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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的沉思
 那天早晨,我突然兴致来了,独自一个人骑上自行车去几十里外的烈士陵园瞻仰。

 我走在高原边上的水利大渠旁边的路上,路上行人稀少,一边是宽大几米深的河,河里没有水。河的背面是田地和村庄,明显地高出河许多,并且越往西走,河边的田地和庄村高出河越多,有的地段高出河几层楼房那么高,有的高出河几十层楼房高,从下往上看去,就是一座巍巍的山。黄褐色的土层仿佛刀削似的那么陡峭地竖立起来。土崖上稀稀疏疏地生长着各种草木。那古老的黄土,坚硬的土层,无不给人一种久远的感觉,一种沉甸甸的历史的厚重感。

 拐来拐去,终于来到高原下去的坡上,坡的两边有一层层的梯形的平台,平台边上有各种草木,郁郁苍苍。这梯形土坡就一直这么蜿蜒下去。走着,走着,阴沉沉的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凄的响声轻轻地敲击在树叶上、树枝上、苞谷叶子上、土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响在天地间。整个天地,整个高原,沐浴在一片蒙的凉丝丝的雨之中。冰冷幽暗的背街,显得那么寂寥。坚硬结实的路面是闪亮的,并不断被雨水刷新。汽车无声地从大街上驶过,也偶有三三两两或形单影只的行人匆匆走过。火车站背后的拉煤炭的小车穿梭往来,煤块堆得仿佛山丘似的。雨声滴沥,天空依然蒙灰暗。象诗一样忧伤而沉郁的北方高原的雨,笼罩着这天的早晨。

 久仰扶眉战役烈士陵园,却一直忙忙碌碌,那一天终于出时间前去拜谒。

 在小镇上众多的巷子里拐来拐去,终于走到西边街道尽头的陵园门口。刚进主门,门口耸立着一个英雄群雕,一群解放军战士手持机关、手、手榴弹、冲锋,或站或俯卧,匍匐前行,神态各异,前赴后继,奋勇争先。陵园中主路左侧是烈士墓。光滑平整的水泥石板路的两侧分别竖立着不少的英雄石雕,有一米多高,大都是在扶眉战役中牺牲的军官及事迹突出的战斗英雄。看碑文上的文字,多是级别较高的军官及英勇过人、功效卓著壮烈牺牲的英雄。这些军官中年龄最大的也不过而立之年,在今天看来还算是青年,在当时看来也是年富力强。而在路面左边的墓地里,一排一排竖立着低矮的墓碑,密密地排列着,高大约不到一尺,间隔也很小。这些墓都是用砖块砌起的,墓碑是用米黄、橙黄的大理石做成的,显得森严整洁。只有个别的墓碑前放着一个小小的用绿叶和白花编织的思念的花环。绝大多数墓碑前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墓碑上写着阵亡战士的姓名、出生年月、籍贯,有的墓碑上有姓有名,有的无姓无名。看他们的生卒年月,都很年轻,不过二十来岁,许多人不到二十岁。看他们的籍贯,有河北、湖北、湖南、四川、广西的,还有东北、西南、西北一些省份的。这里庄严肃穆,又苍凉凄寂。惟有秋雨绵绵寄哀思,芳草凄凄慰忠魂。有一处墓碑前的草稀稀疏疏,不到寸把长,出地下苍凉的黄土。有一处野草又漫无目的地疯长着,藤蔓绕,绿叶纷披,覆盖石碑,又由青转黄。大路边高大的桦树、白杨,法国桐上的黄叶,在一阵萧萧秋雨和飒飒秋风后,打着旋儿,似乎不情愿地悠悠飘零下来,绿茵茵的草地上横七坚八地散落着新鲜的黄叶。

 有一些墓前盛开着一些五颜六的美丽的鲜花。这些花儿,并不是大红大紫,娇非凡,而是娇小可爱,显得楚楚可怜,就和他们身边的主人一样,显得那么落寞,那么平淡,但是美得有静气,庄严、雍容而不张扬,得屏息而视。深秋的高原秋雨,冷而凄,但放眼望去,陵园内的草木依然绿意葱笼,墓碑前的鲜花浸透了雨水的滋润,更加明媚灿烂地盛开。极目远望,北面的巍巍高原上更加苍翠,仿佛一个披着巨大美丽的绿色锦缎的巨人。

 走在这片静寂的土地上,我心起伏。原先那些落寂的思绪,那些在悯怅的天色里愈发加重的郁闷,都都远去了。这里不是普通的公墓,不是原野上随处可见那一片凡俗的村野乡民死后的公墓。那种墓地在农村很多,很平凡,多在距离村庄比较远的本村田地。我来时,就在一路上见到许多这样的坟地,多在乡村土路的两侧不远处。在高原上下浑厚悠远的黄土地上,在高原的那一道道丘陵上,在高原的半坡上,在沟壑里面,都看到这样的黄土堆就的一米多高的土坟。多是零排列的。农村人一般称之为公坟。然而,只有在解放大西北的扶眉战役中英勇牺牲,为国效力的战士,死后才能被埋葬在我脚下这片象征着勇敢、光荣和永生的圣地中。这里憩息的就是为成立今天这个益强大的共和国而奉献自己青春和生命的人们,一群倒在黎明前夕的年轻军人,一群为理想而断翅的矫健的雄鹰。和他们一起并肩参加这场战役的战友,许多人都穿过这场战火硝烟,昂首阔步兴高采烈地跨进新时代,幸福地生活在新中国,享受他们应该享受的功臣待遇。而躺在这里的人们,却没有被命运之神垂青,没有能够走出这场战火硝烟,生命音响就此终止和沉寂。一场战争结束,有人成了活着的功臣,加官进爵,有人成了长眠地下的烈士,做了千秋雄鬼。如果当时子弹稍微偏离一下,如果当时这些烈士稍微躲闪一下,如果…他们也许就躲过了这一劫难,就会成为革命的功臣,后身居高位,声名显赫,生活安逸。可是,生活当中没有那么多的假设,现实就是唯一。这就是命运啊,残酷的命运啊,冥冥之中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无情的命运啊。

 雨声渐稀,渐小,由淅淅沥沥,变为如丝如线,如细发一般飘在空中。在细雨中,我轻轻漫步,在这里我感到分外的宁静,一种难耐的寂静。耳畔只听到脚步踏响的草声和远远近近的鸟鸣,似乎还能听到地下的英灵发出的切近的息声。附近的村民说,每到深夜子时,万籁俱寂,出来在陵园围墙外走动,可以听到陵园内似乎有冤魂凄厉的长啸,甚是骇人。那也许是这场战争中不幸牺牲以身殉国壮志未酬的年轻英灵们的不甘寂寞的痛苦的心灵回声。可恶的战争,夺取了这些年轻的生命,把他们永远带离开了这叫他们无比眷恋的世界,他们怎么能甘心接受这样悲惨的命运?这是遗憾和痛苦。由此,我们更加感受到和平与生命的可贵,更加热爱和珍惜生活。这场战争距离我们越来越远,英雄烈士们距离我们也越来越远,他们的形象对我们今天的人来说,也是越来越模糊。可是,烈士们虽死犹生,浩气长存。烈士们的魂灵一定在活动。一座座墓碑,一排排墓碑,从我眼前掠过。恍惚中,我的眼前浮现出一张张推气未、鲜活生动的面孔,一副副生龙活虎、彪悍矫健的身影,扛着抢,唱着歌曲,那是《解放全中国》,雄赳赳、气昂昂,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生死不惧倒一切的大无畏气概。十八九岁,二十多岁,正是人生最美好的青春岁月啊,正是人生如梦如幻的黄金时代啊,正是享受生活放飞梦想憧憬未来无忧无虑的花样年华啊!而他们的肩上却过早地扛上了如山沉重的权利、责任、义务,为了新中国的解放,为了祖国的明天,为了人民的幸福,为了这片他们并不熟悉的土地上的人民的自由,他们远离家乡,跋山涉水,风餐宿,千里迢迢,在这儿与凶残的敌人进行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决战。他们冒着敌人的林弹雨,前赴后继,浴血奋战,视死如归。在新中国即将成立的前夕,在黎明前的曙光即将出现在东方的地平线上,在红霞即将将东方的天空燃红之时,他们却颓然倒在敌人的炮火下,饮弹而亡,长眠在异乡这片遥远而陌生的土地上。

 我心中默念着,我眼前顿时浮现出这些勇士们汇成的气势磅礴的滚滚铁,从神州大地的其他地方正向西府大地开来:他们是一路走来,走过长路漫漫,跨越关山重重,跋涉漆黑岁月,秋风瑟瑟,雪花飘飘,他们脚步匆匆,只为赶赴那明天的共和国,只为响应人民的呼唤。他们穿过无数林弹雨,走过层层冰雪泥泞。千山万水,白山黑水,苍茫林海,沟沟坎坎。祖国的山山水水曾经见证了他们的雄姿。他们是气昂昂地要走进新中国,走进美好的新社会,走进他们理想的天地,那曾想,这陌生的黄土高原,这低矮平实的马家山,这并不雄伟湍急的渭水,竟然成了他们最后的归宿。雄鹰啊,那曾想到折翅在这巍巍秦岭脚下的黄土高原。雄鹰啊,他们都是穿过多次战争霾的幸运儿,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都不是初次作战,都是从多次战役弥漫的硝烟之中冲杀出来的,是当之无愧的英雄好汉,都是立有战功的血汉子。他们也许是怀抱着成为高级军官的梦想的,也许只是希望成为。可是,厄运,命运之神,却是死死地把你们这些人拖进了死亡的无底深渊,强力地把他们挡在了历史的那一侧。  M.mhUa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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