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呓语
 我站在窗前望着外边渐黑的天色,却没有困倦。我知道白天是不属于我的,我很害怕那些青面獠牙的兽一样的人,怕见他们的目光。我看不出他们的目光是否和善,是否包有祸心。白天太阳白得瘆人,现在又红得怕人。看太阳一点一点地坠下去,没入地下,我就欢乐起来。

 天空中最后一抹霞光褪去,天就黑了。星星出来了,象许多只眼睛,嘲笑我,挖苦我,讥讽我。我从屋子里拿出一支弹弓,把一个玻璃球向它们身去。哈哈,它们被我中了,拖曳着长长的尾巴划下来。快活!但是,那一只仍然在笑,可恶!我知道那是老胡的眼睛,他天天笑我,笑我狂颠,笑我愚钝,笑我不开世面,笑我不会投机取巧谄媚奉钻营趋炎附势…我用尽气力把一枚玻璃球去,可怎么也不中。我懊恼极了。没有办法,只好闭上了眼睛。这时什么也没有了,星星或者是跳动的鬼魅的眼睛都消失了,也没有了老胡。

 夜很静。这是我的夜晚,白天从来不属于我。呸,我才不是疯子。我不过是看不惯人们的尔虞我诈欺瞒哄骗敷衍责假仁假义道貌岸然外表一派正人君子模样内心里却是男盗女娼。你们才是疯子!我愤恨,就拿起一块面包向玻璃上砸去。没有“哗啦啦”的玻璃的脆响,面包折了个个儿,掉在上。我哭了,声音凄绝哀痛,刺破夜空,在静谧中传得很远很远。我很伤心,就象我的面前横陈着百十具英勇赴难的烈士的遗体,我是他们的同志。没有人来劝阻我,我知道他们在诅咒我,咒我早点死去,只有我死了,他们才得安宁。才快活。

 前天,我到单位去。那天正好是个阴天,我看见云笼罩在我的头上,也笼罩在别人的头上,人们都象在梦里或在雾里。我看不清他们的脸,只看见他们的腿他们的脚在挪动,他们的两片嘴在翕合。他们的眼睛里有一种叫我恐惧的光,金色或者是钱币一样的颜色,透着贪婪,还有另外一种我说不出的东西,麻木、浅溥、浮躁、空虚…这目光穿过我的肺腑,令我心胆俱裂。

 我坐在老胡的对面。这时天晴了,我看清了老胡的脸:细润、光滑,象小孩子的脸,善良而纯真。但他在看我时,我打了个寒战。我说:“老胡,我想看看大家!”老胡说:“你是圣人,我们是凡人,我们没有超凡脱俗。”我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我不知他是不是在讥笑我、调侃我、讽刺我。我说:“圣人和凡人其实只有一步遥,心地纯洁诚实不想欺人与自欺不以恶小而为不以善小而不为,他的行为便称得上是圣人之举,因为那都是源自他的本来之心,循乎自然。凡人皆因为有私心杂念便称为凡人了。”老胡忽然朗声大笑,那笑声震动屋梁,窗棂也为之籁籁有声。他说:“你这是疯话,圣人和凡人虽一步之距咫尺之遥,却是难以逾越,要不圣人怎么是圣人凡人怎么是凡人呢?”我忌讳别人说我是疯子说我是精神病,于是我一抖手将面前的茶杯掷到地上,变了脸色,指着老胡道:“你个狗一样的东西,只会摇尾怜,主人赏你一块酸馒头你就感恩伏地献媚邀宠!”老胡脸色铁青,呼吸急促,但转瞬间又笑逐颜开,拉着我的手道:“嘉明,我这是和你开句玩笑,不当真,啊!你怎么可以和我一般见识呢?”老胡的话叫我好感动,差点出泪水来。

 其实老胡和我、和我的父亲交往还是很深的,老胡还算是个好人。您不信,那您去问问。老胡是我的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若不是我的父亲也就没有了老胡的今天。老胡原先只是个小人物。我的父亲大概感动于他的殷勤,他的善言善语,他的诚恳谦虚他的恭顺温和…总之,他被父亲安排在一个重要的位置上。但最让父亲倚重垂青于他的是老胡写了一封检举信,检举了光时的“某某长”“某某长”当然有错误,老胡又有第一手材料,这一查“某某长就下去了,我父亲就上去了,自然老胡也提升了。皆大欢喜!

 老胡因为父亲的关系,当然对我不能小觑。有一次,我对老胡说:“你不定什么时候也出卖我父亲。当初那人对你不也是很好吗?如果你与样,我揍扁你。”我心里愤恨:“脏得不能再脏的东西,吃回扣,挪公款,行贿受贿,勒索卡要,洗桑拿搞三陪…不如一只猪!”老胡正说:“哪里,我胡为岂是那种人?”他转而亲昵地对我说:“兄弟,你还不知道我的为人,我可是绝对的‘铁肩担道义’哟。

 去他妈的,什么老胡,什么铁肩担道义,什么侠骨柔情什么儿女情长风花雪月白雪下里巴人,我统统不理会,我只关心我的黄雀,我的娇凤,我的“窝啦”我的麻雀。这些都好玩极了。我每天早早地起来听它们叽叽喳喳地叫,就惬意得整个心神象飞在了云端上。

 今天早上我起得早。我看见一轮火红的太阳正从地平线上升起,就来了兴致。这时,鸟儿也看见了我,在鸟笼里蹦蹦跳跳,乌黑的小圆眼睛看着我,看我为它们换水,为它们填食。

 一只小鸟啄了我的手,就象亲在我的脸上。我任由它啄下去。我忽然想起“小鸟依人”这个词。但我的小鸟在笼子里,绝对的没有自由,没有自由便不能飞,不能扑翅绿荫下,鸣于翠谷间。我忽然垂下泪水,觉得小鸟实在值得哀怜。窗外正是一片春光,太阳红的好温柔好亲切,象面目娇好的中年的妇人。没有风,天上也没有云,晴朗透彻的天宇被初升的太阳染上了一层淡红色。

 唉,我叹了口气,大约是哀怜自己,想出自己也是鸟一样被锢、被束缚、被压抑,只能囚在狭小的天地里看四外忙碌有如蚂蚁一样的人影。总该让它们获得自由了,纵使我十分的喜爱它们。我把鸟笼子一个一个地搬到外面。在太阳的光辉下,我的鸟儿们争着唱和叫,愈使我不忍割舍,但我还是打开鸟笼。我看见一只鸟试着把圆圆的头探出来,象要看看外面是否隐伏危机。待它明白外面就是自由的天空时,翅膀张了几张,扑地飞起来,盘旋了几圈,飞走了。我目送它远去,看它小巧的身影,直到看不见。我的眼睛里涌出泪水,鸟儿自由了!

 一只小鸟飞走了!又一小鸟飞走了!最后的一只“妖凤”飞了一圈又落了下来,落在了它曾经栖息几年的笼子上。我把它捧在手里,亲了亲他的光滑坚硬的喙,说:“走吧,都走吧!”这鸟儿眨了几下眼睛,大概是明白了我的意思,跳到地上,走了几步,忽然振翅,身子灵巧地从我的头上掠过,也走了。

 只有笼子,空的笼子,在那儿,摆放着。

 我年知道它们不会再回来,永远不会再回来。仰目看太阳又白得瘆人,象“╳╳”的脸,我一时也想不清楚。我忽然心惊胆战起来,赶忙钻进屋子,闭起眼睛,怕看见它。然而,太阳光还是从窗子里追过来,透过我的眼帘,深入到我的脑子里。我惊惧已极,想努力摆这白色的恶魔。但无济于事。我终于发出喊声,我怕,我怕呀。我相信我已目裂眦绝。

 最终使我安定下来的是我的母亲。母亲从屋里奔出来,大呼着我的名字,抱住我,抚慰我,象哄小孩子一样的哄我道:“别怕,啊,妈在这儿,打他!尽欺负我儿。别怕,妈把他们都打跑了。”我从母亲的怀里抬起头来,看看外面亮堂堂的世界觉得好了起来。太阳这时很热烈地亲着我,我的全身暧融融的,没有了刚才的恐惧。母亲拉着我的手,领我到外边,说外边好啊,鲜花美景的看了心里舒坦。母亲看老老实实地坐在台阶上看远处的一片绿茵茵的草地区,就放了心,又嘱咐了几句,就回屋去了。

 五月的天气叫人产生许多幻想,看天空总象有一股潺潺的溪水在向天边,再向遥远的天国。云在飘游浮动,象一团团的心绪。初夏时节只叫人感到燥热,空气中没有一点水分,太阳光没有遮拦地下来,火似的烧烤着汗浃背的人们。人的眼睛里也象生出了火,于是整个世界就象炼狱一样,我厌恨极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世界的末日,就常常翻看那一幅画:惊骇已极的人们看远处崩塌的山峦涌的地狱之火,奔跑哀嚎、静默祷告、俯首痛哭、木然垂首、仰天长啸…我很怕,但愈是怕,愈是要看。但天到底没有塌下来,世界也没有末日。人们在一天天地过日子,我也在一天天地地过日子。  M.MhuA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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