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变化无端
这是最后关头了。如果我们不能点起火来,被蛇人守住这个通风口,我们再没有第二次机会。这蛇人喉头中箭,却还没死,伸手到喉头去拔箭,突然一条长长的身体猛地直飞起来,摔在地上。
这是被下面的蛇人抛出的,又有蛇人要钻出来了。我急得心如火焚,正待冲上去,只听得有人叫道:“混帐东西!”
那个刚才中了一刀的士兵猛地冲了过去。他
口伤口很深,但是好象全然不晓,到了通风口,猛地将身体扑在通风口上。这时从下面又刺出一
,这一
好生厉害,
头竟然从他的背后穿出,余势未绝,他被穿在
尖上举了起来。这士兵惨叫一声,当即毙命。
但也有了他这么一阻,争取到了短短一瞬,有个士兵已点着了火折子冲到通风口,将火折子一把扔了进去。
“轰”一声,从通风口如同
泉一般,
出了一道足有三四丈高的火苗。火势太大了,去点火的那个士兵躲闪不及,身上本又沾着油,一下子被火舌燎到,整个人都着了起来,在地上不住打滚。我已是目眦
裂,顾不得危险,猛地冲了过去,但火势太大,连地上也一下被烤干,这个士兵马上被烧得蜷屈成一团,火势熊熊,哪里还能冲过去。
地道被毁掉了,但是我带来的这两百个敢死军也已伤亡殆尽,想起出发时所说“同去同归”的豪言壮语,更象一把刀子扎在我的心上。我忍不住大叫起来,还待向前冲去,钱文义冲过来一把拉住我道:“楚将军,不能过去!”
这时从地道中又传来一声惨呼,一个蛇人猛地窜了出来。它身上尽已着火,手中的长
上还挑着方才那士兵的尸首,也已在熊熊燃烧。它冲上来的势头太大了,竟然离地飞上了丈许高。蛇人一般长度在两丈上下,平时伏在地上时只抬起三分之一左右,所以平常和一个人的高度相差无几,此时直直飞起来,我们才真正意识到蛇人的大小。这蛇人身上又都是火舌,一时间,我恍若看到了噩梦中的异兽。
这蛇人窜起来很忽然,但这副景像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马上又掉了回去将通风口也堵住了。火舌
窜,大地也象在震动,一路上到处有浓烟从隐没在芦苇丛中的通风口里窜起,那是里面的蛇人着火后四处
窜,反而使得火势蔓延。这时从边上另一个通风口里也有个蛇人冲了出来,这通风口很是隐蔽,刚才我们并没发现,这个蛇人只冲出半截身体,下半截大概被另外的蛇人
住了出不来,上半段身体左右摇摆,着火的油星和烤干后崩出的鳞片四处飞溅,使得地面的芦苇也开始着火。地道中火势未必很大,但浓烟滚滚,只怕让蛇人更难忍受。那些冒烟的通风口在地面形成了长长一道线,好象那是一条巨大的蛇身贴着地面翻滚。
我倒
了口凉气,钱文义在一边道:“楚将军,快走吧。”
大队蛇人已将鼍龙击退,正时已正向我们冲过来,我点了下头,大声道:“快走!”转身向后冲去。我们剩下的只有几十个人了,虽然此战已大获全胜,但每个人都已没有了战意,只想早点逃离。
到了城下,城上已经垂下了许多绳索。我抓住一条,上面的人马上将我拉了上去。我回过头看了看,只见滩涂上蛇人的阵营已被一层浓烟笼罩,隐隐地,当中有数不清的尸首,有人的,也有几条被割裂肚腹的鼍龙,最多的却是蛇人。蛇人的这个亏吃得不小,在地道中挖土的蛇人想必已全军覆没,外面的蛇人也被鼍龙咬死了数百个,损失总在五百以上。如果从伤亡比例来看,我们这一战每个阵亡者都换了近三个蛇人,可谓前所未有的大捷,但是我心头仍然没有半点兴奋。
周诺端着酒杯走到我跟前,我接过酒来一饮而尽,向周诺行了一礼道:“都督,楚休红率队归来。”
敢死队已七零八落了,每个人身上都象从泥水里钻过一样,沾满了血迹和灰烬。周诺突然站直了,向我行了一礼“刷”一声,城头上所有西府军都同时肃立着向我们这五十多个残兵行礼,他们眼中都带着敬佩之
。我一阵头晕,人几乎要摔倒。刚才这一战已经将我体内的力量全都
榨出来了,昏
中,只听得周诺道:“楚将军,符敦城得前锋营之助,胜得千军。”
他大概仍然有自立的念头吧。
迷糊糊中,我站立不稳,终于摔倒在地。 有个人正用一块柔软的
巾擦着我的脸,那是苏纹月么?然而耳边又传来了几句琵琶声,如碎珠崩玉,清脆悦耳。我心中一喜,是她么?难道我仍然在做梦,醒来后还会发现自己身在逃回帝都的山道上吧。我想睁开眼,可是眼皮象是铁铸的一般,沉重之极。
我究竟在哪里?身体好象飘浮在空中,脚下踩着的也不是实地。那只温暖柔和的手擦拭着我的脸,过了一会,又扶起我来,把一些汤灌进我的嘴里。汤有些烫,我哼了一声,耳边听得一个女子“嗤”地一声笑。
等我再次醒来,一眼看见桌上的一盏油灯,有个女子坐在桌前背对着我
补衣服。乍一看,我几乎要以为那就是苏纹月。可是鼻子却闻到一股有些刺鼻的气息,那是天水省出产的桐油。桐油有股异味,闻惯了倒也不觉得如何,在天水省,一般人都用这来点灯,与别处都是大为不同的。而窗棂上糊着雪白的茧纸,上面也映着一
树枝的影子,被风吹得微微在动。
这毕竟不是梦。
这是在陶守拙送我的那套小房子里。我叹了口气,那女子放下衣服,转过身笑道:“楚将军,你醒了。”
那是萧心玉。我挣扎着坐起来,她过来扶起我,让我背靠在
背上。没想到她这么个擅琵琶擅歌的姬人,侍候人也很在行。我道:“我…昏
了几天?”
“一天一夜了,楚将军。”
躺倒了一天?我有些吃惊,看来我的体力有些退步了。我坐直了,道:“我怎么在这儿?战事如何?”
萧心玉从一个草编的圆囤里取出一碗
末粥来喂我,一边跟我说着。原来那天我带着敢死军回来,在城头晕倒后,陶守拙马上把我送到了这里。敢死军回来了五十三人,但到了城上,因为伤重又死了四个。蛇人的地道被我们烧毁后,恼羞成怒,马上向南门发动强攻,但是遭到西府军的强硬抵抗。破了蛇人的
地攻城之计,西府军士气大振,大概也有不服输的心思,蛇人虽然攻势极猛,甚至在一天里发动三次总攻,却都被西府军击退。现在西府军的军心空前高涨,一洗前一阵子的慌张。
她的声音很是悦耳,我吃着香甜和米粥,正要钻出被子,哪知身上一凉,自己竟是光着膀子。她拿着内衣过来要给我穿,我连忙道:“我自己来吧。”想起我在昏
中她给我擦拭身体,老脸也不由一红。她站在一边道:“楚将军,你的战袍马上就补好了,再等一会吧。”
我穿着衣服,道:“没有做针线的下人么?”
“晚上我都让她们回家,楚将军,有我服侍你就行了。”
我穿好内衣,又道:“请帮我把软甲拿过来。”
萧心玉把软甲递给我道:“楚将军,你还要去哪里?”
“现在还是战时,居安不忘思危,我得回军营一次。”
穿好软甲,萧心玉也咬断了针脚,把战袍递给我。浑身上下都穿着停当,看了看自己,不觉有些得意。萧心玉心很细,战袍洗得干干净净,我向她告辞后走出门去。这次只不过是有些
力,并无大碍,现在虽然脚步仍有些虚浮,调理两天就会没事的。可是我不
有些叹息,太久没有上阵了,真刀真
地拼杀一阵,居然会昏倒,只怕前锋营的弟兄会笑我弱不
风。
飞羽就拴在院子里,我跳上马,加了一鞭,向前锋营的驻地奔去。一到营门口,两个站岗的士兵一见是我,叫道:“统制!你回来了?”
我点了点头道:“曹将军和钱将军在么?”
“钱将军回来后一直卧
不志,曹将军正在
练弟兄。”
钱文义也倒下了?虽然知道这样不好,我还是有点幸灾乐祸。这次突袭蛇人,能够回来倒已是件了不起的事了,我也不必太自责没用。我进了驻地,只见曹闻道手里拿着一面旗子,正和边上一个西府军说些什么,面前是围成八阵图的前锋营。一见到我,曹闻道一挥旗子,让全军稍息,走过来帮我牵住马,叫道:“楚将军,你没事了?”
我笑道:“还行。”
这时那个西府军过来道:“末将西府军第一军骁骑赵子能,见过楚将军。”
曹闻道在一边道:“我不太弄得懂这阵图的
微变化,向周都督请求把赵将军叫来帮我练阵的。”
赵子能笑道:“曹将军客气,前锋营确是天下第一强兵,我们都佩服得很,能为前锋营做些事,是末将的荣耀。”
西府军向来眼高于顶,自认是天下至强,这赵子能说得却很是谦恭,我对他登时大有好感,笑道:“赵将军,贵军的八阵图确是神妙无方,还望赵将军多加指点。”
“如今大敌当前,我们要团结一致,共赴国难,末将虽然不才,定会倾囊而授。”
曹闻道
嘴道:“赵将军也是排出这八阵图的幕府参谋之一,他对阵法已烂
于心。”
这赵子能也是幕府参谋?我打量了他一下。这赵子能身材不高,但很有精神,两眼炯炯有神,颇为不凡。我微微一笑,向他行了一礼道:“那多谢赵将军。”
赵子能慌忙还了一礼道:“楚将军英勇无敌,足智多谋,我等岂敢望楚将军之项背。”
足智多谋么?我不由有些想笑。这话现在还早一点,不过,可能我现在确实是遇事多想想,不再是当初前锋营中那个只知猛冲的百夫长了。
让曹闻道他们接着
练,我到了钱文义的营房中去。钱文义没人送他侍妾,只有一个五大三
的士兵正在给他补着战袍。这士兵虽然长了一脸胡子,手指也
得象是萝卜,没想到穿针引线都很是灵巧,钱文义正半躺在
上读着本书,我一进去,那士兵放下手里的战袍,直直站起来道:“统制。”钱文义见是我,也要站起来,我走到
边按住他的肩头道:“钱将军,歇着吧。”
钱文义似乎想说什么话,但还是没说出口。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在
边坐下道:“钱兄,逝者已矣,我们仍是兄弟。”
在前锋营时,我们这些平民出身的军官都很是融洽。自从在东平城钱文义出卖了我一次,我对他几乎是痛恨和不齿。但是这次敢死军出发,他全力死战,也救了我一命,要我再恨他实在恨不起来。他听得我的话,眼里似乎也要
出泪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走出门,我回到自己的营房,坐了下来。我的亲兵也跟随曹闻道练阵去了,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想起方才跟钱文义说我们仍是兄弟,但是话如此说,要和当初的前锋营中时那样生死与共,亲密无间,现在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了。
世界象一个巨轮,驱赶着我们拼命向前,由不得驻足。我倒了一杯已冰透了的水喝下去,水冷得冰牙,喝下去时却象烈酒一样在
臆间燃烧。 蛇人的攻势再而衰,三而竭,第五天上,终于失去了当初的气势。在押龙河里漂着上百具蛇人的尸首,蛇人退了下去,将一具具尸首拖上岸,就在对岸开始焚化。
以前我一直以为蛇人没有葬仪,那时它们也从不收拾尸首,现在却有一个穿着白衣的蛇人在尸堆前摇摇摆摆,看样子居然和法统的葬仪颇为相似。虽然打退了它们的进攻,但南门外没人敢坐船追击,只能目送着它们在押龙河对岸烧掉尸首后退去。
符敦城今年得到一个大丰收,因此城中的仓廪都很充实,不用担心象高鹫城那样绝粮。不过如果蛇人不再强攻,只封锁城外,那也是件难办的事。蛇人聚集在押龙河南岸,我们无法引鼍龙来攻击,何况蛇人吃了一个大亏后一定也会有所戒备,主动出击是不成的。幸好天时帮了我们,到了十二月,气候急转而下,几阵北风一吹,下了几场雨后一下子变冷。天水省气候原也不是太冷,但白天和夜晚温差很大,现在晚上已有冰冻。押龙河跟大江的水因为总在
动,自不会结冰,那块滩涂却已冻得硬梆梆的,蛇人再想
地攻来已不可能。陶守拙的那个侄子陶百狐却也是个多智之人,他在东门外滩涂上半埋了不少油桶,蛇人也曾想直接攻来,但是被西府军一把火
退,留下百多条尸首又逃走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攻守战到了十二月中的一天,我正准备带着士兵上城进行一天例行的巡视,却听得有人在叫道:“蛇人退了!蛇人退走了!”
这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欣喜。我吃了一惊,带人到了城上,远远的,只见蛇人那面战旗掩映在树丛中,渐渐远去,押龙河南岸原先已连绵数里的蛇人营尽皆拆毁。
果然退了!
我甚至有些晕眩。尽管蛇人的这次撤退有点不明不白,它们虽然难以攻克符敦城,但实力并无大损,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虎头蛇尾地撤了回去。可不论如何,西府军终于将蛇人击退了,这次击退的不是蛇人的一支小部队,在经历了太多的失利后,我们终于取得一次胜利!
城头的士兵都开始了欢呼,这欢呼声越来越响,渐渐弥漫到了全城,城民也扶老携幼地上城来观看。远远望去,蛇人在树林间蜿蜒而行,不知已到了何处。
边上,有个西府军叫道:“这些怪物,也没说得那么凶啊,当初武侯大人怎么会闹个全军覆没的。”边上有一些士兵也随声附和着。蛇人攻城后,城中损失很小,他们自然觉得蛇人没那么厉害的。只是他们在我们边上这样喊,好象是在嘲讽我们这些曾经参加过武侯南征之役的战士了,曹闻道当即便要反
相讥,我连忙止住了他。
西府军虽然仍然自视很高,对前锋营却还一直颇为尊重,现在他们只是因为胜利到来后有些失言而已。说实话,我也觉得这些蛇人并没有当初攻打高鹫城那样凶狠,那时前锋营五个人抵住一个蛇人还很吃力,可这批蛇人,三个人就可以抵住一个了,有时甚至一对一也可以抵挡,难道这支蛇人军真是最差的么?
我想起文侯说过,蛇人是有三路并进之意,攻打天水省的是西路军,于情于理,蛇人都不该用这样一支缺乏战斗力的部队上阵。它们到底是什么用意?我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正想着,突然身后又传来一阵欢呼,那是周诺和陶守拙闻讯上城来了。周诺脸上还着笑意,陶守拙却好象有点不安。我上前向他们行了一礼。周诺看了看退走的蛇人,笑道:“果然不堪一击,呵呵。”他转身高声道:“西府军的将士们,这次胜利都是你们浴血奋战得来的,今晚起,城中大宴三
,庆祝胜利!”
雷鸣般的欢呼又响了起来。符敦城是军人治城,周诺这个都督也是兼当初李湍的总督之职,看来颇得民心。在欢呼声中,我也舒了口气。
人们簇拥着周诺,欢呼声一
高过一
,前锋营笔直地站着,却没有加入欢呼,但每个人脸上都
出了笑意。胜利来之不易,即使还不知道这是不是最终的胜利,但我们到底是胜了。
“楚将军,这次能打退妖兽,全亏前锋营死战之力。”
陶守拙从人群中走了过来。周诺还在那儿接受市民和军队的欢呼,大概符敦城里只有陶守拙还记得是当初蛇人
地攻城时城中那一片惶恐不安了。我苦笑了一下道:“岂敢,前锋营不过出了应尽之力而已。”
陶守拙和我并肩走下城去,我有点怕他会再提起周诺谋反之事。当蛇人就在城外时,倒不必担心这个,但蛇人一退,这事就又成为最大的心病。可是陶守拙有一搭没一搭地只说些不着边的话,也许是现在人多嘴杂,他也不好说这些吧。
下了城,临分手时,陶守拙忽道:“楚将军,萧姑娘你那儿去过几次了?”
直到这时,我才想起了萧心玉。我有些茫然地站住了,道:“哎呀,这些天我都没去。”
“英雄美人,相得益彰,楚将军也不该让人家老是独守空房。”
陶守拙的笑意里好象有些别的意思,我也有些脸红,道:“国难未已,何以家为。”
虽然说着这样冠冕堂皇的话,但我的心头仍是一动。的确,这些天根本把萧心玉都忘得干净了,此时一直紧绷的精神松懈下来,又听得陶守拙这么一说,眼前马上又浮现起萧心玉那
冶而又清丽的面庞。 天还没黑,符敦城中已是到处张灯结彩,弥漫开一股酒气。所有军人都得到一瓶酒,一斤
,周诺对前锋营加倍犒劳,比一般士兵多了一倍。天水省颇为富庶,虽经李湍之
,但经过一年休养生息,此时又已恢复旧观,便是在帝都,这等犒劳也是极其少见的。
我牵着飞羽,向陶守拙给我买的那间屋子走去。路上人太多了,根本无法骑马,陶守拙给我买的房子又地处深巷,在巷口被一群载歌载舞的人拦住了,怎么也过不去。我把飞羽拴在巷口一棵大树上,从人群里挤过去。飞羽不是一般人收伏得了的,有小偷想来盗马,只怕是自讨苦吃。事实上天水省的军人地位远在他人之上,小偷绝不敢偷军人的东西。
走在人群中,听着喧天锣鼓,我的心中也满是胜利后的喜悦。文侯给我的任务已是圆满完成了一半,如果周诺打消异心,那此事便也完美了。
正想着,忽然有个人低声道:“楚将军。”
我穿着便装,现在马也没骑,这人怎么会认识我的?自从击溃东门外的蛇人后,我在东平城的声誉也大为上升,但认识我的人却并不很多。我心头一凛,摸到了
间的百辟刀,低声道:“你是何人。”
现在城中在
庆胜利,到处都是一片混乱。在
天喜地的叫喊声中,这个声音冷漠如一块未化的坚冰。
“楚将军死到临头还不知么?”
声音是从前面的一个拐角处传来的,一个人正站在阴影里。我走上了一步,这人却也退了一步道:“楚将军,请不要上前。”
“你到底是谁?”
“不要问我是谁,我没有恶意。”这人的声音里似乎带着冷笑“你马上到你那侍妾家里看看去吧,不要惊动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只觉耳中“嗡”地一下。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萧心玉竟是个刺客么?我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的声音有些响,周围走过的人群看了看我,大概以为我是个喝醉了胡说的人吧,现在我的脸也一定涨得通红。这人又“嗤”地笑了一声,我猛地一跳,向前扑去,这人却象风一样向后退了五六尺,冷笑道:“信不信由你。”
这人个子矮小,身形极快,话音未落,人却已如溶入暮色中一般消失了。我按着百辟刀,心里一阵不安。
这人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萧心玉到底是什么人?如果她要对我不利,主谋的难道是陶守拙么?可陶守拙现在又必须联合我对抗周诺,他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
我心
如麻,方才的满腔欣喜此时已
然无存,心中只是疑惑不解。 陶守拙给我买的那所宅院大门紧闭,楼上还亮着灯。这套宅院处在当中两条巷子
岔口,并不大,一楼一底,下面是个小院子。我转到边上那条僻静的巷子里,站在暗处一长身,手已搭到了墙头,一提气,人轻轻巧巧翻了上去。院子里是棵大树,有一半已长出院墙,一
树杈都长到楼上的窗前了。这墙也足有一丈来高,我修练《道德心经》虽然还没练成慑心术或读心术,但身形却已灵活了许多,一翻上去,只发出了轻轻一声,在外面
天喜地的人声中,萧心玉绝对是发现不了的。
我小心地沿着树枝走过去。要是我跳窗而入,她会不会吓得花容失
?我摇了摇头,把这个不合时宜的念头扔掉,可仍是心浮气躁。
和她认识并没有多久,可是不知不觉地,这个女子已经在我心里有一个位置了。想到这些,我又一阵心痛,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到了窗前,正要试着去推一下窗,突然窗子被一下推开了,我连忙缩到一边,偷偷看过去,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半扇窗子。我看到了萧心玉的侧脸,因为天冷了,她在那件黄衫外罩了件
绒背心,在黑暗中,脸颊雪白如玉,象开出的一朵白色的花朵,让人油然而生呵护之意。我心中一甜,只觉有种莫名的欣喜。
以萧心玉的品貌,并不比她逊
多少,能得到这样的一个
子,一生也算不枉。也许,方才是我的幻觉?
她关上门,道:“是风。”
我的心顿时凉透了。她这话,绝不是在自言自语,在她的房里一定还有别人!
她说过,晚上都让下人回家了,还会有谁?
也许是她一个人住在这儿,让个女伴来陪同吧。我要是冒冒失失跳进去,连她的女伴都连带着吓一跳,那可唐突了,我这个前锋营统制未免太失威严。我正想爬下去重新从正门进来,这时突然有个人道:“要小心点。”
听到这个声音,我已惊得如遭雷殛。
这竟然是个男人的声音!
这人在拼命
着自己的声音,一时也听不出是谁,但很是熟悉,一定是我认识的。我的心头象被什么东西咬着一样,又是痛苦,又是愤怒。
里面传来了一阵窃窃私语,声音很轻,我根本听不清。过了一会,椅子发出“嚓”一声,有人站了起来。我将身一侧,人贴到墙边一动不动,听着里面传来有人下楼的声音。现在树上的叶子并不繁茂,如果他们走到院子里,大概会看到我的,我不敢再呆在树上,又小心地爬出墙外,人紧紧贴着墙壁。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个人走了出来。他居然还敢走大门,实在让我吃惊。当先有个人低声道:“萧小姐留步,不要送了。”
这是唐开的声音!
象是当头一闷
,我只觉头一晕。唐开是周诺的徒弟和心腹,方才那个人跟我说这一番没头没脑的话时,我还觉得可能是陶守拙另有图谋被这个不知面目的人发现了,而这个人很可能是周诺的手下。陶守拙向文侯告密,纵然口封得很紧,周诺也可能已听到风声,事实上我并不敢完全相信陶守拙,甚至觉得真正想谋反是陶守拙也不一定。可是这人居然是唐开,我方才的想法又一下全然不成立了。萧心玉竟然和周诺有密谋,可是她明明是陶守拙送给我的,如果说萧心玉是周诺布下的一枚棋子,那陶守拙难道是周诺布下的另一枚棋子么?他们两人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我的脑子被搅得一团糟,怎么都想不明白。这时唐开已经走远了,萧心玉也已掩上门走上楼去。我重新翻上墙头,纵身跳进了院子,刚踩在地上,却听得萧心玉低声喝道:“什么人?”
她听到了我跳进来的声音,猛地转过头,手上握着一把雪亮的短刀。我没想到她身上居然还一直暗藏利器,对那人说的“死到临头”的话又信了几分,对萧心玉的那种爱怜之意也已
然无存,冷冷地道:“萧小姐,别来无恙。”
萧心玉听得我的声音,脸上
出笑意,把短刀收了起来,微笑道:“楚将军,是你啊,怎么这么说话?”
我冷笑了一下道:“自然。方才有谁来过么?”
她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道:“是个下人,我让他回家了。”
“是么?”我走上一步,她也已察觉我有些异样,退了一步,强笑道:“楚将军,到楼上去吧。”
我看着她,心里却突然有一阵痛楚。她的样子娇媚可人,可是我实在不敢信她了。我低声道:“唐开是你的下人?”
她一怔,脸色也沉了下来:“楚将军,你知道了?”
我一把
出百辟刀,低喝道:“我不想被你当猪一样耍。说实话,你和他谈些什么?”
她站在门口,有风吹来,淡黄衣衫也被吹得皱起,如一池
水。院中那棵大树上,也有一片树叶被吹下,打着旋落到身前。我们看着这片树叶,一时都沉默着不说话。
半晌,萧心玉低着头,幽幽地道:“楚将军,你是个好人。”
我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句话,哼了一声道:“你总不会和唐开说了半天我是个好人吧。”
她没理会我话中的讥讽之意,只是道:“唐开和我自幼相识,当我十三岁时,曾对他说过,
后必定会嫁给他。”
我又象被人在后脑勺上重重敲了一
般,嚅嚅地道:“什…什么?”如果她说和唐开有什么密谋我倒不会太意外,可万万也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说。
“后来我家家道中落,家父因为得罪了李湍被处斩刑,我和妹妹都被卖作官
。记得十五岁时第一个来梳栊我的,是个从五羊城来的茶商,那时我已不愿再活下去。”
她的话有些哽咽,我也一阵黯然。官
的生涯很是悲惨,帝都北门外有一块“埋香冢”就是埋
女的义地,名字虽然好听,但埋在那里的大多是些年纪老大,形容丑陋的老
。她们在年轻美貌时还能风光一时,一旦年华不再,往往衣食无着,有了病也没钱治。我狠了狠心,道:“你还是活下来了。”
她抬起头,眼里已满了泪水:“那时唐开常来接济我,如果没有他,恐怕我早就没有勇气活下去了。”
百辟刀好象有些沉重,我紧了紧,正想说让她还是跟前唐开算了,可是心里隐隐地总觉得不对劲。如果这仅仅是这么一件男女之间的小事,唐开绝不会因为这么一件事就对我动了杀机,那么那个来警告我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皱起眉道:“不对!”
萧心玉一愕,道:“什么不对?”
我冷笑道:“萧小姐,唐开是周都督的亲随弟子,如果他要给你赎身,实是很容易的事,为什么任由你
落风尘?”
萧心玉眼里不知闪动着什么样的光芒,她停了停,抬起头道:“楚将军当真不是个一般人。”
方才她说得楚楚动人,此时却象换了个人似的,我不由心里一寒,百辟刀又握得紧了紧,喝道:“你若不肯说,我便将你交给陶都督去。”
她又不再说话,只是垂下头,几不可辨地说了句什么,我一时没听清,道:“大声点。”
“笨蛋!”
她突然如一道厉风扑来,一下欺近我的身边。她看上去柔弱温婉,哪知道动作居然也会这么快,我吃了一惊,人一退,只觉眼前闪过一道白光。那是萧心玉方才取出的那柄短刀,刀虽然不过三寸来长,刀光却冷得象是块冰,我将身闪在一边,左手早已在她手背上一按,右手的百辟刀已极快地划了个圈,切了下去。她的动作虽快,这一刀也那时曾望谷的刀法影子在,只是她的刀法比曾望谷也要差得远,和我比起来更是天差地别,何况我已是全神贯注,要是被她砍中才是笑话了。
这一刀正中她的手腕,她“啊”地叫了一声,短刀落在地上。
我用的是刀背,如果我是用刀锋切下去的话,她这只手此时已不在了。饶是如此,她的右手腕上已高高肿起一条,她捧着手腕,眨着眼看我,喃喃道:“你…”
我狠了狠心道:“萧小姐,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军人,就算有十个你也敌不过我一柄刀的。”
她看了看地上那柄刀,低低道:“那你会杀我么?”
这话倒是问住我了。她是个女子,不管有什么用心,我总不能对她大开杀戒,何况在对曾望谷那次我已发过誓,此生永远不会杀害妇孺。可是如果她知道我不会杀她,咬紧牙关不说实话,那我又该怎么办?我努力摆出一副凶恶的样子道:“当然会。”
她突然“扑嗤”一声笑了起来,这笑声让我大为尴尬,我喝道:“别以为我不会杀人!”
我说得凶,但她却笑得花枝
颤,道:“你不会的。”
这话象一下击中了我的要害,我被她
得毫无办法,猛地欺身上前,百辟刀挥起,一刀向她脖颈砍去。但离她还有一尺远时,我又一下收住了手,道:“我真会杀了你。”
她眼睛都不眨一眨地看着我,象要看透我内心地道:“你不会。”
我盯着她,好一阵,颓然收刀,道:“你赢了。”
明明知道她要对我不利,但我仍然下不了手杀她。她象是一枝盛开的花朵,谁能做出这等煞风景的事?如果她的样子没那么美丽,我想我就算不会杀她,也会在她身上留几道伤口。她的刀法不值一提,但她的美丽却是最大的武器,她把这件武器也用得恰如其份。
萧心玉面带微笑看着我,好象倒是我有什么把柄握在她手里一样。她柔声道:“楚将军,你不上来坐坐?”
我有种一败涂地的颓丧。如果把她交给陶守拙,陶守拙只怕会有办法撬开她的嘴的,可是我真能这么做么?我到此时才真正知道那时武侯批评我的“妇人之仁”是什么含义了。那时我梦想着有朝一
能做第二个武侯,但是我知道,我永远都不会成为武侯那样的人。
就象武侯也不会成为我这样的人。
我收好百辟刀,努力让自己不那么颓唐地道:“萧小姐,我不会再来了,但我会让两个兄弟来这儿看住你,希望你不要再出花样。”
萧心玉看到了我内心的软弱,即使我想要硬起心肠来,也仍然做不到。不过看住她,也可以让她背后那人知道我不是可以随便就骗得过去的,不管她背后究竟是陶守拙还是周诺。
我转身走了出去,刚走到门口,突然听得萧心玉幽幽地叹了一声,道:“楚将军,如果我早一点碰到你,也许我会爱上你的。”
我几乎要摔倒在地。我慢慢转过头,道:“那就不必了。”
我刚回过头,却见她眼里满含着泪水。她忽嗔忽喜,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她真正的泪水,但看到她这副梨花带雨的样子,仍不
有些心软。我和声道:“萧小姐,你是个女子,不该卷到这种肮脏的游戏里。”
不管周诺和陶守拙到底是什么面目,我已经对这些勾心斗角有了种厌恶,在这一瞬我真希望能弃甲归田,远离人世了。她怔了怔,突然向我奔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我的
。我吓了一跳,只怕她手里还会拿着短刀短剑,一把抓住了她的两手,但她那温软的身体紧紧地贴在我身上,低声道:“楚将军,你也不该卷进这种肮脏的游戏里。”
即使我对她还有戒心,此时心底也不由一软。就算她在骗我,也让她骗吧。我也一把揽住她的肩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哪知她突然挣脱了我的拥抱,眼里满含着泪水,低声道:“楚将军,你马上去向陶都督说,周诺明天就要发动兵变了。”
我大吃一惊,即使此时有千万个霹雳同时打下,也不会让我如此震惊。周诺竟然这么快就要行动了!我一把抓住她的肩头,道:“这是真的么?”
她点了点头,道:“其实我早就是周诺的人。在听到你要来的消息,周诺就定计让陶守拙把我送给你。可笑陶守拙自以为智计无双,却一直以为我是他的亲信。明天,周诺会借全城庆祝胜利之机出手,首先就要将你们擒下,如果你们想反抗,马上格杀,说是蛇人的内
制造的混乱。”
我不由发起抖来。虽然知道周诺迟早会有举动,但根本想不到蛇人一退他便要动手。可是在此时动手确实是个良机,此时全城
庆胜利,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我和陶守拙,再制造混乱,说蛇人内
在城中发难,我和陶守拙力战身亡,陶守拙手下真正能指挥的大概只有陶百狐一人,周诺以西府军都督之尊发令,陶百狐纵有不愿,也是孤掌难鸣。陶守拙向以多谋善断闻名,居然也根本没发觉周诺这等用心。
这事太过重大,我看着她,一时也不敢断定这到底是不是真的。萧心玉已向屋里退去,泪
满面,突然伸手拣起了地上的短刀,我只道她又要出什么花样,正在喝斥她,哪知她突然伸出短刀向心口一刺。
如果她用刀袭击我,我也不会吃惊的,但我绝对没想到她居然会自杀,一时间我还以为她又是在骗我,可是她心口已一下涌出血来,将那件黄衫也染得殷红一片,我这才大吃一惊,猛地冲上去,一把揽住她,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已疼得眉头都皱了起来,低低道:“楚将军,如果有来世…”
她没有说完,气息已断。我只觉她的身体在慢慢变冷,不由得又惊又悔,如果我早点出手,完全可以制止她自尽的。我哽咽地道:“你…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是因为她把周诺的计划跟我说了,又觉得以我和陶守拙的力量,最多只能自保,只怕也翻转不了局面吧。我抱着她的身体,心中越来越怒。虽然周诺和我其实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周诺对我也是笼络为主,但此时我却觉得跟周诺不共戴天。
即使仅仅为了萧心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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