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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戈不是老捕快的亲孙子。那年黄河照例决堤,他妈妈着大肚子从北边逃难过来,生下他就去世了。老捕快没有子女,就认了他作孙子。他于是自小就跟着老捕快穿州过县,到十二岁时因为老捕快长期在外走镖,就把他寄养在关外的一个朋友家。此人是个猎户,吴戈那两年过得倒很快活,常常跟着村里的猎人们进深山打猎。

 老捕快是个很念旧的人,赚足了养老钱便回了故乡。吴村的人大多姓吴,族长对老捕快的归来十分高兴。因为在这个小地方,老捕快见过大世面,是个大人物了。老捕快对在家乡赋闲的日子也很满意,虽不富裕,也可以知足,何况村里人对他从来都给足了面子,平里也就是跟人下棋喝茶,再就是教吴戈练刀,很是惬意。

 但吴戈却不太习惯。

 这里虽不在江南,却也是水乡,他懂打猎,刚来时却不会打鱼。他比同龄的孩子高大健壮很多,又学过武,这使得其他的孩子对他又恨又怕。于是他们一起疏远他,嘲笑他不是真的姓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姓什么,而且游起水来笨得象一只大猴子,说话也是一口关外腔。吴戈于是总是一个人,虽然后来他游泳已经不比当地的孩子差,打鱼也相当不错了,可还是没有什么朋友。他也上过私塾,毕竟没读过多少书,不懂得这叫孤独。

 小莲是唯一愿意跟他说话的孩子。小莲总是自称为吴戈的大姐,其实只比他大一岁,已经亭亭玉立地让几条村的男孩子们看呆了眼。小莲愿意跟吴戈玩,是觉得他比其他的孩子都要老实本份,欺负他也不还嘴,再有,可以给她当保镖。

 春天的时候小莲带他去北河村的大圆寺看桃花,两人一前一后在河滩上走着,吴戈只看到细细的泥沙上小莲一串小小的脚印,桃花如何红他根本没有看见,心里全被那些凌乱的脚印搅了。

 这个夏天荷花菱花照例开得很盛,小莲常常拉着吴戈划着小船到湖塘里玩。小莲的红裙子在荷花和菱花里闪来闪去,让吴戈看得眼花。吴戈于是一声不响,拿着子,恶狠狠地打着水面。水花溅了小莲的裙子,小莲也不恼,哈哈的笑声在荷花影里漾开去。

 小莲的父亲就是族长,两个月前小莲被许给东边十里桥的刘里正的大儿子了。里正的儿子是方圆百里最好的漆匠。吴戈心里很不高兴,对小莲说,漆匠有什么了不起,我在关外的时候还打死过一只老虎呢。

 吴戈没有打死过老虎,他只跟着大人们打死了一只黑瞎子。但不知道为什么,从不撒谎的他要对着小莲吹牛。

 当时他才十四岁,跟村里的女真猎人蛮巴亥学的箭法已经很准,他最后在黑熊心口那一弯白色月牙上的一箭应该是致命的。他实在不会圆谎,村里的孩子们听说后争相向他询问打虎的细节,他居然说着说着把最后的一箭也照实说了。

 “吹牛皮!老虎心口哪有一片白,你打的是狗熊啊!”孩子们欢呼雀跃。

 小莲知道吴戈撒谎后,倒不象村里其他孩子那么对他冷嘲热讽,只是淡淡地笑着,宽容地看着吴戈。她年底就要出嫁了。

 小莲的眼神让吴戈心里非常犯堵。他本来就不爱说话,也就不为自己辩解。他也没有伙伴玩耍,这下就只有天天打鱼和练刀,此外哪里也不去。

 老捕快有一把刀,用了快四十年了,仍然锋利如昔。老捕快说等吴戈满十七岁就把刀送给他。这刀的刀柄已换过不知多少次了,在木柄上的丝绳早已敝旧不堪,刀刃已比以前磨得窄了小半寸,但仍能看清刀身錾着的“大明建文元年淮安府造”的字样。吴戈觉得这把也就是他人生唯一能期望的事。他告诉自己将来一定要用这把刀亲自打头老虎回来。

 老捕快自己一生没有在武功上下很深的功夫,但阅历足,眼界自然很高,虽然他的刀法在江湖上只算得二三,但自诩眼光一。他不许吴戈拘泥于招数的变化,他强调过招时应变的灵和悟性。比如他让吴戈练的一招“过顶劈鲁挥戈”时,他说,这一招要用了全身力量去使,一定要在出招前判断准对方的身形,要在对方身形移动之后、来不及再做变化时才能出刀,不然就是找死。吴戈练了许久,常常是自己以为使得很好了,老捕快却拼命摇头。他说吴戈没有真正找到这一招。

 你可知这一招说的是鲁公与人打仗,看到太阳西下,长戈一挥,连太阳都往回走了。那种力量你想想,你这样光用胳膊能行么?这一刀连头发里的力量都要用上。

 吴戈于是使出吃的劲。老捕快的头摇得更厉害了。

 你这一刀是死的,除非对手站着不动让你砍。不要以为这一刀跟“力劈华山”没有什么不同,这一刀是不给自己留后路的一刀。当你对敌时如果真的能劈出这一刀,你会发现,不是你找到了这一招,而是这一刀找到了你。  m.mHUa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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