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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女人神秘
 自个儿还上心,那会儿在这小礼庄芦苇坑,正念初中,往学校得步行十来里…就这,也不忘练功,早上不行就晚上偷偷练,毯子功没条件就单吊嗓子。”

 姥爷开始老生常谈,连嗓音都清亮了许多“那可是非常时期啊,团里演员都没几个坚持练的。你姥姥不让学,嘿,我就偷偷教。”说着他笑出声来,我也陪着咧了咧嘴。

 搞不懂为什么,对这些陈芝⿇烂⾕子的事我怎么也厌烦不起来“结果呢,回了城,‮二老‬考上大学,一拍庇股,飞了。反倒老大…”姥爷扭头瞥我一眼,嘴哆嗦着,却戛然而止。清了两嗓子,他才又叹口气:“你妈就是太聪明。”

 “聪明不好啊。”我捡起一片梧桐叶子,笑得呵呵的。养猪场门洞大开,猛然传出一阵咚咚巨响,一时间,林子里鸟雀纷飞。⽗亲停了车就没进院子,直接奔这儿喂猪来了。我扫了两眼,终究是只闻其声。

 “聪明当然好,可人这一聪明啊,选择机会就多,风险肯定也就⾼了。”姥爷沿着菜垄踱了几步,又转过⾝来“你说这生活生活,啥时候能活个明⽩呢?有句老话咋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太聪明,遭罪!”姥爷这话我自然不敢苟同,但也不至于跟他老展开⾆战,所以我依旧点头如捣蒜。

 “这几年也多亏了小郑,他这副团长可没⽩⼲,忙前跑后,顶了不少事儿嘞。昨个还打电话来,要我训训你妈,文化局给拉赞助,她倒好,还不要。唉…凤兰啊,就是弯不下那,这点是遗传你姥爷,啊,打小就这样,改不掉喽。”

 姥爷的笑声慡朗得如同万里晴空。这里离⽔电站更近,那青⾊山峦几乎触手可及,其实也不是青⾊,确切说更像踩扁一只幼蚕时挤出的那种灰不拉及的东西。

 “下午这菜得再浇一茬。”好不容易,姥爷止了笑,他把凉帽递给我,弯下,刨了刨脚下的⻩土:“瞅瞅,地太硬啊,这。以前肥,方圆几里都是芦苇丛,边上尽是些野林子,鱼啊,野野兔啊,野猪啊,狼啊,啥都有。

 姥爷在这儿种了几季⽟米,子得长这么长。”他老人家太夸张,那哪是⽟米,分明是嘛。

 “那会儿啥都得自己来,盖房、修渠、整地…知青们到得早,大队部仓库的老瓦房让他们占了去,咱们得自己和泥巴建土坯房。劳动之余就是政治学习,排样板戏,有时候真是太累,连样板戏都时断时续。

 啊,这上地里劳动吧,你还得瞅着点脚下…知青们年轻啊,玩心重,老在林子里埋些土雷,整天砰砰响的,不过要是运气好,也真能炸点东西出来,哈哈。有次就扫了只狼,十来个人围着硬是用扁担给它戳死了。

 可咱们不知道啊,咱们只听吆喝,只见大队部土场上架了口锅,香噴噴的,啥玩意儿,咱们哪知道?”姥爷说着喜笑颜开,脸都红扑扑的“晚上小郑他们端来一碗⾁,说是孝敬师傅,那还客气啥,吃啊。

 小郑年方二十,团里也就他跟知青们走得近。实话说,也好吃,除了有点耝、有点腥。俩孩儿吃得那叫一个香。好啦,说说吧,啥⾁啊这,打哪儿弄来的?狼⾁!

 嘿,这狼油治烧伤咱知道,狼⾁能不能吃…谁说的准?你姥姥当时就呕了起来,我肚子里也涨得慌,一时半会儿连话也说不利索了。你小舅啊,哇哇哭。还是你妈争气,说好吃。小郑逗她,问那还吃不。你妈抹抹嘴,吃啊,为啥不吃。

 这小妮子,啊,直接跟着小郑他们跑知青院儿里去喽。”吃狼⾁的故事⺟亲老早就讲过,彼时还住在二中老家属院…我对那里的唯一印象便是楼下长得望不到头的晾⾐绳。冬⽇里逮个大晴天,五颜六⾊的棉被此起彼伏、连绵不绝,老给人一种行军打仗的错觉,而一到夏夜,必然隔三岔五地停电(直到九五年⽔电站正式运行,用电紧张的状况才得到缓解)。

 毫无办法,大伙只能上凳子、凉席,把团团‮热燥‬和苦闷一股脑挂到晾⾐绳上去。‮愧羞‬地说,打小我喜粘着⺟亲,只要玩累了,一⾝臭汗也要往她⾝上贴。于是在⺟亲臂弯里。

 在把璀璨星空生生切开的晾⾐绳下,我听了一个又一个故事。吃狼⾁是最经典的一个。从⺟亲嘴里出来。

 一切都绘声绘⾊,以至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內我老把知青猎狼和武松打虎混为一谈。有些东西注定永生难忘吧,比如⺟亲颚下不断跳跃着的青⾊脉络,比如通过⾝体淌进我耳朵里的共振…它使那个温婉的声音嗡嗡作响,使我不得不抬头死盯着那修长莹⽩的脖颈,俨然忘却周遭夜⾊中无孔不⼊的抱怨。

 “喂完了?”姥爷猛然从我手里拽过凉帽,转⾝挥了挥手。我这才发现⽗亲打养猪场方向走了过来。快地舞蹈,使这个⾝着⽩衬衫喂猪的人尽显一种中年人特有的疲态。

 “唠啥呢?”⽗亲皱着眉,満脸堆笑。连咳两声后,他才把烟庇股弹到了⾝侧的麦田里。麦芒刚露个头,憋着一汪青涩的火花。风拂过时它们就‮头摇‬摆尾,让人看了尿急。

 “走吧,还不回去?”“别给人点喽。”“哪能啊?”⽗亲挠挠大背头,长吁口气“老⺟猪还是站不起来,”“还那头?药都吃了?”

 “哪顿也没落下啊。”⽗亲笑了笑,又拍拍我“啥时候走?”“看看呗,6号7号都行。”我是真拿不准。

 “年限也够了。”姥爷叹口气,突然咦了一声,嘴角也跟着扬了扬“以前咱家和平最⾼,现在林林都超你小半头了。”

 “那可不,”⽗亲看看我,又转向姥爷,两手摸着衬⾐下奇迹般隆起的肚⽪“俺俩都是飞窜,只是这小子竖着长,咱是横着长。”

 ⽗亲的笑⽩花花的,眼角的褶子也变得锃亮,像是用矬子打磨了‮夜一‬。太瞬间明亮了些许。我擦把汗,想说点什么,却怎么也张不开嘴。

 好在这时‮机手‬响了,有一刹那我以为是陈瑶,结果是⺟亲,她说:“晃到啥时候呢,亲戚们都来了,让你姥爷快点回来。”于是我们就往回走。

 大大小小的塘子金光闪闪,宛若盛着烈焰的玻璃器皿。这里本来有四个鱼塘,⽗亲又挖了仨,拢共六七亩。

 五个垂钓塘,两个养殖塘,都是普通淡⽔鱼,外加些老鳖、⻩鳝、泥鳅。前两年也放过湘云鲫、湘云鲤啥的,结果没几天就死光光。为此⽗亲专门找人算了一卦,说是“南鱼北犯”“不可硬来,否则会伤及家庭”半仙这类庇话我自然不信。

 不过有一点他还真说对了…⾼考前那段时间家里确实气氛怪异,很明显⽗⺟吵过几架,但我一出现,所有人都又神⾊如常。问,她说小孩管逑多,私下里又给我科普“打是亲骂是爱,哪有夫不吵架”这八卦得有点过分。

 但我忙着冲刺,也无意深究。世界杯结束后的某个下午,我拎着一大书包的杂七杂八进了门,发现⺟亲独自坐在客厅里。记得那天她梳了个大⿇花辫,老长,在木椅靠背上戳出一只尾巴。

 夕红彤彤的,打窗户灌进来,像泼了一碗⾎。我大汗淋漓,叫了声妈,她没反应。我又叫了一声,她才侧过脸来,却很快俯到了桌面上。当时我尿急,也没多想。

 打厕所出来,⺟亲还趴着。我顿时一个灵,快步走过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亲嗯了一声。我问咋了,她还是“嗯”

 我只好在对面坐下,犹豫片刻后,攥住了她的一只手。指针滴滴答答,也不知过了多久,⺟亲抬起头来,冲我笑了笑,她两眼滴⾎般通红,我不由一凛。

 ⺟亲很快扶住额头,说别看,害红眼呢。我说咋了嘛,她说没事,就是太累。我有些急,吼着问到底咋了。⺟亲板起脸,拍了拍桌子,说真轴呢你,都说了没事,看你书去。我不依不饶。于是⺟亲说⾼考结束后告诉我。

 很奇怪,当她以某种语气说话时,所有人只能服从,然而⾼考后的狂喜和焦灼把一切都冲到了脑后,直到成绩下来的那天晚上我才想起这茬。

 当时一家人吃烧烤回来,⽗亲在前,我和⺟亲在后。天热得有点夸张,我目所能及的所有男都光着脊梁,连⺟亲都把长裙裙摆挽到了一侧。満大街响彻着“生命之杯”尽管那年所有⾜球都叫飞火流星。

 像天热就要流汗一样自然,我问⺟亲那天咋回事,她反问我哪天。我说那天,她笑笑:“就普通流感啊,早好了。”就是这样。夫关系这种事我大概永远搞不懂。

 但说不好为什么,我时常会想起那个夏夜⺟亲轻盈的笑。它就如同平河大堤上悄然滑过的一缕风,若有若无,却又利刃剔骨般沁凉。

 忘谁说的了,女人神秘,女人的笑更神秘。这多半是庇话…任何试图总结人生哲理的行为必将沦为放庇,但用在其时的⺟亲⾝上多少还是适宜的。  M.MhUA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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