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到
对面的孩子一直瞪着眼睛看我,我也看他。我把一瓶水攥在手里。手心里开始出汗。
小孩子讷讷的样子坐在女人的怀里,也不哭闹。就这样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女人捅捅孩子说叫姐姐,他还是不说话,眼睛鼓鼓的。
我问她是你的孩子么?我看见女人很幸福的笑,那样的母亲所共有的笑容,一层一层漾起的温馨。她含笑点头。她还很年轻,孩子应该也只有一两岁的样子,可是她让他叫我姐姐。我想着,笑了起来。
十六岁那年我也梦想着自己可以有这样安静的一个小孩。然后就那样子一起长大。我要疼爱他并且给他足够多的幸福。这样想着,就觉得非常非常的美好。就好像已经可以抱着他亲吻他的脸颊。可以带着他,远走高飞。
现在我二十三岁。拥有了当时所没有的一部分条件,比如年龄。但是却不再去想那样的一件事,也不再怀疑自己能否带给他幸福。因为已经明了。我不能。
车到天津的时候我下站台卖了一盒包子。一个人狼
虎咽的吃,对面的女人看着我,
出母爱般温情的笑容。吃
了又开始昏昏
睡,我问她到哪里听她回答和我一样到终点以后就
迷糊糊的睡过去。睡梦中又看见那个不停奔跑着的女孩,我想告诉她停下来吧,可是我的喉咙哑得发不出声音。于是我就想,那么就等她自己跑累了吧!
我是一直到车快进站才醒过来,对面的女人已经在给她的孩子套外衣了。小孩子乖巧得不行,我过去拉他的手指他也不再认生。我就对他笑,翻翻背包想找些什么送给他也没有找到。包里面只有一些牙具一件换洗的衣服还有一本笔记和我的照相机。剩下的小零碎,我想我总不能把我的
膏送给他吧于是作罢。
下车了我起身她没有动。我就和她告别,告诉她,你有这样一个健康可爱的孩子真是幸福。我站到人墙里,听见女人低声告诉孩子,等下,就要见到爸爸了…一脸幸福的样子。
我的口袋里有五百元。我一直随身带着它们,好像随时都可以展开一场逃亡。我的语文老师告诉我,你应该要好好学习。他这样告诉我,我低着头非常乖巧地听着,心却远远的飞走了拉不回来。我的脑袋有些滞顿,因为我在我的脑子里装下了一座城,一整座城,有斑驳低矮的城墙,宁谧的林荫路和吵闹安详的集市,三四五层的楼房,不远处山连着山,连着天;很多陌生和善的路人,他们微微黝黑的皮肤,和微笑的脸。这个城市是如此的安静,有如此舒缓的生活。我从无数人,无数房屋,树,和花草旁缓缓走过,然后我俯下身来,拉着我的宝贝,轻轻地吻她的额。我说宝贝,我要让你幸福,永远。于是我忍不住微笑起来,看见语文老师无可奈何的脸。他的嘴里叹出一口气。
我的耳边响起梁静茹温暖甜美的声音,她的歌,如此美好又不觉吵闹。我听着,又开始微笑。语文老师的话还是谁的话,我都放在心里面,然后背上我空空的书包,
上耳机冲出校门,挤上最快开来的公共汽车。
我忍不住又摸摸口袋里的钱,它们硬硬的,没有温度。车窗外的风停了,北方短暂的春天,过去了。模糊的路灯和行人,模糊了的时间却是如此
越地
淌,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要和时间赛跑。
前座的男孩子告诉我,说我是让人觉得想要照顾的小孩。我咧嘴笑,告诉他我已经长大,是即将远走高飞的鸟。独自展翅。我们
烈地争辩,到最后他说好吧,我可以承认你固执,并且任
。我说那么好吧,我仍旧不屑于这样的论断。然后我们一起笑。
这个春天,校园里的野花一丛丛的开放,生生不息。
我的车坏在半路,大家挤挤挨挨地下车,我等在后面。从车上走下来时,忽然有人在人群中叫我。安心。他对我笑,于是我也笑。这个叫杨的男子,带着我初中时单薄的回忆乍然出现在我面前,带着我不能预知的未来。我们互相问候,然后结伴而行。路灯下,我看着我们的影子慢慢拖长又一点点缩短,几个影子重叠,又再散开,好像拆分不停的人格。我忽然的不能再微笑。于是我停下来,对自己说,我要离开这里。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安静的冲破汽车的呼啸,我说杨,带我走吧!他微微发愣,继而微笑,好。
出站以后我径直去胡同里找了家小旅店,然后背上包出去闲逛。因为是夏末,天还很长也很热。我拿的是在车站附件买的地图。很大的一张,密密麻麻。坐车,走路,北京的外地人、外国人都很多,走在街上反而不觉得十分陌生了。
其实我心里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半夜醒来时忽然的想要出门,就坐在那里想一个地方。北京。于是坐上最早的一列火车,风尘仆仆般赶来。这些年来我几乎没离开过我的城市,我坚持认为那是因为我没有钱。记得有一天陈然突然的问我你的梦想是什么让我整整呆愣了好几分钟,最后告诉他,好像没有什么。他就笑了,小时候也没有吗?我回忆了一下,因为很久都没有回忆过,记忆里满是灰尘。我掸了掸脑袋里的一些角落,然后说我好像想起来了,高中语文演讲
到的题目,我的梦想——是要长大,去到有纯净空气和质朴的居民的地方。陈然说很好。
那么现在我大了,可是依旧负担不起找寻它的路费,和心情。于是我说是钱断送了我曾经有过的梦想,陈然只是笑了笑。
陈然是一直笑我的,因为他说我是个很有趣的人。有趣么,有趣能带来爱情么?我反问。过了两分钟,他说安心,有时候你直接得可怕。然后我开始笑。
我拿着父母和我的一些钱去读夜校。他们都老了,却还是赚比我更多的钱。我想这次等我学成之后,就出去找一份固定的工作。然后,安静地等待着衰老和死亡。
长安街十分宽敞,又很干净。我去到天安门,过了叫什么的桥一直走到里面――都是不要票的地方,看见散去的人群留下了清晰的记号:满地的传单、彩
包装纸和瓶瓶罐罐。有黄包车接连地上前来向我兜售生意,我摆手加摇头,他们又一个个走开了。
像这里,还有车站和其他外地人集中的地方,都会有大把的人
给你彩
铜版纸印刷的导游、住宿,一系列的广告。然后就是一片狼藉。这样的凌乱,忽然的让我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在高中,每次学校召开家长会,校门口也会有很多闻风而来的人散发着各种补课班的传单,形形
。记得那纷飞的纸片,好像曲终人散般的杂乱狼藉,而所有人的面目早已模糊不清。我给小涛讲到学校的时候就和他说过,那可能是一片净土,却不是我的天堂。我问小涛,你想去么,和很多人一起?他想了想,摇头。
小涛这个孩子,是我所教过的所有孩子中最喜爱的一个。有高高的个子和深沉的性格。他的眼皮总是耸耷的,很少抬起去注视谁的眼睛,却给人以非常坚毅的感觉。记得我初到他家的时候,僵持了许久他才顺从的跟着我做起各种手势,但是还是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抵制。
在走去王府井吃饭的路上,有悠然的老人在路边吱吱呀呀地拉着二胡。他的头顶光光的,穿白色半袖的衬衫,是我印象中老者的模样。我站住了听,听不出是什么曲目。只是那咿咿呀呀的声音和老人怡然自得的样子深深地吸引了我。我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硬币放进他身前的帽子里,两枚硬币相碰,发出哗啦的声响,都让我觉得分外悦耳。
等我走回旅店,已经是十点半了。我做在
上看电视。电视机是十五寸的,屏幕很小,但是是彩电,还是有线,比我家要好。
我住的房子有旅馆房间一个半左右的大小。在一栋半新住宅楼的顶层。一室,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十八岁的冬天刚过,我离开了学校。半年以后就搬到那里开始我独自的生活。我在这些年里做过很多份工作,比如专卖店里的导购,理发店的小工,超市里的收银员…最近几年才开始给一些孩子当家教来养活自己。教他们怎么与人进行简单的交流,读一些书,学些技能比如十字绣。是近似于保姆一样的钟点工。很多家长雇我我想也只是为了让他们的孩子有个人来陪伴,不至于一个人太过孤单,并没有指望我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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