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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陶儿又神魂悠地晃进报馆;一进门便像走进烟雾瘴疠鬼魂幽聚的冥界府!满屋子不怕死的老烟拼着老命人手一支伏案写稿。她一捏鼻子就想溜,刚好被她的“克星”逮个正着!

 唐礼谦,她的顶头上司;也只有他这种眼光独具的人会认定了她“确有潜力”就无限期以实习记者之职聘她,任她一篇报导一跑几个月,像个神出鬼没的小精灵,可以不打卡不开会,就等她“孵”出那篇保证惊天地泣鬼神的东西来。

 “小陶,来上班了?要稿了没?”又是这个!她最怕!天知道一篇好稿比生个好孩子还难!一到领干薪的日子她就惭愧。在催稿的时候,主编就可怕得胜魔鬼。

 “快了快了!”她速速躲到茶水间,谁料他闲着无事也跟着进来。其实她最近哪有心情写稿?天天眼看着扬波和朱尹嫣天雷地火似的形影不离,她心里酸得冒泡!只有眼不见为净,时间到了自动躲出去马路闲走闲逛,可是心却扭极了!——她不会因此而怀恨朱尹嫣,扎草人用针刺什么的,这种小人作风不是她的style,她只是有点伤感。有点自怜…哀悼她第十二次暗恋宣告失败!

 这个唐礼谦真不识相!可是谁叫他是她的“碗公”(掌她饭碗的老公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看你有点不太对劲,是不是家里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可以告诉我,我很乐意做你倾听的朋友,不只是你的上司。”

 其实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她为什么怕他?他对她太好了,她反而觉得麻烦。

 尽管口耳传说唐礼谦是报馆最有价值的单身汉,长得帅、体贴、才华洋溢、有钱…陶儿还是比较喜爱杨波,在确定反攻无望之前,她才不会那么轻易变心!

 “没有什么啦,真的。”

 “要是工作上有什么困扰或工作压力太大…”

 她没耐了。“没大事,只不过…我最近失恋了。”

 她不知道有人听说别人失恋还会那么高兴的!

 “这是很正常的事,我经历过太多了。”

 “怎么可能?”她想是他让别人失恋还比较像一点。陶儿一惊讶,连本来对他的戒心都忘了。

 “不信来打赌一百块,我暗恋跟失恋的次数一定比你多,这样吧!等会儿下班我们找个地方坐坐,我慢慢说给你听…” 毕慧不声不响在半夜里悄悄走了。收拾了简单行李,没有代去处,没有预告归期,只留了一条纸条,是给校花的,潦草的两行——

 每当这个时候,我只有逃离,只因这儿有我承受不起的东西。无缘接受。

 谢谢你为我、对我的心,我会永远静静记得。

 毕 慧

 校花对毕慧的离开沉默得出奇,他躲起来独自舐伤口,不愿让人知道他怎么想。

 他每天总有几次晃啊晃的要晃到毕慧现在那空的小楼房上去;没有了女主人的照顾,那些书和录音带好像也显得寂寞起来。

 房间空,他的心也跟着变得空

 他想她想得失神,忍不住了就嚎啕大哭一阵,让心情爽快一点,再好好关上门离开。

 他要这一切维持原来的样子,相信她总会回来。

 等她回来,便会像是她根本未曾离开。 陶儿说心里问非找个人抬抬杠不可,硬是拉了校花到河堤坐坐。冬天冰刺寒风吹,他不停埋怨她吃饭没事做,祸国殃民。

 “我看不惯你最近那张死人脸!干嘛?如丧考妣!不过是爱人抛弃你走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大不了再找一个更娇娇更漂亮的,喂喂喂…你别…你来真的啊?我的妈!”

 受不了!换做别的男人掉眼泪,她会笑他矫情,可是连校花这种血汉子都为情一洒热泪,她心软。看得都想跟着慨然大恸!

 “你不要这样嘛!人家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打落牙齿和血…”

 “那是女人编出来迫害男人的说法!”

 “你要有志气点,为了个女人就这样哭哭啼啼!”陶儿想着想着又推翻了。“可是话又说回来,一个男人一辈子没为女人哭过,他又活着干什么呢?”

 “这是你今天晚上说的第一句还算勉强像样的话。”

 陶儿叹气又叹气。“其实我心情也糟透!说来我们俩是同病相怜,都没人爱,都失恋。够倒楣,谁也不用笑谁,更不要同情。”

 “你真的对阿波有意思?”

 “还用问?你自己没有眼睛看吗?”

 “谁知道你是不是爱玩、开玩笑!”

 “要开玩笑也不会拿这种事情——不会玩到自己身上来。现在说这些都太晚,我已经认命向我可怜的暗恋生涯说拜拜。你也用不着跟我多废话,我会克服痛苦的失恋症候群。”

 校花鼓励地拍拍她,像老爸那样。“我羡慕你!年轻人的复原总是比较快。”

 天气冷,两人自然坐得靠近,相偎取暖。远看还真像爸爸带女儿出门。

 “其实你可以不要这样被动等待,你可以去查出境纪录、户政资料,再不行的话就委托征信社出面清查,总会有迹可寻。不论怎样,都好过在这儿穷哭干等。”她细心建议。

 “能做的我都做过了,她没有出国,单凭这一点就足以支撑我继续等下去。我相信、也希望她总会回来。”他忽然想到不对劲的地方。“喂!小陶子,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我一直以为你嫌弃我、讨厌我。”

 “讨厌?怎么会?其实说真的,真的是真的哟,我还满喜爱你的,当然不是对阿波医生那种喜爱,你可别搞错,弄错了我可是很麻烦!”她笑嘻嘻地臭一下。“我以前不是爱欺负你,只是觉得你这个人很好笑,作弄作弄你,抬杠斗嘴,不然人生多无趣?我绝对没有恶意。你是百分之百的好人,我知道。如果我是毕慧,我会选择留下来接受你真心真意的爱情。这是女人一辈子最幸福的梦,至少对我而言是。”

 陶儿那句赞美直敲进校花的心坎里!他眼窝又感动得要冒“水泡”了。可爱的小陶!

 他也很喜爱她呀。少了她,花街就少了很多笑声与色彩。

 这是个对他们都很特别的时刻;一对总是吵吵闹闹。讽刺来对骂去的老少顽童终于剖开真心坦诚以对,十分温馨。两个同病相怜的人相互安慰依偎,让各自的苦痛都仿佛暂时撒到了一边。

 “我会把你跟毕慧的故事写进我的报道里去,这会是特别感人肺腑的一段。”

 “陶子,你会给我一个怎样的结局?”

 她眉毛都笑弯了。“那要看你喜爱怎样的喽!”

 “当然是喜剧收场。人生应该这样。”

 “一半靠你自己努力,另外一半…想办法定络我吧!”

 “你尽管说,开条件出来!”

 “自己开?别闹了,当然要看你自己的诚意!不过我们可以从福华的耶诞大餐开始…”

 校花要昏倒!“那是我十分之一的薪水!”

 “还早!让你慢慢存。嫌贵?你以为上报那么容易呀?要不要随你自己选择…” 名律师麦良杰在住家大门外遭受击的消息正好赶上晚间电视新闻报道结束的时间;尹嫣开着那辆紫小车直冲到花街找人,扬波正在“云仙阁”开每周一次的麻将大会。

 “阿波,你弟出事了!先上车再说!”

 他人还腾在半空里,车子就如火箭炮般了出去!她的手在抖,车子在狭窄小街飞驰,几度危险频传,甚至擦出火星。

 “我来!”

 得由一个比较冷静的人掌控方向盘。尹嫣颤动的手给自己点了烟藉以镇定心神。

 “阿杰身中五,目前情况很难预料;凶手也还没抓到。”她深一口气。“从X光片看,一颗子弹卡在大脑左叶跟中脑间的沟中,一再偏个零点三公分就打中颈动脉;也就是说,他…很不乐观。”

 扬波的声音也不对了。“百分之十救活的机会。他现在人在哪里?”

 “医院,我爸的医院。红姑简直快疯了!是她听见响,出门看见浑身是血的阿杰。医院已经做了过滤记者跟访客的措施;阿波,我要你去帮他动手术。”

 车子轧地猛煞车,轮胎冒烟。“你说什么?”

 “我们都只信得过你,我和红姑——只有你做得到。我已经说服我爸,到时候手术室里就只有你们两人,名义上刀的是我爸,但实际动手的是你。他同意。”她心急——“怎样?”

 车子已经以惊人的速度飞抛出去! 校花做完最后一次巡视,拖着疲倦沉重的步伐走回小警哨亭。然后他看见了——

 他眼皮,以为自己又在做梦,眼睛又在好意骗他;可是这次不是幻想,他真的看见了——

 在烟雾笼罩的街口,一个白影子渐渐明显,纤细修长的人影,如梦似幻,他朝思暮想的、等待的身影…

 毕慧!是他的毕慧!校花激动地奔了过去。

 不是梦!他的祈祷真的应验了!

 “我本来要走了,这次要走得很远、很久,可是我犹豫——我放不下。我想应该可以给自己一个机会…”一定是被他传染的!否则她眼中不可能也倒映出同样的泪光。

 “都给我们俩一个机会。我说过提议永不失效,你忘了吗?”

 毕慧用一个好美丽好温柔的笑容作了最完整的回答。 花街的多事之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只不过是十来分钟的工夫,辉煌险些失去他生命中的最爱!

 一早,小貂就听说毕慧回来了,高兴地说要去找她好好说话,还拎了毕慧爱吃的卤翅,是店里都有的东西;不怕辉煌笑她摇摇摆摆着大肚前进有如企鹅。

 “可爱啊!以后想看也难喔。我走了,要是朱朱或阿波有电话回来,记得打来告诉我一声,我才放心。”

 谁知她连毕慧的面都没见到!她刚举步维艰地走上楼梯,就被个往下急冲的男人撞个正着,整个人滚了下来!小貂捧住肚子痛彻心肺!她听到上头有人在喊:

 “抢劫!抢劫啊!救命!”

 男人也被她结结实实绊倒,很快爬起来要跑,小貂强忍疼痛,想也不想地拖住他的右腿,男人用力甩开她,小貂还不放手,又拉住他,一边大声喊:

 “来人啊!杀人了!救命!救命!”

 “臭‮子婊‬!要死去死吧!”

 她眼前刀光一闪!还不能意识他要做什么,只觉身子热辣辣发疼,然后她看到血,很多很多的血!那么多的血是从她身体里出来的!她口里喊不出话,眼前一发黑,她的意识飘散了开去…

 仿佛来了很多人,嘈杂、紊乱,围着她,他们在叽叽蓝狐、叽叽叭叭像苍蝇飞…

 “宝宝,还有宝宝…”没有人听见她微弱的声音。

 辉煌赶到现场的时候,几乎快疯了!

 “阿波!阿波呢?校花!叫救护车!去叫了没有?小貂!你怎样?”

 她没有回答他。她的血染了他一身,她苍白失血的面庞有如死气沉沉的大理石雕像。

 “救护车就来了!”有人回他。

 “校花去追凶手!还没回来!”是毕慧,满面是泪,心如刀割。她紧抱小貂,又怕不当移动了她,心急如焚!

 刚从医院里完成十三小时马拉松式手术、筋疲力竭的扬波刚走进花街,看到的就是这个糟糟的情景!

 辉煌看到他,好像溺水者抓住浮木。

 “她怎样?行不行?她…”他都语无伦次了。

 扬波沉重的表情让他心惊胆跳、雪上加霜。“不要等救护车了!赶快送到我那儿去!大家快!”

 辉煌、扬波、几个花街保镖壮汉健步如飞抬着担架朝诊所直奔。救人如救火,人命关天,何况那人是小貂!

 扬波一边跟辉煌吼,气吁吁——“失血严重,你要有心理准备…”

 辉煌真的疯了!歇斯底里掐住他——“你说什么!”

 “你好好听完!小貂的状况很危险,我要先看看,但是或许——我是说或许——妈妈跟孩子你得作个选择。”

 “保住小貂,孩子在其次!”辉煌斩钉截铁。

 小貂原来意识是清楚的,柔弱的一丝。“救宝宝,我要宝宝!”她啜泣了起来。

 她的身体在烧,炼狱在鞭答她的躯。

 “救妈妈!无论如何都要让小貂安全!你真傻,去跟个有刀的人拼命…”辉煌的嗓子都哑了。

 “我没有关系,”她费力地挣扎。“救宝宝重要,不要管我…”

 辉煌突然对她大喊:“你才是最重要的!没有了你就算有宝宝也没有意义了!你对我才是最重要的你知不知道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

 他泣不成声!小貂握住他的手,满面凄怆!

 然而他感觉她握着他的手时时失去了力量;小貂的眼紧紧阖着,又坠入深沉幽黑的无边世界。 十年辛苦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要是说在这最近一连串凶祸变故之外有什么比较值得高兴的事,那莫过于在花街苦熬十数载的校花终于等到了扬眉吐气、升官发财的好运道!

 说来还是拜小貂受伤之赐,他奋勇独力擒凶,还擒到一尾超大号猛鱼!原来那凶手正是近来警方追缉得死紧的狐狸——灰狼手下第一号狠字辈人物,身上带着超过三百件大大小小的案子!校花这回英勇速到他,马上轰动警界,成了当红炸子,身上挂彩的两道刀伤反成英雄标记。三天不到,升官令下来了,还有丰厚奖励金,署长亲自接见勉励、授彩带奖章。

 校花好像在半空中腾云驾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也熬得到了今天!

 众人的庆贺声不断,最兴奋的当属陶儿!她借着工作之便在社会版上加大篇幅做了个精彩又详细的报导,外带不少私人秘辛、独家缩写,着实让他风光了好一阵了。校花还宝贝地把那篇翔实报道剪下珍藏,说是要当传家宝,子子孙孙永传。

 连带着受贺喜赞美的就是毕慧了!校花不敢在人前对她太亲热,怕她不习惯、不高兴,只是不停朝她傻笑,将一切功劳荣耀归给她。

 “小慧,你是我的福星、幸运神,你回来就带给我好运。有你才有今天的我。”

 毕慧高兴是高兴,但她心中一直为小貂的意外而负疚;小貂是为了去找她才出了事。早知道她说什么也会自己去店里找她,就像往常一样。幸好小貂的伤势在扬波的全力救治下已无大碍,否则她会一生歉疚于心。小貂等于她的亲姊妹一般,现在遭逢这种打击变故,她恨不得时时刻刻尽量陪在她身旁,安慰她心中悲凉遗憾于万———

 唉!人生总是这样的吧?有人上山,同时有人要下山,一半是乐,一半悲苦,好坏得失杂…

 原是谁都无法事先预料的啊! 一屋子惨淡的冬日阳光在安静地跳跃。时间在这里仿佛也失去了意义,沉沉在她心口,要好长才拖过一大步——

 剩下小貂,被遗忘在时间空间都忘却的角落,对着连血和泪水都早已干涸的伤口——

 是的,小貂以为自己已经死去了很久!在那个荒芜的世界里,她漂流又漂流,漫无目的,没有涯际,声音暗哑而浑身冷寒;很多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反反复复尝试跟她说话,但她总是报以茫然的眼神,不知道他们是谁。要什么。她的世界和他们的断了线,也找不着通道,只是继续漂流又漂流,在那个孤寂的天上默然找寻再找寻。

 找寻…宝宝!我失去的宝宝!握不到你的手,胎腹一片冰冷;没有你,我的生命霎时变得完全空虚!

 夜里分外冷。她猛一用力,一个相反的力道撑住了她,她一颤,整个人完完全全清醒过来。

 那个人,那双眼,守护的双手,恍如隔世!

 “大哥!”像迷路的孩子寻着母亲的怀抱,她烈渴求着温暖的护翼。长久埋在她心深处的呐喊重新苏醒过来。

 辉煌心疼地抱住她,可是又不敢太用力,深怕弄痛她。“你终于肯说话了!小貂,你让我担心得要命!真好!感谢上帝!你终于醒过来了!小心伤口…”

 小貂一找到这温暖的怀抱就泪如泉涌,一发不可遏抑,倾尽悲伤。“宝宝…没有了!”

 他紧贴着她的颊,只恨不能帮忙承载她的忧与愁。“嘘,不要伤心,宝宝在天上安息,她看得见你。”为了不让小貂见了伤心,扬波将那未满八足月的小小躯体悄悄埋葬了。扬波还说照经验看会是个超级大美人,可怜无缘见妈妈的面!他们诵经超渡如仪,希望这小小灵魂早顺利投胎转世。“你猜得对,是个小女孩。你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才能保佑她平静往生。”

 “我等了她好久!”滚滚母泪,是遗憾,是伤痛。一个脆弱早夭的生命,伤逝。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们三个人一直在一起的,就算以后,宝宝会一直活在你心里对不?告诉你别忘了她,我听得到。”

 一身汗,满脸泪,小貂在倦乏中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是沉冥暗夜,她悚然一惊要找辉煌,一看他累得趴在桌上睡着了。小貂躺下,不敢惊动而吵醒了他,只切切端详。

 他一定有起码好几天没洗澡了!全因她这伤病一场作息全!胡子像野草,衬衫皱皱巴巴,一点也不像本来那个萧辉煌。

 看他睡得那么香那么甜,单单是看着他,就能让她安心而平静,把外界种种磨难都推到一旁,有信心走过一切,只因为身边有他,风雨不摇。

 为什么以前她看不到对他如此深深的依赖?是因为习惯、理所当然?他一点一滴融人他的生活,是因为他的用心守护才让她过得如此快乐,像当风溜转的珠,飞扬无虑,那么快意…

 被捧在他掌上的她却反而忽略了他的存在,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感受他的付出——

 怎么可能有女人这么迟钝,身处在一个男人全心呵护的爱情之中而毫无所觉?是爱——他一直说不出,而她更听不出的话。

 然而在这静谧的时刻她感受到了!

 往昔几个月相处的片断瞬间滑过她眼前。那么清晰的记忆,她想不透自己怎可能那么大意!千般眷顾,执意相守,他用自己的方式给尽了他的心…

 那闪亮的日子,柔情云雾,她是躲在自己的悲哀里才看不清。

 辉煌动了动,吐出一串吃语,小貂赶紧转过身,怕他惊醒发现她又在流泪。

 以后不会了!等他醒过来,她想她会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跟他说,嗯,很重要很重要的话! 陶儿看杨波在打包东西,本来以为他突然变得“知”晓得要维护环境整洁,一听他决定,当场傻眼!

 “什么?你要去衣索比亚?”

 “对,你不是说过我们这个社会应该有多一点用心做事的人,眼光要放远、怀天下?”他用力扎好一包过时衣服,这是要捐给慈善机关的。反正他到非洲去,这些东西都用不上,反成累赘,不如送给比他更需要的人。

 “是啊!可是我不是说你…”陶儿霎时了方寸。“如果早知道你听了会动脑筋,我就不会…哎呀!你跑那么大老远做什么?去勾引非洲女人吗?”

 杨波敲她的头。“效法史怀哲非洲行医的精神,史先生是我的偶像,你不知道吗?”

 “你又没有执照!”她想尽办法阻挠他。不惜搬出他心中的痛加以打击。

 “在那儿有钱还买不到医生,我自愿去服务,是抱着为世界、为这个地球村作重献的怀!谁敢说不要我,保证是他一辈子的损失!”

 陶儿要哭了!失恋归失恋,起码能随时看得到他,还能让她心里感到安慰。一旦走得那么远,哇!连梦到他都会有很多黑人当背景!“你在这儿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走?现在你弟弟在医院,不会有人来抄诊所;再说你走了,那个朱——朱尹嫣怎么办?”

 扬波放下包裹,叹口气。“其实我早就有离开的意思,因为最近发生太多事而耽搁下来。现在小貂复原得很好,我该做的事都已做完,是该到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好好做些正经事的时候。至于尹嫣那儿我会跟她说…”

 说曹到!

 尹嫣面上如沐春风,娇媚的红。“我看你要走——很难!先听我说,你一定想不到…”

 “你要回事务所去了?”他问。

 “是你的事。想不想给诊所挂个风风光光的招牌?”

 她的话吸引了扬波和陶儿的注意。尤其陶儿乐得——“你的意思不会是…”

 她自己先忍不住笑得开心。“我爸对你这场手术印象深刻,他不信你这种‘资优生’连大学都毕不了业。再加上你上次帮忙的大功劳,他决定召请国内医学教授联合会审查你的人会资格,也就是说,若是你顺利通过审核会的‮试考‬,不仅具有合格医师证明,同时等于获得荣誉博士学位。”

 这是扬波连梦想都想不到的事。“那…”

 “连良杰那种世界级高难度的手术你都几近完美地7T成了,小小‮试考‬难不倒你的!我爸是联合会主席没错,但若是你自己没有真材实料,也争取不到这个机会。所以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她眨眨眼。

 陶儿真的兴奋得不得了!看他们俩情深意浓的模样她也不怎么吃醋;她知道朱尹嫣是真爱他,懂得他心底其实真正在乎的东西,即使他老嘴硬不说不肯承认。

 有人能这样爱她所爱的人,也算是好事呀!

 “怎么?”尹嫣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你的意思怎样?”

 “你一直就想好了吗?”从找他亲自刀…他不知道她在背后为他尽了多少心。

 尹嫣摇头。“怎样?还去非洲吗?”

 “去呀!”两个女生花容失!他笑了。“以后总会去的。等我拿到执照,再组织个医疗队,固定每年出团,要有完备训练计划。”

 陶儿第一个跳起来!欢呼不停。

 “还有一件事,击良杰的歹徒落网了。今天下午的事。”尹嫣看看他们俩。“歹徒叫做陈志伟,是王珍的侄子…”

 “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前两个月又重审的医疗纠纷案。”扬波说道。

 “是啊!他跟踪良杰一个月,纯为报复愤。”她轻轻叹息。

 “这件事会让很多人都得到教训的。” 扬波一干人兴致地指挥工人在当街三角窗挂上大面红底黑字诊所招牌,不意却出现了个意外的客人。

 皮夹克,黑西,两只旅行箱,是睽违的麦良杰。

 扬波同他走到幽僻的巷弄中。“出院了?”

 他看来真的与过去大不相同。一场灾难让他变得沉稳,也更成。“昨天早上出了院。来看看你,我晚上就走了。”

 “走?去哪里?”

 “我想到欧洲去一趟,把过去和未来想想清楚,等我想通了再回来,一切重新开始。”他看着扬波,眼中含藏千万思绪,他让它无言传递。兄弟情深,知道他会懂。“我不在,你多去看看红姑。”

 “我会。”

 “从出事到现在,我躺在病上想了很多,忏悔过去为什么那么荒谬盲目,对不起爸,也对不起你,你——怪我…”

 扬波截断他的话。“还说这些干什么!”

 良杰好一阵子无言,然而喉结涌动得厉害。他从皮背包里拿出两样东西,首先是半幅小照,双手捧上。

 扬波一时激动不能自已。

 “我花了一整夜拼出我那边所有的照片碎片,自己觉得难过歉疚,这些年来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二妈——你不介意我这样称呼吗?”

 第二样,是两条一模一样的项链。已洗去良杰的血迹与杨波的手迹,那是扬波从良杰脑壳和颈管中花了十三小时取出的子弹。

 “过去种种譬如昨死,我现在这条命是你给的。两条相同的链子一在你身一在我身,当作个纪念与提醒。”他慨然一笑。“我搭七点的飞机,看来得走了。”

 扬波陪他回去提行李,送他出街。最后的时刻,两人在路口并肩立着,总有太多的话来不及说。

 “早点回来,公司需要你。爸向来是对你寄望最大的。”

 “我会的。”良杰望望远方大厦间隐伏的山头,收回眼光。“哥,你知道吗?我突然有种感觉,好像以前的日子又回来了。你说我们还能像从前那样吗?”

 四只大手紧紧相握,那是永生不渝的亲情誓言。“当然一样,并且无法取代。永远!”  M.MhUA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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