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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饿鬼道
  金千石在我身边也有些惊恐,道:“统领,怎么办?”

 我心如麻,也不知如何是好。刚才被我们一轮攻击搞得有些慌乱的蛇人此时重整整旗鼓,又要向冲进城来,我咬了咬牙,道:“分一半人,守住那口。”可是,我也知道这事难办,蛇人有石炮,万一再打出几块巨石来,将城墙再打出几个,我们哪里还能防备?何况我们这坚壁阵也不过是逞一时之气,一旦蛇人全军上,到时别说什么两人护着身前一个,便是自何也难了。可是,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疾呼,夹杂在当中的,是蒲安礼那响亮的叫声:“前面的快让开!”

 前锋营到了。虽然心定了定,可是我多少有些不快。前锋营也是骑兵,怎么来得这么晚?何况就算前锋营到了,又能有什么作为?我回头看了看,只见蒲安礼一马当先,已冲到了我跟前。

 他们推着三辆用大布蒙着的车。那些车并不大,是辎重营常见的平常运东西的四轮小车,上面放着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蒙着油布。三辆车并排推着,正好将路全堵上。蒲安礼一马当先,给这三辆车开道,车到处,将龙鳞军的坚壁阵也冲开,我们只得站到路两边。

 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对金千石道:“快回去。”

 我们冲在最前面的几排人秩序井然地退去,这时,蒲安礼已在我跟前,忽然大声笑道:“楚将军,原来你一进龙鳞军,连马也不要了。”

 我有点没好气,道:“蒲将军,蛇人已经要攻击来了,你还说什么风凉话。”

 蒲安礼道:“正是因为这。”他大声向着还在城门口斗的几个左军士兵道:“快闪开,当中由前锋营负责。”

 前锋营要在城门口顶住蛇人么?我喝道:“这儿有我们,你快到那口去。”

 蒲安礼听得我的喊声,笑道:“楚将军,你不必去添乱了,路统制已经在那里了。弟兄们,放!”

 他最后几个字当然不是对我说的。他手下的几个前锋营点燃了那车上的一火线,猛地向前冲去。我大吃一惊,道:“蒲将军,你要做什么?”

 车上肯定又是火雷弹一类。蒲安礼让他手上冲上前去,那是要舍身炸死蛇人么?可是这么一车火药炸开的话,威力只怕太大,半堵墙也会被炸塌的。蒲安礼也没有理我,大声叫道:“点火!”

 城门口还有几个左军的士兵在和蛇人斗,不过他们也肯定马上会被蛇人杀的。可无论如何,在此时来个玉石俱焚,总是太残忍了,我叫道:“等…”

 还没等我叫出声来,从一辆车上一下飞出了数十支着火的箭矢,直向城门口飞去。

 那是什么?我差点惊叫起来。边上一辆车上又飞出数十支火箭。这些箭密密麻麻,前面的蛇人夹杂着一两个尚未战死的左军士兵,一起被飞箭中。

 在雨中,箭上的火势虽然没什么真正的威胁,但这等势头却将正要冲进城门来的蛇人也惊呆了。它们准也从来没见过这等武器,那几乎是数十把贯弓同时出的力量,几乎相当于数十个谭青、江在轩这类一箭术好手同时箭的威力,而力量却更大。蒲安礼带来的三辆车上,飞出的箭足有上百支。这上百支箭密密麻麻地出,所到之处几无空隙,哪里还有什么人能闪开?城门口一下子躺倒了一片尸首,有帝国军的士兵,也有蛇人。

 蒲安礼叫道:“好!快关城门!”他踢了一下座骑,猛地冲上去。

 此时蛇人正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惊呆了,在城门口的大多倒下,侥幸还没死的也纷纷退缩。我对身边的金千石道:“快关城门!”说罢,便冲了上去。身后的龙鳞军和前锋营也冲了上来,蒲安礼已到了门边,正要关城门,门外的几个蛇人如梦方醒,一声吼叫,又要冲进来,这时,我和金千石也已冲到。

 这一场战斗虽然艰苦,但我们占了地利,而且刚才蒲安礼那一排火箭之威大大鼓舞了士气,冲进城来的几个蛇人很快便被逐了出去,也顺利地关上了城门。

 等门随着轰然一声关上时,我把支在地上。我身上似乎没受什么伤,但肩头已溅满了血,也不知是蛇人的还是我们自己人的,甚至是我自己的。左军已在紧急修补城墙上那个破,蛇人的石炮威力之大,令所有人都胆寒,但是蒲安礼的那三辆发火箭的车多少给我们一些安慰。

 蒲安礼这一次功劳最大,可是,我总是想起他在放出火箭时还在城门口与蛇人斗的那几个左军士兵。我不能说蒲安礼做得不对,可在蒲安礼下令点火时,我也没有看出他脸上的一点迟疑。

 我带着三个哨长向城头走去。刚才情势太过紧急,我一来便参加护城,还没去见过陆经渔。事情一了,自然得去拜见他了。

 一走上城头,便见左军的人都在欢呼,我不苦笑。这和那一次在北门击退蛇人时的样子差不多。那一次后军伤亡惨重,蛇人退去后,后军上下还是欢呼声雀跃,也许,庆幸自己活下来多过庆幸取得守城胜利吧。在拾级而上时,我小声对一边的吴万龄道:“吴将军,你点过我们的伤亡没有?”

 吴万龄道:“七个弟兄受了些伤,有两个比较严重,已先送医营治疗了,没有阵亡的。”

 在战斗中,龙鳞军也越来越强啊。

 我不生起了一些信心。蛇人的确也在变强,但我们本身更在变强。只是,我们变强,也无法改变困守城中的劣势。

 刚上城,只见何中满面笑容,上前来道:“楚将军,你们这龙锋双将真是名不虚传啊。”

 我有点莫名其妙,道:“什么?龙锋双将?”

 “你不知道么?你和前锋营路将军现在并称为龙锋双将,大家都在说,后你们将是君侯的接班人。”

 我有些哭笑不得,可也有点颓唐。陆经渔刚回来时,就有如神人,人人都觉得有陆经渔坐镇,胜利唾手可得。现在陆经渔新败,马上便又起了这等称呼,大概用不了多久,我和路恭行又要被传说成能够带领全军取得胜利的人了。可是胜利在哪里?如果按真实想法,我大概该算是全军中最悲观的人。

 我道:“取笑了,什么龙锋双将,尽一分心力而已。何将军,陆将军在么?”

 记得第一次和何中见面时,我还在前锋营,那次是奉武侯之命来捉拿陆经渔的。过了这十几天,事情已经有了那么多变化,连我自己都想不到。

 “爵爷在城头,正和路将军商议,我带你去吧。”

 何中现在对我几乎有点殷勤过份了。我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跟着他走。想起以前他那种为陆经渔不愤威胁我的情景,已是判若两人。那也意味着,陆经渔的声望在不断下滑吧?我不由得心头有些痛楚。

 我实在不希望我最尊敬的陆经渔落得这等下场。

 陆经渔的临时阵营就设在城头。一上城头,只见城头也是一片狼藉,大概蛇人也曾攻上城来,又被击退了。何中一开帐帘,道:“爵爷,龙鳞军楚将军来了。”

 我对金千石他们道:“你们等等我。”便走了进去,高声道:“龙鳞军楚休红,参见陆将军。”说着便要跪下,陆经渔一把扶住我,道:“楚将军,请起。”

 我站直了,看了看他。和那天在武侯帐中相比,他的样子又苍老了几分。也许他还在为苍月公的事自责吧,因为若不是武侯看破苍月公的计划,那他就是帝国军全军覆没的罪魁祸首了。

 我又向站在一边的路恭行道:“路将军好。”他朝我点点头,又对陆经渔道:“爵爷,蛇人不惯爬城,但野战极其凌厉,后再碰到蛇人攻城,定要先将城门关好。”

 陆经渔脸上也一阵颓唐,道:“路将军教训得极是,我谨记了。”

 路恭行道:“末将不敢。不过爵爷今在蛇人已至城下还不曾关上城门,不知出了什么事了?”

 陆经渔脸上一阵痛楚,道:“听得蛇人攻来的消息,先前放出城去的城民忽然又蜂拥而至,向城里涌来。眼看蛇人便要赶上,我实在不忍将他们关在城外,便命人等城民尽数入城后再关城门。哪知蛇人来得太快,等要关城门时,已有蛇人斩关攻入。今若非两位将军助阵,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我想起刚才蛇人抛出的那块把城墙也打塌了一个的巨石,心头也不惴惴不安,道:“东门的蛇人甚至有石炮…”

 陆经渔道:“那是并排的五架石炮同时发出的。我在城头见蛇人排出五架石炮时,便有些奇怪,后来发现他们竟然搬来一块如此巨大的石头,实在有些胆战心惊。”

 的确,谁看了这么大的一块石头被抛在空中,都会胆战心惊的。我道:“那后来为什么不发了?”

 陆经渔微笑了一下,道:“那些怪物的攻城器械用得不得法,那块石头也失败了好几次才总算发出,不过它们后来也没再运这么大的石头来了,这块巨石大概也坏了两三辆发石车。”

 我恍然大悟,有有些脸红。我也有些把蛇人想得太厉害了,蛇人力气虽然比人大得多,但这块巨石实在太过巨大,运到这里又岂是容易的?若蛇人有本事将数百块这等巨石运到这里,那早就能攻进来了。我讪讪一笑,道:“是啊。”

 路恭行道:“那缺口能马上补好么?现在可不太容易啊,要防备蛇人发动第二次攻击。”

 陆经渔道:“加紧施工,半天便能补好。只是以后蛇人再用同样办法的话,我实在有些担心。”

 我忽然叫道:“路将军,你们那种能发火箭的车威力好大,能给诸军配备几辆么?有那个,必能得蛇人迫不近来。”

 路恭行面色凝重,道:“你说的那是张先生新做出来的天火飞龙箭,只是,”他顿了顿,看看我充满希望的面孔,道:“只是火药已经用完,一共也只做了三十辆。据张先生说,一辆车有三十六支火箭,大约要用十个火雷弹的火药。而且,这准备用于班师的,今天迫不得已用出来,恐怕蛇人又会马上有破解的方法。”

 我也一阵默然,不知该说什么好。张龙友的东西固然威力强大,可是总是要很多火药。我道:“是因为琉黄没有了?”

 琉黄出产在城北的火云中。在南门刚出现蛇人时,我们曾取回了许多回来。但现在北门已有蛇人驻扎,哪里还能出城去取?

 “是。而且,听后军的人说,蛇人已经将火云封了。就算我们冲到那里,也取不出来了。”

 那又是高铁冲干的好事吧。幸好,现在已经除去这个最大的祸了。

 这时,何中忽然又开帐帘,进来禀报道:“爵爷,有个逃进城来的城民要向爵爷进言,爵爷要见他么?”

 陆经渔抬起头,道:“有何要事?”

 “他说是有关蛇人的。”

 陆经渔眉毛一扬,道:“让他进来吧。”

 不知那人是怎么知道蛇人的分布的,但听听总比不听好。

 进来的人是个衣衫褴褛的汉子,衣服也破得不象样了。困在城中的城民多半是衣衫破旧,但也没有他这等破法的。他身材魁梧,只是身体衰弱得很,走进来时还脚步虚浮。一进来,他向陆经渔鞠了一躬,何中喝道:“快跪下!”把那人吓了一跳,作势要跪,陆经渔走上前扶住他道:“不用了。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这人看了看陆经渔,咬了咬牙,道:“将军,本来我不愿意帮助帝国,可是你们既然能开城放我们进来,那么有些话我也想告诉你们知道。”

 陆经渔道:“是什么事?”

 那人又看了看我们,道:“在南门外,还有五万南疆百姓。”

 我们都一阵愕然。南门外明明是蛇人的阵营,说什么五万百姓?这人要骗我们也不至于用这等拙劣的谎话。他见我们都有不信的神色,道:“真的,我就是其中一个。只不过,我们在蛇人的阵营中,哈哈,是被当作口粮的。”

 他居然还干笑了两声,但说到最后一句,已是充满了痛恨。我也想起了在那个蛇人尸体中发现的那个人头,浑身不由抖了一下,道:“是那个叫山都的营中?”

 这人道:“正是叫山都。南门外,是蛇人的辎重营,它们捉了我们七万人,一路驱赶过来,我们原先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后来才发现,我们…”

 说到最后时,他的声音也低了,似乎再说不下去。陆经渔道:“你要告诉我们什么?”

 这人咬了咬牙,道:“我们本来已经商量好,明天就要发动暴动。一样是死,与其死了还被那些怪物吃掉,不如拼一拼。”

 路恭行抢着道:“你们都商量好了么?”

 这人一阵颓然,道:“前天夜里,我们几百个身体还强壮的人被那些怪物赶到了北门。一开始我们只道走漏风声了,那些怪物也会说人话,不知从哪里听来要暴的消息。可是它们把我们赶到了高鹫城东门,今天突然又赶我们进城。此时我们才知道,原来是拿我们当先头部队,来赚开你们城门的。”

 路恭行看了看我,都是一阵心惊。那才是蛇人的真正主意吧,东门一直不围,而当我们要放出城民时又发动攻击,把逃出城的城民赶回来。来来去去,也许觉得城里的粮草已消耗得差不多了,才从东门发动攻击。今天若不是高铁冲中计,把西北两门的蛇人调走了许多到南门,若蛇人在东门全线攻上,恐怕已经东门也已被攻破了。可是,从蛇人攻势来说,今天这一轮攻击恐怕也是以试探居多。

 现在蛇人合围之势已成,也许,下一次就是四门共同攻击了吧?蛇人张驰有序,深中兵法,大概也是高铁冲一类的人在给它们出谋划策。他们为什么要帮助蛇人?难道,他们和帝国与共和军都有不共戴天之仇,非要赶尽杀绝不可么?

 想到高铁冲宁死也不落入我们手中,我不由得又是一颤。

 陆经渔沉思了一下,道:“那你们商量好的暴还会不会发生?”

 他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前天我们被分开了,西门和北门也都有一批,今天那些怪物在西门北门发动攻击了么?”

 我道:“没有。”

 的确,西门和北门的蛇人并没有攻来。一想似乎很奇怪,细想想却并不难理解。这条计策,我都能嗅到高铁冲的味道,那只怕也是高铁冲设下专门针对陆经渔的。高铁冲对城中诸将了如指掌,也知道在西门和北门用这条计是行不通的,只有东门,利用陆经渔的恻隐之心,此计方能得售。

 今天蛇人的攻击,是主要的用意是为了打破陆经渔的神话吧。陆经渔回到军中,全军上下士气为之一振,连与左军不和的右军也颇有欣鼓舞之意。高铁冲也一定看到了这点,所以要给陆经渔打一个下马威,将我们军中的士气重新打下去。

 他已经死了,但是他的计策似乎仍然一条条地实现。如果不是武侯终于得他现身,我真不知以后我们这仗还怎么打。 “还有这一支意想不到的人马啊。”

 武侯听了我们的禀报,沉了半晌。

 这个情报可信程度相当高。那些蛇人的俘虏虽然战斗力不会强,但在蛇人内部,一旦能够里应外合,那真的可能一举取胜的。武侯听了我们的禀报后,在帐中也踱来踱去,似是拿不定主意。

 班师一天比一天难。苍月公说的那个主意若是属实,倒也未必不可行。但现在,我们好象除了死守,就没有别的办法。武侯身经百战,到现在也一定没了主意。

 路恭行道:“君侯,若能与蛇人阵中的俘虏取得联系,那也是一条良策。请武侯三思,明我愿带本部军马冲锋,纵然这是蛇人敌之计,我部都是骑兵,也足以退入城来。这总好过坐以待毙。”

 武侯又踱了几步,忽然站定了。

 他是打定了主意了吧?我看看跪在我边上的路恭行,他也一脸期待。

 武侯道:“两位将军,你们起来吧。”

 等我们站起来,武侯大声道:“大鹰,你去通知雷鼓,让各军速速前来商议军机。”

 商议的结果是明若是晴天,一等蛇人有动静,立刻出击,用剩下的一半天龙飞龙箭攻击。若是雨天,则此议不行,马上派传令兵飞驰回京中求援。

 这个决议多少让我有点失望。说心里话,我也同意路恭行的主意。蛇人那批俘虏一旦起事,蛇人必定会焦头烂额,我们趁势奇袭,胜算很大。武侯想的,也一定是晴天能用张龙友做出的那些火器。有这些火器,胜算便多了几分,而雨天的话,即使蛇人阵中的那帮乌合之众有所行动,我们也难有胜算。而回帝都求援,那也几同梦呓。在蛇人的重重包围中,不知有谁能逃出去?

 我们实在需要一场胜利来鼓舞一下士气了。从蛇人围城开始,我们甚至连一场胜利也没有,伤亡已逾万,蛇人却只留下几百具尸首而已。按这个比例算下去,文侯起码得派上一百万大军来才行。

 会议散后,走出武侯营帐,我和路恭行告辞。天正下着雨,寒料峭,雨打在身上也寒意人。在杀伐时感觉不出,现在只觉衣服了后,人也冷得发抖。我看了看路恭行,他只是看着天,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天命所属,人力难回。唉。”

 这一场雨一直下到了第二天。

 第二天一早我把龙鳞军带到南门待命,但雨一直在下,武侯一直没有下令攻击。远远的,我也看到了南门外的蛇人起了一阵动。只是那一阵动也马上平息了,只怕起事的俘虏转眼间便已被消灭。

 我呆坐在雉堞上,看着雨中的大地。雨下得几十步外便看不出来了。灰蒙蒙的一片。南疆的雨季要延续一个多月,听说雨水最多的一年,一连下了四十多天雨。

 即使有张龙友的火器,在这一片雨水中,我们还能坚持几天?何况,粮食也只能坚持十天了。

 “豪雨大至,攻击取消,各部解散归队。”

 雷鼓又飞奔过来,向立在城头的诸军喊着。听到他的话,我只觉心头一沉,一口气几乎不上来。

 身上的衣服被雨打得透了,战甲里,内衣了后都贴在了身上,极为难受,但我也似乎感觉不到了。

 寒冷的雨水不时打在我身上。在下城头归队时,我又看了一眼外面。

 蛇人的阵营因为离城只剩一里了,在城上都可以看得到那里的大门。远远的,看着蛇人营中又归平静,我心头不一酸。

 也许,这已是最后一个反败为胜的契机了。从现在起,我们能做的,只是死守,向帝都要求援军。

 求援的信使即使能够顺利到的话,最好的打算也要一个月后才能开来援军。可是,我也想不出,帝国还能不能派出一支比武侯所统的十万大军更强的部队了。文侯嫡系当然不会输给武侯,但文侯的兵力一共只有一万人,其中两千还被武侯借到中军。就算文侯再拼凑出一支十万人的军队,到得南疆,难道能击败蛇人么?

 武侯不会不知道这个事实。他此时,也再想不到什么切实可行的计策了吧。 五天过去了。信使飞马而去,如果昼夜不息,跑得再快也得七天才能到帝都。而在帝都调兵,保障辎重,一个月后能到,那也是个奇迹。武侯把这消息封锁得很紧,口粮虽然还是每人每天三张干饼,但这个数字,我想也已支持不了几天。

 吃着辎重营来发来的干粮时,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干饼竟也如此美味。我拼命咀嚼着饼,把每一口渣都进去。还好,城中水源充足,让我不至于噎死。

 咽的时候,我的头痛得象是要裂开。从那天开始我就总是觉得有些头晕,今天更严重了,今天咀嚼干饼也几乎象是种刑罚,根本没有那种食的快意。这场雨也连着下了五天,我们每天都在担心受怕,生怕蛇人不知什么时候会来攻击。可恨的是,那些蛇人几乎每天都会来攻一次,每次都是一攻即走,摆明着是来扰的。可是每一次我们都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天知道哪一次蛇人发动的是真的总攻。

 那一天也马上会来了,只是,每个人都不敢说出口。

 雨还在下着,营帐上不时发出雨声,很是嘈杂。我吃完了一张饼,头,准备把另两张放进口袋,金千石带了几个士兵进了我的营帐。一进帐来,他们一下跪倒,道:“统领,我等向统领请令。”

 我喝了口水,把嘴里的一点饼渣下去,道:“怎么了?”

 训练早就暂停了。当吃都吃不时,哪里还能有什么劲训练?蛇人一般隔一天来攻击一次,我们的伤亡也渐渐少了,但那并不是我们强到哪里去,而是蛇人的攻击都是一攻即走。

 金千石道:“统领,我们要把那俘获的蛇人杀了。”

 “什么?”

 那个捉来的蛇人一直绑着关在一座空营帐中。蛇人的耐饥实在惊人,那蛇人我们从不给它吃的,它也没什么变化。开始也去拷问几次,但问了也是白问,那蛇人一直都只是结结巴巴地说几句话,语无伦次的,我也有两天没去管它了。

 “统领,”金千石道“弟兄们饿得不行了,那个蛇人反正已无用处,我们想杀了它吃。”

 好些天前金千石就有这个提议,但我一想起蛇人肚子里的那个人头就觉得恶心。我道:“可它们是吃人的…

 “可那身上还有一百多斤鲜呢。”

 我跟前又有些晕,道:“随便吧。”

 他面,道:“多谢统领。”

 他站起身,回头道:“统领已经答应,我们去动手吧。”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不想起了当初我们围城的共和军。那时的共和军在围城两月后,便开始杀城民而食。开始有一段时间,城中的守备更严了,但只过了几天士气便更加低落。

 人毕竟不是野兽。当你吃着与你同样的人身上的时,那种恐惧只怕还在对死的恐惧之上。在城下看到城头的共和军就在城头杀人割烤食,只觉那与野兽无异,在恶心中更多的是厌恶。可那些正在吃人的共和军心里,只怕比我们更害怕吧。

 而我们,今天开始吃蛇人的,那么再过一些时候,说不定也会要沦落到当初共和军的地步。

 风水轮转。想到这句话,我也只有苦笑。

 等金千石他们走出后不久,我听得院中发出了一阵惨叫,但那并不是人的叫声。我抓起边上的一把伞,走了出去。

 在那个关着蛇人的空帐篷里,一个龙鳞军士兵笑嘻嘻地拿着一截蛇人的尾巴出来,手上也都是血。看见我,他笑了笑道:“统领,您也来一块吧?”

 我摇了摇头,道:“我不要。”

 走到那帐篷门口,才向里一张望,我不有些骇然。金千石把袖子捋起了,正拿着一把刀,往那蛇人身上割。那蛇人的头下,约略相当于人的脖子处,已被割断了,血积在一个钵中,微微地有些热气,看上去和人的血也没什么不同。

 蛇人的血虽然没有人的血那么热,总还是血吧。我的头一阵眩晕,更是茫然,脚下一浮,一脚踏了个空,伞仍到了一边,人也摔倒在雨水里了。

 金千石回过头,惊叫道:“统领,你怎么了?”

 他手上还是血淋淋的,在外面的积水中洗了洗,伸手来摸摸我的头,叫道:“统领,你额上烧得很。”

 有人扶着我起来,我道:“不要紧,送我回去。”

 眼前,象是许多彩的灯火亮起,而我也象置身于火焰之中。四周烈火熊熊,而我找不到一条路。在一阵呻中,一只柔软的手抚上我的脸,在一片清凉中又带着些暖意。

 是她么?我想睁开眼,可是眼皮象有千斤重,睁也睁不开,躺着也象在空中飞行,忽起忽落的根本没一刻休止。昏沉沉地,我又睡过去了,也不知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依稀仿佛是在一片茫茫的旷野上,时而有野火烧来,而我无望地奔跑着,也只看着身后的火势越来越大。在浑身的灼热里,一些人的影子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等我醒过来时,依然是在那种迷茫里,一时也忘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睁开眼,待看见上面的帐篷顶,才知道自己仍是在龙鳞军营帐中。我侧过头,边,放了个小案,案上一盏油灯亮着,一个女子正背对着我坐在那里。在她身边,一只小炭炉上正炖着一锅什么,一股米香散出来,好闻之极,她正用一只小勺在锅里搅着。

 我呻了一声,她转过头,一脸惊喜,道:“将军,你醒了?”

 我道:“我躺了几天了?你是谁?”

 她脸上带着些惶恐,道:“将军,你已经睡了两夜一天了。”

 我挣扎着想要坐起,她忙不迭扶着我。我坐起来,道:“你到底是谁?”

 这个女子并不象她,和白薇倒有些相似。不过她的下巴更是尖尖的,容也更是憔悴,也许一直吃不。她道:“我是金将军的侍妾,现在金将军将我送给将军,让我来服侍您的。”

 是金千石的俘虏的女子吧?我记得他送我白薇紫蓼姐妹俩时,跟我说他还有五个侍妾。虽然攻破高鹫城,大多中高级军官都俘虏了一两个女子,连祈烈也俘来一个,但象他那么多的倒也少有。我不有些苦笑,金千石这人倒也不算什么坏人,只是太喜爱送侍妾了。大概他也养得太多,现在哪里还养得活?送出去倒还做个人情。

 也许,他也对生还的信心不大了吧。

 我道:“你叫什么?”

 她道:“我叫苏纹月。”

 苏纹月?我这时才想起,白薇紫蓼告诉我名字时也没跟我说过她们姓什么。那时,她们就想瞒着她们是段海若女儿的事实吧。不过苍月公的七天将里没有姓苏的,苏纹月多半不会又是什么名将的女儿。

 我道:“你父亲可是共和军中的什么军官?”

 她眼里闪过一丝泪光,道:“禀将军,家父是民生学堂的教习,不是军中的。”

 民生学堂是共和国的最高学府,原先在南疆叫南都书院,苍月公叛后才改的这名。以前帝国全境,北方军校多,南方文校多,苏纹月的父亲在南都书院当教习,地位也不会太低了。只是那和军中毫无关系,高鹫城被围,连带着他们也是玉石俱焚。

 我淡淡道:“是南都书院吧。战事一起,还有人么?”

 苏纹月脸一变,道:“下女该死,是南都书院。战事起时,书院中教习到学生,有一半都从军了。”

 我仍是淡淡地道:“南都书院也罢,民生学堂也罢,还是一个地方,你也不必在意。”

 她有些惶恐,也不知我说这是什么意思。这时,只听得一阵响,那炉子里升起一股灰来,却是那锅煮着的粥滚得潽了出来。她又慌慌张张地道:“下女该死。”伸手将炉上的锅子端开。锅耳烧得火烫,锅子放到一边后,她双手捏住了耳朵,嘴里拼命呼着气。

 看着她的样子,我笑了起来。她的样子一下子又充满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可爱,让我想起了在军校时的那个“军校之花”那个“军校之花”其实是一家开在军校边的小酒店店主的女儿,每到军校放假,小酒店里就挤得人满为患。我们并不是贪杯到这样子,那时的酒也贵得要命,所谓喝酒,不如说是咂酒,每次都只有一小杯。但我们其实也不是为了去喝酒,其实是为了那个长得很甜的女子。每当她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时,就是我们这批又穷又疯的军校生的节日。还记得有一次,她把一锅火烫的块油豆腐端出来时,一放下锅子便也烫得伸手捏住耳朵,和现在的她的依稀有些相象。

 她见我的笑容,有点怔住了,很惶惑地说:“下女该死,求将军责罚。”

 不知为什么,我有些心烦,只是说:“不,都不该死的。”

 我这句话也不知她听懂没有,苏纹月只是拿过一个碗来,道:“将军,吃点粥吧。”

 我道:“哪里来的米?”

 “君侯大人亲自派人送来的。只有一斤多些,唉,只够煮不多一点的。”

 我接过碗,道:“你吃过了么?”

 她有点局促,道:“我…吃过了…”

 她的脸有点绯红。真是连谎也不会说啊。我道:“你去拿个碗,我们分分吧。”

 她吓了一跳,道:“将军,下女不敢。”

 我道:“有什么敢不敢的,吃吧。”

 她的眼里又有些泪光,可是,恍惚中,我才记起,那些话我和白薇紫蓼也说过。过去了没有多少天,却已如同隔世。

 苏纹月拿过一个碗,稍微盛了一些,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我道:“多吃点吧,反正我也吃不下。”

 她脸上一红,可还是不紧不慢地吃着。我也一口口地喝着粥,只觉身上有了几分暖意。

 现在,武侯能拿出的最好的奖赏,大概也只有这点白米了。

 喝了两口,忽然觉得嘴里有些异样的鲜美。我把粥碗里凑到灯前,道:“粥里有些什么?”

 她放下碗“啊”了一声道:“是金将军拿来的一块。我剁碎了熬在粥里了。”

 是那个蛇人身上割下的吧。想到那个蛇人肚里的东西,我有点不舒服,但嘴里剩下的鲜美滋味让我产生不了半点恶心的感觉。我叹了口气,又喝了一口。

 喝完了碗,苏纹月又打了些开水,把锅子洗得干干净净,连这水也喝光了,我觉得身上有了些食后的舒服。摸了摸头,也好多了。正要起身,苏纹月已扶着我,给我穿上了软甲和外衣。我笑道:“这两天是你服侍的我么?谢谢你。”

 她脸一红,大概我大小便也要她服侍的。她小声道:“将军,你病得可不轻啊,老是说胡话。”

 我笑了:“我说过什么胡话?”

 “都是琵琶什么的。将军,你会弹琵琶么?”

 我的脸也僵住了。我自己一点也不记得自己在发烧时说过什么话,我有点讪讪地道:“我喜爱听琵琶。对了,你几岁了?”

 我这么岔开话头她也根本没注意,只是老老实实地道:“十九了。”

 我叹了口气。她的容貌品,也算是当初的一个名媛了。本来,她会一帆风顺地过下去,嫁一个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相夫教子,只到老去。可是,战争打破了她的一切,也许,那样的路已不属于她了。

 我把脚套进鞋里,道:“你歇歇吧,我出去走走。”

 她轻叫了一声,道:“外面还在下雨,我给将军您打伞。”

 我和她并排走出帐篷,雨下得正大,有几个龙鳞军从在外面一个雨棚下避雨,一见我出来,一下立定,道:“统领,你大好了。”

 我点了点头,道:“金将军他们么?”

 一个龙鳞军士兵道:“他们去打猎去了。”

 打猎?我有点听不懂,那个龙鳞军笑道:“今天蛇人又来攻击过,留下了十来具尸首,要是去得晚了,怕分不到好的。”

 即使我自己也吃过了蛇人的,还是一阵恶心。现在,蛇人也算风水轮转,这些以人为食的怪物如果知道自己居然会成为我们的食物,不知会怎么想。我道:“君侯可有什么命令?”

 “君侯道,文侯已在帝都调兵,我们只消坚守下去。”

 君侯也彻底放弃了退军的打算吧。我不知道那该是庆幸还是沮丧。在生病那几,有时稍微清醒一些我就害怕睁开眼后一个人也见不到,却见到几个正盯着我看的蛇人。如果真的班师,那我一个病人肯定会被弃之不顾的。

 “使者有消息了么?”

 那个龙鳞军的脸色也沉了下来,道:“我们也不知道。”

 不知道的同义词就是没有消息。也许,那个求援的信使没能逃过蛇人的封锁,可能文侯在京中还以为我们正在班师途中,准备着为凯旋的武侯庆功呢。

 雨敲在雨棚上“噼啪”作响。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号角,有人在叫着“蛇人来了!”

 我吃了一惊,哪知那几个等着的龙鳞军面,叫道:“太好了!”其中一个对我道:“统领,你歇着,我们去打退了蛇人再来。”一下冲了出去。我看了看身上,只穿了一件软甲,四肢也酸软无力,这样子上阵也只能添乱。可要我干等着,实在也呆不下去。

 我踏出雨棚,追了上去。可他们跑得很快,在地上踩得水花四溅,我跟了一段便有点气吁吁。只听得前面发出了一阵阵呐喊,声音越来越急,又马上轻了下去。

 我有点心急火燎地追了上去,可还没上城墙,那声音便轻了下来。

 难道蛇人的攻击那么快就结束了?这简直有些不可思议。我加快了步子,跑上了城头。

 城头上挤了很多人,都簇拥在雉堞边大呼小叫,哪里象刚打过一仗。我刚要走过去,只听得一边有人呻了一声。

 那是一个叫姚世征的龙鳞军。这人是中哨的老兵,老跟着金千石,我也记得他的名字。他腿上有个血模糊的伤口,大概是中了一。雨水落下来,他身边的积水都变红了,可却没有人理睬他。

 我走到他身边,蹲了下来,道:“姚世征,怎么回事?”

 他呻道:“统领啊,他们在打猎…”

 他的话还没说完,又痛得呻起来。我扶着他走到一边淋不到雨的地方,道:“你们把打仗叫打猎?”

 这时,在那一批人里忽然有人叫道:“呸!这块明明是我看好的,你还要脸不要?”

 我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在分打死的蛇人,怪不得说成是“打猎”还那么高兴。打一次仗,能弄点,那也的确和打猎差不多了。

 这时,听得有个人喝道:“这蛇人可是老子一刀砍死的,老子要这块还不成么?”

 这正是金千石的声音。那些围在一起的人一下分开,有人道:“这可不是你们龙鳞军防区,要就手底下见个真章吧。”边上还有人起哄地叫了起来,那个正和金千石争吵的右军士兵大声道:“你道你们龙鳞军很了不起么?老子也是一刀一拼出来的,怕你个王八蛋!”

 金千石一把拔出刀来,吼道:“好吧!那我来试试你的本事!”

 我一看不妙,叫道:“金将军!”

 金千石转过头,又惊又喜道:“统领!你身体好了?”

 我走了过去,道:“你们是要分蛇人么?”

 刚走到边上,我不一阵恶心。那蛇人被剖开了肚子,里面,是一个小个子的尸首。这尸首也有一半消化了,只有一半的身体还看得出来。可他们却象对这视无睹,那个蛇人身上也被砍下了好多块一大半身体都已只剩了骨架。

 金千石道:“楚统领,这个蛇人是我今天打死的,正要送块给你呢。这小子竟然还如此无礼。”

 我只觉肚子里有些恶心,吃下去的那碗粥好象也有了怪味了。耳边只听得那几个右军正头接耳地道:“原来他就是和路将军并称的龙锋双将啊”、“不是怎么高大的样子”之类的话。也许我的名字在全军中也近乎一个传奇了,可是我却更有点颓然。

 从武侯开始,后来是陆经渔,一个个都被想象成战无不胜的神似的人物。当事实打破这种幻想时,连我和路恭行也被抬了出来。要是我们战死了,大概到全军覆没以前,总会有人被自发地抬出来的。

 我道:“金将军,大家都是弟兄,说什么你的我的,走吧。”

 那个和金千石争着的右军士兵忙道:“楚将军,是我的不是,请你不要往心里去。金将军,你也不要怪罪。”

 我笑了笑,道:“金将军,姚世征受伤了,得扶他去看医官,快去吧,别耽搁了。”

 金千石看了看坐在边上的姚世安,拣起地上的几块,对边上一个龙鳞军道:“你们送小姚去吧,我马上送统领回营。”

 正下阶梯时,我道:“金将军,你和右军的人争什么,要是岳将军知道了,那准要怪我们了。”

 金千石手里还抓着两块血淋淋的,被雨冲着,已冲得干净了一些。他道:“统领,你知不知道,从昨天开始,每天只发一张过了。”

 这一天到底来了啊。我不默然无语。不知能说些什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M.MhUA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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