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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跛了一只脚
 曾经她有很多的问题无法在心中厘清,也有很多的仇恨与压抑淤积在心底,这道坎当年她没能迈过去,因为原田任三郎只在申城待了一年,便被调去了山东。

 她又回到了赵宗海手里,此后再没遇见过像原田任三郎一样特殊的日本人,但这道坎早晚是要迈的,如今来到延州。

 她还是要面对过去她未能解决的问题:发动了战争、残害了她的同胞的日本军人,一定都是恶人吗?一个人的罪行,究竟应当拿什么来评判?

 而她谢飞云,作为在这场不知道何时才能终结的漫长战争里暂时的幸存者,跨越大半个华夏,从申城来到延州,这个选择是正确的吗?没有人能够为她指明前行的道路。

 八年前奉军总司令贺麒昌遇刺身亡,一代大军阀的势力从此土崩瓦解,那时贺麒昌的儿子贺玉璘曾经问过谢飞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美国,谢飞云没答应,她想她生在华夏,长在华夏,她的故人都埋葬在华夏。

 她是万万不可能从此就离了故土的,哪怕国内动不安,但她死也只能死在这片土地上。去年年初原田任三郎调离申城前往山东的时候,他也问过她要不要同他一起走,谢飞云也没有答应。

 因为她要留在赵宗海身边,找到机会杀掉这个卖国求荣的大汉,只要赵宗海一天不死,她就一天不会离开申城,等到今年,刺杀赵宗海的计划真的成功了。朋友为她铺好了逃去港岛的路。

 但她仍然没去。赵宗海曾经的结拜大哥、青帮三大亨之首的赵言庸目下就在港岛,她与赵言庸也不是毫无情,难道港岛她就去不得吗?如若去了港岛。

 她不必每天和田冬掰着手指数家里还剩下几颗小米粒,不必亲自去河边浆洗衣服,不必穿着灰扑扑的衣裳,她从来都是个女,到了港岛,总能把日子过得光鲜亮丽。

 难道还能寻不到出路吗?可她为什么来了延州?一直以来,她心中这许多无从被解答的惘困惑,原来是要在这里寻求一个答案吗?这个答案,她真的等得到吗?***

 真正开始帮着顾秋在学校做事,谢飞云才意识到这工作远没有她想象得那样轻松。一方面是她自身的问题:学习一门语言不像是学自行车,只要当时会了就永远都会了,而是必须要辅之以重复的练习。谢飞云和日本人长时间接触交流还是在去年,她从申城逃到延州来,中文口音都快被田冬这小子给拐跑了。

 久不练习的语当然只会更加生疏。另一方面,她虽然也算能识字会读书,但毕竟没有上过学,与去日本留过学的顾秋不同。

 她这个半路出家的翻译其实只能和日本人进行基本的交流,一涉及到那些什么主义啊、革命啊、运动啊,她立刻便左支右绌,再应付不过来了。顾秋自己的教学任务很重。

 她和冈野一夫两个人几乎撑起了整个学校的全部运作,不可谓不辛苦,但即便事情如此琐碎繁忙,等到午休的时候。

 她还是出时间来关照谢飞云:“怎么样,这样的节奏还适应吗?”谢飞云有点不好意思:“…还行吧。实在是那些概念,我自己也弄不清,胡乱翻译的话,倒怕耽误了别人…”

 她一上午已经好几次抓着顾秋问个不停了。顾秋从来没不耐烦过,谢飞云自己却担心她的问题是不是太简单、太低级了。顾秋这样忙,还要陪着她来浪费时间。

 顾秋说:“有什么拿不准的,你就来问我,问冈野先生,下午还有甘老师过来,你不拘问谁,只要一天搞懂了一个新名词、一个新概念,这就是进步啦。”

 谢飞云上午的时候听顾秋提起过“甘老师”这位老先生全名叫做甘志然,早年也是在日本留过学的,现在已经快七十岁了。

 他受过伤,腿脚不便,却还是坚持工作,他上午在抗大教书,下午不忙的时候就来工农学校帮忙授课。谢飞云说:“只要甘老师不要觉得我朽木不可雕便好了。”

 顾秋拉起她一只手拍了拍:“你怕啥?我们眼下最缺语翻译,你来了。这是解了燃眉之急,我们感谢你都来不及!这些理论主义的,你不懂。

 那是因为你没学过、没接触过,谁脑袋里的知识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那不都是一点一点学习的吗?”顾秋是跟着红军长征过的。

 她吃过许多的苦,手掌的皮肤也很粝,但干巴皲裂的掌心抚摸过谢飞云的手掌,却让谢飞云觉出一种从前没体会过的温暖舒适来,她自小没得到过来自亲娘的疼爱,眼下顾秋这样同她讲话,她竟然鼻子都跟着酸了。

 顾秋又说:“这所工农学校,最终还是要让这第一批学员都能学习出来,将来还是要靠他们来亲自教导、治理新的日本战俘。你白天里便是死记硬背生词也是使得的,等到晚上回宿舍了。

 我再从头好好给你梳理这些新知识,不用怕,咱们早晚能弄明白的。”谢飞云垂下眼睛看着她们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半晌低低地“嗯”了一声:“顾老师,谢谢您。”***下午的时候甘志然果然来了。

 和谢飞云想象中的老学究模样不同,甘志然虽然也留着一把全白了的山羊胡,但居然声如洪钟,身形高大。

 他曾经被日本人打了一,跛了一只脚,须得拄着个满是划痕的铜拐杖,可无论谢飞云什么时候看向他的时候,他的脊背都是直的。甘志然的到来一定程度上减轻了谢飞云的负担。

 在学校的时间每一分钟都需要抓紧,几人也没太多的时间寒暄,甘志然很快便抓了粉笔在手里去讲课。谢飞云才知道只要甘志然来了。

 学校里最大的这间教室便必然是他的,他往讲台上面一站,便要所有人都把手边的《社会主义史》翻开到第五十七页。这是要接着之前谢飞云没听过的内容继续讲了。

 谢飞云挨着顾秋在教室后面坐下,便见甘志然左手拄着拐杖,右手粉笔往黑板上一嗑,便用语继续讲起课程来。

 他哪怕是说语也语速飞快,手边的书又是中译本,这样中文文来回切换,倒是让谢飞云的语被迫变得流利了不少。一堂课讲到天黑,谢飞云头昏脑涨地跟着顾秋和甘志然从学校出来。  M.MhuA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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