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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清风明月-170章情思
 9章清风明月

 二人正值情深意浓之际,忽闻有人调侃,不免悚极而惊。循声望去,竟是五个瞧来风尘仆仆的藏土喇嘛僧。头上各戴一顶冠状的僧帽,所着僧袍与中原僧人也自大不相同。半身斜披不说,更且坦。璺儿瞧得大羞,垂首而视,心下却思,也不知何处来的僧,居然如此怪异?

 但有前世记忆的小石头自然识得,这梆和尚无疑由藏土而来。尤其为首老僧,眼神肃穆,容带慈悲,近前刹那竟宛如佛光普照,教人大生亲近。他并未起身,依旧扶着璺儿疲弱的娇躯,不发一语地望着这群不速之客。心下明了,眼前僧众必是元音的同门。只不知他们有没认出自己。当为了银车,自己单身挑了他们数十人。虽说耗时极少,但也难保里面没有一个半个记忆极好之人。

 思忖间,再看其余四僧,生相剽悍,面目狰狞,就像一位大德菩萨身边跟了四位嗔目金刚。陡下一凛,暗道,瞧来势,这伙僧人多半已认出自己。他此刻只担心璺儿,更担心她身子不济,万一受了惊吓,病症加重,只怕自己医术再是如何高明,也难让她痊愈。至于自己如何,偏未思及半分。

 正惶惶不可,为首老僧手掌合什,声音沙哑着道:“施主当真好兴致,既已出了长安,何不尽速远遁?却仍在这荒山野岭留恋忘返?”此话言来,诚没疾言厉,但如金玉敲戛,直震得人嗡嗡鸣鸣;伴随话音而来的更有股子

 憾天气势,便如庙宇里的金刚菩萨,突然开口说话。

 只是听这话音,竟非先前出语揶揄之人。

 当下又自一惊,转眼看怀里的璺儿,但见双颊红晕以外,靡颜依旧,显然无甚不妥。想是老僧的金刚怒音独对自己施展。心头一舒,微笑道:“大师不也兴致极好,如此夜深,不在庙里清灯黄卷,仍在此处与我等世俗人闲聊。”

 话罢,又想,这伙喇嘛既找上自己,想必已然知晓自己对付了元音?与其遮遮掩掩,被人小觑,倒不如自承得好。即道:“大师想必已然寻到元音了?可惜此人心地,手段下,大师若不好生管教,贵派在中原之声名只怕越难好转!”

 要知密宗一脉在藏土如中天,可谓深叶茂。自莲华生大师东来传教,数千年以降,密宗在藏土便即渊源长。其间偶有教争,无非也是密宗内部的理念纷争,从未有外部教宗对密宗在藏土有过大的威胁。然待密宗到了中原,遭遇便大不相同。尽管曾一时烜赫,但不多久,便衰败至今。时至今,中原百姓大多视其为妖僧魔宗。

 一来,密宗有些教理与华夏所遵循的理念大相径庭,就像元音那种欢喜修,许在密宗习以为常,然在华夏包准视为亵异行;二来,有些教派僧人非但可从事生产,又可娶生子。这般言行,在华夏百姓眼里,当真荒诞殊异,几类妖魔;三来,密宗仪轨复杂,所具设坛、供养、诵咒、灌顶等,均有严格规定,需经阿阇梨(导师)秘密传授。

 如此做法,在人口稀少的藏土,倒是无碍;可华夏人口何其众多,每人均要阿阇梨传授,又何来这多的上师?既没上师传授,照密宗理念,也就没了成佛之望。因此,密宗在华夏那是信徒稀,愈趋衰败。小石头尽管无心,但此刻突然说出这番话,确实直入要害。

 那老僧愣然片刻,蓦地微笑道:“施主有心了,老僧感激不尽!”弯身合什之后,接道:“承蒙施主惠赐,本门弟子得此大训,真谓善哉!”

 听他言来诚恳,小石头也不由客气起来,淡然道:“大师一看便是有德高僧,与那元音迥然相异,有事不妨坐下再说。”跟着,指指右首的一块大石。

 老僧双掌合什,行了一礼,竟当真在石上盘膝而坐。另四位僧人则伫其后,左右护绕。其中左首最外一人眼神分外严厉,显然蕴着极大怒气。只是老僧当前,他万不敢说话,否则,兴许早已冲了过来。

 小石头暗道,适才那说话人多半就是他。旋下注视老僧,余裕,愈看愈奇,只见老僧往那一坐,仅是片刻,居然生出宝相庄严之态。那气势决不逊于自己的两位恩师。不寻思,那初见元音,诚也威势不凡,但与眼前老僧一比,不啻于荧火星光。

 想起元音当所提密宗活佛拉摩洛丹,心道,此僧难不成就是活佛亲临?瞧其举止睥睨俯视,堂皇正大;听其言语,允执厥中,大威大德,倒有泰半势头就是那位拉摩洛丹。倘若不是,那藏土密宗当真是人才济济,势力雄厚。

 他思忖不断际,雷璺心机敏,瞧出双方之间必有怨隙。又瞧对方人多势众,为首老僧,皮凹颜,骨瘦如材,倒还管他去。然其余四僧,身形剽悍,眼目凶狞,却如法场上的刽子手,透着股杀气恶鸷。愈瞧愈觉害怕,俯耳于他,细声:“石大哥,我歇息够了,咱们走吧!”

 她说话前,已强自压抑心中悚惧,然一开口,声音兀自轻轻瑟颤。

 小石头知她心思,轻轻拍其香肩,和颜慰道:“别怕,没事的,睡会就好。”

 时当如此氛围,任他说得轻松,又纵然雷璺对他言从计行,也难免疑信参半。何况老僧背后的四道凶狠目光,怕是瞎子也能感受得到那股子彻骨寒意。但小石头既然这么讲,依雷璺的柔顺,只得臻首轻点。心下却想,为何男人们总这么喜爱打打杀杀?即便石大哥满腹才华,竟也不改此癖。叹气之余,猛又想,是了,石大哥定是为了我,不得不与他们周旋。念及此,爱意愈炽,心下柔情万千,暗自感激苍天赐下这般疼人,惜人的郎君予自己。

 与此同时,老僧忽道:“施主姓赵?”适才小石头安慰雷璺之语,他耳中听得分明,见小石头说得轻松,显对自己等人大大的不放眼内。任他修为深,也未始不生微嗔。此刻言来,与先前又自不同。嗡声嗡气不说,无形的音质倏成气,卷起地上细小沙砾,飞卷旋舞。直俟到了小石头身前数寸之地,沙砾陡止,旋转即停。

 这下显威,瞧得雷璺呆呆愣愣。心想,这僧人莫不是金刚下界,怎说个话也是叱嗟风云,大有威势?凛然之余,藏香首于小石头怀中,不敢再望。心下也知,原来老僧虽然生得瘦弱,偏是五僧里最厉害的一位。无怪另外四僧对其尊敬异常。

 沙砾狂舞那会,小石头神色自若,凝视老僧,半点没有起身奔逃或是出手阻止的征兆。即便之后沙砾停舞,也没丝毫惊诧,仿佛视若未见,神情更是澹然到了极点。待察觉璺儿有些惊怵,方始抚香肩,慰其忧心。这时,迟疑余裕,答道:“可以这么说,不知大师有何见教?”他原有些在石赵两姓之间犹豫,然想起王妃恩情,又不忍避讳那个赵字,只得莫棱两可。

 老僧倏地起立,弯身合什道:“早闻大周国的赵王爷神勇盖世,天下无双。施主在老衲的金刚怒喝里,神情自若;又在一息之间,制伏元音,想必就是了。”

 小石头暗道,老和尚果然精明。当下笑道:“大师推算极为厉害,小可佩服!只是神情自若,其实是小可吓坏了;而那所谓的一息之间,也无非侥幸,倘若真对真的,鹿死谁手尚不知呢!”他见老僧礼数周到,当下也不愿咄咄人,言辞间极为谦套,对密宗也是推崇倍至。

 老僧也笑道:“老衲听元音叙述,施主大周,且是官方人物。故而,便冒昧地猜上一猜。”此刻,双方言笑晏晏,外人见之,决计想不到双方间委实存着新仇旧恨。尤其老僧笑得和蔼,给人感觉,便像高坛菩萨蓦地走将下来,丝毫没有适才的庄严宝相。但偏偏予人一种和煦意。又闻他续道:“原本老衲对施主也是久闻大名,着实仰慕。怎奈施主偏生杀了敝宗宗主的内侄,无疑失了和好的机会,教人好生遗憾。”

 这时节,雷璺屏气慑息地朝小石头看看,见他没说话,又见老僧容颜肃穆,后头四僧更是嗔目捋腕,显是争斗在即。忙道:“从前有个和尚因对佛法一窍不通,举凡有人问佛询义,他一概唤侍从僧人代答。久而久之,他的法号索改称为不语…”

 小石头与那老僧闻言愕然,均向她诧异地望望,不解何意?

 但如此一来,那剑拔弩张之势无疑大大的和缓。

 雷璺见及,如释重负,更是粲笑面靥,继续说道:“一,极远之遥来了一位游方僧人,他久慕不语之名,便诚恳地向不语禅师请教。不巧的是,那侍从僧人适逢外出,寺中独有不语一人。于是乎,禅师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当时,游方僧问他:“什么是佛?”禅师茫然,只得东顾西盼;游方僧再问:“什么是法?”禅师竟自上看下看;游方僧又问:“什么是僧?”禅师无奈,索闭目不睬;最后,游方僧问:“什么是修法之道?”一连遇到四个难题,禅师已然厌烦到了极点,又怕对方识破自己的愚陋,旋下便伸出手来,示意送客。心下亟盼他快些离开得好,免得再问下去,便要出乖丑,无地自容了。”

 听到这里,诸人皆大感兴趣。

 尤其她语声柔柔,清脆和顺,娓娓而谈余,直如林籁泉韵,别说是故事,固然是胡说八道,相信也没人愿意中途扰断。

 小石头心知雷璺不会无缘无故地说此故事,自然微笑地望着她;而故事中由于涉及到佛门根本的禅义玄奥,僧人们也觉吸引,竟自在远处竖耳聆听。眉头蹙着,心下均思虑着游方僧所询的几个问题。均想,倘若是我遇此问题,又该怎生做答?

 雷璺柔笑地瞧着小石头,续道:“殊不知,那游方僧被禅师赶出禅房后,非但无半分恼怒,反而心满意足。到了外院,恰逢禅师的侍从僧人由外回来。游方僧急忙上前,深有感触地道:适才贫僧向禅师求教。问他何谓佛?他东顾西盼,意指人有东西,佛无南北;贫僧又问何谓法?禅师续而上看下看,意示法本平等,无分上下;贫僧再问何谓僧?禅师他闭目不语,暗喻‘白云深处卧,便是一高僧’;贫僧最后问修法之道?禅师以慈悲之心伸出手来接引众生!至此,游方僧摇摇头,佩服由衷地叹道:禅师不愧为当世高僧,明心见,佛法精通啊!说完,便即飘然离去了。”

 待她说完,静默片刻。

 诸人无不琢磨着游方僧临去前的数句话语。好一段时辰,老僧突然微笑道:“女施主兰质蕙心,叙事明白;真是高山水,道理悠长;老衲闻此故事,如闻菩萨讲经,豁然而解心头疑难。佩服,佩服…”

 雷璺一笑,玉手轻挽额前秀发,道:“那不语禅师能以胡乱举动教人听出真义,便可知佛法妙,万般在心。任你万言万语,终不及一念顿悟。好比佛祖拈花,却仅一人得道。大师前言,既说深佩石郎,可见心下已无戾气。怎又为了些许小事而强自翻颜?要知佛法慈悲,本为普渡众生。大师若借之无上神通挟怨寻仇,俟时,既违了大师原有的慈悲之心,又阻了大师的无上修行,更让佛祖的慈悲心怀,蒙受世人误解。大师,您说是么?”

 她借此故事,亟盼老僧能化戾为和,回去后善言劝告密宗宗主,从此解了仇怨。

 听她迳呼自己为石郎,小石头心头微颤,呆呆地望着那娇好无限的和美柔颜,想起当在相国寺前她和散宜生的一番男尊女卑抑是女尊男卑的对辩,不觉会心而笑,中更是暖意漾。心想,纵你老和尚佛法深,但论口才利捷,终不及璺儿远甚。又思,自己也不知该喜该忧?所遇几女中,冰清和璺儿均这般巧言利口,后…思及它,顿又不寒而栗。心想,人道女子善妒,只怕她们也是如此。倘若到时大打出手,那我又该帮谁才好?

 他蹙眉深思里,老僧笑笑,道:“女施主故事说得虽好,但此言差矣。”走前两步,看雷璺稍嫌紧张,不再次笑道:“那游方僧虽然误解了不语禅师的种种举动,但往深里想,其实游方僧已悟我佛真义。故此,当见到在旁人眼里,纯属匪夷所思的举动,他偏能领会出不同深意。这就好比寻常人看到月星辰、雨霜雪,决无特别的想法,然在我等修炼人看来,那时起时息,时息时起,循环往覆之中无一不蕴天地至理。又好比珠蚌虽在一起,然其价值则有贵之别。人们往往只能见到低的蚌,极难见宝贵的珠。我等修炼人却能寻出最为正确的方法打开它,让蚌内的真宝珠即刻显现。”

 说道这里,老僧忽然叹道:“任心所适,随遇而安,行云水,坐忘情怀。天下间又有几人堪破得了是是非非,尽散得去纷纷扰扰?”言毕,蓦又笑着合什,对璺儿道:“老衲着相,让女施主见笑了!”话罢,却见他瘦削的脸上瞬时金光溢彩,嘴角微微上扬,笑得甚是安详;由此可见,他心中仇意尽去,替而代之的完全是静悦安宁。

 听他一番深奥言语,用汉语讲来,居然表达得清清楚楚。雷璺实感诧异,笑笑道:“大师对我华夏文化研究得很是透彻。说来,是晚辈语涉浅陋,以莛叩钟,实在唐突了。但常言道,过江必用筏,到岸不须船。想必以大师之德,已不用小女子絮叨,心下早有决算。”

 这当儿,小石头扶着雷璺长身而起,随手掸去灰尘,极是潇洒地道:“大师似有所悟,可喜可贺啊!”尽管老僧未直接应允雷璺之意,但自始至终,也未恶颜相向。囿于气氛较好,他也和声和气,心下极不愿破坏这难得的谧宁。

 老僧一笑,指着雷璺道:“赵施主能有女菩萨这样的女伴,实属天大的福幸。还望施主珍惜之!”

 听他出言夸奖雷璺,小石头心底畅喜,当下抱拳施礼,正待说话。

 蓦闻上空传来一阵怪模怪样的得意笑声。

 抬首看,昏黑天际里,正有八位须发皆白的老道,各据一方,浮云滞空,倏隐倏现。那所笑之人,身材瘦高,眉长口方,有些仙风道骨,但那一丝嚣张之意,却让人无甚好感。尤其此人竟是与自己大有冤仇的峨嵋掌门金蝉子。

 不苦笑,暗忖,当真是冤家路窄。这厢的密宗和尚堪堪由璺儿出言摆平,孰想又来一梆道士。而且,这峨嵋派可不像密宗老僧这般好相与,虽然仇怨相若,同样是杀人之仇。且那宁道子严格讲,还不是自己亲手所杀。但里面囿于涉及到昆仑峨嵋的道统之争,金蝉子此人襟又小,今多半是凶多吉少。这会,他只恨自己神通失得太不是时候,否则,即便打斗不过,却也不难逃脱。

 老僧瞧及峨嵋诸道,倒是好客,笑道:“众位道友好雅兴,不妨下来一叙!”

 峨嵋诸道闻言,互视一眼。

 他们见老僧长像不凡,且金身五蕴,微现佛光。料也是位得道高人。况且,对方已然出言邀约,若不下地,委实无礼之甚。其实,照金蝉子原意,一俟见着小石头,便即动手,迳自擒了再说。须知,他与小石头争斗数番,每次总是铩羽而归。说他心中毫无忌惮,自是虚言。但他一人之思,毕竟代表不了另七位辈分奇高的老道。

 当下很是无奈。

 落下云头后,迳自走到老僧跟前,打一稽首,道:“大师想是藏土?不知是密宗那位高僧?”遂又道:“贫道峨嵋金蝉子…”跟着,指指身后随后而来的七位老道,说:“这几位是贫道的师叔祖。”这时,包括闵一得在内的七位峨嵋长老,均向老僧作礼。他们辈分虽比金蝉来得要高,但此刻会见派外高人,倒无半点谶越。

 老僧合什还礼“老衲贡嘎,乃密宗护法。”又道:“真人等莫不也为赵王爷而来?”

 金蝉子朝小石头瞥了一眼,笑道:“大师难道不是?”这又是试探。他生来谨慎,行事更求滴水不漏。此刻见老僧佛仪雍然,决非凡常,自不敢造次,当下便想问个明白,随后再伺机行事。

 贡嘎道:“老衲原意是此…“说着,指指雷璺,道:“但经这位女菩萨一番开解,此刻仇隙尽去,已不想再为难赵王爷。”

 金蝉子微愕,顺其手势向雷璺望去。他虽不识贡嘎,但大名闻之久矣。不解雷璺何以有这样的大本事,居然可以开解这位密宗大护法?

 小石头在旁闻及,不由也望向雷璺,朝她会心一笑。

 被恁多人注视,雷璺惶惶,玉足轻移,偎近小石头身旁,轻声道:“大师谬赞,小女子只是一通胡说,大师能有所悟,全赖您平时修为深,不关小女子的事。”

 贡嘎微笑道:“老衲大概就像女菩萨口中所说的那位游方僧一般?呵呵…”他此刻笑得和煦,瘦颜上佛晕越发显然。

 雷璺嫣笑道:“大师说得不错,此刻雨雾朝在大师的眼中,只怕均有深意吧?”

 贡嘎肃颜,合什道:“佛果至高无上,证之非易。依显教修行而求佛果者,一般均须历经无数大劫之长期努力,其间,多数皆十进九退。譬如作万里游,单靠双足,任你铜筋铁骨,健步如飞,若天然山河之障,或因人事之碍,往往功败垂成,徒叹奈何。而以本教密行而求佛果者,即身便可成佛,好比那翱翔茫茫无阻之苍穹,千山万水,瞬息即至。贫僧今又受女菩萨点化,断烦绝恼,心生菩提,证阿罗汉果,实属大造化也。”

 话一说完,在他身旁的另四位喇嘛僧,均自合什叩首,道:“师叔大智慧,证得罗汉果,本教昌盛近了!”贡嘎合什还礼。

 金蝉子忍住心下嫉妒,嘿嘿笑道:“原来贡嘎大师已成罗汉,真乃幸事!”

 要知,罗汉之境如同修道者修至到了天仙境界。然而佛门罗汉非同修真,一旦境界到了,立时便须飞升天庭。佛门罗汉比较自由,若仍想在尘世修行,亦可自便。是以,佛门多有活佛转世或罗汉再生的传说故事,而道界则无。金蝉子此时眼红无比,暗想,贫道修炼百年,时至今,仍在天境、神境之间徘徊;这和尚生得如此不堪,竟已成了罗汉,世道不公至极。

 贡嘎朝他略微颔首,并未作答。他之前唤诸道下来,原是为了暗助小石头一臂之力,此刻金蝉子等由空落地,那起先在空中的八卦合围之势,不言而喻已悉数被破。是以,这会儿,他才懒得理会金蝉。更且他罗汉初证,灵台清澄,金蝉有甚歪心思,在他眼里当真是一览无遗。

 金蝉子觉着无趣,回过头,对着小石头道:“大魔头,没想你命大若斯,翻天印下居然也教你逃了出去。”

 小石头不想让他知晓自己已失神通,嘿嘿笑着揶揄道:“说来幸甚。怎么?今真人又带了什么宝贝,前来抓我?”

 金蝉子能成三大武脉之一的峨嵋掌门,功力不凡姑且不说,单是眼光之犀利,就非寻常人可及。迅即回以冷笑,道:“翻天印下逃出生天者,还想完好无损?魔头,别以为本真人没瞧出来,你时下早没了先天灵气,除了手脚动弹得了以外,你能有甚大的作为?”

 小石头一凛,尽管笑容依旧,但手臂微微一颤,被他紧搂着的雷璺却是感觉到了。稍仰臻首,望着他,道:“石郎,都怪我不好,连累你了。”说着,情不地眸中含泪。小石头爱怜地望着她,柔声道:“傻瓜,别胡思想,怎么会呢?你以为这些光吃干饭的没用老道,能对付得了我?”话语入耳,雷璺破涕为笑,忙用衣袖拭去眼边泪痕。

 金蝉子原没修到嗔痴皆无的境界,被小石头话语稍加拨,顿然大怒。

 暴跳双足道:“魔头,快快放开雷家小姐,不然教你立死当场。”说着,突然望见小石头背后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金色怪鸟,略微审视,不免骇然。寻思道,这小子何时多了一只大鹏援手。又想,这只大鹏瞧其外貌,尚且年幼,道行还不深,而我方有本门七位长老,待会再加上“灵化梵辅阵”也无须忌惮。

 适才小禽调弄羽翎,离得较远,又藏土丘的另一处,诸人均未发现。而小禽在道门中算不得什么,然在佛门之中偏属圣物。

 贡嘎等僧一见,登时下跪叩首,口呼上师。

 小石头愕然,瞧和尚们言行恭谨,决非做作。回头再望小禽,却见它嘴喙高仰,神威凛立,那神情显是护主心切,至于朝它下跪的五个喇嘛,它不知怎么回事。只道自己太过厉害,堪一出场,便让小石头的敌人发憷心怯。

 金蝉子见贡嘎等僧人向一扁畜生附跪叩首,且口呼上师,不好笑,更解了适才中郁闷。觉得心里也不似刚才那般妒火中烧了。心想,你证了罗汉又如何?还不是须向畜生叩首。待下,贫道大展神威,让你们的这位所谓上师先自堕了阿鼻地狱再说。念及此,竟止不住地失笑出声。

 其时,大伙均看着喇嘛们向小禽叩首,故无一人发出声响,他这一笑,仿如静谧深夜里,骤响枭鸣,刺耳无比。喇嘛们向小禽叩完后,贡嘎忽地起身,神色肃严地望向金蝉子道:“真人何以发笑?难道是讥笑老衲叩拜本宗上师?”

 闻此言,金蝉子一个劲地埋怨自己为何笑出声来。尽管有些忌惮眼前这些喇嘛僧,然时当如此场面,倘若开口致歉,无疑输了颜面。旋下,高高轩起眉头,嘴角上扬,嘿笑道:“大师问出此言,未免发噱。您是想听真话呢?抑是假话?”

 贡嘎正声道:“自然是真话!”

 金蝉子道:“大师不觉得,跪拜一只不懂人事的上师,实属天下最为可笑之事么?”说到上师二字时,右手拂尘不由指向小禽。

 小禽虽通人,但毕竟懵懂人语,拂尘指来,却道是攻击,立时昂昂大唤,双翼一展,巨躯升起,尖利嘴喙在月辉下闪过一丝寒光,顿向金蝉子啄去。这当儿,金蝉子未做提防,正全神留意着罗汉贡嘎,孰想小禽会突然施袭,未免手足无措。当下舞动拂尘,纵身而退,口中喊道:“畜生尔敢?”

 小禽一啄未曾建功,金蝉子那句畜生,偏偏惹闹了喇嘛僧们。贡嘎跨步,瞬时挤入中间,双手微分,轻松隔开一人一禽。回头对金蝉子道:“真人口出污言,侮辱我教圣物。究竟何意?”

 金蝉子退开三步,腹起伏,气道:“什么何意不何意?这畜生猝然攻击贫道,贫道还未问它,你却来问我?”这时,小石头唤回小禽,在旁道:“真人恶言詈辞,呼斥小禽,它听得心下不舒,自然恼怒。却也怪它不得!”

 金蝉子嘿嘿道:“莫不成倒要怪上贫道?”他身子微退,与另外那些老道列成一线,续道:“时下毋须废话,不管那畜生懂不懂人事,你这魔头今终须一死,否则,贫道等如何向天下苍生代。”闻他数句话便扯到天下苍生上,小石头啼笑皆非。朗声道:“真人要杀我,尽可动手,至于说什么天下苍生,未免太过抬举了。”

 金蝉子又是嘿嘿数笑,对身旁一干老道说:“诸位长老,除魔须当尽速,动手吧!”

 老道们无语,但眨眼便围住了小石头。其间,就属闵一得最是积极,动作也最为迅速。此刻,贡嘎正站于小石头身边,这么一围,也恰好把喇嘛们一并围入。贡嘎环视众道,诧问:“哦!?贵派此役,想把老衲等人一起灭了?”

 长老们阵形已成,金蝉子有恃无恐,冷笑道:“大师适才便可退了,怎奈强自掺入,眼下贫道等阵法已成,倘若散开,无疑让魔头走。俟时,大师担当得起么?”这话显然强词夺理到了极处。即便贡嘎涵养足够,也气愤难当。大声道:“既然真人这么看得起老衲等人,那老衲等也就冒犯了。”

 话音甫落,屈指沉腕,双手结拢,捏出极是古怪的印式。又道:“素闻中原道学湛,今老衲以本宗的拙火大无定印,向诸位道长请教了。”话语落罢,静容肃然,一派威凛。老和尚威望崇高,地位显赫,受藏土万民膜拜,何曾被人抢白过?何况,金蝉子出语狂妄,气焰嚣张;老和尚心下也颇想试试中原道宗的底子,以备他密宗东来。

 再说这“拙火大无定印”实属密宗大乘手印,非上师嫡传,休想获授。密宗手印有六,计《拙火》、《幻身》、《光明》、《梦境》、《迁识》、《中》等六法。其间,前二为修身,中二修心,后二则修意。俱为密宗无上手印。此刻,由初证罗汉的贡嘎使出这“拙火大无定印”当真是赫赫生威,人神皆惮。

 做了多年掌门的金蝉子自然识得其中厉害,当下偷觑本派长老,瞧他们有甚反应。殊不知,目下这些峨嵋长老里,除了闵一得稍为好斗以外,余者皆入无为之境,想从他们脸上看出喜恶嗔怒,着实极难。

 斯时,小石头觉得内疚,对贡嘎道:“此事原本与大师无关,孰想竟把大师牵连进来,在下当真惭愧。”

 贡嘎道:“这些道人们均说王爷是魔头,但依老衲看来,王爷宝光外,英气内敛,实为龙华之仙。老衲百思不得其解。”小石头道:“在下被他们说惯了,也无谓作甚抗辩。不过今大师能为在下慷慨辩解,在下着实感激。”

 说话间,七位长老中的闵一得忽然愤愤地道:“你说自己不是魔头?哼,那贫道的小师弟又如何被你们活活诛杀当场,且尸骨全无,灵神尽失。如此作为之人,居然说自己不是魔头?”说着,又道:“诸位师兄,小师弟当就是为了追杀他,以致教无极贼人趁势所杀。今不报此仇,他我等如何面对仙师?”

 另六位老道只晓得小石头是大魔头,又是掌门金蝉子定要诛杀的人物,至于他所犯何事,又有何罪,全然不知。是故,一直无喜无嗔,根本看不出在动什么心思。此刻闻闵一得话语,顿时人人忿怒,各人眼中出怒火,几把小石头烧焦当场。

 当死去的宁道子是他们师傅飞升前,留在人世的儿子,因年岁与他们相差极大,在他们眼里,几如子侄一般照料。原本深山潜修,只待飞升,岁月极是悠闲。无奈,那金蝉子为了对付昆仑,同时也为了诛杀小石头,下飞檄传召门中数位长老出山。偏生那宁道子又是一个被宠坏之人,飞扬跋扈不说,本事不大,偏生傲十足。可怜在秦周蓝田会战之时,惨遭姜神君击杀,直落得灰飞湮灭。

 老道们怒火一盛,气势愈加不凡,直如七座大山耸在面前。

 小石头苦笑不已,心想,那宁道子也属死得冤枉,说来,全是姜神君为了迫自己与正道彻底分道扬镳,才故意杀之。又想,罢了,也不用与他们多解释,为截教大业,后终须与他们一战。此刻分辨多了,未免教人小觑。思虑及此,叹了一气,道:“宁道子前辈之死,在下确实负有责任,诸位若想报仇尽可放手便是。”

 金蝉子突然道:“你不说,我们也会这么做的?”他此刻笑得甚是得意,尤其记挂着小石头的护体神甲。总想着,夺了过来,后飞升之时,也好多件宝物防身。

 小石头愕眼,心想,为何他与自己便似有着天大的仇恨,总是不依不饶?一时当真百思不得其解。这时节,雷璺只恨自己当为何未曾学武,否则的话,此刻自然能替石郎分担不少。她却没想到,眼前这些老道,即便是雷啸岳亲临,也是有输无赢。

 眼看争斗在即,除雷璺之外,众人耳内皆忽闻到马车的铃铛声。

 又不许久,马蹄声愈来愈响。跟着,西首处漫起大片尘雾,纵然夜沉暮,依然让人看得分明。时当纷战之前,忽有外人介入,诸人均想,无论是敌是友,先行瞧清了再说。不须臾,马车在夜雾中驰来。前后总计三辆,边上更有十数骑汉子,严密守护。

 小石头瞧之愕然,原来,他与胜施说好在长安东郊碰头。孰料想,小禽所停地点,竟是万分巧合。当即暗叫糟糕,心道,峨嵋道人们显然已与楚王府勾结。眼下他们势大,稍倾我与贡嘎大师若是败了于他们。那雷府一家岂不再落敌手?尤其是璺儿。念及此,极是爱惜地望了一眼雷璺。却见她楚楚可怜地偎在自己怀里,身子微栗,显然冷得厉害。又思,璺儿风寒侵髓,须当慢慢调理方可。只恨这梆老道如怨鬼身,总是摆不得。

 思虑际,马车驰近,众人看得分明。三辆马车内,前后车寻常之极,惟独中间那辆豪华异常,红色木架车身,白玉镶嵌,纵在夜里,依旧玉光晶莹,宝气流离。渐趋缓速下,三辆马车前后停于诸人面前。接着,前后车上又跃落不少黑衣人,个个身手矫捷。待把中间马车围妥,其中一人上前禀道:“小姐,遇到王爷了!”

 “嗯”车内女子慵懒地答道。随即,出来两名面目清秀的小丫鬟,一左一右分立,掀起马车帐帏。右面丫鬟道:“小姐,请出来吧!”话音甫落,车里一女探出头来,高高的云鬓,慵梳雅致。尤其她弯身而出的刹那,仿如新月初升,万种风情自不待言。

 在旁黑衣人固然瞧得多了,此际也是魂弛神,心神俱醉。

 至于那些老道和喇嘛,兀自神色自若,只在疑惑,这般美貌女子何以到此荒山野地来?且看阵仗之盛,必是大豪世家的小姐。诸道人俗心早去,实在是此事古怪,令他们不得不感诧异费思。其时,人人皆惑,惟独小石头苦笑地望着眼前一切。暗自寻思,完了,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小禽着地之处怎就如此巧合?偷眼看金蝉子,见他也是疑窦满面,又想,只盼他没看出来,否则,事情必然糟糕至极。

 由车上下来女子,正是长安城内无人不晓的一代名胜施。

 她自探头那当儿,便已望见小石头,只是瞧见雷璺如小鸟依偎在旁,不由微感酸楚。尽管心下早知结果,但知不知道与当面见着,无疑差之天壤。她与雷璺相较,二人相貌不分轩轾,一个胜在温婉动人,一个如葩骤放,教人惊羡。她心里实不愿在小石头面前落了下风,故而即便是寻常地下个车,也自使了“妙心凡谛”的心法。

 那拒还之眼神,无限媚之风情,原本在场的人倒没觉什么。那些黑衣人竟而看得热血沸腾,内心儿霍霍剧跳。皆想,像小姐这样的美人儿也不知谁家儿郎有此福分娶回家?念及此,情不地看向小石头,却见他怀内另有一女。当下无不愤慨,暗为胜施叫起屈来。

 胜施今夜衣着极为朴素,广袖齐,衣领合,无比人里带着一丝庄重。落车之后,轻启朱,柔柔地道:“雷老爷,雷夫人,咱们遇见王爷了。”声音响起,如空谷泉鸣,动听已极。

 殊不知,她心下之凄,实已到了极处。

 暗忖,王爷当真薄情已极,明明见到我们,也不上前打个招呼。兀自与那雷二小姐卿卿我我,可见他心中没有我得半点存在。照她一贯玲珑心思,原不该看不出小石头目下窘境。怎奈,一来她内心生波,鉴貌辨的工夫与往日远不能相比;二来,这梆老道喇嘛,个个多年苦修,锻炼心志,固然心中杀意冲天,寻常人看去,仍是慈蔼万分,祥和无比。况且,赵王爷出身昆仑,隶属道门,天下有谁不知?在他边上有几位道士,那是极寻常的事体。

 小石头闻言叫苦,此刻想要提醒,业已不及。心想,胜施姑娘今怎么回事?眼下这般一触即发的场面,她居然没看出来。

 雷璺听得父母俱来,一时忧喜集。喜的是,父母终被救出;忧的却是,目下敌人势大,此刻出来,无疑自投罗网。思忖间,雷啸岳与雷夫人已然下车。小石头转目而顾,只见后面那辆马车内,也自下来一对青年。前一人英俊伟,正是雷霆;后一人年岁较轻,但面貌与雷霆相若,谅必是雷家传说中体弱多病的四少爷雷博。

 这当口,就属雷夫人最为激动。老远见着雷璺,便喊道:“璺儿…”雷璺开小石头怀抱,试图向母亲跑去。急切里,忘了自己早已身染风寒,四肢乏力。玉足堪动,顿觉头晕眼花,几昏厥。小石头慌忙抱住,轻声道:“小心些,璺儿!”说着,搂着她迳往雷夫人去。

 雷璺还以粲笑,心下又怯又喜,一边感受他的温暖爱意;一边望着面跑来的母亲,芳心怦怦,无以复加。既不舍爱郎之疼惜,又担心母亲茫然不解,怕违了平的训导。一时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便在这时,金蝉子身影微晃,挡在二人面前,冷声道:“魔头,你想逃那去?”

 小石头刚想回答,只听闵一得道:“金蝉,你还怕他逃远?让他去就是了!”

 “是!”金蝉无奈退下。他虽一派掌门,但像闵一得这种长老耆宿的话语,倒也不敢不听。小石头朝闵一得颔首致谢。这么一磨蹭,雷夫人已然近前。小石头放落雷璺,让她自去与母亲叙话。雷啸岳人已久,察出不妙,并未靠近。

 雷霆瞧见小石头,哈哈大笑道:“石兄弟,这次幸亏你帮忙啊!”小石头抱拳“雷大哥受苦了。”雷霆又道:“石兄弟,当你一走数,大哥寻不到你,几致误会。今向你赔礼道歉。”说着,弯身长揖,毕恭毕敬。

 小石头慌忙让开,道:“大哥怎可如此,小弟不敢当。”心想,这家伙当背着我胡说八道,眼下晓得错了了,立时向我致歉,也算爽快。雷霆作礼后,忽然贴近他,轻声问:“石兄弟,这帮老道可是寻隙来得?”小石头“嗯”了一声。雷霆朝老道们气呼呼地瞪了一眼。

 这时雷家四少爷,雷博上前道:“这位想必就是东周的赵王爷吧?”小石头笑道:“不敢当!四少爷受苦了。”

 雷博神色一变,道:“我家受你牵连得可不小吖。”

 此话一说,人皆愕然。

 雷啸岳与雷霆均忙即呵斥。

 被父兄说了,雷博竟自坦然,昂首问:“难道不是么?原本我雷家在长安生活得好好,不敢说山脯林,倒也逍遥自在。但自他来后…”他右手戟指小石头,几乎捱到鼻尖,续道:“我家从此多舛多难。先是二姐和五妹遭权贵婚,再是大哥被人无由囚,眼下更是几近家破人亡。亏你们把灾星当做恩人。你们问问他,或者让他扪心自问,他这样帮我们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爹爹的十万大剑兵以及二姐和五妹的美。其意和那些权贵们有甚不同?”

 一番慷慨言,直听得雷家人怔然以对。在旁的东周密谍们义愤填膺。震北王府在周人心中向来神圣不可侵犯,即使这些多年飘在外的周人,也是无比敬慕。若非瞧着雷家与王爷,似大有渊源,诸人怕不是早已挥刀上去。

 小石头天生不善推卸责任,听他所言,便道:“四少爷说得不错,雷家遭此巨变,确实系出我因。在此,我表示歉意。但四少爷说我目的与那些权贵相若,这一点,我却不愿苟同。”

 雷博斜眼道:“你当然这么说!若真认了,岂不无美可贪?”

 小石头哑然,他心中实无觊觎璺倩二女之的心思,但时下与璺儿两情缱绻却是事实。雷霆在旁怒,喝道:“四弟,你说得什么话?我家之事与石兄弟有甚关连?”雷博道:“大哥,你和爹怎就这么糊涂?你以为他真安什么好心?”

 瞧他兀自嘴硬,雷霆气道:“不管什么心,就算要说,时下也轮不到你。”

 雷博稍愣,随即愈想愈恼,吼道:“好,你是大哥,你说了算。以后有你吃亏的时候。”话罢,竟自拂袖而去。没走多远,雷息啸岳喝道:“博儿,你上那去?”雷博头也不回,答道:“去一个能让我说话的地方。”雷啸岳高声道:“你给我回来!”说着,见他不应,斗然拔身而起,一下跃在雷博面前。又道:“给我回去!”这四字音量不小,吓得雷博身子一顿。但他脾也拗,只稍停余裕,即道:“不回去,回去又怎样?反正话也不让我说。”

 瞧他赌气的样子,雷啸岳好气好笑,嗔道:“怎么?大哥说你两句,你不听。眼下爹爹的话,你也不听了?”雷博辩道:“谁说我不听…”没等他说完,雷啸岳道:“既然要听,那就跟爹爹回去。”说着,伸手拽住他胳膊,拖回了原地。雷博伫回原地,依旧嘴嘟老高,瞧那怨气,估计十天半月也难消散。

 小石头见之笑笑,当他是小孩脾气,也没放心上,说道:“雷伯父,小侄这厢还有些事,你们和胜施姑娘先走!”适才雷博胡闹,他留意到那些老道们似乎均看得有些走神。虽不知缘故,但思,若不趁此时教他们先走,待会不定全军尽墨。

 雷啸岳颔首。峨嵋老道们,他尽管认识得不多,但闵一得和金蝉子,也算矜。心知二人本事大得很,高来高去,赛似神仙,非自己可及。又见小石头身旁似有喇嘛助阵,当下越奇,暗道,此人际非凡,明明是道门中人,偏身兼魔教宗主,时下又与密宗攀了情。后,倘若东周伐秦,藏土西凉一带再有藏军扰,大秦危矣。念及此,不唏嘘。想起秦皇那时的深情厚义,此刻自己为了保命,竟与敌国王爷处在一起。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对抑是错。

 回过身,对家人到:“我们走吧…”举步间,略嫌蹒跚,缘于意兴萧索,一时无打采到了极点。

 瞧他们要走,峨嵋诸道也无意见。金蝉子念着要速速除掉小石头,随后趁隙取了他身上的护体神甲。至于闵一得等人不关心时事,对于西秦朝内的政局变化,全然不知,又如何会想去阻扰。

 雷璺急道:“爹…”雷啸岳侧眼看她。雷璺又道:“我不走…”雷啸岳知她心意,看看小石头,对雷璺道:“你有何本事,帮得了赵王爷?”雷璺道:“爹,女儿知道自己没本事,时下也恨自己当年为何不曾勤加习武。但不管如何,女儿目下决计不走。”说话时,泪光盈盈,言辞坚定。那眉梢,神情,举止,无不充斥着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的坚意。

 “璺儿…”小石头在旁,情不自地喊了一声。

 待她转眼望来,遇到那水汪眸子,一时戛然无语。此时此刻,二人眼中俱只有对方的存在。想起适才月下偎依,均自寻思,时光若能倒,真愿意永远停伫在那一刻,再无旁人一丝一毫的打扰。这时,在旁诸人却也无语,迳是默默地看着他们。

 胜施这会方是明白,原来王爷身边的那些道士,乃敌非友,不大呼后悔。又见雷璺此举,显是想和王爷同生共死。心想,二小姐手无缚,柔弱异常,竟能有此勇气。换成是我,也能如此么?思忖间,凝眸远望,心下只恨王爷的深情双目里,竟没自己半分位置。她子原就直,但今不知为何,特别多愁善感。又想,别说陪着王爷去死,纵然为他死上千遍万遍,那又如何?

 过不半晌,终是金蝉子不耐,嚷道:“魔头,快快受死,休想磨蹭时辰。”

 小石头也不理会,只对雷璺道:“璺儿…”

 雷璺知他想唤自己离开,然此刻那里肯依,答道:“不,我不走。”言辞虽短,其意甚坚,任谁都听得出里面的决然。小石头头一热,大声道:“好,璺儿,我答应你。”说着,走近去,牵住她手。

 斯时,清风徐拂,明月辉照。

 二人手手相挽,并肩一起。一个气宇轩昂,傲然屹立;一个姣丽动人,风华绝代;均是一般的衣裾飘飘,宛若神仙。直看得诸人自惭形秽。尤其胜施越发酸楚,美眸渐趋润,远处人儿也是越发离。雷啸岳和夫人面面相觑,不知把女儿于眼前这人,到底是对抑是错?心中各自百感集。

 170章情思胡思

 金蝉瞧得恼怒,心道,这么个大魔头居然也有人欢喜?且愿意陪他赴死?一时当真难以索解。又想,楚王世子拜托贫道务必找回雷家两位小姐。此刻,五小姐既然不在,二小姐那是无论如何都要带回去的。念及此,戟指小石头,大声道:“魔头,休以妖言惑骗雷家小姐,且待贫道擒了你再说。

 小石头不语,直朝他轻蔑地笑笑。顿让金蝉念起当城下,神剑被毁之恨,一时满腔愤懑自不待言。

 值此万籁俱寂,人皆有思下,猛地里一声虎哮。先远后近,由轻到响,直至后来,如炸雷奔放,连绵不绝。

 闵一得须发贲张,大叫:“有妖气。”

 话音甫落,却见一头身躯硕大的斑斓白虎,由远处密林倏然跃出。它移动极速,几如电光。吼声响起,威震山岗。众人只觉眼前掠过一道白影,那带刺獠牙,仿佛就已及身。尖利狰狞,教人不寒而栗。

 瞧虎妖来势汹汹,峨嵋诸道不敢托大,忙自结阵施法。此刻无须细看,能有此威风的除了修炼多年的虎妖以外,再无其它。只是他们也在疑惑,长安郊外虽不致人多的磕头碰脑,逐队成群,但也往来甚密。这虎妖怎就寻此热闹地方修炼,当真令人费疑。他们没想及,眼前这只白虎实非妖类,而该属虎神。

 众道人寻思未毕,只见小禽大翼一振,嘹鸣数声,仿如鹘入鸦群,直扑群道。旁人没瞧出白虎是谁,它却分得清楚。正是晚了自己一脚的石虎。

 眼看圣禽动了,喇嘛们也自手印迭出。要他们眼睁睁地瞧着圣禽伤在道士手上,自是千难万难。五人运宝瓶气,施金刚法,拙火定各印绵绵套环,行云水。佛门手印,原就妙用无穷,且能化生种种;时而衍罢天堂之境,时而展现地狱之像,其间既有慈悲苍生之念,又蕴怒目无畏之态。

 紧要的是,贡嘎这五人在密宗内的地位,决不亚于眼前七道在峨嵋派的尊崇。尤其贡嘎堪堪证了罗汉果,此刻由他手上衍出的拙火定印,那便越发神妙无方。

 其时,峨嵋老道们叫苦不迭。前有石虎所化的白虎奋武扬威;后有小禽鹰撮霆击;不说两者配合得直如海啸山崩,鸣电掣;单是贡嘎等喇嘛的数种密宗手印,就让他们抵挡吃力。

 只是峨嵋道术毕竟非同寻常,初期慌乱之后,迅即稳住阵势。

 金蝉子侧身稍让,轻叱间,背际飞剑跃空;七名老道在其身后凌乱而立,面容沉肃,怒目圆睁,手中俱衍无形气剑。七剑堪化,剑芒如虹,互织之余,直升天穹,与远处星辰,遥遥呼应。待由空倾洒,光作七彩,瞬间罩住十数丈方圆,华丽如鎏苏,好看异常。

 与此顷刻,白虎一头撞上,接着“阿唷”一声,在空中连翻几个跟头,跌在地上。等它爬起,凶容不改,兀自獠牙直咧,狰狞异常。而喇嘛们并不想与峨嵋诸道翻颜,他们只须小禽无恙,至于其它皆可不管。

 这会儿,七彩剑气愈发璀璨,眨眼间,便覆盖住了除喇嘛和白虎之外的所有人。

 原来老道们不知虎妖来历,再者喇嘛们攻得正急,复又担心旁人遭了虎妖毒手;说来,这些老道尽管愤恨小石头,但要他们眼睁睁地瞧着虎妖噬雷家之人和那些黑衣密谍,倒是心有不忍。当下不及施展大威力的攻击道法,惟先不求伤敌,只护住周遍之人即可。

 只是他们手中凭空显出剑来,却让在旁的一干东周密谍们瞧得目瞪口呆。均想,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剑仙?

 方今天下,虽然武学昌盛,但修真之术多为各家敝帚自珍,向不外传。一般即便能入了三大武脉为弟子,倘若不到一定的资历和地位,也休想获得一零半星的修真秘术。就像那楚王世子符震,纵然入了散桑门下,本身又家世显赫,也不过学了些崆峒派的基础拳法,至于剑术更属简寥。在世间或许是二高手,但在修真人看来,至多就是一个小儿摆弄一小木,实为可笑可噱。

 是而,世间多有剑仙之说,亲眼目睹之人却少之又少。

 自白虎现身,素来养尊处优的雷夫人何曾遇此惊险?登时悚极尖叫。过半晌,睁眼看,只见丈夫,儿子均围在自己面前,顿然宽心不少。再回眸寻找女儿,却见她把头埋入那青年的怀里,显是恩爱异常,依托甚深。不由悠悠一叹,暗想女儿大了,由她去吧。

 小石头这时愕然不已,这不是石虎的原身么?他怎会来此?难道冰清与蓉儿来了?石虎虽是神兽白虎的后裔,但因被西极天皇大帝剥了神格,故而始终是红色虎身。不过当由灵珠中出来,小石头照闻仲所嘱,分别给龙儿和他服了一粒极品仙丹。二兽便了世间浊气,还复本身灵骨。尽管未到爹娘般的实力,傲视群妖已然足够。

 瞅此空暇,他又想,这时不走还待何时?原来老道们的剑鎏垒壁,诚然御着石虎和小禽,但也防着圈内之人趁隙逸出。只可惜,他们万没想到,小石头虽然失了神通,身上仍有一件堪称神器的护甲。适才因与雷璺互相偎依,便敛了去,老道们没见着,自然不知。至于金蝉子,他是万分觊觎,又生怕长老们横一手,因此故意不说。

 殊不知,如此一来,倒是让小石头有了身之机。他猛地抱住雷璺,急电般地向阵外冲去。堪近剑鎏垒壁,身上蓦现烜煚神甲。那连宗师高手也难逾越的七彩光泽,堪一遇着烜煚神甲的金光,顿然软化。就如一人划开水波,倏穿而去。

 情势蓦变,委实大出老道们之预料,此刻他们想变招业已不及。白虎来势汹汹,攫戾执猛;喇嘛们在旁伺机觑暇,更是大意不得。

 无奈下,七人只做未见,迳直对付虎妖。心下皆想,这魔头失了神通,独剩些轻身功法,何况身边又跟着个手无缚的女子,谅他也逃不远。

 小禽甚是机灵,它原本始终与喇嘛们在一起,眼看小石头突出阵外,即向老道们做了一虚势,引得喇嘛们为了保护它,而攻击群道之时,遂遽然而回。翼翅扑展,呼哧一声,趁小石头跃空当儿,庞大的身躯适巧置于他足底。待他落下,正好接着,跟着翼翅振风,扶摇腾空。

 连串遁逸举动,一人一禽便如排演好了似的。一举功成暂且不说,单那星驰电走般的遽然,就让老道们猝不及防。待见他们眨眼已升夜穹,老道们幡然省悟。那魔头诚然失了神通,然他仍有只神通广大的大鹏鸟。尽管不一定扶摇万里,但这百千里还是可能的。念及此,无不大为懊丧。旋下满腔怨气,无疑发在了石虎身上。

 不料,石虎也非蠢人。先前一撞,虽未吃大亏,却知想要破那剑鎏垒壁,势必极难。他此来原就为了寻找小石头,只是脚程慢了些,不及小禽那般迅捷。不过,幸而赶得及时,堪到郊外,便见此一幕。此刻见其已然险,自无须逗留。旋下与小禽一般,做了一虚势,跟着拔脚而溜。

 那是来得如风,去得似电,根本教人无暇寻思。

 峨嵋诸道起先一心防御,实没想及虎妖原与小石头一伙,其意不图伤人,而为救人。石虎遁走,他们变招也是不及,惟有眼睁睁地瞧他远去。

 这些变化写来虽慢,其实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过了半晌,老道们惭然相顾,直觉无颜至极。在旁诸人也觉恍若梦境,仅是刹那光景,其中变化之奇,似比平生所遇还要来得多多。

 这时,贡嘎忽然合什道:“圣禽已去,虎妖也遁,老衲等留此,再无必要。”说着,回身即走。路经雷家人时,又一合什,微微一笑道:“令媛慧质兰心,它必有福报!你们无须担心!”雷啸岳知他是异人,忙即还礼。待抬头视,五个喇嘛却已飘然去远。

 行至半途,其中一喇嘛问贡嘎“师叔,咱们来此原为报仇,此刻无功而返,不知宗主会怎生说法?”

 贡嘎和颜笑道:“宗主早臻无上境界,无挂无碍,名利尽去,岂会念私怅仇?”

 “可…?”那喇嘛微有不信,复想再问。

 贡嘎忽然止步,柔声道:“我宗在魏武之时,曾有上师踏入中原,之后,幸而救得一位当朝皇子。又过不久,那皇子登位,便大力颂扬我宗。因在位者不断赞叹,故朝野上下,对于我宗之信仰与受持,蔚为一时风气。那时,更有聪颖绝世之辈,入我法门,血脉相承,嗣续佛灯。我宗至此遂臻极盛,怎奈盛极之余,遽遭毁佛之变。”

 说至此,他语声变得沉重“那时,焚经毁寺,坑僧灭佛,不但我宗遭此大殃,即整个佛们亦差点毁于一旦。幸禅宗教外别传,不立文字语言,才不受焚经之累。虽无寺宇作栖心办道的道场、而水边林下,月白风清的场合,亦可为参悟禅机的好境界,故禅宗能独延残,犹能于劫灰之后保其孑遗。而我宗则以布置坛场,陈设法器,传授真言仪轨等故,必须有寺宇经典为依据,然此等需要,在当时大动中,皆不能得其满愿。因而,我宗大受教难的摧残。”

 话罢,他转而朝西,合什叩首,口中默念经咒。另四位喇嘛与其相若,俱自合什诵经。如此好一会,贡嘎起身,道:“自魏武崩溃,佛寺渐复,教法渐兴,各宗均获再生;然我宗囿受创过巨,竟未能重睹前景之盛况!此事,我宗数代宗主,皆为之而忧。至本代宗主,那便尤甚。每焦心劳思,生怕我宗在中原渐传渐衰,濒于式微。故此,才会秘遣其侄入西秦行世,其意只为弘扬我宗。只是,我宗密法在中原已被斩断多时,被世人当作魔怪那也罢了;且可恨,宗主所托者,亦非善辈,假我宗之财力武功,暗做隐秘苟且之事,更以那枝末旁技,荼毒世人。他之死去,实为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此事,宗主早有明示,你们无须担心!”

 听到这里,那四僧皆道:“师叔教诲,我等明白了。”

 贡嘎一笑,道:“那赵王爷风骨秀异,英不羁。若与前之所托者一比,前者为荧火,后者好比轮,有大光明之气。我宗在中原之盛事,后多半要他襄助不可。”

 四僧颔首,恭敬至极。

 贡嘎面向长安,额头显万字金光眼,了望远去禽影,道:“圣禽慌不择路,居然朝西遁去,可见我佛已在保佑本宗。老衲与赵王爷,还有一会之缘!”这时,一僧问道:“师叔,那元音如何处置?”贡嘎道:“先带回去疗伤。不过,他想借上玄揭谛强行欢喜之功,殊为可恶。此事终须禀明宗主,随后从严处置。”

 接着,五人又谈须臾,遂回长安。

 再说那峨嵋诸道,眼看喇嘛僧远去,尽管心下愤恨其坏了自己等人的大事,但也深为忌惮密宗秘学,只想,若无必要,犯不着与他们闹僵。又见胜施等均望着自己,心下很觉惭愧。生怕眼前这些世俗人讥笑自己等人居然连头虎妖也抓将不住。

 赧颜之余,闵一得道:“几位师兄,魔头既已遁去,咱们也走吧?”六老道点头认可,均想,待此也无趣,免得稍停被人问长问短,自己等却无言回应。

 偏金蝉子不识趣,忽道:“几位长老,这些人均是楚王爷想抓的钦犯,弟子想把他们抓了回去。”

 闵一得瞪他一眼,气道:“你以为那楚王爷是甚好货?依我看来,他纵子婚,试图篡位,眼看灾民食子而不顾,那一桩是仁君所为?这样的人,你倒好,竟去保他?哼…”被他一通狠斥,金蝉子讪讪无颜,私下气恼,倒不敢顶嘴。一老道见此,说道:“闵师弟,不用多说。为小师弟报仇,才是最紧要的事。其它无关事等,概不要管了。”又道:“金蝉,你便与我们一起。你出世久,尘世一切,还须你多方提醒。”

 金蝉子应了。当下,峨嵋诸道也自远去。只是行去间,兀自听得老道们谈论着:“你看那人像小师弟么?”“有点像!”“相貌不同,但那脾,却是半点无差…”话声渐息,人影终杳。

 直至此刻,胜施等人才醒过神来。

 适才变起仓猝,情景怪异,不说那头猛虎是否真是虎妖,单那巨大若屋宇般的体躯,就让人发憷心怯。之后,金色怪鸟通灵已极,居然不等主人吩咐,便可自行护主远遁。再往后,那些道人的气剑更是教人目瞪口呆,手中无故生出剑来不说,且能布成圆形气罩。如此咄咄怪事,倘若今夜不是亲眼所见,如有人与自己说了,不当他是疯子,也当他是骗子。

 胜施默立片刻,遥望西方。她自没有贡嘎那般佛力,可以破虚遥视。然感觉里,一颗芳心却已被小石头带去。只不知,他会珍藏抑是撕得支离破碎?这些人中,雷啸岳适应力最强。他道:“赵王爷既已险,想必不久便会去汴梁,咱们不如早时赶去,与他相会?”

 胜施应了,启道:“老将军说得不错。”

 雷霆嘿嘿笑道:“好,好,不多说了。咱们这便赶去。”说着,搀扶住娘亲,对雷博道:“博弟,走吧!”雷博哼了一声,道:“那东周王爷挟着二姐,还不知上那去了。我看他是另有企图,心有不轨!”这话说得东周密谍们齐齐出兵刃,无不怒眼瞪视。雷博吓一大跳,稍定后,竟也不惧,兀自强硬道:“怎么?就许你们王爷干得出,还不兴别人说两句?”

 胜施玉颜嗔怒,不悦道:“四少爷,请你讲话主意些。我们均是周人,对震北王爷那是发自心地的尊重,希望以后再不要听到你讲这些有损王爷之德的话语。”雷霆也道:“是啊,四弟,石兄弟为人,我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何况,二妹与他两情缱绻,谈不上心怀不轨罢?”

 雷博瞥他一眼,道:“你当然这么说,只要胜施姑娘的话,只怕叫你目下去死,想必也心甘情愿得紧。”

 雷霆大羞,没想四弟公然说出自己的隐秘话语。他不同雷熙,留恋场,自成人起,便始终待在军营,无时不为军旅之事而心。可说,活了二十余年,眼里心里惟有三个女人。一个无疑是娘亲雷夫人,另两个就是自己的心肝妹妹,雷璺和雷倩。

 可自在天牢被胜施遣人解救,随后,又得见她妩媚风情,那颗心儿,便有了她身影。怎奈,他生平不善儿女情事,心中又藏不住话。因此,适才在车上,便把心地之事予自己的四弟透了些,期望这位习文多年的弟弟,能帮他思个好主意。孰不料,好主意没想着,眼下四弟竟把自己的隐秘事悉数宣之于口。

 一时,教他赧颜无比,偷眼打量胜施,只见她拖着薄雾般的裙裾,婀娜婷立,即便月明辉,却依旧光照人。远而望之,翩若惊鸿;近而视之,轻云拢月,朦胧绮丽。万不能亵渎之心,不油然而生,更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笼罩心头,恨不能挖钻入,从此再不见人。

 心中又气又恼,又恨又悔…

 此时此刻,气氛尤为尴尬。雷啸岳也不知说甚么好,只无奈地望着两个儿子,见二人齐自怒目嗔对,心想,一个儿子几如废了,此际,这两小子居然也是不和。难道是我雷某当年杀孽太重,以致苍天降此惨事予我?

 静默片刻,胜施悠悠一叹,淡笑道:“四少爷,你放心,小女子决计不会让大少爷去死的。你想,小女子在万花楼待了那么久,可说见三千,夜会八百,若每个都叫他们去死,那万花楼门前岂不早成了坟场?呵呵…”说道这里,又是一笑,只是面容上的惨意,任谁都瞧得明明白白。

 她自问小石头临去前,没顾自己一眼,那一颗芳心早已尽碎。只恨自己虽然身子冰洁,但名声不雅,王爷是决计不会看上自己的。愈想愈悲下,这刻说起话,更把自己贬低已极。尤其那什么见三千,夜会八百,更属夸张到了极处。她原是万花楼的头牌,纵然万金之辈,倘若欠了文才,或是少了些‮趣情‬,也休想见她一面。

 她这么说法,别人都没当真,那雷夫人素无见闻,竟认为是千真万确之事。

 不免暗自埋怨雷霆。心想,霆儿也真是的。昔日为他介绍多少大家闺秀,他均没入眼。这当儿居然喜爱上一个已是残花败柳的青楼名。真真气煞我也。又想,等我们到了汴梁,老头子没了将军头衔,诚然我家比原先要差了一些。但凭璺儿和那震北王爷的关系,谅来我家也不致差得太多。运气好点,不定比在大秦尤要荣耀数倍。俟那时,霆儿焉可娶个名节有污的女子?

 念及此,她面色一寒,对雷霆再无好脸。冷冷地道:“霆儿,休再闲话。此刻情危,岂能儿女情长,速把你那心思,与为娘收起来。”

 雷霆面色又红,嚅嚅地应了。

 见及这般,胜施也不再说什么。

 这时节,那些东周密谍们却鄙夷雷霆到了极点。在他们心中,胜施姑娘是神圣的名词。也许她在秦人眼中只是名女,或在某些人眼中是一位精明能干的密谍头子。然而这些年下来,他们之中有谁不知,胜施姑娘为大周牺牲了多少。名节、爱情、家庭,那样不是女儿家最为注重的东西,但胜施姑娘为了大周,却一概抛弃。这样的女子,难道不值得尊重?难道不该被视为女神般的存在。

 他们私底也仰慕得紧,但自问配不上。依他们想法,纵览天上人间惟有赵王爷可勉强配之,固是换作本国的仁秀帝也是远远不够。此间,竟发现雷霆也有折花之心,诸人心中不有了烂蛤蟆也想吃天鹅的想法。

 眼看自己再不发话,场面气氛始终不得缓和。雷啸岳哈哈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胜施姑娘美貌如仙,霆儿有此心思,也无可厚非。不过,依老夫看,胜施姑娘这般天仙化人,汴梁城中必定早有如意郎君在依闾相望。咱们霆儿多半是痴心妄想了。”说着,再次大笑解糗,接着又道:“好了,去汴梁要紧。胜施姑娘要会如意郎君,老夫也急着要见两个女儿。”

 诸人见窘状解去,当下也不多言,各自上车。雷霆暗向雷博狠瞪一眼,轻声道:“稍后上车,看我如何收拾你?”雷博脾拗得很,昂首白眼,道:“我说错了么?那可是你的原话!”雷霆郁极,私下发誓,以后再有隐秘,必不再与他人说透半分。

 如此这般,一众人续向东行。雷霆与雷博数来再无一言,便如陌生人似的。暗底里,老夫两人看得焦急。劝了数次,却不见好改,最后无奈随之。这一,马车出了秦境,已入周地。雷博突而高烧不止,口中且呓语不断。时而唤上两句石大哥,时而又是璺儿、璺儿地喊个不停,尤其啧啧亲嘴之声,不绝于耳,教人殊为恶心。

 雷霆讶然不已,不知他心里到底在动什么龌龊脑筋?原本胜施说道,男子服侍,必然不周,唤他去前一辆马车,另安派一使女伺候雷博。雷霆生怕别人晓得雷博的丑状,不敢承应。忙道:“弟弟生病,兄长服侍,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岂可劳烦她人?”

 老夫俩听了,心下喜慰,只道兄弟二人确实情义深厚,却不知,另有别故。

 这途中,雷博稍得清醒。雷霆急不可奈,问道:“博弟,几来,你始终念着璺妹的名字,究竟系出何因?”雷博堪醒,神思还较糊涂,随口答道:“想她呗!”见他不当回事,雷霆大怒,一手抓住他襟,低声音,道:“你老实跟大哥说,你是不是有甚歪心思?”那伦二字,他犹豫半晌,终用一个歪字替代。

 他若好声询问,雷博兴许矢口否认。然他这般恶声恶气,却起了他的倔。“啪”的一下,拍落雷霆五指,随后整整衣襟,神色淡然地道:“那又怎样?男女爱本是极寻常的事。与其让璺姐便宜了别的臭男人,不如让我好生疼惜。”

 言尤在耳,如五雷轰顶。雷霆不能置信地再问:“你、你说什么?予我再说一遍?”

 雷博冷冷地望着他道:“说再多遍也是一样,我是喜爱璺姐,那又怎样?”

 雷霆怒不可遏,狠狠一记耳光,直打得雷博半边脸颊高高肿起。这记声响,极是响亮,即便车外骑士也自闻到。不由问:“雷少爷,出甚事了么?”

 雷霆惊醒,忙道:“哦!没事!”看着雷博通红面庞,特别那五指形分外晰然,不心下生悔。暗道,博弟年幼,素不出家门,有些恋姐心思,也在所难免。我怎可打他呢?而且,他身无武功,万一打坏,岂不糟糕?念及此,忙关心问:“博…博弟,你没事吧?”

 雷博眼神凶恶地望着他,竟不发一言。

 雷霆一怔,这般眼神刻毒异常,分明恨自己入骨,不由愈加懊悔。探出手道:“博弟,是大哥不对,不该打你。来,我帮你看看…”

 那手未及雷博脸庞,已被他拍落,神色鸷地道:“雷霆,这记耳光,我雷博记住了。他必定十倍还之。”话罢,又自大喊:“停车,停车…”

 车外人不知何事,闻得叫声,车队戛然而止。

 雷霆惊道:“博弟,你想怎样?”想去拖他,竟而落空。

 雷博半点没有病况的下了车,回头道:“这家我没法待了。不过,今之赐,我会还你的。”

 雷霆颓然,默默地看着他,根本没想到,自家兄弟会有阋墙的一

 前面雷啸岳与雷夫人闻得车后有了状况,当即探问其故。待听到四子雷博与长子雷霆在车内起了冲突,以致雷博一怒之下,忿而离去。二人诧然相顾,遂慌忙下车,寻那雷霆问个明白。只是雷博的心思,委实太过荒谬,雷霆怕家丑外,又担心坏了四弟的名誉和二妹的名节,迳是支吾不言。他这般为人着想,然在旁人眼里,见他吐吐,直道其错必在他之身上。

 误会一成,纵连老夫二人也是怨语十足。均道:“你四弟自小体弱,在此荒山野岭,万一有甚不测,那可怎生是好?”他们心下责怪雷霆,又担心四子,一时间慌张失措,无所着手。胜施走来,道:“二位老人家不用过分担心,小女子已遣人搜索。稍后就有消息传来。”

 雷啸岳忙自拜谢,雷霆俊脸一红,雷夫人却是无语,只想,两个儿子反目,多半系出她故。倒也无须对她感谢。众人在道边候了半晌,出外搜索雷博的黑衣人一个个的回来,但总无雷博的音讯。直到最后一批人赶回,雷夫人又气又急,竟自晕厥过去。大伙无奈,前桩事未了,又添新烦。只得赶往城镇,为雷夫人延请大夫医治。  m.MhuA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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