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儿
隔壁的老赵窝囊了一辈子。
老赵并不老,老赵从年轻时就被别人称做老赵。老赵活到五十二岁就“与世长辞”了。唉,福浅命薄啊!老赵的老婆每想到老赵的好处,止不住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道:“我那千刀杀的,咋就扔下我一个人不管了呢?”
老赵的老婆叫“大片儿”大伙给她起的绰号。她的真名呢,啊,不必了,不必提起,提真名人们多半会摇头说不识得此人。大片这名响亮,响亮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皓月当空,似响雷灌耳。
老赵除了窝囊这个缺点之外,也没有什么可以再挑剔的了。大片说:“瞅你那个窝囊样儿,我嫁给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其实,说老赵窝囊的人只有大片一个,别人都说老赵为人精明老诚持重
有城府勤快能干嘴巴又积德,反正好处多的是了,都是好。老赵是住“合社”的。原先哪人们叫他小赵,老赵老赵地叫到三十七八时就叫他老赵了。老赵那些年风光、体面,谁不巴结老赵。针头线脑的缺了,找老赵,回头,一打线捎了回去。你说,这老赵能没有人缘?
老赵体面,大片当然也风光体面。夫贵
荣吗。
因为老赵住“合作社”大片就时不时地给张三媳妇弄点紧俏货,给李四带点内部处理品。老赵有时就批评她,我是个啥,有的东西我能整,有的我上哪掏弄去?我又不是百货站。大片不满意了。说我答应人家了,总得给个面子吧。大片的面子很重要。
大片说自己平生只办了两件错事:一件是姑娘嫁错了人;另一件是不该给儿子办什么工作。
老赵和大片的女儿像她妈一样长得既漂亮又富态,
情又随老赵,文文静静地不爱张扬。该是女儿谈婚论嫁的时候了,老赵说,咱女儿只要找一个老实厚道勤快能干的就成。大片说那得看看家呀,穷家小户的咱们姑娘可不能给。老赵和大片的观点不一致就常常拌嘴,但每次败阵的总老赵,老赵是老式的“汉
造”大片是“歪把子机关
”
那年八月间有人给他们的女儿提亲,小伙子嘛长相倒还可以,就是身子单薄,个子又小,但是家境好,他爹也是住“合作社”的。瞧瞧,这多合适,门当户又对。大片上了心。老赵不同意,说你是让咱闺女嫁家还是嫁人,那男子的也忒小,小得比大鹅大不了多少,去了掐的没打的,将来怎么办?大片说,家有就什么都有,况且那男的本身条件也不错吗,单薄点算什么,肩膀头有力养一口,心有劲养千人。哎哟,老赵气呀,可有啥法?女儿虽说有十八大九了,毕竟还小,不懂啥,又有大片一个劲地掇辍,这事就成了。
大片高兴!
姑娘大了就该掂着老儿子了,也要弄个好地方,她指着儿子养老送终呢。假若儿子不出人头地,还是顺垄沟找豆包吃,她大片怎有脸呀?
大片儿没有能力去给儿子找工作,就跟老赵提。这次老赵装了一回横,说你就知道穷装摆阔臭“的
”找什么工作,找工作得钱,就算你找着了工作,形势一天天变,说不准这刚找的工作出了又丢了。大片不服气,连骂带吵又了央告又是讥损,把个老赵
磨得差不多就要跳井了。到底老赵没有动心。大片儿哭天抹泪鼻涕一把唾沫一把说你该死的不管儿子的死活啊。大片真是大片儿,有一天她自己去找总社主任,主任答应给她办,其实他是给老赵办。不过,主任是个精明人,办事之前先找到了老赵,看看老赵的意思。老赵看闹到这个份上,也就点了头。
于是,总社主任托人找关系,老赵出钱找通关节,到底把儿子的工作办了下来,让他到县城里的集体所有制商店做营业员。
儿子干了三月,又蔫不讥地回来了。那单位黄了。
老赵气呀,可有什么办法呢?
大片说,不就花几个钱吗?咱不能挣吗?咱能死也能托生!
老赵骂她,她开始也还能忍三两分钟,忍过三两分钟后就开始发脾气,那两片嘴
跟翻花似的,直说得老赵耳朵眼里嗡嗡直响,就好像天要蹋地要陷似的。老赵不能走,要不回来还是个事,只能这样听着。老赵知道,坚持一阵儿,再坚持一阵儿就消停了。你说老赵遭罪不?
如今大片儿看见女婿就有点那个,横看竖看女婿就像个半打子小公
儿。可又能说什么呢,外孙子都十来岁了。
现在大片常想起老赵。老赵在时不觉得怎么样,说话不中听,做事又不高明,可现在想老赵简直就是圣人,当时怎么就不事事依着老赵呢?
大片有时真的后悔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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