,打瞌睡了,就躺在的怀里入睡,一定要大睡沉沉后,才敢把他抱上,如果一醒,必须得起来,说什么也不会一个人去睡,那怕疲倦得已经睁不开眼皮。他下面有两个妹妹,年纪都很小,父母天天出外干活,要很晚才能回来,既便回来了也要照顾比他小的两个妹妹,也照看不到他,他只好磨叽他的老。这样的习惯一直陪着他长到十四五岁,虽然现在他已不再钻的怀窝,不和睡一块了,但对黑他还依然害怕着。一个人从来不出门,不敢在外走夜路,晚上睡觉也总是亮着灯。不久前,他到镇上去赶场,路上碰见一个姑娘一背笼山芋撒落在地上,他走过去帮姑娘搭了一把手,捡完了出芋又帮姑娘背了很长一段路,姑娘非常感激,互通名姓后,才知道姑娘就住在邻村的桑树塔,姓花,叫桂香。一来二往,两人都心生暗慕,开始交往搞上了对象。可是,每次两人约会都是在大白天,从来就没有在晚上碰过面。其实晚上才是青年人谈情说爱的最佳时间,只有在暗暗的夜幕下,许多说不出口的话,才敢说,许多在光天化之下不敢有的动作才敢放肆地去作,只因平娃怕黑,这样的最佳时间他无法利用,只有在白天里凭着太阳循规蹈矩的与桂香来往。桂香也很想在黑夜里去测试一下他的温,有一次问他,咱俩见面为什么总是选在白天,晚上不行吗?他只得实话实说,他知道瞒是瞒不住的,何况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桂香听后哈哈大笑,亏你还是大男人呢,胆子怎么比老鼠还小,老鼠还是晚上才出来找吃呢!说归说,姑娘并没有一点看轻他的意思。胆小也有胆小的好处,让人放心,不敢有什么花花肠子,以后做了自己的男人,就用不着担心他在外面沾花惹草了。姑娘没说他什么。但事情往往都是一分为二,有利就有弊。有一回桂香晚上突然生病了,家里连夜把她送进医院,同时也给平娃带去了口信,要他马上赶过去。由于平娃怕黑,虽然在家里急得火急火燎团团转,就是不敢一个人出门,到了第二天早晨才去医院。这下可把姑娘伤心死了,这样下去以后要有个什么急事还怎么得了。姑娘一赌气,再也不理他了,多么好的一门亲,就这样夭折了。  M.MhUA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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