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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落花流水
  睡到半夜,狄云忽觉肩头被人推了两下,当即醒转,只听得⾎刀僧轻声道:“有人来了!”狄云一惊,但随即大喜,心想:“既然有人能进来,咱们便能出去。”低声道:“在哪里?”⾎刀僧向西南一指,道:“你躺着别作声,敌人功夫很強。”狄云侧耳倾听,却一点声音也听不到。

 ⾎刀僧持刀在手,蹲低⾝子,突然间如箭离弦,悄没声地窜了出去,人影在山坡一转,便已不见。狄云好生佩服:“这人的武功当真厉害。丁大哥倘若仍在世上,和他相比,不知谁⾼谁下?”一想到丁典,伸手往怀中一摸,包着丁典骨灰的包裹仍好端端地在怀里。

 静夜之中,忽听得当当两下兵刃相之声。两声响过,便即寂然。过得好半晌,又是当当两声。狄云料得⾎刀僧偷袭未成,跟敌人上了手。听那兵刃相的声音,敌人武功似不在他之下。

 接着当当当当四响,⽔笙也惊醒了过来。山⾕中放眼尽是⽩雪,月光如银,在⽩雪上反映出来,虽在深夜,亦如黎明。⽔笙向狄云瞧了一眼,口一动,想要探问,但心中对他憎恨厌恶,又想他未必肯讲,一句问话将到口边,又缩了回去。

 忽听得当当声越来越响。狄云和⽔笙同时抬头,向着响声来处望去,月光下只见两条人影盘旋来去,刀剑碰撞之声直响向东北角⾼处。那是一座地势险峻的峭壁,堆満了积雪,眼看绝难上去,但两人手上拆招,脚下毫不停留,刀剑光芒闪光烁下,两人竟斗上了峭壁。

 狄云凝目上望,瞧出与⾎刀僧相斗的那人⾝穿道袍,手持长剑,正是“落花流⽔”四大⾼手之一,不知他如何在雪崩封山之后,又会闯进⾕来?⽔笙随即也瞧见了那道人,大喜之下脫口而呼:“是刘伯伯,刘乘风伯伯到了!爹爹!爹爹!我在这儿。”

 狄云吃了一惊,心想:“⾎刀老祖和那老道相斗,看来一时难分胜败。她爹爹倘若闻声赶来,岂不立时便将我杀了?”忙道:“喂,你别大声嚷嚷的,叫得再雪崩起来,大家一起送命。”⽔笙怒道:“我就是要跟你这恶和尚一起送命。”张口又大声叫喊:“爹爹,爹爹,我在这里!”

 狄云喝道:“大雪崩下来,连你爹爹也一起埋了。你想害死你爹爹不是?”

 ⽔笙心想不错,立时便住了口,但转念又想:“我爹爹何等本事?适才大雪崩,旁人都转⾝逃了,刘乘风伯伯还是冲进⾕来。刘伯伯既然来得,我爹爹自也来得。就算叫得再有雪崩,最多是死了我,爹爹总是无碍。这老恶僧如此厉害,要是他将刘伯伯杀了,我要求死也不得了。”当即又大声叫喊:“爹爹,爹爹,我在这里。”

 狄云不知如何制止才好。抬头向⾎刀老祖瞧去,只见他和那老道刘乘风斗得正紧,⾎刀幻成一道暗红⾊的光华,在皑皑⽩雪之间盘旋飞舞。刘乘风出剑并不快捷,然而守得似乎甚为严密。两大⾼手搏击,到底谁占上风,狄云自然看不出来。只听得⽔笙不停口大叫“爹爹”叫得几声,改口又叫:“表哥,表哥!”狄云心烦意,喝道:“小丫头,你再不住口,我把你⾆头割了下来。”

 ⽔笙道:“我偏偏要叫!偏偏要叫!”又大声叫:“爹爹,爹爹,我在这里!”但怕狄云真的过来动手,站起⾝来,拾了一块石头防⾝。过了一会,只见他躺在地下不动,猛地想起:“这个恶和尚已给我表哥踏断了腿,若不是那老僧出手相救,早给表哥一剑杀了。他行走不得,我何必怕他?”接着又想:“我真蠢死了!那老僧分⾝不得,我怎不杀了这小恶僧?”举起石头,走上几步,用力便向狄云头上砸了下去。

 狄云无法抵抗,只得打滚逃开,砰的一声,石头从脸边擦过,相去不过寸许,击在雪地之中。⽔笙一击不中,俯⾝又拾起一块石头向他掷去,这一次却是砸他的肚子。狄云缩⾝打滚,但断腿伸缩不灵,喀的一声,砸中了小腿,只痛得他长声惨呼。

 ⽔笙大喜,拾起一块石头又投掷,狄云眼见自己已成俎上之⾁,任由宰割,给她这般接连砸上七八块石头,哪里还有命在?当下也拾起一块石头,喝道:“你再投来,我先砸死了你。”见她又是一石投出,当即滚⾝避过,奋力将手中石头向她掷去。

 ⽔笙向左闪跃,石块从耳边擦过,擦破了耳轮⽪⾁,不由得吓了一跳。她不敢再投掷石块,回⾝拾起一树枝,一招“顺⽔推舟”向狄云肩头刺到。她剑法家学渊源,甚是⾼明,手中所执虽是一树枝,但一枝刺出,去势灵动。狄云纵然全⾝完好,剑招上也不是她敌手,眼见树枝刺到,斜肩闪避,⽔笙剑法已变,托的一声,在他额头重重的戳了一下。

 这一下她手中若是真剑,早已要了狄云的命,但纵是一树枝,狄云也已痛得眼前金星飞舞。⽔笙骂道:“你这恶和尚一路上‮磨折‬姑娘,还说要割了我的⾆头,你倒割割看!”提起树枝,往他头顶、肩背一地狠打,叫道:“你叫你师祖爷爷来救你啊!我打死你这恶和尚!”口中斥骂,手上加劲。

 狄云无法抵挡,只有伸臂护住颜面,顷刻间头上手上给树枝打得⽪开⾁绽,到处都是鲜⾎。他又痛又惊,突然‮劲使‬一抓,抢过树枝,顺手扫了过去。⽔笙一惊,闪⾝向后跃开几步,拾起另一树枝,又要上前再打。

 狄云急中生智,忽然间想起乡下人打输了架的无赖法子,叫道:“快给我站住!你再上前一步,我便脫子了!”嘴里叫嚷,双手拉住,作即刻便要脫之状。

 ⽔笙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脸去,双颊羞得飞红,心想:“这和尚无恶不作,只怕真要用这种坏行迳来羞辱于我。”狄云叫道:“向前走五步,离开我越远越好。”⽔笙一颗心怦怦跳,果然依言走前五步。狄云大喜,大声道:“我子已经脫下来了,你再要打我,便过来罢!”⽔笙大吃一惊,纵⾝跃出丈余,心慌意之下一个踉跄,脚下一滑,摔了一,急忙爬起便奔,哪敢回头,远远地避到了山坡后面。

 狄云其实并不脫,想想又好笑,又自叹倒霉。适才这顿打,少说也吃了三四十,小腿被石头砸伤,痛得更是厉害,心想:“若不是耍无赖下流,这会儿多半已给打得断了气啦。我狄云堂堂男儿,今⽇却⼲这等卑鄙勾当。唉,当真命苦!”

 凝目向峭壁上望去,只见⾎刀僧和刘乘风已斗上了一座悬崖。崖石从山壁上凸了出来,凭虚临风,离地至少说也有七八十丈,遥见飞冰溅雪,从崖上飘落,⾜见两人剧斗之烈,料想只要谁脚下一滑,摔将下来,任你武功再⾼,也非粉⾝碎骨不可。狄云抬头上望,觉得那二人的⾝子也小了许多。两人⾐袖飘舞,便如两位神仙在云雾中飞腾一般。

 天空中两头兀鹰在盘旋飞舞,相较之下,下面相斗的两人⾝法可快得多了。

 ⽔笙在那边山坡后大声叫喊起来;“爹爹,爹爹,快来啊!”她叫得几声,突然东南角上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是⽔侄女吗?你爹爹受了点轻伤,转眼便来!”⽔笙听得是“落花流⽔”四老中位居第二的花铁⼲,心中一喜,忙叫道:“花伯伯!我爹爹在哪里?他伤得怎样?”

 倏忽之间,花铁⼲已飞奔到了⽔笙⾝畔,说道:“雪崩时山峰上一块石头掉将下来,砸向陆伯伯头顶,你爹爹为了救陆伯伯,出掌击石。只是那石头实在太重,你爹爹手膀受了些轻伤,不碍事的。”⽔笙道:“有个恶和尚就在那边…他脫下了…花伯伯,你快去杀了他。”花铁⼲道:“好,在哪里?”⽔笙向狄云躺卧之处一指,但怕不小心看到了他⾚⾝露体的模样,一手指出,反而向前走了几步。

 花铁⼲正要去杀狄云,忽听得铮铮铮铮四声,悬崖上传来金铁鸣之声,抬头一望,但见⾎刀僧和刘乘风刀剑相,两人动也不动,便如突然被冰雪冻僵了一般,知道两人斗到酣处,已迫得以內力相拚,寻思:“这⾎刀恶僧如此凶猛,刘贤弟未必能占上风,我不上前夹击,更待何时?虽然以我在武林中的声望名位,实不愿落个联手攻孤之名,但中原群豪大举追赶⾎刀门二恶僧,早已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闻,若得能亲手诛杀了⾎刀僧,声名之隆,定可掩过‘以二敌一’的不利。”当即转⾝,迳向峭壁背后飞奔而去。

 ⽔笙心中惊奇,叫道:“花伯伯,你⼲什么?”一句话刚问出口,便已知道答案。只见花铁⼲悄没声地向峭壁上攀去,他右手握着一纯钢短尖在石壁上一撑,⾝子便跃起丈余,⾝子落下时,尖又撑,比之适才⾎刀僧和刘乘风边斗边上之时可快得多了。

 狄云初时听他脚步之声远去,放过了自己,心中正自一宽,接着便见他纵跃起落,攀登悬崖,忍不住失声呼叫:“啊哟!”这时唯一的指望,只是⾎刀僧能在花铁⼲登上悬崖之前先将刘乘风杀了,然后转⾝和花铁⼲相斗,否则以一敌二,必败无疑。随即又想:“这刘乘风和那姓花的都是侠义英雄,⾎刀老祖却明明是穷凶极恶的坏人,我居然盼望坏人杀了好人,唉,这…这真是也不对…”又是自责,又是担忧,心中混之极。

 便在这时,花铁⼲已跃上悬崖。

 ⾎刀僧运劲和刘乘风比拚,內力一层又一层地加強,有如海中波涛,一个浪头打过,又是一个浪头扑上。刘乘风是太极名家,生平钻研以柔克刚之道,⾎刀僧內力汹涌而来,他是将內力运成一个个圆圈,将对方源源不绝的攻势消解了去。他要先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待敌之可胜。⾎刀僧劲力虽強,內力进攻的方位又是变幻莫测,但僵持良久,始终奈何不得敌手。两人全神贯注,于⾝外事物已尽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花铁⼲攀上峭壁,跃至悬崖,并非全无声息,两人却均不知。

 花铁⼲见两人头顶⽩气蒸腾,內力已发挥到了极致,他悄悄走到了⾎刀僧⾝后,举起钢,力贯双臂,尖下寒光闪动,势挟劲风,向他背心疾刺。

 尖的寒光被山壁间镜子般的冰雪一映,发出一片闪光。⾎刀僧陡然醒觉,只觉一股凌厉之极的劲风正向自己后心扑来,这时他手中⾎刀正和刘乘风的长剑相,要向前推进一寸都是艰难之极,更不用说变招回刀,向后招架。他心念转动奇快:“左右是个死,宁可自己摔死,不能死在敌人手下。”双膝一曲,斜⾝向外扑出,便向崖下跳落。

 花铁⼲这一决意致⾎刀僧于死地,一招中平“四夷宾服”劲力威猛已极,哪想得到⾎刀僧竟会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堕崖。只听得波的一声轻响,尖刺⼊了刘乘风口,从前透⼊,后背穿出。他固收势不及,刘乘风也浑没料到有此一着。

 ⾎刀僧从半空中摔下,地面飞快的向眼前,他大喝一声,举刀直斩上去,正好斩在一块大岩石上。当的一声响,⾎刀微微一弹,却不断折。他借着这一砍之势,⾝子向上急提,左手挥掌击向地面,蓬的一声响,冰雪迸散,跟着在雪地中滚了十几转,一砍一掌十八翻,终于消解了下堕之力,哈哈大笑声中,已稳稳地站在地下。

 突然间⾝后一人喝道:“看刀!”⾎刀僧听声辨器,⾝子不转,回刀反砍,当的一声,双刀相,但觉口一震,⾎刀几脫手飞出,这一惊非同小可:“这家伙內力如此強劲!”一回头,只见那人是个⾝形魁梧的老者,⽩须飘飘,形貌威猛,手中提着一柄厚背方头的鬼头刀。⾎刀僧心生怯意,急忙闪跃退开,仓卒之际,没想到自己和刘乘风比拚了这半天內力,劲力已消耗了大半,而从⾼处掉下,刀击岩石,更是全凭臂力消去下堕之势。他暗运一口真气,只觉丹田中隐隐生疼,內力竟已提不上来。

 左侧远处一人叫道:“陆大哥,这僧害…害死了刘贤弟。咱们…咱们…”说话的正是花铁⼲。他误杀了刘乘风,悲愤已极,飞快地赶下峭壁,决意与⾎刀僧死拚。恰好“南四奇”中的首老陆天抒刚于这时赶到,成了左右夹击之势。

 ⾎刀僧眼见花铁⼲奔来,自己连陆天抒一个也斗不过,何况再加上个好手?只有以⽔笙为质,叫他们心有所忌,不敢急攻,那时再图后计。

 心中念头只这么一转,陆天抒鬼头刀挥动,又劈将过来,⾎刀僧⾝形一矮,向敌人下三路突砍二刀。陆天抒⾝材魁梧,下盘坚稳,纵跃却非其长,当即挥刀下格。⾎刀僧这二刀乃是虚招,只是虚中有实,陆天抒的挡格中若是稍有破绽,虚转为实,立成致命的杀着,待见他横刀守御,无懈可击,当即向前一冲,跨出一步半,倏忽缩脚,向后跃出,如此声东击西,脫出了鬼头刀笼罩的圈子。

 他几个起落,飞步奔到狄云⾝旁,却不见⽔笙,急问:“那妞儿呢?”狄云道:“在那边。”说着伸手一指。⾎刀僧怒道:“怎么让她逃了,没抓住她?”狄云道:“我…我抓她不住。”⾎刀僧怒极,他本就十分蛮横,此刻生死系于一线,更是凶大发,右脚飞出,向狄云间踢去。狄云一声闷哼,⾝子飞起,直摔出去。当地本是个⾼峰环绕的深⾕,然而⾕中有⾕,狄云这一摔出,更向下面的⾕中直堕。

 ⽔笙听得声音,回过头来,见狄云正向⾕底堕去,一惊之下,只见⾎刀僧向自己扑将过来。便在这时,忽听得右侧有人叫道:“笙儿,笙儿!”正是⽗亲到了。⽔笙大喜,叫道:“爹爹!”这时她离⽗亲尚远,而⾎刀僧已然扑近,但远近之差也不过三丈光景,倘若她不出声呼叫,一见⽗亲,立即纵⾝向他跃去,那就变得亲近而敌远了。可是她临敌经历太浅,惊喜之下,只是呼叫“爹爹”却忘了⾎刀僧正自扑近。

 ⽔岱大叫:“笙儿,快过来!”⽔笙当即醒觉,拔⾜便奔。⽔岱抢上接应。

 ⾎刀僧喑叫:“不好!”⾎刀衔⼊口中,一俯⾝,双手各抓起一团雪,运劲捏紧,右手一团雪先向⽔岱掷去,跟着第二团雪掷向⽔笙,同时⾝子向前扑出。

 ⽔岱挥剑挡开雪团,脚步稍缓。第二团雪却打在⽔笙后心“灵台⽳”上,登时将她击倒。⾎刀僧飞⾝抢近,将⽔笙抓在手中,顺手点了她⽳道。只听得呼呼风响,斜刺里一刺来,正是花铁⼲到了。

 花铁⼲失手刺死结义兄弟刘乘风,心中伤痛悔恨,已达于极点,这时也顾不得⽔笙命如何,劲贯双臂,出如风。⾎刀僧挥刀疾砍,当的一声响,⾎刀反弹上来,原来花铁⼲这杆也是百炼之钢,非宝刀宝剑所能削断。

 ⾎刀僧骂道:“你***!”抓起⽔笙,退后一步,但见陆天抒的鬼头刀又横砍过来。他前无去路,強敌合围,眼光急转,找寻出路,一瞥眼间,见狄云在下面⾕底坐了起来,心念一动:“下面只积雪甚深,这小子摔他不死!”伸臂拦抱住⽔笙,纵⾝跳了下去。

 ⽔笙尖叫声中,两人堕⼊深⾕。⾕中积雪堆満了数十丈厚,底下的已结成坚冰,上面的兀自松软,便如是个垫子一般,二人竟然毫发无损。⾎刀僧从积雪中钻将上来,看准了地形,站上⾕口的一块巨岩,横刀在手,哈哈大笑,说道:“有种的便跳下来决个死战!”

 这块大岩正居⾕口要冲,⽔岱等人若从上面跳下,定要掠过岩旁,⾎刀僧横刀一挥,轻轻易易地便将来人砍为两截。⾝在半空之人,武功便胜得他十倍,也不能如飞鸟般回翔自如,与之相搏。

 陆天抒、花铁⼲、⽔岱三人好容易追上了⾎刀僧,却又被他逃脫,都恨得牙庠庠的。⽔岱以女儿仍被僧挟持,花铁⼲误伤义弟,更是气愤。三人聚在一起,低声商议。

 陆天抒外号“仁义陆大刀”;花铁⼲人称“中平无敌”以“中平”享誉武林;⽔岱的外号叫作“冷月剑”再加上“柔云剑”刘乘风,合称为“落花流⽔”所谓“落花流⽔”其实是“陆花刘⽔”说到武功,未必是陆天抒第一,但他一来年纪最大,二来在江湖上人缘极好,因此排名为“南四奇”之首。他如烈火,于伤风败俗、卑鄙不义之行最是恼恨,眼见⾎刀僧站在岩石上耀武扬威,⽔笙却软软地斜倚在狄云⾝上。他不知⽔笙已被点了⽳道,不由自主,还道她非贞烈,落⼊僧的手中之后居然并不反抗,一怒之下,从雪地里拾起几块石子掷了下去。

 他手劲本重,这时居⾼临下,石块掷下时更是势道猛恶之极。只听砰嘭、砰嘭之声,四周山⾕都传出回音。⾕底雪花飞溅。

 ⾎刀僧一矮⾝,将狄云和⽔笙扯过,蔵⼊岩石之后。他这时已然暂时脫险,对狄云的怒气便即消去。他⾝站在巨岩之上,指着陆、花、⽔三人破口大骂,石块掷到,便即闪⾝相避,却哪里伤得到他?这时他才望见远处悬崖上刘乘风僵伏不动,回想适才情景,推知是花铁⼲偷袭失手,误伤同伴,暗自庆幸不已。

 狄云见岩石后的山壁凹了进去,宛然是一个大山洞,巨岩屏挡在外,洞中积雪甚薄,倒是个安⾝之所,见头顶兀自不住有石块落下,生怕打伤⽔笙,当即横抱着她,将她放进洞中。⽔笙大惊,叫道:“别碰我,别碰我!”

 ⾎刀僧大笑,叫道:“好徒孙,师祖爷爷在外边抵挡敌人,你倒抢先享起福来啦!”

 ⽔岱和陆、花三人在上面听得分明,气得都炸破了膛。

 ⽔笙只道狄云真的意图非礼,自是十分惊惶,待见到他⾐衫虽非完整,却是好好地穿在⾝上,想起适才他自称已脫了子,以致将自己吓走,原来竟是骗人。她想到此处,脸上一红,骂道:“骗人的恶和尚,快走开。”狄云将她放⼊洞內,石块已打她不到,随即走开。这时他‮腿大‬既断,小腿又受重伤,哪里还说得上一个“走”字,只是挣扎着爬开而已。

 三上一下的僵持了半夜,天⾊渐渐明了。⾎刀僧调匀內息,力气渐复,不住盘算:“如何才能脫⾝?”眼前这三人每一个的武功都和自己在伯仲之间,自己只要一离开这块岩石,失却地形之利,就避不开他三人的合击了。他无法可想,只好在岩上伸拳舞腿,怪状百出,嘲弄敌人,聊以自娱。

 陆天抒越看越怒,只是大骂。花铁⼲突然心生一计,低声道:“⽔贤弟,你到东边去假装滑雪下⾕。我到西边去佯攻,引得这恶僧走开阻挡,陆大哥便可乘机下去。”陆天抒道:“此计大妙。”⽔岱道:“他如不过来阻挡,咱们便真的滑下⾕去!”他和花铁⼲二人当即分从左右奔了开去。

 附近百余丈內都是峭壁,若要滑雪下⾕,须得绕个大圈子,远远过来。⾎刀僧见二人分向左右,显是要绕道进⾕,如何阻挡,一时倒没主意,寻思:“糟糕,糟糕!他们大兜圈子地过来,虽然路程远些,花上个把时辰,总也能到。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们大兜圈子来攻,我便大兜圈子逃之夭夭。”当下也不通知狄云,悄悄溜下岩石。

 陆天抒目送花⽔二人远去,低头一看,已不见了⾎刀僧的踪影,但见雪地中一道脚印,通向西北而去,大叫:“花贤弟、⽔贤弟,恶僧逃走啦,快回来!”花⽔二人听得呼声,一齐转⾝。

 陆天抒急于追人,涌⾝跃落,登时便没⼊⾕底积雪。他跃下时早已闭住呼昅,但觉⾝子不住下沉,随即⾜尖碰到了实地,当即⾜下‮劲使‬,⾝子便向上冒。他头顶刚要伸出积雪,忽觉口一痛,已中了敌人暗算,惊怒之下,大刀立时挥出,去势迅捷无伦,凭着手上感觉,已知砍中了敌人。但敌人受伤显是不重,在雪底又是一刀砍来。

 原来⾎刀僧听得陆天抒的呼叫,知他下一步定是纵⾝⼊⾕,当即回⾝,钻⼊了岩石附近的积雪之中。陆天抒武功既⾼,阅历又富,要想对他偷袭暗算,本来绝少可能,但他这时从数十丈⾼处跃⼊雪中,这种事生平从未经历过,自是全神贯注,只顾到如何运气提劲,以免受伤。他明明看见⾎刀僧已然逃走,岂知深雪中竟会伏有敌人,当真是出其不意之外,再加上个出其不意。

 但他毕竟是中原武林中一等一的人物,口虽然受伤,跟着便也伤了敌人,刷刷刷连环三刀,在深雪中疾攻出去。他知⾎刀僧行如鬼魅,与他相斗,决不可有一瞬之间的松懈,这三刀盲目砍出,劲力却是非同小可。⾎刀僧受伤后勉力招架,退后一步,不料⾝后落⾜之处积雪并未结冰,脚底踏了个空,登时向下直堕。

 陆天抒连环三刀砍出,不容敌人有丝毫息的余裕,跟着又是连环三刀,他知敌人在自己接连六刀硬攻之下,定要退后,当即抢上強攻,猛觉⾜底一松,⾝子也直堕下去。

 他二人陷⼊这诡奇已极的困境之中,都是眼不见物,积雪之下也说不上什么听风辨器,连黑夜搏斗的诸般功夫也用不上了。两人⾜尖一触上实地,各自便即使开平生练得最的一路刀法。这时头顶十余丈积雪罩盖,除了将敌人杀死之外,谁也不敢先行向上升起。只要谁心中先怯,意图逃命,非给对方砍死不可。

 狄云听得洞外一阵大呼,跟着便寂无声息,探头张望,已不见了⾎刀老祖,却见岩石旁的⽩雪隐隐起伏波动,不噤大奇,看了一会,才明⽩雪底有人相斗,一抬头,只见⽔岱和花铁⼲二人站在山边,凝目⾕底,神情焦急,那么和⾎刀僧在雪底相斗的,自然是陆天抒了。

 ⽔笙也探头出来观看,见到⽗亲全神贯注的模样,相距又远,一时不敢呼叫。

 花⽔二人一心想要出手相助,却不知如何是好。⽔岱道:“花二哥,我这就跳下去。”花铁⼲急道:“使不得,使不得!你也跳进雪底下,却如何打法?下面什么也瞧不见,莫要…莫要又误伤了陆大哥。”他一刺死亲如骨⾁的刘乘风,心中一直说不出的难过。

 这处境⽔岱自然并非不知,自己跳⼊雪底,除了舞剑削之外,又哪里能分清敌友?斩死⾎刀僧或陆天抒的机会是一般无二,而被⾎刀僧或陆天抒砍死的机会也是毫无分别。可是己方明明有两个⾼手在旁,却任由陆大哥孤⾝和⾎刀僧在雪底拚命,陆大哥是为救自己女儿而来,此刻⾝历奇险,自己却⾼⾼在上袖手旁观,当真是五內如焚,顿⾜手,一筹莫展。要说跳下去再说罢,但一跃下,便是加⼊了战团,但见⾕中⽩雪动,这一跳下去,说不定正好庒在陆天抒的头顶。

 ⾕底⽩雪起伏一会,终于慢慢静止。崖上⽔岱、花铁⼲,洞中狄云、⽔笙,却只有更加焦急,不知这场雪底恶战到底谁胜谁败。四人都是屏息凝气、目不转瞬地注视⾕底。

 过了好一会,一处⽩雪慢慢隆起,有人探头上来,这人头顶上都是⽩雪,一时分不清是俗家还是和尚,这人渐升渐⾼,看得出头上长満了⽩发。那是陆天抒!

 ⽔笙大喜,低声呼。狄云怒道:“有什么好叫的?”⽔笙道:“你师祖爷爷死啦,你小和尚也命不久长了。”这句话她便不说,狄云也岂有不知?这些时⽇之中,他每天和⾎刀僧在一起“近朱者⾚”不知不觉间竟也沾上了一点儿横蛮暴躁的脾气。何况眼见陆天抒得胜,自己势必落在这三老手中,更有什么辩⽩的机会?他心情奇恶,喝道:“你再罗唆,我先杀了你。”⽔笙一凛,不敢再说。她被⾎刀僧点了⽳道,动弹不得,狄云虽是断了腿,但要杀害自己,却是容易不过。

 陆天抒的头探在雪面,大声息,努力挣扎,似想要从雪中爬起。⽔岱和花铁⼲齐声叫道:“陆大哥,我们来了!”两人涌⾝跃落,没⼊深雪,随即窜上,跃向⾕边的岩石。

 便在此时,却见陆天抒的头倏地又没⼊了雪中,似乎双⾜被人拉住向下力扯一般。他没⼊之后,再也不探头上来,但⾎刀僧却也是影踪不见。⽔岱和花铁⼲对望一眼,心下均甚忧急,见陆天抒适才没⼊雪中,势既急速,又似⾝不由主,十九是遭了敌人的暗算。

 突然间波的一响,又有一颗头颅从深雪中钻了上来,这一次却是头顶光秃秃的⾎刀僧。他哈哈一笑,头颅便没⼊雪里。⽔岱骂道:“贼秃!”提剑正要跃下厮拚,忽然间雪中一颗头颅急速飞上。

 那只是一个头颅,和⾝子是分离了的,⽩发萧萧,正是陆天抒的首级。这头颅向空中飞上数十丈,然后拍的一声,落了下来,没⼊雪中,无影无踪。

 ⽔笙眼见这般怪异可怖的情景,吓得几晕倒,连惊呼也叫不出声。

 ⽔岱悲愤难当,长声叫道:“陆大哥,你为兄弟丧命,英灵不远,兄弟为你报仇。”纵⾝正要跃出,花铁⼲急忙抓住他左臂,说道:“且慢!恶僧躲在雪底,他在暗里,咱们在明里,胡跳下去,别中人他的暗算。”⽔岱一想不错,哽咽道:“那…那便如何?”花铁⼲道:“他在雪底能耗得几时,终究会要上来。那时咱二人联手相攻,好歹要将他破膛剜心,祭奠两位兄弟。”⽔岱泪⽔从腮边滚滚而下,心中只道:“要镇静,定下神来,这时候千万不能伤心!大敌当前,不可心浮气耝!”但两个数十年相的知友一旦丧命,却教他如何不悲从中来?又如何能够抑止?

 两人望定了⾎刀僧适才钻上来之处,从一块岩石跃向另一块岩石,并肩迫近,渐渐接近⽔笙和狄云蔵⾝的石洞之旁。

 ⽔笙斜眼向狄云偷睨,心中盘算,等⽗亲再近得几丈,这才出声呼叫,好让他能及时过来相救,倘若叫得早了,小恶僧便会抢先下手杀了自己。狄云见到她神⾊不定,眼珠转动,已料到她的用意,假装闭目养神。⽔笙不虞有他,只是望着⽗亲。突然之间,狄云双手在地下一撑,⾝子跃起,扑在⽔笙背上,右臂一弯,扼住了她喉咙。

 ⽔笙大吃一惊,待要呼叫,却哪里叫得出声?只觉狄云的手臂扼得自己气也透不过来,忽听他在自己耳边低声道:“你答允不叫,我就不扼死你!”他说了这句话,手臂略松,让她昅一口气,但那耝糙瘦硬的手臂,却始终不离开她喉头柔嫰的肌肤。⽔笙恨极,心中千百遍地咒骂,可便是奈何不得。

 ⽔岱和花铁⼲蹲在一块大岩石上,但见雪⾕中绝无动静,都是大为奇怪,不知⾎刀僧在玩什么玄虚,怎能久耽雪底。

 他们悲痛之际,没想到⾎刀僧自幼生长于蔵边冰天雪地,知冰雪之。先前他钻⼊雪底之后,立时便以⾎刀剜了个大洞,伸掌拍实,雪洞中便存得有气,每逢心跳加剧,呼昅难继,便探头到雪洞中昅几口气。陆天抒却如何懂得这个窍门,一味屏住呼昅,硬拚硬打。他內力虽然充沛,终是及不上⾎刀僧不住换气。便如两人在⽔底相斗,一人可以常常上⽔面呼昅,另一人却沉在⽔底,始终不能上来,胜负之数,可想而知。陆天抒最后实在气窒难熬,⼲冒奇险,探头到雪上昅气,当即给⾎刀僧连砍三刀,死于雪底。

 ⽔岱和花铁⼲越等越心焦,转眼间过了一炷香时分,始终不见⾎刀僧的踪迹。⽔岱道:“这恶僧多半是⾝受重伤,死在雪底了。”花铁⼲道:“我想多半也是如此。陆大哥岂能为恶僧所杀,却不还他两刀?何况这恶僧和刘贤弟拚斗甚久,早已不是陆大哥的对手。”⽔岱道:“他定是行使诈计,暗算了陆大哥。”说到此处,悲愤无可抑制,叫道:“我到下面去瞧瞧。”花铁⼲道:“好,可要小心了,我在这里给你掠阵。”

 ⽔岱手提长剑,昅一口气,展开轻功,便从雪面上滑了过去,只滑出数丈,察觉脚下并不如何松软,当下奔得更快。这雪⾕四周山峰极⾼,万年不见光,⾕底积的虽然是雪,却早已冰雪相混,有如稀泥,从上跃下固是立时没⼊,以轻功滑行却不致陷落,⽔岱轻⾝功夫甚是了得,在雪面上越滑越快,只听得花铁⼲叫道:“好轻功!⽔贤弟,那恶僧便在左近,小心!”

 话声未绝,喀喇一声,⽔岱⾝前丈许之外钻出一个人来,果然便是⾎刀僧,只见他双手空空,没了兵刃,叫声:“啊哟!”不敢和⽔岱接战,向西飘开数丈,慌慌张张地叫道:“大丈夫相斗,讲究公平。你手里有剑,我却⾚手空拳,那如何打法?”⽔岱尚未答话,花铁⼲远远叫道:“杀你这恶僧,还讲什么公平不公平?”他轻功不及⽔岱,不敢踏下雪地,从旁边岩石绕将过去,从旁夹击。

 ⽔岱心想恶僧这口⾎刀,定是和陆大哥相斗之时在雪中失落了。深⾕中积雪数十丈,这口刀哪里还找得着?他见敌人没了兵刃,更加放心,必胜之券,已搡之于手,只是别要让他逃得远了,或是无影无踪地又钻⼊雪中,叫道:“兀那恶僧,我女儿在哪里?你说了出来,便将你痛痛快快的一剑杀了!不给你吃零碎苦头。”

 ⾎刀僧道:“这妞儿的蔵⾝之所,你就寻上十天半月,也未必寻得着。若是放我生路,便跟你说。”口中说话,脚下丝毫不停。

 ⽔岱心想:“姑且骗他一骗,叫他先说了出来。”便道:“此处四周都是揷翅难上的⾼峰,便放了你,你又走向何处?”⾎刀僧道:“这里的地势古怪之极,我在左近住过几年,却是了如指掌。你如杀了我,一定难以出⾕,活活的饿死在这里,不如大家化敌为友,我还你女儿,再引你们出⾕如何?”

 花铁⼲怒道:“恶僧说话,有何信义?你快跪下投降,如何处置,我们自有主意,何用你来揷嘴?”一面说,一面渐渐迫近。⾎刀僧笑道:“既是如此,老子可要失陪了!”脚下加快,斜刺里向东北角上奔去。⽔岱骂道:“往哪里去!”剑疾追。

 ⾎刀僧奔跑迅速,奔出数十丈后,面⾼峰当道,更无去路。他⾝形一晃,疾转回头,从⽔岱⾝旁斜斜掠过。⽔岱挥剑横削,差了尺许没能削中,⾎刀僧又向西北奔去。⽔岱见他重回旧地,心道:“在这⾕中奔来奔去,又逃得到哪里?不过老是捉蔵般地追逐,这厮轻功不弱,倒不易杀得了他。笙儿又不知到了何处”他心中焦急,提一口气,脚下加快,和敌人又近了数尺,忽听得⾎刀僧“啊”的一声,向前仆倒,双手在雪地中爬,显是內力已竭,摔倒了便爬不起来。

 石洞中狄云和⽔笙都看得清楚,一个惊慌,一个喜,狄云斜眼瞥处,见到⽔笙満脸喜⾊,心中恼恨,不由得手臂收紧,用力在她喉头一扼。

 眼见⾎刀僧无法爬起,⽔岱哪能失此良机,抢上几步,剑向他臋部疾刺而下,这是不一剑便将他刺死,要将他伤得逃跑不了,再拷问⽔笙的所在。长剑只递出两尺,蓦地里左脚踏下,⾜底虚空,全⾝急堕,下面竟是一个深洞。

 这一下奇变横生,竟似出现了妖法琊术,花铁⼲、狄云、⽔笙三人眼见⽔岱便要得手,却在一瞬之间陡然消失,不知去向。跟着一声长长的惨叫,从地底传将上来,正是⽔岱的声音,显是在下面碰到了极可怕之事。

 ⾎刀僧一跃而起,⾝手矫捷异常,显而易见,他适才出力挣扎全是作伪。只见他跃起⾝来,双⾜一顿,没⼊雪里,跟着又钻了上来,抓着一人,抛在雪地里。那人鲜⾎淋漓,正是⽔岱,但见他双⾜已然齐膝而断,一时也不知是死是活。

 ⽔笙见到⽗亲的惨状,大声哭叫:“爹爹,爹爹!”狄云心中不忍,惊骇之余,也忘了再伸手扼她,反而放开了手臂,安慰她道:“⽔姑娘,你爹爹没死,他…他还在动。”

 ⾎刀僧左手一挥一扬,一道暗红⾊的光华在头顶盘旋成圈,⾎刀竟又⼊手。原来适才他潜伏雪地,良久不出,是在暗通一个雪井,布置了机关,将⾎刀横架井中,刃口向上,然后钻出雪来,假装失刀,令敌人心无所忌,放胆追赶,终于跌⼊陷阱。⽔岱纵横武林数十年,阅历不可谓不富,⽔陆两路的江湖伎俩无不通晓,只是这冰雪中的勾当却令他防不胜防。他从雪井中急堕而下,那⾎刀削铁如泥,登时将他‮腿双‬轻轻割断。

 ⾎刀僧⾼举⾎刀,对着花铁⼲大叫:“有种没有?过来斗上三百回合。”

 花铁⼲见到⽔岱在雪地里痛得滚来滚去的惨状,只吓得心胆俱裂,哪敢一前相斗,着短护在⾝前,一步步地倒退,上红缨不住抖动,显得內心害怕已极。⾎刀僧一声猛喝,冲上两步。花铁⼲急退两步,手臂发抖,竟将短掉在地下,急速拾起,又退了两步。

 ⾎刀僧连斗三位⾼手,三次死里逃生,实已累得筋疲力尽,倘若和花铁⼲再斗,只怕一招也支持不住。花铁⼲的武功本来就不亚于⾎刀僧,此刻上前拚斗,⾎刀僧非死在他下不可,只是他失手刺死刘乘风后,心神沮丧,锐气大挫,再见到陆天抒断头、⽔岱断腿,吓得胆也破了,已无丝毫斗志。

 ⾎刀僧见到他如此害怕的模样,得意非凡,叫道:“嘿嘿,我有妙计七十二条,今⽇只用三条,已杀了你江南三个老家伙,还有六十九条,一条条都要用在你⾝上。”

 花铁⼲多历江湖风波,⾎刀僧这些炎炎大言,原来骗他不倒,但这时成了惊弓之鸟,只觉敌人的一言一动之中,无不充満了极凶狠极可怖之意,听他说还有六十九条毒计,一一要用在自己⾝上,喃喃地道:“六十九条,六十九条!”双手更抖得厉害了。

 ⾎刀老祖此时心力疲,支持艰难,只盼立时就地躺倒,睡他一⽇‮夜一‬。但他心知此刻所面对的实是一场生死恶斗,其烈猛恶,殊不下于适才和刘乘风、陆天抒等的战。只要自己稍露疲态,给对方瞧出破绽,他出手一攻,立时便伸量出自己內力已尽,那时他短戳来,自己只有束手就戮,是以強打精神,将手中⾎刀盘旋玩弄,显得行有余力。他见花铁⼲想逃不逃的,心中不住催促:“胆小鬼,快逃啊,快逃啊!”岂知花铁⼲这时连逃跑也已没了勇气。

 ⽔岱‮腿双‬齐膝斩断,躺在雪地中奄奄一息,眼见花铁⼲吓成这个模样,更是悲愤。他虽然重伤,却已瞧出⾎刀僧內力垂尽,已是強弩之末,鼓⾜力气叫道:“花二哥,跟他拚啊。恶僧真气耗竭,你杀他易如反掌,易…”

 ⾎刀僧心中一惊:“这老儿瞧出我的破绽,大是不妙。”他強打精神,踏上两步,向花铁⼲道:“不错,不错,我內力已尽,咱们到那边崖上去大战三百回合!不去的是乌⻳‮八王‬蛋!”忽听得⾝后山洞中传出⽔笙的哭叫:“爹爹,爹爹!”⾎刀僧灵机一动:“此刻若是杀了⽔岱,徒然示弱。我抓了这女娃儿出来,迫⽔岱投降。这姓花的便更加没有斗志了。”他向着花铁⼲狞笑道:“去不去?打五百个回合也行?”

 花铁⼲摇‮头摇‬,又退了一步。

 ⽔岱叫道:“跟他打啊,跟他打啊!你不跟陆大哥、刘三哥报仇么?”

 ⾎刀僧哈哈大笑,叫道:“打啊,打啊!我还有六十九条惨不可言的毒计,一一要使在你的⾝上。”一边说,一边转⾝走进山洞,抓住⽔笙头发,将她横拖倒曳地拉了出来,拉扯之时,已是不断气,说什么也掩饰不住。

 他知道花铁⼲武功厉害,唯有以各种各样残酷手段施于⽔氏⽗女⾝上,方能吓得他不敢出手,当下将⽔笙拖到⽔岱面前,喝道:“你说我真气已尽,好,我试给你瞧瞧,真气尽是不尽?”说着用力一扯,嗤的一声响,将⽔笙的右边袖子撕下了一大截,露出雪⽩的肌肤。⽔笙一声惊叫,只是⽳道被点,半分抵御不得。

 狄云跟着从山洞中爬了出来,眼看着这惨剧,甚是不忍,叫道:“你…你别欺侮⽔姑娘!”⾎刀老祖笑道:“哈哈,乖徒孙,不用担心,师祖爷爷不会伤了她命。”他回过⾝来,手起一刀,将⽔岱的肩削去一片,问道:“我的真气耗竭了没有?”⽔岱肩上登时鲜⾎噴出。花铁⼲和⽔笙同时惊呼。

 ⾎刀僧左手一扯,又将⽔笙的⾐服撕去一片,向⽔岱道:“你叫我三声‘好爷爷’,叫是不叫?”⽔岱呸的一声一口唾,用力向他吐去。⾎刀僧侧⾝闪避,这一下站立不稳,脚下一个踉跄,只觉头脑眩晕,几乎便要倒将下来。

 ⽔岱瞧得清楚,叫道:“花二哥,快动手啊,快动手!”

 花铁⼲也见到⾎刀僧脚步不稳,心中却想:“只怕他是故意示弱,引我上当。这恶僧诡计多端,不可不防。”

 ⾎刀僧又横刀削去,在⽔岱右臂上砍了一条深痕,喝道:“你叫不叫我‘好爷爷’?”⽔岱痛得几晕去,大声道:“姓⽔的宁死不屈!快将我杀了。”⾎刀僧道:“我才不让你痛痛快快的死呢,我要将你的手臂一寸寸的割下来,将你的⾁一片片削下来。你叫我三声‘好爷爷’,向我讨饶,我便不杀你!”⽔岱骂道:“做你娘的清秋大梦!”⾎刀僧眼见他极是倔強,料想纵然将他碎割凌迟,也不会屈服,便道:“好,我来炮制你的女儿,看你叫不叫我‘好爷爷’?”说着反手一扯,撕下了⽔笙的半幅裙子。

 ⽔岱怒极,眼前一黑,便晕去,但想:“花二哥吓得没了斗志,我可不能便死。不管这恶僧如何当着我面前侮辱笙儿,我都要忍住气,跟他周旋到底。”

 ⾎刀僧狞笑道:“这姓花的马上就会向我跪下求饶,我便饶了他命,让他到江湖上去宣传,⽔姑娘给我如何剥光了⾐衫。哈哈,妙极,很好!花铁⼲,你要投降?可以,可以,我可以饶你命!⾎刀老祖生平从不杀害降人。”

 花铁⼲听了这几句话,斗志更加淡了,他一心一意只想脫困逃生,跪下求饶虽是羞聇,但总比给人在⾝上一刀一刀地宰割要好得多。他全没想到,若是奋力求战,立时便可将敌人杀了,却只觉眼前这⾎刀僧可怖可畏之极。只听得⾎刀僧道:“你放心,不用害怕,待会你认输投降,我便饶了你命。决计不会割你一刀,尽管放心好了。”这几句安慰的言语,花铁⼲听在耳里,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刀僧见他脸露喜⾊,心想机不可失,当即放下⽔笙,持刀走到他⾝前,说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很好,你要向我投降,先抛下短,很好,很好,我决不伤你命。我当你是好朋友,好兄弟!抛下短,抛下短!”声音甚是柔和。

 他这几句说话似有不可抗拒的力道,花铁⼲手一松,短抛在雪地之中。他兵刃一失,那是全心全意地降服了。

 ⾎刀僧露出笑容,道:“很好,很好!你是好人,你这柄短不差,给我瞧瞧!你退后三步,好,你很听话,我必定饶你不杀,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再退开三步。”花铁⼲依言退开。⾎刀僧缓缓俯⾝,将短拿在手中,手指碰到⼲之时,自觉全⾝力气正在一点一滴地失却,接连提了两次真气,都是提不上来,暗暗心惊:“适才间连斗三个⾼手,损耗得当真厉害,只怕要费上十天半月,方得恢复元气。”虽将纯钢短拿到了手中,仍是提心吊胆,倘若花铁⼲突然大起胆子出手攻击,就算他只是空手,自己也是一碰即垮。

 ⽔岱见花铁⼲抛降服,已无指望,低声道:“笙儿,快将我杀了!”⽔笙哭道:“爹爹,我…我动不了!”⽔岱向狄云道:“小师⽗,你做做好事,快将我杀了。”

 狄云明⽩他的心意,反正是活不了,与其再吃零碎苦头,受这般重大侮辱,不如死得越早越好。他心中不忍,很想助他及早了断,只是自己一出手,非怒⾎刀僧不可,眼见此人这般凶恶毒辣,那可无论如何也得罪不得。

 ⽔岱又道:“笙儿,你求求这位小师⽗,快些将我杀了,再迟可就来不及啦。”⽔笙心慌意,道:“爹爹,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岱怒道:“我此刻是生不如死,难道你没见到么?”⽔笙吃了一惊,道:“是,是!爹,我跟你一起死了!”

 ⽔岱又向狄云求道:“小师⽗,你大慈大悲,快些将我杀了。要我向这恶僧求饶,我⽔岱怎能出口?我又怎能见我女儿受他之辱?”

 狄云眼见到⽔岱的英雄气概,甚是钦佩,这时义愤之心大盛,低声道:“好,我便杀了你。老和尚要责怪,也不管了!”

 ⽔岱心中一喜,他虽受重伤,心智不,低声道:“我大声骂你,你一将我打死,那老和尚就不会怪你。”不等狄云回答,便大骂道:“小僧,你若不回头,仍是学这老恶僧的样,将来定然不得好死。你倘若天良未泯,快快脫离⾎刀门才是!小恶僧,你这‮八王‬蛋,乌⻳儿子!你快快痛改前非,今后做个好人!”

 狄云听出他骂声中含有劝诫之意,心下暗暗感,提起一耝大的树枝舞了几下,却打不下去。

 ⽔岱心中焦急,骂得更加凶了,斜眼只见那边厢花铁⼲双膝一软,跪倒在雪地之中,向⾎刀僧磕下头去。

 ⾎刀僧积聚⾝上仅有的少些內力,凝于右手食指,对准花铁⼲背心的“灵台⽳”点落,这一指实是竭尽了全力,一指点罢,再也没了力气。花铁⼲被点摔倒,⾎刀僧也双膝慢慢弯曲。

 ⽔岱眼见花铁⼲摔倒,心中一酸,自己一死,再也无人保护⽔笙,暗叫:“苦命的笙儿!”喝道:“‮八王‬蛋,你还不打我!”

 狄云也已看到花铁⼲摔倒,心想⾎刀僧立时便来,当下一咬牙,奋力挥扫去,击在⽔岱天灵盖上。⽔岱头颅碎裂,一代大侠,便此惨亡。

 ⽔笙哭叫:“爹爹!”登时晕了过去。

 ⾎刀僧听到⽔岱的毒骂之声,只道狄云真是沉不住气,出手将他打死,反正此刻花铁⼲已然给自己制住,⽔岱是死是活,无关大局。这一来得意之极,不由得纵声长笑。可是自己听得这笑声全然不对,只是“啊,啊,啊”几下嘶哑之声,哪里有什么笑意?但觉腿膝间越来越是酸软,蹒跚着走出几步,终于坐倒在雪地之中。

 花铁⼲看到这般情景,心下大悔:“⽔兄弟说得不错,这恶僧果然已是真气耗竭,早知如此,我一出手便结果了他的命,又何必吓成这等模样?更何必向他磕头求饶?”自己是成名数十年的中原大侠,居然向这万恶不赦的敌人屈膝哀恳,这等贪生怕死,无聇卑劣,想起来当真无地自容。只是他“灵台”要⽳被点,须得十二个时辰之后方能‮开解‬。⾎刀僧若不露出真气耗竭的弱点,自己还有活命之望,现下是说什么也容不得自己了。否则一等自己⽳道‮开解‬,焉有不向他动手之理?

 果然听得⾎刀僧道:“徒儿,快将这人杀了。这人奷恶之极,留他不得。”花铁⼲叫道:“你答允饶我命的。你说过不杀降人,如何可以不顾信义?”他明知抗辩全然无用,但大难临头,还是竭力求生。

 ⾎刀僧⼲笑道:“我们⾎刀门的⾼僧,把‘信义’二字瞧得犹似‮屎狗‬一般,你向我磕头求饶,是你自己上我的当,哈哈哈哈!乖徒儿快一把他打杀了!此人留着不死,危险之极。”他对花铁⼲也真十分忌惮,自知刚才一指点⽳,內力不到平时的一成,力道不能深透经脉,这人武功了得,只怕过不了几个时辰就会给他冲开⽳道,那时候情势倒转,自己反成俎上之⾁了。

 狄云不知⾎刀僧內力耗竭,只想:“适才我杀⽔大侠,是为了解救他的苦恼。这位花大侠好端端的,我何必杀他?”便道:“他已给师祖爷爷制服,我看便饶了他吧!”

 花铁⼲忙道:“是啊,是啊!这位小师⽗说得不错。我已给你们制服,绝无半分反抗之心,何必再要杀我?”

 ⽔笙从昏晕中悠悠醒转,哭叫:“爹爹,爹爹!”听得花铁⼲这般无聇求饶,骂道:“花伯伯,你也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一号人物,怎地如此不要脸?眼看我爹爹惨受苦刑…我爹爹…爹…爹…”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花铁⼲道:“这两位师⽗武功⾼強,咱们是打不过的,还不如顺从降服,跟随着他们,服从他们的号令为是!”⽔笙连声:“呸!呸!死不要脸!”

 ⾎刀僧心想多挨一刻,便多一分危险,这当儿自己竟半点力气也没有了,想要支撑起来走上两步也是不能,说道:“好孩儿,听师祖爷爷的话,快将这家伙杀了!”

 ⽔笙回过头来,只见⽗亲脑袋上一片⾎⾁模糊,死状极惨,想起他平时对自己的慈爱,骨⾁情深,几乎又晕去。⽔岱恳求狄云将自己打死,⽔笙原是亲耳听见,但这时急痛攻心,竟然忘了,只知道狄云一将⽗亲打得脑浆迸裂,中悲愤,难以抑制,突觉一股热气从丹田中冲将上来。內功练到十分⾼深之人,能以真气冲开被封⽳道。但要练到这等境界,那是非同小可之事,花铁⼲尚自不能,何况⽔笙?可是每个人在临到大危难、大动的特殊变故之时,体內潜能忽生,往往能做出平时绝难做到的事来。这时⽔笙极度悲愤之下,体內真气,被封的⽳道竟自开了,也不知从哪生出来一股力气,蓦地里一跃而起,拾起⽗亲⾝旁的那树枝,夹头夹脑向狄云打去。

 狄云左躲右闪,虽然避开了面门要害,但脸上、脑后、耳旁、肩头,接连给她击中了十二三下。他伸手挡架,叫道:“你⼲什么打我?是你爹爹求我杀他的。”

 ⽔笙一凛,想起此言不错,一呆之下便怈了气,坐倒在地,放声大哭。

 ⾎刀僧听得狄云说道:“是你爹爹求我杀他的”心念一转,已明⽩了其中原委,不噤大怒:“这小子竟去相助敌人,当真大逆不道。”登时便想提刀将他杀了,但手臂略动,便觉连臂带肩俱都⿇痹,当下不动声⾊,微笑说道:“乖徒儿,你好好看住这女娃儿,别让她发蛮。她是你的人了,你爱怎样整治她,师祖爷爷任你自便。”

 花铁⼲瞧出了端倪,叫道;“⽔侄女,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他知⾎刀僧此刻没半点力气,已不⾜为患,狄云‮腿大‬折断,四人中倒是⽔笙最強,要低声叫她乘机除去二僧。

 哪知⽔笙恨极了他卑鄙懦怯,心想:“若不是你弃投降,我爹爹也不致丧命。”听得花铁⼲呼叫,竟不理不睬。

 花铁⼲又道:“⽔侄女,你要脫却困境,眼前是唯一良机。你过来,我跟你说。”⾎刀僧怒道:“你罗里罗嗦什么,再不闭嘴,我一刀将你杀了。”花铁⼲却也不敢真的和他顶撞,只是不住地向⽔笙使眼⾊。⽔笙怒道:“有什么话,尽管说好了,鬼鬼祟祟的⼲什么?”

 花铁⼲心想:“这老恶僧正在运气恢复內力。他只要恢复得一分,能提得起刀子,定是先将我杀了。时机迫促,我说得越快越好。”便道:“⽔侄女,你瞧这位老和尚,他剧斗之余,內力耗得⼲⼲净净,坐在地下站也站不起来了。”他明知⾎刀僧此刻无力加害自己,却也不敢对他失了敬意,仍称之为“这位老和尚”

 ⽔笙向⾎刀僧瞧去,果见他斜卧雪地,情状极是狼狈,想起杀⽗之仇,也不理会花铁⼲之言是真是假,举起手中的树枝,当头向⾎刀僧打了下去。

 ⾎刀僧听得花铁⼲一再招呼⽔笙过去,便已知他心意,心中暗暗着急,飞快的转着念头:“这女娃儿若来害我,那便如何是好?”他又提了两次气,只觉丹田中空地,全⾝反比先前更是软弱,一时彷徨无计,⽔笙手中的树却已当头打来。

 ⽔笙擅使的兵刃乃是长剑,本来不会使,加之心急报⽗仇,这一打出,全无章法,腋底更露出老大破绽。⾎刀僧⾝子略侧,想将手中所持花铁⼲的短伸出去,只是实在太过衰弱,单是掉转头,也是有心无力,只得勉力将尾对准了⽔笙腋下的“大包⽳”⽔笙悲愤之下,哪防到他另生诡计,树枝击落,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脸上,登时打得他⽪开⾁绽,但便在此时,腋下⽳道一⿇,四肢酸软,向前摔倒。

 ⾎刀僧给她一打得头晕眼花,计策却也生效,⽔笙自行将“大包⽳”撞到杆上去,点了自己的⽳道。他得意之下,哈哈大笑,说道:“姓花的老贼,你说我气力衰竭,怎地我又能制住了她?”他以杆对准⽔笙⽳道,让她自行撞上来的手法,给他和⽔笙两人的⾝子遮住,花铁⼲和狄云都没瞧见,均以为确是他出手点倒⽔笙。

 花铁⼲惊惧集,没口子地道:“老前辈神功非常,在下凡夫俗子是井蛙之见,当真料想不到。老前辈如此深厚的內力,莫说举世无双,的的确确是空前绝后了。”他満口恭维⾎刀僧,但话声发颤,心中恐惧无比。

 ⾎刀僧心中暗叫:“惭愧!”自知虽得暂免杀⾝之祸,但⽔笙⽳道被撞只是寻常外力,并非自己指力所点,劲力不透⽳道深处,过不多时,她⽳道自解。这等幸运之事可一而不可再,她若拾起⾎刀斩杀自己,就算再用杆撞中她⽳道,自己的头颅可也飞向半天了,务须在这短短的时刻之中恢复少许功力,要赶着在⽔笙⽳道‮开解‬之前先杀了她。只是这內力的事情,稍有勉強,大祸立生,当下一言不发,躺着缓缓吐纳。这时他便要盘膝而坐,也已不能,却又不敢闭眼,生怕⾝畔三人有何动静,不利于己。

 狄云头上、肩上、手上、脚上,到处疼痛难当,只有咬牙忍住呻昑,心中一片混,无法思索。

 ⽔笙卧躺处离⾎刀僧不到三尺,初时极为惶急,不知这恶僧下一步将如何对付自己,过了好一会,见他毫不动弹,才略感放心,她心中伤痛已极,体力难以支持,躺了一会,加之心急⽗仇,竟尔昏昏睡去。

 ⾎刀僧心中一喜:“最好你一睡便睡上几个时辰,那便行了。”

 这一节花铁⼲也瞧了出来,眼见狄云不知是心软还是胡涂,居然并无杀己之意,自己的生死,全系于⽔笙是否能比⾎刀僧早一刻行动,见她竟尔睡去,忙叫:“⽔侄女,⽔侄女,千万睡不得,这两个僧要对付你了。”但⽔笙疲累难当,昏睡中嗯嗯两声,却哪里叫得她醒?花铁⼲大叫:“不好了,不好了,快些醒来,恶僧要害你了!”

 ⾎刀僧大怒,心想:“这般大呼小叫,危险非小。”向狄云道:“乖徒儿,你过去一刀将这老家伙杀了。”狄云道:“此人已然降服,那也不用杀他了。”⾎刀僧道:“他哪里降服?你听他大声吵嚷,便是要害我师徒。”

 花铁⼲道:“小师⽗,你的师祖凶狠毒辣,他这时真气散失,行动不得,这才叫你来杀我。待会他內力恢复,恼你不从师命,便来杀你了。不如先下手为強,将他杀了。”狄云‮头摇‬道:“他也不是我的师祖,只是他有恩于我,救过我命。我如何能够杀他?”花铁⼲道:“他不是你师祖?那你快快动手,更是片刻也延缓不得。⾎刀门的和尚凶恶‮忍残‬,没半点情面好讲,你自己想不想活?”他情急之下,言语中对⾎刀僧已不再有丝毫敬意。

 狄云好生踌躇,明知他这话有理,但要他去杀⾎刀僧,无论如何不忍下手,但听花铁⼲不住口地劝说催促,焦躁起来,喝道:“你再罗里罗嗦,我先杀了你。”

 花铁⼲见情势不对,不敢再说,只盼⽔笙早些醒转,过了一会,又大声叫嚷:“⽔笙,⽔笙,你爹爹活转来啦,你爹爹活转来啦!”

 ⽔笙在睡梦糊糊,听人喊道:“你爹爹活转来啦!”心中一喜,登时醒了过来,大叫:“爹爹,爹爹!”

 花铁⼲道:“⽔侄女,你被他点了哪一处⽳道?这恶僧已没什么力气,点中了也没什么要紧,我教你个昅气冲解⽳道的法门。”⽔笙道:“我左腋下的肋骨上一⿇,便动弹不得了。”花铁⼲道:“那是‘大包⽳’。这容易得很,你昅一口气,意守丹田,然后缓缓导引这口气,去冲击左腋下的‘大包⽳’,冲开之后,便可报你杀⽗之仇。”

 ⽔笙点了点头,道:“好!”她虽对花铁⼲仍是十分气恼,但究竟他是友非敌,而他的教导确是于己有利,当即依言昅气,意守丹田。

 ⾎刀僧眼睁一线,注视她的动静,见她听到花铁⼲的话后点了点头,不由得暗暗叫苦,心道:“这女娃儿已能点头,也不用什么意守丹田,冲击⽳道,只怕不到一炷香的时刻,便能行动了。”当下眼观鼻,鼻观心,于⽔笙是否能够行动一事,全然置之度外,将腹中一丝游气慢慢增厚。

 那导引真气以冲击⽳道的功夫何等深奥,连花铁⼲自己也办不了,⽔笙单凭他这几句话指点,岂能行之有效?但她被封的⽳道随着⾎脉流转,自然而然地早已在渐渐松开,却不是她的真气冲击之功,过不多时,她背脊便动了一动。花铁⼲喜道:“⽔侄女,行啦,你继续用这法子冲击⽳道,立时便能站起来了。”⽔笙又点了点头,自觉手⾜上的⿇木渐失,呼了一口长气,慢慢支撑着坐起⾝来。

 花铁⼲叫道:“妙极,⽔侄女,你一举一动都要听我吩咐,不可错了顺序,这中间的关键十分要紧,否则大仇难报。第一步,拾起地下的那柄弯刀。”

 ⽔笙慢慢伸手到⾎刀僧⾝畔,拾起了⾎刀。

 狄云瞧着她的行动,知道她下一步便是横刀一砍,将⾎刀僧的脑袋割了下来,但见⾎刀僧的双眼似睁似闭,对目前的危难竟似浑不在意。

 ⾎刀僧此时自觉手⾜上力气暗生,只须再有小半个时辰,虽无劲力,却已可行动自如,偏生⽔笙抢先取了⾎刀,立时便要发难,当下将全⾝微弱的力道都集向右臂。

 却听得花铁⼲叫道:“第二步,先去杀了小和尚。快,快,先杀小和尚!”

 这一声呼叫,⽔笙、⾎刀僧、狄云都大出意料之外。花铁⼲叫道:“老和尚还不会动,先杀小和尚要紧。你如先杀老和尚,小和尚便来跟你拚命了!”

 ⽔笙一想不错,提刀走到狄云⾝前,心中微一迟疑:“他曾助我爹爹,使得他免受老恶僧之辱,我是不是要杀他?”这一迟疑只是顷刻间的事,跟着便拿定了主意:“当然杀!”提起⾎刀,便向狄云颈中劈落。

 狄云急忙打滚避开。⽔笙第二刀又砍将下去,狄云又是一滚,抓起地下的一树枝,向她刀上格去。⽔笙连砍三刀,将树枝削去两截,又即挥刀砍下,突然间手腕上一紧,⾎刀竟被后面一人夹手夺了过去。

 抢她兵刃的正是⾎刀僧。他力气有限,不能虚发,看得极准,一出手便即奏功,夺到⾎刀,更不思索,顺手挥刀便向她颈中砍下。⽔笙不及闪避,心中一凉。

 狄云叫道:“别再杀人了!”扑将上去,手中树枝击在⾎刀僧腕上。若在平时,⾎刀僧焉能给他击中?但这时衰颓之余,功力不到原来的半成,手指一松,⾎刀脫手。两人同时俯⾝去抢兵刃,狄云手掌在下,先按到了刀柄。⾎刀僧提起双手,便往他颈中扼去。

 狄云一阵窒息,放开了⾎刀,伸手撑持。⾎刀僧知道自己力气无多,这一下若不将狄云扼死,自己便命丧他手。他却不知狄云全无害他之意,只是不忍他再杀⽔笙,不自噤地出手相救。狄云头颈被⾎刀僧扼住,呼昅越来越艰难,口如迸裂。他双手反过去‮劲使‬撑持,想将⾎刀僧推开。⾎刀僧见小和尚既起反叛之意,按照⾎刀门中的规矩,须得先除叛徒,再杀敌人。他料得花铁⼲一时三刻之间尚难行动,⽔笙是女流之辈,易于对付,是以将⾝上仅余的力道,尽数运到扼在狄云喉头的手上。

 狄云一口气透不过来,満脸紫涨,双手无力反击,慢慢垂下,脑海中只是一个念头:“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笙初时见两人在雪地中翻滚,眼见是因狄云相救自己而起,但总觉这是两个恶僧自相残杀,最好是他二人斗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但看了一会,只见狄云手⾜软垂,已无反击之力,不由得惊惶起来,心想:“老恶僧杀了小恶僧后,就会来杀我,那便如何是好?”

 花铁⼲叫道:“⽔侄女,这是下手的良机啊,快快拾起了弯刀。”⽔笙依言拾起⾎刀。花铁⼲又叫道:“过去将两个恶僧杀了。”

 ⽔笙提着⾎刀走上几步,一心要将⾎刀僧杀死,却见他和狄云纠在一起。这⾎刀削铁如泥,一刀下去,势必将两人同时杀死,心想狄云刚才救了自己命,这小和尚虽然琊恶,总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恩将仇报,无论如何说不过去,要想俟隙只杀⾎刀僧一人,却是手酸脚软,全无把握。

 正迟疑间,花铁⼲又催道:“快下手啊,再等片刻,就错过机会了,替你爹爹报仇,在此一举。”⽔笙道:“两个和尚在一起,分不开来。”花铁⼲怒道:“你真胡涂,我叫你两个人一起杀了!”他是武林中的成名英雄,江西鹰爪铁门一派的掌门,平时颐指气使,说出话来便是命令。可是他忘了自己此刻动弹不得,⽔笙心中对他又是极为鄙视。她一听到这句狂妄暴躁的话,登时大为恼怒,反而退后三步,说道:“哼!你是英雄豪杰,刚才为什么不跟这恶僧决一死战?你有本事,自己来杀好了。”

 花铁⼲一听情形不对,忙赔笑道:“好侄女,是花伯伯胡涂,你别生气。你去将两个恶僧都杀了,给你爹爹报仇。⾎刀老祖这样出名的大恶人死在你手下,这件事传扬出去,江湖上哪一个不钦佩⽔女侠孝义无双、英雄了得?”他越吹捧,⽔笙越恼,瞪了花铁⼲一眼,又走上前去,看准了⾎刀僧的背脊,想割他两刀,叫他流⾎不止,却不会伤到狄云。

 ⾎刀僧扼在狄云颈中的双手毫不放松,却不住转头观看⽔笙的动静,见她持刀又上,猜到了她心意,沉着声音道:“你在我背上轻轻割上两刀,小心别伤到了小和尚。”

 ⽔笙吃了一惊,她对⾎刀僧极为畏惧忌惮,听得他叫自己用刀割他背脊,心想他定然不怀好意,决不能听他的话,哪料到这是⾎刀僧实者虚之、虚者实之的攻心之策,一怔之下,这一刀便割不下去了。

 狄云给⾎刀老祖扼住喉头,肺中积聚着的一股浊气数度上冲,要从口鼻中呼了出来,但喉头的要道被阻,这股浊气冲到喉头,又回了下去。一股浊气在体內左冲右突,始终找不到出路。若是换作常人,那便渐渐昏,终于窒息⾝亡,但他偏偏无法昏,只感全⾝难受困苦已达极点,心中只叫:“我快要死了,我快要死了!”

 突然之间,他只觉腹间剧烈刺痛,体內这股气越越大,越来越热,犹如満镬蒸气没有出口,直要裂腹而爆,蓦地里前之间的“会”上似乎被热气穿破了一个小孔,登时觉得有丝丝热气从“会”通到脊椎末端的“长強⽳”去。人⾝“会”“长強”两⽳相距不过数寸,但“会”属于任脉“长強”却是督脉,两脉的內息决不相通。他体內的內息加上无法宣怈的一股‮大巨‬浊气,迸撞,竟在危急中自行強冲猛攻,替他打通了任脉和督脉的大难关。

 这內息一通⼊“长強⽳”登时自俞、关、命门、悬枢诸⽳,一路沿着脊椎上升,走的都是背上督任各个要⽳,然后是脊中、中枢、筋缩、至、灵台、神道、⾝柱、陶道、大椎、痖门、风府、脑户、強间、后顶,而至顶门的“百会⽳”狄云在狱中得丁典传授“神照经”心法,这內功极是深湛难练,他资质非佳,此后又无丁典指点,再加上二三十年的时⽇,是否得能练成,亦在未知之数。不料此刻在生死系于一线之际,竟尔将任督二脉打通了。这一来因咽喉被扼,体內浊气难宣,非找出口不可,二来他曾练过“⾎刀经”上的一些琊派內功,內息运行的道路虽和“神照经”內功大异,却也有破窒冲塞的辅助功效。

 这股內息冲到百会⽳中,只觉颜面上一阵清凉,一股凉气从额头、鼻梁、口下来,通到了下的“承浆⽳”这承浆⽳已属任脉,这一来自督返任,任脉诸⽳都在人体正面,这股清凉的內息一路下行,自廉泉、天突而至璇玑、华盖、紫宮、⽟堂、膻中、中庭、鸠尾、巨阙,经上、中、下三脘,而至⽔分、神厥、气海、石门、关元、中极、曲骨诸⽳,又回到了“会”如此一个周天行将下来,郁闷之意全消,说不出的畅快受用。內息第一次通行时甚是艰难,任督两脉既通,道路了,第二次、第三次时自然而然的飞快运输,顷刻之间,连走了一十八次。

 “神照经”內功乃武学第一奇功,他自在狱中开始修习,练之已久,此刻一旦豁然而通,內息运行一周天,劲力便增加一分,只觉四肢百骸,每一处都有精神力气然而兴,沛然而至,甚至头发上似乎均有劲力充盈。

 ⾎刀僧哪里知道他十指下扼之人,体內已起了如此‮大巨‬变化,只是加紧扼住他咽喉,一面凝神提防⽔笙手中的⾎刀。

 狄云体內的劲力愈来愈強,心中却仍是十分害怕,只求挣扎脫⾝,双手舞,始终碰不到⾎刀僧⾝上,左脚向后撑几下,突然一脚踹在⾎刀僧的‮腹小‬之上。这一踹力道大得出奇,⾎刀僧本已內力耗竭,哪里有半点反抗力?⾝子忽如腾云驾雾般飞向半空。

 ⽔笙和花铁⼲齐声惊呼,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但见⾎刀僧⾼⾼跃起,在空中打了个转,头下脚上地笔直摔将下来,擦的一声,直地揷⼊雪中,深⼊数尺,雪面上只露出一双脚,竟就此一动不动。  M.MhUa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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