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城里首富季府外,红灯笼高高挂。
内厅,喜字耀人目。
以逃婚出名的季家千金再一次准备出嫁罗。
府内外,东一句恭喜恭喜,西一句托福托福,上至员外本人,下至家妇奴仆,个个莫不眉开眼笑,只因这婚啊,是季银珠亲自允诺,意思即是,他们家的美丽小姐不再逃亲啦!
打从圣旨降下至今,季府人莫不忙成团,虽说刚开始大夥儿为著小姐的昏厥吓得团团转,可今
宾客云集,贺礼堆如山,这喜事已把那段小
曲冲散。
一处不怎么起眼的小角落,后花园的拱门处,悄悄走进了位华服男子。
那男子,身材相当地修长,虽步伐蹒跚,手里拄了把拐杖,头上还戴了个黑纱斗笠,却掩不住浑然天成的尊贵气势。
黑纱下,藏了双黝黑亮透的凤眼,瞧见每一梁柱上,那
红红的双喜,眸底随即抹哀伤。
撇过眼,依著记忆,他脚跟儿拐向东面,步向那熟悉得再不能熟悉的地方,亦即季银珠的闺苑。
尚未靠近,便见两侍女自季银珠的闺苑走出,不多想,他立即闪身至亭柱后方。
“哎!这小姐又不吃不喝了。”著粉
衣裳的小丫鬟无奈的看向手中所端之物,叹气。
“是啊!再这样下去,小姐铁定会病倒。”另一著鹅黄衣裳的丫鬟附和著。
“怪了,这喜事不是小姐亲自允诺吗?而且还是青梅竹马长大的洛才子呢。”
“听说啊,小姐早在数年前便有心仪之人,你知道吗?全府上下都在传,小姐心仪之人就是洛才子呢,只可惜那时洛才子心里已有人,现在旨降下,小姐也该是高兴才是,我在想,会不会小姐就因为太兴奋了,所以才会紧张得吃不下、睡不著?”
“或许吧。”
两丫鬟聊著走着,已渐行渐远。
他立即走出,抬头瞧向枫木后方,那紧闭的窗后,隐约浮动的身影。
许是心有灵犀,那扇木窗开了,娇柔的身子缓缓步出,并挨著木栏缓缓坐下,眺望。
以他的角度,他瞧得清楚,而季银珠却望不见这儿有人正以专注、温柔却神伤的眼神注视著她。
她果然瘦了,神情不似往日的生动,憔悴了许多。
心疼无以言喻,却又无计可施,是他抛弃了她,是他自动割舍这份情,悲伤难免,揪心难免,但他相信,洛轩可以给她他无法给予的幸福。
而相思…就由他尝吧!
口翻涌著痛楚,是心痛抑或
痛,难分清,唯一清楚的,是她不断奔
的泪水。是的,她哭了!
以如此远的距离,他怎能看到她的泪,可诡异的,他就是瞧见了,彷佛还能听闻她极度哽咽的斥骂。
她…该是恨他吧!
哎!银铃儿,你恨吧,宁愿你恨我,也别再爱我,记得恨完后,要把我彻彻底底从心拔除,别再记起我,懂吗?
我的银铃儿,别再哭了!你哭得我心好疼哪!
这么下去,你就当不成美丽的新嫁娘了,会引起他人的猜疑的,要快乐,唯有忘掉我,你幸福便是我此生唯一愿望,明白吗?
遥望她,微眯的凤眼底有红丝,只要稍稍眨动长睫,盈眶的
雾随即凝成水珠,滚落。
突地,一阵冷风袭来,他冷不防的咳出声。
本以为短咳即止,然,
口紧缩,难抑制的咳嗽和著血腥一古脑的涌上。
别在此时…脸上添恼。
身虚晃,掌心紧
枫木上,剧咳。
“是谁在那里?”
他身子一僵,倏地转身走开,步蹒跚,咳难止,再大的步伐也走不快。
身后,季银珠很快的追上,奔至他跟前。
“你来做什么?”
她没猜错,果然是他!
都已经伤她伤得那么深,也如他所愿,择一良人来嫁,他还来做什么?
“下个月我便是洛家人,如你所愿。”娇
吐讽语,尖锐。
“恭喜你。”
“你来就为了说声恭喜?”冷笑。“还是,庆幸自己
离纠
?”
闭上眼,深吐息,
下深沉的悲苦。“银铃儿…”
“别唤我银铃儿,你不配!”
听这柔唤,她就怒,费尽数
时间,她仍忘不掉这该死的负心汉,非但如此,夜里思,梦中忆,昔日相处的甜蜜温馨入梦扰人。
适才,她便是教这恼人的梦哭醒。
朱炯想说些什么,话未吐出口,便教剧烈的咳嗽打断。
季银珠本想?g而不见,然他咳得用力,迫得她正视,瞳眸冰冷藏忧心,拉近距离,靠近他身边,她挽起他手臂。
“银铃儿?”
“你可以绝情,我却非铁石心肠,要眼睁睁的看你倒下,我做不到。”臭著脸儿搀扶他。
他微笑,苦涩。“我知道,你是有情人。”
“闭嘴,此刻你没资格同我谈情。”封住内心翻涌的担忧,她不想为这绝情郎伤半点神。
“是啊,像我这样的人的确没资格…咳…”话未尽,又是一阵剧咳。
不敢摊开手心,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己渐渐步向绝地。
“既然身体不适,为何不在府中好好休息?急著印证是否甩开了我吗?”屡屡出口皆刻薄。“请放心,从今而后,你大可忘掉我季银珠这个人,反正你我之间,种种皆戏言,这亲一结,我成了洛家人,咱们也该一拍两散,不再有任何
集。”
轻将他扶上自己的
榻,关上门,替他倒茶水,她的头儿始终低垂,连正视他她都不愿。
她不想让他瞧见了心里的伤,不想,只因自尊,为怕不该有的情感再冒出头,然,她管住了心,却
不走擅自作主的泪,涟涟。
瞅著一地的
渍,他心揪,冲动的伸手将她
入怀,低喃:“银铃儿,是我对不起你。”摧心痛。
“放开我,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挣扎、挝打,她发
。
一声对不起就要抹掉她心中怨,甭想!
银铃儿,我对你并非同情啊!话滚喉,难吐出,他知道再多言,便会透
心中深深的不舍舆悲痛,可,要他看着她满是伤心的泪容,他做不到。
伸手执起她的柔
下颚,凝入盈水的瞳眸,指腹轻触上她芙颊,柔柔地、缓缓地拭去晶莹。
本想推开他的,可当季银珠的眼对上他的,所有的悲痛、怨怒瞬间沉凝。
那是极度绝望的哀伤,不亚于自己。
那是极度的不舍,充斥痛苦的挣扎。
那是极度的心疼,如以往的爱怜。
抬眼时,虽然他及时掩去,仍是不慎兜入她眼底。
为何?他怎能有这些表情?怎能?是为求取自己的谅解吗?谅解他的变心、谅解他的有了新人忘旧人…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这深沉的伤是种置之死地的绝望,无法假装。
突地,吴宗的提点跃入耳,眯起眼,她将他细读分明,水莹莹的瞳眸儿深入他眸底深处,意图揪出最真的心念。
她的注视太犀利,朱炯下意识的撇开脸。
季银珠不依,硬是将他的脸对准自己。
“你有事瞒我,对不对?”她问,口气有威胁。
“你多心了。”
“是我多心吗?那你告诉我,你那个情人呢?她在哪里?为啥不陪你一道来?”四两拨千金吗?她季银珠岂是如此好骗。
“银铃儿,再过十
你便是洛家人。”
“回答我问题!”她不容他逃避。
他哂然。“这问题重要吗?”
暗暗叹气,朱炯,在她面前,你怎能藏不住心思?
“当然重要。”斩钉截铁。
他摇摇头“我有权不回答。”
站起身,他意
离去,她伸长臂挡去他出路,漂亮的瞳眼凝视他的,深深地。
僵凝,在彼此之间,谁也不开口,两双眼
会在空中,无波澜对著执拗。
忽地,他哂然。“原以为你应允了婚事,是决心把我自心口剔除,安分的嫁作洛家人,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瞳眸儿微眯。“你又想用造句话刺
我?”
“是的,我是想刺
你。”敛眸,
下心口的纷扰。“毕竟你对我的心若不死,我会相当困扰。”
“你…”“小姐、小姐,老爷子请您过去。”
门外,传来一丫鬟的喊叫,季银珠不理,一双眼儿始终盯著朱炯瞧。
“再不出去,你的名声会受损。”
“我不在乎。”她何时在乎名声来著。
逃了三次亲,她都不去管了,这闺房里藏了个男人又算什么?
“小姐、小姐,您没在里头吗?”
“告诉爹,我现在没空。”
“可是小姐,老爷有重要的事情要
代啊!”请不到小姐,她肯定会被削落一层皮的。
季银珠咬了咬
办“知道了,我待会就过去,你去忙吧。”
“谢谢小姐。”
脚步声起,人走远。
“朱炯,告诉我,你来的目的是什么?真的只为一句恭喜吗?”她间,心中有期望。
“你为何还是如此执著?”叹气,这银铃儿的心哪!
“告诉我!”
非要他再伤她不可吗?
撇开头,幽幽目光瞅向窗外飘飘落办。“我来,只是为了确认自己可以不再受你纠
。”回眸,微笑。“好好爱你的夫婿,我祝福你。”
语罢,深深注视了她,半响,他举步掠她而去。
“朱炯,你可以骗自己,但休想骗过我。”
门开,门关,独留她疑云满腹。
* * * * * * * *
皇宫 后花园
“要退婚?银娃儿,这抗旨可是杀头重罪喔。”想必是他那别扭的爱弟有所行动了,贼笑。
“皇姑丈,银铃儿有话要问。”
“问!”
“皇上舍得拆散一对有情人吗?”
“
打鸳鸯,这可是不道德之事哪。”举杯饮,
角勾,淡淡笑容像狐狸。
“那么,我与朱炯情投意合,皇上舍得破坏吗?”
圣皇捻了捻八字胡。“唔…可据朕了解,你与朱炯之间好像谈不上所谓的情投意合喔。”
一抹神伤掠至季银珠眼底,她用力甩甩头,
直背脊。
突然的颓丧兜入圣皇眼底,嘴角的贼笑转温和。
“我说银铃儿,你对自己可有信心?”
抬起眼,她脸上有疑惑。
“要抓回男人心,首重的便是坚定的信心,银铃儿,你想想,打从你家老头子帮你订下婚事开始,你逃了几次婚?”
羞赧抹上芙颊。“皇姑丈,这事儿您已笑过银铃儿多次了。”
“三次,是不?倘再加上这次,也不足为奇了,对不?”
“可这…”“是抗旨,倘若事情牵涉到朕的爱弟,也是功勋彪炳的端王爷呢?”
她摇摇头。“银铃儿不懂。”
“想想,一个女人首重为何?”哎!向来机灵聪颖的女娃儿怎这会儿脑袋瓜儿成钝铁,难道真是情能使人笨?
唔…想自己自衮王手上夺回梅妃时,也没笨得如此彻底啊!
季银珠眨了眨眼,还是不懂。
圣皇咳了两声,缓道:“朕曾听秉王爷说,你与朱炯曾在山
里度过数夜?”
“哪有数夜,不过才两
。”
“呵,两
就够你俩做许多事了。”眼儿眨眨,暧昧尽现。
季银珠再笨也知道,此刻圣皇心里在想啥。
脸微红,
微嘟。“我舆朱炯之间仍是清白的,皇姑丈您可别想偏了。”
“嘿,这会儿你就变聪明了啊!”不错、不错,还有救。“可是,皇姑丈听到的可不是这么简单喔。”
红
的脸儿很羞涩,她仍是嘴硬。“那个…是秉王爷误会了。”
“将男人剥光,吃男人豆乾那事儿吗?”想想,这娃儿清白是没怎样,可他那个爱弟呢?
不成、不成,给季银珠指了婚,那十四的清白不就白白浪费了。
“事情有轻重缓急,当时,银铃儿无法顾及太多。”
“所以罗,我那爱弟就只好白白让你看尽、摸尽,然后再大方的把你送给别人当娘子,自己呢,只能躲在被窝里偷哭泣,哎!这朱炯实在傻得让人心疼哪!”
她心一震。“银铃儿不明白皇姑丈的意思,朱炯他不是另有意中人吗?”
“有吗?昨儿个我到他府中也没瞧见所谓的意中人啊!倒是瞧见了个面容清瘦,为个佳人憔悴的痴情男子。”几声叹息,脸上再透个无奈,圣皇续道:“这男子认定自个儿无法给心上人幸福,所以忍痛割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所爱的人嫁作他人妇,这样的
襟,真非常人所能及了。”
偷跟瞧瞧,嗯,眼儿已汪汪了,好现象。
“他为何要这么做?”不懂,既爱她却要推开她,这样的心思岂不矛盾。“携子手,愿同老,这他不明白吗?”
“他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愿意你这个娇滴滴的娃儿成活寡妇。”爱弟啊!皇兄真真不舍你孤寡终生,故不得不
了你的底,原谅皇兄的爱弟之心啊。
“活寡妇?!”莫非是他的病…
“短时间内,他死不了,只是他,”顿了顿,他转首向左右,挥挥手。“这里毋需你们服侍了,都下去吧。”
见宫女太监个个退开,他才低声道:“他是因男人的功能丧失,所以才忍痛将你推给别人。”
“男人的功能?”
呃…这么说似乎把银铃儿弄模糊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会知男人的功能为何?
“就是…”眼儿四处瞅瞅,确定没旁人偷听,随即靠近季银珠,附耳解释。
倏地,她芙颜一片火红。“原来如此。”
他好傻、好傻!傻得让人生气,也令她心生怜惜,不舍哪!
“这就是他之所以拒我于门外,之所以对我冷心绝情,之所以把我推到别人怀中,就为了他…不能人道?”颗颗晶莹泪滴落,心疼盈
。
哎呀!哭成了个泪人儿,被梅妃瞧着了,他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银铃儿,别难过,其实他那个也非无药可救。”赶紧安慰。
睨眼过去。“我在乎岂是那个?”
哦!不在乎啊!就说是爱弟顾虑太多了。
“银铃儿,现在,你还想退婚吗?”
“要。”这次无论如何再不让他退缩了。
“那好,洛家那儿皇姑丈替你想办法,不过朱炯那儿,银铃儿,你得多费心了。”
“我明白。”
“明白不够啊!要用做的,最好是…先下手为强!”
“先下手为强?”
圣皇点点头,再次左顾右盼,续道:“你可听过生米煮成
饭?”
“可他不是…”
笑了笑,圣皇举杯,眼儿眨眨很暧昧。“贞洁是女人首重,倘若你主动,他即使再顽固也就非得娶你不可。”
“可他若是不娶呢?”既是顽固,岂会屈服。
“那就引蛇出
啊!”“引蛇出
?!”
“就是,”再附耳,将心里的鬼主意说分明“记得,赏梅会那
你不可缺席,届时我自会帮你安排一切。”
“谢谢皇姑丈。”也只有这样了。
“先别谢遇,只要你好生待我爱弟,造就够了。”
这,自然也是她心中最深切的期望。
朱炯啊朱炯,这次你休想再把我甩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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