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 岁考 下
纪若尘没等多久,就听到道长点喊名字,于是随着十余个孩子一同来到一侧厢房。
道德宗岁考之制有文考武考之分,文考分解经、图符、讲道、杂术四项,武考简单得多,那就是场中较技。解经是主考道长指定一段经文,由弟子解释其义,图符包括灵图宝录制符绘咒等等,讲道则是由主考道长出个题目,由弟子发表见解,杂术包含最广,丹鼎卦象风水等皆在其中。
这一次真观道长亲自来主试纪若尘,他思忖着纪若尘出身紫
真人太常宫一脉,于是出的题目都与太常宫多少有些关联。纪若尘受齐了八脉真人指点,求道上是较寻常弟子少了一年时间,但回答起来中规中矩,虽未能让真观道长有何惊
之感,可也在广博一项上远胜过其它弟子。
转眼间四项考录已毕,就到了下场较技之时。
考场就设在庭院之中,若大的庭院被一面面黄绢小旗隔成了二十块试场。直到纪若尘下场时,才见眼前的对手竟然是一个看起来才八九岁的孩子。道德宗弟子修至灵圣境时,已可开始将真元化为外力,是以这些孩子看似纤弱,一旦运起真元时力道可都不小,快修至圆满时,力量甚至不比一个成年壮汉差到哪去。
但这孩子道行比纪若尘也高不了多少,更没有纪若尘的实战经验,因此三招两式之后就被纪若尘使了个诈,一把推出了试场。
接下来他的对手是丹元宫的一位女弟子,看上去十二、三岁年纪。她的道行可就高得多了,身影翩翩若仙,足下若踏波而行,手中木剑振
不已,挥动间即幻化出重重剑影,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与她比起来,纪若尘无论是道行还是身法都要差上许多,被她在身周反复绕了几圈,就有些手忙脚
,不知该如何应付漫天袭来的剑影。
楼上八位真人都睁开双目,注视着场中的比试。庭院中的年轻弟子场中的
烈比斗,场外的紧张准备,浑然不知八位真人都在楼上。
纪若尘斗着斗着,脚下忽然一滞,手中掐诀,开始颂咒。那女孩子如何肯给他这种机会?她如一溜烟般绕到了纪若尘背后,木剑迅若剑电般点在纪若尘的后背上。只是剑尖落处发出扑的一声闷响,全不似是刺上了血
之躯,倒如同刺到了一株腐木上一样!
纪若尘不去闪躲,反而
一
,以后背反向木剑一顶。木剑吃不住这般力道,啪的一声断成两截。那女孩啊的一声惊呼,万没想到会是这般结果。她正手足无措之时,纪若尘已转过身来,抬手向她一指,于是一股恶风披头盖脸地向她砸来,风中又夹带着无数炙热无形的细砂!
她惊叫一声,被无数丹砂击得倒退数步,跌坐场外,这一阵已是输了。
主楼上玉玄真人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转头向紫云真人道:“恭喜真人再创新诀!只是不知此诀是何名字?”
紫云抚着长须,笑道:“这是我自《上皇金录》中偶然悟得,取名为丹砂诀。游戏之作,玉玄真人不必当真。”
玉玄哼了一声,道:“我看这丹砂诀运力断而不续,功用偏而不全,恐怕是专门用来克制某些道法的吧?”
紫云真人呵呵一笑,并不回答,给玉玄真人来了一个默认。玉玄真人面若寒霜,正不知说什么时,庭院中忽然雷光一闪,伴随着无数孩子的惊呼声,一道淡蓝雷电当空而降。
“一气惊雷符?他怎么可能绘得出这天心正符来?”紫云真人面
讶
。他随即醒悟过来,转头向太微真人怒视一眼,道:“你倒是当真舍得!”
此时纪若尘面前躺着一个年轻弟子,满面焦黑,正是紫云真人的天关宫弟子。这弟子本是道行深厚,已近于将灵圣境修圆满了,可是万没想到纪若尘挥手间居然祭出一张一气惊雷符。他又哪里抵得住天心正符的落雷之威?当下一击而倒。
既然见到纪若尘以自己所授手段胜了紫云真人的天关宫,太微真人只是正襟危坐,全当没听见紫云真人在说些什么。他心中还有一样担心处,看来真人们为了压制别派,已经私下里授了纪若尘不少手段,此时还不能得意,万一自己司空宫的弟子也如此栽在纪若尘手里怎么办?
此时庭院中突然腾起一团黑雾,过不多时,又有一道火光升起,原来纪若尘以余下两张玄都锁魂符和
炎符分别胜了太极宫和
明宫的两位弟子。直至这时太微真人才抚须微笑,略有得
。
纪若尘道行虽处最末,但法器咒符实在厉害,又有克制诸宫道法的手段,顷刻间连胜数仗,可谓势如破竹。略事休息后,立在他面前的是出自北极宫的一位弟子。
北极宫太隐真人
研道藏原典,一心直指大道根本,是以他宫下弟子
于各样学问的皆有,不象别宫那样各有千秋。如此一来,纪若尘反而不知该如何克制北极宫弟子,眼见这孩子气度沉稳,道行颇厚,显然不好对付。
纪若尘略一沉
,心中已有计较,他掐诀看看天色,又计算了一下方位,方才向那弟子施了一礼,示意可以开始比试了。主持道长一声令下后,纪若尘将木剑送回背上,转而取出一面黑铁铸成的八卦盘,足踏卦位,绕着那弟子逐渐游走起来。
这一场比试出奇的冗长,纪若尘只守不攻,八卦盘上火光
动,他足下踩到哪里,卦盘上哪一个卦象就会相应亮起。那北极宫弟子只觉纪若尘周围三尺之地象是忽然变了一个世界,忽而有风,忽而凝滞,刚有波涛汹涌,又见暗
无数,可说是变幻不定。他木剑只要刺入纪若尘身周三尺,就得相应加力,方能保持剑势不变。如此一来,他每一剑刺出,都得多耗上三分真元。而纪若尘以玄铁八卦盘借助天地之气,甚至连他的灵力也借了一分过来,就要省力得多。偏那纪若尘打定了主意只守不攻,无论北极宫弟子如何引
,他就是缩在八卦牌后不肯出头,显然是打算对耗到底。
转眼间已经是一刻过去,两人都已浑身大汗淋漓,可沉闷战局依然未有任何变化。那北极宫弟子出剑越来越是虚浮无力,心中早已暗骂了无数次纪若尘卑鄙无
,竟然使这种无赖招数。
主楼上太隐真人的脸色已有些难看了,终于忍不住道:“原来守真真人的先天卦象是这么用的。”
顾守真为人随和,可不似其它真人一样讲究风度排场,他笑道:“若尘能另出机杼,将先天卦象如此运用,连我都未能想到,这份才智可是不多见啊!说起来这玄铁八卦盘水火不伤,又方方正正的,拿来当盾牌用其实也不错。”
此时庭院中北极宫弟子勉力一剑刺出,又是落了个空后,终于支撑不住,木剑拄地,这才支持着没有倒下。他道袍已为汗水
透,若被抛上了岸的鱼一般急剧
气,连认输的话都说不出来。反观纪若尘虽然也疲累不堪,但好好立着,显然还能一战。纪若尘毕竟年纪大了许多,体力上实在是占便宜。
再休息一刻后,随着真观一声喝令,十余道士将场中分隔试场的黄绢小旗都撤了下去。纪若尘缓步走入场中,在他对面立着的,正是明心。
这阵已是今年岁考最后一场,双方都每战皆胜,因此此役胜者即是灵圣境较技第一。虽然休息过一刻时光,又服下补气的丹葯,但纪若尘面色仍显得有些苍白。而他对面的明心看上去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人相互施礼之际,明心忽然咬牙低声道:“纪若尘,你这无
小人,居然诬陷我偷你东西!可害得我好!你等着,等我打赢了你,三个月后我自然会来找你算帐!”
纪若尘一怔,低声道:“我是丢了东西不假,但可没说是你拿的,何来诬陷一说?你犯了门规,受罚乃是理所应当,又有何不服之处?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要找我麻烦,到时想来就来,别说得这么道貌岸然的。下一次再来惹我,可就不是关你数月这样简单了。”
明心尚是孩子心
,又受了委屈,此时被纪若尘一
,立时心头火起,当下
剑就刺。这一剑突如其来,虽然是含愤出手,但也与偷袭无异。纪若尘一惊之际,木剑剑尖已经点到了眼前!他侧身一个翻滚,这才堪堪避过了这一剑。
真观忙喊停了比试,训斥了明心几句之后,才让双方重行开始。
此时眼见门下弟子行止不端,景霄真人脸色已有些阴沉。
明心运剑如风,击刺间隐有风雷之声,五行剑诀运转纯
,变幻不定。他一心要赢下这场比剑,夺得岁考第一,好能将半年的面壁改成三月,是以一上手就出了全力。
此时二楼上,真观师弟见四下无人注意,打开一册题卷看了看,悄悄递给了真观。真观接过一看,原来是明心的四项文试题卷。他又打开纪若尘的题卷,两相比对了一下,当即提笔在明心卷上改了几字,将评定降了一等。这样一来,就算纪若尘在较技中输了给明心,仍然可以夺得岁考第一。
纪若尘和明心专心比斗,当然不知其中还有这等玄妙。明心更是一心求胜,木剑上开始隐现在光芒,渐渐响起了风雷之声。纪若尘心中一凛,知明心已逐渐用上了大五行剑诀。大五行剑诀威力强大,易学而难用,一旦失了控制,往往就是周身真元在一剑中尽行使出。纪若尘可是数次吃过这剑诀的大苦头,若不是有解离仙诀在身,早就重伤在张殷殷手下了。但在这较技场中,众目睽睽之下,他又哪敢使出解离诀来?
当下纪若尘凝神应战,手中木剑剑势一转,东刺一下,西挡一下,剑意古拙,虽然真元微弱,但煌煌然而有天地之威,正是玉虚真人所授之列缺剑。
既然使动了列缺剑,几剑之后纪若尘就扳回了不利之局。
景霄真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明心行止不端,有亏礼仪,显得他太璇峰弟子着实没有教养。而纪若尘又是用玉虚真人所授之列缺剑来破他的大五行剑诀。是以这场比试不论结果如何,他面子上都不大下得来。
景霄真人功行何等深厚,只向场中看了一眼,即道:“若尘所用的这几式列缺剑断章取义,有违列缺剑本来剑意,恐怕是玉虚真人临时所创的吧?”
玉虚真人微笑道:“景霄真人所言极是。太璇峰大五行剑诀博大
深,天下罕有其匹,若尘不就数次伤在大五行剑诀之下吗?我授他这几剑,只是让他自保而已。”
景霄真人哼了一声,没再做声。他又怎会不知道行不够时大五行剑诀不能轻用,平时也多用训戒弟子。只是连张殷殷都控制不了大五行剑气,明心道行又差了一层,更加不能使用大五行剑诀。
此刻明心既然使动了乙木剑气,那景霄真人管教弟子无方的罪名,是怎么也逃不掉了。
场中明心剑气越盛,景霄真人的脸色就越是难看。
此时明心咬牙切齿,剑出如风,木剑上已全是蒙蒙青光。纪若尘全神贯注应战,不敢有半分疏忽。他领教过大五行剑诀多次,知道使动这等剑气已是明心的极限,若再催运剑气,很可能就会失了控制。
纪若尘虽用的是专以克制大五行剑诀的列缺剑,但双方道行相去甚远,木剑每一次相触,他都会全身震颤,踉跄后退。明心战得
起,双眼通红,他得势而不饶人,呼喝声中不断挥剑追杀,全然忘记了控制五行剑气。转眼间纪若尘身上连中数剑,虽然都经过挡格,但明心剑上余威也让他疼痛不已。
此时玉虚淡淡地道:“景霄真人门下弟子,真是好大的杀气啊。”
景霄只是哼了一声。
场中战到酣处,明心忽然剑
左手,右手捏一个法诀,食中二指指尖自行弹破,涌出数滴鲜血。他从怀中取出一张暗黄符纸,以染血双指刺破符纸,然后大喝一声:“且看我神通!”
一把淡白真火瞬间烧尽符纸,场中只听一声轰鸣,突然间黑风大作,刮面如刀,风中又凭空出现无数飞砂走石,威势无伦。一个不小心被砂石击中的话,轻则皮开
绽,重则骨断筋折。这可非是风沙符,而是威力更胜一筹的狂沙符!
明心用上了所有的玄黄砂才制出一张狂沙符,等的就是这一刻。他木剑一
,就
彻底击倒纪若尘。只是明心手中木剑忽然嗡的一声响,青光骤然大盛,顷刻间
尽了明心全身真元,
出了明心手心,宛若游龙般自行向纪若尘刺去!
剑诀失控!
明心骇然
绝,心知已闯下大祸,一时间呆立当场,不知该如何是好。但当他抬眼望去时,赫然发现木剑竟击了个空,漫天风沙中早已看不见纪若尘身影。
风沙一起,纪若尘就心知要糟,果然明心手中木剑光芒大盛,闪电般向他击来!
此时罡风如刀,砂石若雨,当面又有木剑势挟风雷袭来,一时间,纪若尘已闪无可闪,避无可避!眼见就要重伤在明心手中之际,纪若尘脑中轰的一声,仿若又回到了那风沙莽莽的
外戈壁,而那明心怎么看都是一头万恶肥羊。
纪若尘不及细想,踮起足尖,弓下
去,仿若化成一道轻烟,一低头让过了当面木剑,几大步闪到明心背后,足下无声无息,身形如鬼如魅,全身上下浑无一丝生人之气!
他高抬腿,轻落步,穿行于漫天砂石中,恰如游鱼过隙,无迹可寻。
纪若尘双手横执木剑,以剑为
,无声无息地敲在明心后脑上。明心闷哼一声,双眼一翻,当场软倒在地。
这一动作纪若尘也不知做过了多少遍,放翻明心后,当下又顺理成章向他一指,喝道:“你这肥…”
好在纪若尘尚有急智,话一出口即知不对,生生把那个羊字给
回了肚里去。
四楼上一片死寂,隐有
风阵阵。
沉寂片刻之后,景霄真人方道:“各位真人,你们可曾看清若尘刚刚所用的是何法诀?”
景霄真人向各位真人一一望去,各位真人皆面色凝重,皱眉苦思,但无一作答。纪若尘这一击浑然天成,变幻无方,不动真元,不
生气,诸位真人虽然都见闻广博,可也无人能识得纪若尘所使的究竟是何法诀。
紫
真人与纪若尘相处最久,抚须沉
道:“依我看,他这一击纯以人力而为,分毫不动真元,倒有些象是身后打闷
的路数…”
话才说到一半,紫
真人即住了口,自己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于是又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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