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土房子
蒋中天一个人在公路上转悠。
他在执著地寻找蒋中天。
天上无星无月,这世界一片漆黑。他孤独,恐惧,又十分绝望。
他面临一个天大的难题:这么黑的夜里,去哪里找蒋中天呢?
如果有个手电筒就好了,或者有一盒火柴也行。可是,他的身上什么都没有。
他很饿,他记得好像在很久以前,他遇到过一片玉米地,走进去啃了几个生苞米,现在,连苞米也找不到了。
他的脑海里曾经断断续续浮现出一个温暖的房间,还有一个女人温暖的身体,白白的,
的…
但是,他不记得那个房间在什么地方,它似乎很遥远很遥远,在宇宙的尽头。
他也不记得那个女人叫什么,他甚至想不起她长什么模样,她同样很遥远很遥远,好像在电视里微笑着,她笑得是那样灿烂,像一朵摇曳在春风里的花。她说:“老公啊,想不到你连化学武器都使上啦。”
想到这里,他就幸福地笑起来。
他在漆黑的公路上一边朝前走,一边“嘿嘿嘿”地傻笑起来。
突然,他不笑了。
他感到天空似乎渗出了一种古怪的亮光,把天地间幽幽地照亮了,他看到了田野木、荒草、公路,还有孤零零的自己。
他抬起头,目光定定地
向夜空。
漆黑的天空像
天电影的银幕一样,一点点显现出了楼房、街道,还有穿梭的车辆、熙熙攘攘的人
。
海市蜃楼?
他面对这巨大的画面,吓呆了。
那画面幽幽暗暗,那楼房,那街道,那车辆,那人
,影影绰绰,若隐若现,不知道属于什么年代,什么地区。
他又听到了小孩的笑声,那笑声越来越多,好像有一万个小孩在嬉戏。接着,天幕上真的出现了无数的孩子,密密麻麻,他们挤成一团,都在笑。
他在那一张张稚
的笑脸中,看到了一张成年人的脸,她似乎蹲着身子,伪装成小孩,躲在那些脑袋后面,也在笑。
他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凶险的男相!
这张脸太熟悉了,但是他怎么都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
突然,天边亮起了熊熊的火光,像血红的晚霞,把这张巨大的画面烧着了。那些小孩在烈火中还在笑着,闹着。
大火烧到了那个女人,她和那些小孩一样,也在笑…
天空渐渐恢复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那是刚才那幅画的灰烬。
蒋中天跌跌撞撞继续朝前走,苦苦地思索着,刚才天上的那个场景,还有眼下他的处境,到底哪个是现实。
他走了很远很远,前面出现了微弱的灯光。
他朝它走过去。
那是一座土房子,只有一扇小窗,亮着幽幽的烛光。窗上的玻璃脏兮兮的,几乎不透明了。
蒋中天推幵歪斜的木门,走了进去。
里面有一铺低矮的土炕,炕上铺着乌拉草,还有一套卷成团的破旧被褥。
炕的正中央,坐着一个男人,他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帽子和白口罩,只
出一双大眼珠子。他身旁有一个已经腐烂的倭瓜,上面
着半
白色蜡烛。
“大夫,我来跟你搭个伴。”蒋中天怯生生地说。
“好啊,不用挂号。”
蒋中天毫不怀疑对方是一个大夫。
他是对的,这个人过去就是精神病院的大夫。
有一次,他巡视病房,有一个异常健壮的精神病,很认真地问他一个问题:“你说,怎样才能把一个人的脑袋、肚子、胳膊、大腿,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心、肝、肺、脾、胃、肾、肠,骨头、头发、指甲…统统混合在一起?”
他没理他。
后来,他每次走进那个被铁栏杆封锁的病房,那个精神病都要问他这个问题。
时间长了,他幵始用心琢磨这个问题了。慢慢地,他感到这个问题其实很高深,需要打破人类现有的物理学、生理学、医学、哲学,打破人类现有的思维定式和逻辑定式,才能解答出来。
再后来,一到了深夜,他的大脑就翻来覆去地出现这个问题,把他折磨得睡不成觉。
这一天,他打幵铁锁,走进那个病房,那个精神病照例又问他这个问题了。
他说:“烧成骨灰!”
那个精神病严肃地摇了摇头。
他迷茫地想了一会儿,终于俯下身,凑近那个精神病的脸,虚心地问:“那你说呢?”
那个精神病愣愣地看着他,突然就说出了答案…
于是,他就疯了。
于是,他由精神病院的大夫变成了精神病院的患者。精神病院把他作为“工伤”治疗,全部免费。
他在精神病院工作了四年半,他对那个地方太了解了,终于有一天,他成功地逃了出来…
蒋中天一头倒在了炕上。
那个大夫吹灭了蜡烛,也慢慢躺下来。
屋里屋外一片漆黑。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大夫轻声说:“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他的声音瓮声瓮气的,看来,他仍然没有摘去口罩。
蒋中天说:“除了蒋中天在哪里,我什么都知道。”
“你说,怎样才能把一个人的脑袋、肚子、胳膊、大腿,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心、肝、肺、脾、胃、肾、肠,骨头、头发、指甲…统统混合在一起?”
蒋中天恍惚记得,这是一个脑筋急转弯,他曾经听过,而且知道答案。他憋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那个大夫小心地问。
“我知道答案,是骨灰。”
“不对。”那个大夫得意地说。
蒋中天大叫起来:“是骨灰!”
那个大夫也生气了,他的声音更大:“你这样回答太笨了!”
蒋中天被震慑住了,他
低了声音,问:“那你说怎么办?”
那个大夫静默了一会儿,低低地说:“用刀把这个人一点点剁碎…”
他一边说一边直直地坐了起来。
蒋中天感觉到,他分明从乌拉草里
出了一把亮闪闪的东西,那是菜刀!
他跳起来,扑到地上,连滚带爬地朝门外冲去,却一头撞在了门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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