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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匕现
 施经威听到这声音后,心中咯噔一跳,暗道不好,怎的忽略了他!

 -----来人正是署领金陵事务,两江总督,殿阁大学士,散秩大臣,领尚书衔的陈阁老!

 他这一来,在场的除怡亲王允祥之外的官员尽皆要躬身过来见礼,陈阁老也不谦让,拱手与怡亲王允祥打过招呼后,不待人询问,便抚髯笑道:

 “听闻怡亲王特地调来施青天来我金陵平冤昭雪,老夫特地来观摩研习,绝不干涉其他事务。

 -----他口中说是不干涉,其实坐在这里便已经干涉了。

 宝玉对着上面怡亲王躬身一礼,微笑道:

 “王爷休怪宝玉方才冒犯则个,只是小侄实在好奇不过,看这些人究竟能给我罗织些什么罪名出来,结果…。。实在令我大失所望。”

 他言外之意,不甚唏嘘,旁边人更是听得目瞪口呆,这等抄家灭族的大罪径直扣了上来,竟然换了宝玉“大失所望”四字评语!

 纳兰容若见他从容潇洒,侃侃而言的模样,暗筹此时此地若是换了自己,断不能如此洒然,不心折,忍不住口询道:

 “那么按照贤弟的意思,要怎么样才能令你满意呢?”

 宝玉一笑道:

 “起码要拿出些我料不中的招数出来把。”

 纳兰奇道:

 “难道你的意思是,方才这些人的一举一动,都事先被你算准了?”

 宝玉居然颔首。场中一片哗然,均觉此人不是疯子,就是被吓傻了说些混话。

 施经威森然道:

 “若你只会这般吹牛,本官就要量罪了。”

 宝玉根本不来理会他,走到石呆子面前,摸着他头脸上的伤痕笑道:

 “你们漕帮这计策本是好的,若是弄得完美一点,至不济也能将我弄得手忙脚,只可惜你们这些笨蛋书实在读得太少,以至于留下如此巨大的一个漏也未发觉。”

 宝玉说到漕帮二字手,石呆子无甚反应,那两名古玩店老板以及贾赦之小厮兴儿全身俱是一颤!

 宝玉蹲了下去,在石呆子的面前啧啧有声:

 “你心中一定在想:不可能的,我们这计划筹备了三年,端的是天衣无。这小子一定在诈我说话,想寻我语言中的漏,我偏不说话,看你能将我如何!”

 这一次,

 连石呆子的身体也颤动了一下!

 宝玉直起身来,此时场中人心神俱为他所摄,目光均跟着他的一举一动。宝玉微微的笑了笑,这笑意里有一种寂寞的轻蔑:

 “你根本来没有资格让我用让这么麻烦的方式来对付。”

 这少年顺手从旁边衙役手中拿过那把方才兴儿携来,价值七千白银的那把扇子,朗声道:

 “你们以扇子来设下这个局中局,岂不知败也败在这把扇子之上!”

 他霍然刷的一声将那柄扇子展开,转头向着纳兰容若展颜笑道:

 “既然纳兰兄在此,小弟也就免得去请那些老学究了。正好借重纳兰兄大才。”

 纳兰容若闻言应声行出,他也甚是小心,身后紧随了两名神色紧张的带刀侍卫。宝玉只作不知,坦然将扇子递了过去:

 “有劳纳兰兄将最下面那个题跋念将出来。对,就是那个以草书写成,年代最新的。”

 (注:草书,传说为后汉张芝(伯英)所创始,对一般人是难以辨认的,是以汉字为基础,汉字以点线组合,各种形态的点线,结合成千变万化的图形,以不同速度书写的点线,如同一串音符,高低转折,抑扬顿挫。)

 纳兰容若才子之名传扬天下,腹中才学乃是真材实料,这字迹虽然模糊凌乱,却还是难不倒他。他皱眉辨识了好一会,才缓缓念将出来:

 “天…。天元…。。斋主人字。”

 宝玉淡淡道:

 “不错,正是天元斋主人!来人,带王公子上堂!”

 衙门外此时已堵得水不通,衙役们连赶带驱,方才让出一条路来。十余人鱼贯而入,看清了为首一人的面目,怡亲王允祥微诧道:

 “胡免?你不是被外放在芜湖道么,怎的有空过来?”

 这胡暇字启明,乃是京官外放,所以允祥识得。他闻言苦笑道:

 “回王爷的话,此事干系太大,若非卑职前来,实在不易取信。”

 允祥“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宝玉将扇子合拢,递给了胡暇身后的一名书生打扮的人:

 “王公子可以看看这把扇子,是否令尊当年收藏中物。”

 那王公子拿过一看,声音都哽咽了:

 “此扇确乃先父遗物!五年前家道中落,我不得已将此扇价典当纹银五十两,岂知赎回之,那黑心老板竟推说遭强盗劫去!将他告上衙门,却只能按照当票上列价格,加倍赔付!”

 施经威越听越是不妙,惊堂木一拍道:

 “你这狡诈无之徒!连纳兰公子也要细细查看的扇子,你接过一看就毫无凭据的说是你家之物?来人哪,给我拉下去痛打五十!”

 岂知那王公子甚是倔强,抗声道:

 “小人虽学识浅薄,但若连之前父遗墨也不识得,当真是枉为人子了!”

 宝玉抬头冷笑道:

 “好个施青天,我看只怕是板子青天把!”

 陈阁老也端起旁边茶杯呷了一口,淡淡道:

 “若金陵审案也似施大人这般果决狠辣,只怕外科大夫的生意要好上许多。”

 外间旁听围观民众顿时一阵哄笑。施经威脸色都紫涨了,一腔气只得出在那王公子身上:

 “你这扇子上有你先父遗墨?”

 王公子躬身回道:

 “禀老爷,适才这位纳兰公子所读的,便是家父别号。”

 宝玉上前一步道:

 “这位王公子之父的表字便是天元,其家中有一个书斋便名得天元斋,现今尚且留存!”

 说到此处他从容一笑:

 “我知道大人此时必然要证据,人证么,便是胡暇胡大人,还有这几位士绅均与王公子之父亲好,他们不仅能证明这天元斋主人的由来,更可证明此扇十年之前,还收藏在芜湖王家!”

 说到此处,宝玉将手一挥,自然有人将一叠书画呈上:

 “请看这些乃是王公子亡父昔日所收藏之书画,纳兰公子,怡亲王,施大人可以亲眼看看其上所留的题跋是否与扇上的相同!”

 一干人传阅后,均微微颔首。

 宝玉走到石呆子的面前举起那柄扇子微笑道:

 “这就是你口中的祖传之物?莫非阁下祖宗姓王,或者短命非常,只活了五年?”

 石呆子面肌一阵扭曲,正待说话,宝玉却先一步截下了他的话头道:

 “我知道你一定会说,这把扇子是自己买的,其他都是家传的,所以我早就将他们请了来。”

 言毕宝玉一击掌,在衙役的保护下,外间顿时走了五六名神色憔悴的中年人,宝玉将堂前陈列的石呆子称为“祖传之物”的扇子拿到他们面前后。这些商人终于忍耐不住:

 “这把扇子是我的…”

 “这把湘妃是我的镇店之物…”

 …

 宝玉冷笑道:

 “你一方面以这些古玩店老板家人的性命为威胁,一方面许以重利将他们店中的名贵扇子求借出来。以此为饵引我贾府中人上钩。你以为这几将他们软起来我就寻不着他们?”

 说到此处,宝玉的语气转为森寒:

 “我们贾府之所以一直隐忍,任你嚣张,其实是为了查清楚你们这些胆大包天,在江上杀人越货的漕帮凶徒,究竟还有什么阴谋!”

 说到此处,他拿起台前被拿来充作证物的一柄玉扇,刷的一声将之展开,只见其上草书行笔轻灵,若人将目光落在任何一个行笔处,视觉的焦点似乎会随着笔迹的起落而带动,顺着墨在纸上的动,隐隐约约能感受到书者淋漓挥毫时候的情景,笔与笔之间的转折历历在目,若是接连看上一小段,心中便浮起一阵强烈的畅快,而各个字之间斜或歪,偏生错落有致,不觉难看,反而窜高伏低中有一种奇特的美感!

 纳兰站得较近,细细鉴赏片刻震惊道:

 “这,这莫非是宋时张愁的临风贴!”

 宝玉沉声道:

 “正是!十五年前郑御史告老还乡,在长江中遭劫,合府老小七十四口,无一生还!失窃的财物中,这柄快意临风扇赫然在列!你们这些胆大包天的匪徒,以为时光迁移人皆忘记了此事,居然也将此扇杂在其中以重身价!岂不知我表兄看了你的藏品后回来一说,大伯父一眼就认将出来,马上定下了这个引蛇出的圈套,等你自投罗网!”

 宝玉此话说将出来,无论是贾府方面还是漕帮中人,都恍若在梦中一般。不过贾赦眼见得自己这个侄子出马,生生将几已濒临绝境的局面一手翻覆过来,自不会蠢到跳出来说自己根本就没定什么圈套。

 ---而事实上,漕帮也同十五年前的郑御使惨案没什么关系,那柄扇子却是宝玉昨遣人偷偷放入贾赦书房-----贾赦这几忙得焦头烂额,哪里还有心情来赏玩扇子----那内应兴儿也不管扇子究竟多少,七把八把,尽皆抱来便是,哪里知道竟上了宝玉的恶当!

 石呆子闻言终于忍耐不住,双目赤红嘶声道:

 “你…你胡说!我根本就没有做过这等事,这扇子是你放进来陷害我的!”

 宝玉叹了口气无限惋惜的道:

 “大哥,你和这两名古玩店老板方才还言之凿凿,说这扇子是你家传之物-----怎的就马上反口,没有半点廉-----还好这里有几百双耳朵听见,你一定是赖不掉的了。”

 眼见得情势急剧直下,施经威直恨的牙的,眼见得升官发财的机会与自己失之臂,他怎肯甘休,惊堂木一拍喝道:

 “既然如此,那贾雨村为何要贿赂刘洪?”

 宝玉叹了口气,转向身旁跪着的贾雨村:

 “我方才听见刘通判说,若他能帮你周旋一二,便将这豪宅美婢相送,你自然没有说要将赎出来的翠烟姑娘送给他把?”

 贾雨村此时就若一名溺水的人抓到一救命稻草,虽不知宝玉究竟葫芦中卖的什么葯,口中忙顺着其意道:

 “不错!”

 宝玉摊开双手没奈何道:

 “这不就结了,我素闻贾大人家中原配凶悍泼辣,有河东狮之称,如今想来,他看上了秦淮***楼翠烟姑娘,为其赎身后又不敢带回家中,念在与刘大人同僚一场,怕无良子弟前来騒扰,故托刘大人周旋一二,若是将翠烟姑娘照顾得好,就以宅院仆人相送。此事合情合理,有何不妥?却不知刘大人会错了意,以此事邀功媚上,唉,世风下,人心不古!”

 贾雨村精神大振,顺着话意破口骂道:

 “不错!刘洪!枉我与你相数十年,大家同僚一场,我托你照顾我的小妾,你竟以此事为进身之阶,随意污蔑!当真乃是衣冠禽兽!”

 施经威明知面前这厮强词夺理,偏偏又寻不出他的错处,气的眼前金花冒,忽然又想起一事,方说话,却被宝玉截口道:

 “贾大人一介知府,自然廉洁奉公,一年俸银不过百余两,自然不能为翠烟姑娘赎身,也买不起那栋豪宅,所需银两。乃是在下借给他的,我的银两是自义父那里要的。”

 连当今天子也知陈阁老以盐商起家,家中豪富何止千万,宝玉的这番话竟是将一切漏封得水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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