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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湾台‬ 台北近郊

 “环山墓园”里,幽冥与人间共存,山风啸来一丝不属于夏季的幽冷。

 一座富丽气派的墓殿背山而坐,处于墓园区的最⾼点,两侧山臂呈左青龙、右⽩虎的去向,环抱下走的山势。

 墓殿的正厅皆是杨氏列祖列宗的灵寝牌碑,左侧倒是零寥多了,一片大理石墙上分隔成数个碑铭,这些都是生前客宿于杨家的外姓亲友。

 一场明曦薄雨,洗净了空明苍翠的山⾊。

 现在已过了扫墓季节,又不是假⽇期间,即使是大⽩天里,整片墓园区也显得安静沉穆。

 柯纳凝立在最左方的石碑前,手指顺著碑上的文字,一笔一画慢慢滑过。

 墓碑上还有其他文字,说明立碑人及墓中人的⾝分,但是他的视线早已直了,落在正‮央中‬那五个大字…

 沙宜雪之墓

 沙宜雪。他的手指一笔一画的写著。沙。宜。雪。

 墓碑上方印著一方小照。相中人长发如瀑,眉宇间有著他悉的隐隐轻郁。

 这是他的雪,此起她当年留给他的大学照,以及沙如雪出示给他看的生活照,都还要像他的雪。

 他终于找到她了。

 当他在努力找寻她之时,甚至在经济能力许可之后开始雇请私家‮探侦‬寻访她之际,雪一直躺在这里,静静躺了六年…

 柯纳茫然环视一圈。

 这座墓殿阔达百馀坪,外围有石桥流⽔,亭台小绑,无一不缺,更外层则立著一座巍峨的牌匾,雕上“杨氏墓园”四个大字,一望即知是大富人家的手笔。然而,那又如何呢?雪已经辞世了,她的墓区再如何豪华堂皇,对于躺在棺木里的人,再也没有差别了。

 柯纳蹲下来,直视著照片上的美目。雪知道他来看她了吗?

 “柯纳,再待下去,就要下雨了。”温柔的语声在他⾝后轻轻提醒。

 他动也不动,恍若耒闻。

 “柯纳?”沙如雪浅步接近他。一位随行的中年仆妇和司机站在庭园外候著。

 从早上十点在中正‮际国‬机场接到他之后,车子一路直趋墓园,直到现在,他已经呆立了两个多小时。

 墓中之人,真的让这男人如此伤感怀念吗?

 沙如雪望着碑上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孔,几乎要产生羡妒之意了。

 “千金难买亡人笔,姊姊生前,三番两次的留讯给你,对你也是情深意重,§现在知道你来看她,地下有知也更开心。”她柔声劝说。“忧能伤人,你不要太往心里放去。”

 “我想再留一会儿。”他沉声说,头也不回。

 无法忍受回头。

 无法忍受看见一张与雪一模一样、却不属于她的脸孔。

 沙如雪显然是两姊妹之中,较为內向胆怯的那一个。他一放硬了嗓门,她就不敢再催促,乖乖退了开去,带著一脸忐忑不安的表情盯著他的背。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

 “可以了,我们走吧!”

 “你的饭店订好了吗?或者需要我代下去,为你安排?你打算在‮湾台‬停留多久呢?”沙如雪忙上前问。

 “请直接载我到机场去,我要返回‮国美‬了。”

 她一怔。“难得来一趟,你不多盘桓几⽇?”

 “有什么意义呢?”⾼大的⾝影终于转过来,神⾊寂寥。

 “君崇或许想见见你,毕竟你们以后多有合作之处。”

 “我这趟来‮湾台‬,不是为了商务目的。”

 沙如雪缓缓点头。“好的,我送你一程。”

 沙如雪走在他前面,两个人低默不语,一齐往外行去。

 “‮姐小‬。”司机和仆妇一起上来。

 “送葛瑞先生到机场去!”她简单代。

 “是。”司机跑在前头,先去暖车。

 沙如雪才刚经过牌匾下,猛然一阵大风吹来。她为了按住裙摆,没注意到脚下有一颗突起的石块。一个绊跌,险些狼狈地摔趴在地上。

 柯纳手长脚长,下意识地伸手一环,搂住她前扑的‮躯娇‬,及时解救她免于吃进一嘴草泥。

 从后方看她两只耳壳,就可以知道她现在绝对是窘得面红耳⾚。她努力撑起⾝体,拉正扭摺的⾐裙,把全散到前的发拨回⾝后。

 “对…对不起,我刚才没有注意到,底下…嗯,抱歉。”她笨拙地解释几句。

 柯纳只是静望着她。

 沙如雪又拂拂头发,带头走开来。

 顺著起起伏伏的山路走,⾝后那双目光无可避免地落在她背上,害她的心也跟著起起伏伏。

 好不容易来到停车场,司机已然发动引擎,拉开后座车门恭候主子和客人上车。

 “雪生前的住所在何处?”柯纳站在车门边,突然发言。

 她没料到他会忽然说话,吓了一跳。

 “在杨家大园里。”

 “我能过去看看吗?”

 “去杨家?”她又是一愣。

 “不方便吗?”此起方才的冷淡,现刻的他显得格外的彬彬有礼。

 让他进⼊杨家的领域,是不太方便,但…她猫豫地望望天⾊,下午三点多,大部分的人不是外出工作,就是待在自己的院落里午睡小憩,带他过去她和姊姊独住的小屋,应该不会引来太大关注。

 “好的。”她勉強笑了一下,主动钻进后座里。

 他也进来,庞大的⾝躯马上将宾士宽敞的后座填得満満的。

 仆妇和司机坐在前座,中间有升降玻璃隔开来。车子发动之后,他们两人仿佛独处在一个‮密私‬的空间里,现场马上陷⼊一片沉默的尴尬。

 “你说,雪当年回‮湾台‬准备结婚?”他忽然开口,沙如雪又吓了一跳。“我不会咬人,你别这么紧张好吗?”

 柯纳好笑地望着她。

 “抱歉,因为你实在很⾼大…不不,我的意思是说,你的体格很…”

 她窘得脸红耳⾚。“唉!大概是受到第一印象的影响吧!我有些怕你。”

 “雪从来没有怕过我。”他突然说。

 “姊姊向来是比较外放大胆的。”她神⾊略显黯然。

 “雪当年的对象是谁?”他又问。

 沙如雪迟疑了一下“就是我现在的未婚夫,安君崇。”

 “哦?”他看着她,眼神莫测⾼深。

 “当年发生火灾,姊姊丧生之后,我太过伤心,原本就不太好的⾝子马上垮了下来,君崇觉得自己虽然没能成为我的姊夫,终究和姊姊也算有缘,就常常来医院探访我,久而久之…我们便产生了感情。这一、两年以来,我的健康状况越来越好,两人决定在今年结婚。”她轻声解释。

 “嗯。”他不置可否,还是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沙如雪暗暗苦恼。

 她从来不是一个善于聊天的人,要和他独处在车子里,面对他深难见底的目光,还得想办法找个话题来解除尴尬,实在是一种酷刑呵!回家的路途恁地这般长?

 “你爱他吗?”他接著问。

 “当…当然啊。”她被他问得莫名其妙。方才不是说了,她和君崇是⽇久生情吗?

 “不是和你姊姊当年被迫下嫁的原因一样,商业联姻?”他的幽眸闪了闪。

 “当然不是,我非常相信君崇对我的感情,如同我也相信自己对他的感情一样。”她的丽颜蒙上一层柔和的神采。

 他闷闷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真是怪人一个!沙如雪叹息。

 近几年来,柯纳也算是见过风浪的男人了,但是初见到杨家大宅的那一刻仍然让他吃了一惊。

 这座“大宅”竟然占据了半片山坡。

 在前来的路上,车子不断往山上走,越走越荒僻,待停了车他才发现,车驾停在一遥控铁门前,而门內远远望去,从山坡到山顶为止,有一整片错落有致的建筑群洒落了半片山坡地。

 建筑物之间穿揷著山林绿木,偶尔可以从上盘的树⼲间窥望透出的宮灯,说明了车道一路蜿蜒直上。

 主要建筑物雄霸在山顶,属于传统的东方设计。屋顶是红⾊琉璃瓦,翘起的檐角隽著一些动物石雕,雪⽩的粉墙被灿染成金⻩⾊,看在柯纳这外国人眼里就像一座庙一样。

 其他散落在山间的小屋就比较“正常”一点,比较有现代居家别墅的感觉。

 当然这是一处富丽堂皇的住宅,生活于其中的人过得想必也是锦⾐⽟食,然而,望着峰顶那自成一格的主屋,他不噤蹙起眉头。其他小房舍无时无刻处于它的鹰眼之下,住在里面的人,⽇子应该不会太舒坦吧?

 “你从小生活在这个地方?”

 “是的。”沙如雪横眸望着他。“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想了想,他又补一句。“很漂亮。”

 “我和姊姊贪静,住的是宅子里最偏远的一栋小屋,平时除了洒扫庭园的工人,很少有人出⼊,环境更清幽漂亮。”

 闭了个弯,车子埋进了山野林间,看不见主屋,他的心头才觉得舒坦一些。

 “你家人口真多。”如果每栋小屋都住著一户人家,从他方才所望,这片产业里起码住了十户人家以上。

 “数代同堂在东方人社会里是很常见的事。”她浅浅一笑。

 “‮国美‬是一个小家庭的社会,孩子们通常⾼中毕业就离家求学或找工作,很少有人在学业完成之后还赖在家里不走。”他难得心情还不错地闲谈起来。“我当初是因为工作居无定所,待在家中的时间也不多,所以才没有特别出外租间房子。后来成立公司之后,搬到堪萨斯去,才正式当起一个独居的单⾝汉,真难想像你家这种无论旁亲外戚全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感觉。”

 他満口“你呀、你的”话中的距离突然拉得非常近,再加上车內的空间有限,満満充塞著他的存在感,让人不过气来。

 车行顺著山路东蜿西蜒,树影昏暗,虫呜唧唧。再拐两、三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小巧的庭园和⽔塘呈现眼前,⽔塘后则是一间两层楼的独栋小洋房,占地不大,顶多二十来坪吧!很适合一般小家庭居住。

 车子绕过小⽔塘,停在门廊的台阶前。

 “这里就是我和姊姊的住所。之前虽然发生过火灾,家中大人替我翻修过,之后还是一直住在此处。”

 “姑姑。”两人下车之际,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突然打开大门,从屋子里走出来。

 柯纳望清了她的相貌,不噤在心头暗暗叫了一声好。他从未见过如此灵动剔透、像颗琉璃珠子般的⽟人儿。长及际的溜发,莹亮的明眸,⽩皙若瓷的肌肤,玫瑰红的嫣颊与樱。真是一个漂亮极了的小女孩!

 沙如雪的相貌已经是上上之姿了,这女孩儿竟然还胜过她几分,将来长大了,铁定不得了!

 杨家果然地灵人杰,连随处冒出来的一个人都有著天女般的容貌。

 “莲儿,你怎么来了?”沙如雪的眉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曾爷爷方才训了我一顿,我心里闷,就跑来找你,结果你不在。”绝美少女灵动的眸转向柯纳脸上,说不出的好奇。“他是谁啊?”

 “他是你安叔叔的客人。君崇昨儿忘了一份文件在我这里,所以我接这位先生回来拿。”沙如雪轻描淡写地带过。“我待会儿还要替君崇送这位先生去机场,不能陪你,你先回主屋去吧。”

 两人迳自以中文谈,并未想到柯纳会听得懂。

 “噢,那我先回去了。”美少女吐了吐⾆尖,俏⽪讨喜的模样儿惹人怜爱极了。“Hi,there!bye-bye。”

 “bye-bye。”柯纳不由自主地回给她一个微笑。

 沙如雪转头,低声代了仆妇几句,妇人点点头,和小女孩招了招手,一行人坐进车子开走了。

 “葛瑞先生,请进。”她不多做解释,只招呼他进屋。

 方才活泼的气氛马上沉寂下来。

 本来以为车子空间小,才会显得他⾼大迫人,没想到进了屋子里,空间变大了,他的存在感依然让人不安。

 他站在客厅‮央中‬环视了一圈,一言不发。

 沙如雪手,打破沉默。“姊姊的房间在楼上,你想上去看看吗?”

 “好。”他简单应道。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二楼是‮人私‬空间,规画成两间‮立独‬套房,楼梯上来的地方设计成开放空间的起居室。

 “里面那间是姊姊的房间。”她来到目的地,替他开了门,便让到一旁。“许多东西在大火中被烧坏了,姊姊的遗物所剩不多。我只能凭记忆,尽量采买相同的家具,将她的房间还原成生前的模样。”

 柯纳走了进去,七坪大的房间尽览在他眼前。

 ,灯,米⻩粉墙,雕工精致的原木⾐橱,书桌,椅子…

 说不出来…

 一种感觉在心里,就是说不出来…

 从第一步踏上‮湾台‬开始,到访墓,访家,直至踏进雪生前的房间,那份“感觉”攀升到最⾼点。

 望着窗外,山景与远方城市的**虽然美丽,却也荒僻得可以。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怕吗?”他背著对门,嗓腔低沉。

 “怕什么?鬼吗?她是我姊姊,不会害我!”

 “这间房子离人烟很远。”

 “噢。”她这才明⽩了他的问题。“你别看四周像没人的样子,其实整片产业都装置了精密的保全装置,甚至连小动物误闯进来,保全系统都感应得到。只要一被触动,三分钟內没有解除,五百公尺外的保全分公司就会全员出动,赶到现场来。”

 “平时是谁在负责‮控监‬全区‮全安‬?”

 “住在各区域的人有自己的控制密码,总控制权则在山顶的杨老爷子家里。”

 “嗯。”他又不说话了。

 天已渐渐进⼊⻩昏,他光而站,从他的⾝后看过去,背影…竟显得有几分凄凉。

 “我在隔壁,随时有需要,请来敲我的房门。”她让客人独处一会儿,反手将门带上。

 她一离去,柯纳开始在房里缓缓走动。

 ,却不是当年雪睡的那张

 椅,也不是当年雪坐的那张椅。

 书,更不是当年雪看的那本书。

 这些东西,都是后来才添置,即使有著一模一样的外表,却不是当年的主角了。

 和“她”一样…沙如雪。原来这就是他心中一直讲不出来的感觉…不‮实真‬感。

 一切都显得如此不‮实真‬。

 柯纳坐进沿,深思地望着脚下的地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动也不动,宛如一座雕像。

 饼去几年从他脑中一一流过,相遇,相恋,分离,与沙如雪的偶逢,来‮湾台‬,访墓园,还有墓园里的那阵怪风…

 突然间,他笑了,笑容充満了神秘感。

 他愉快地起长躯,伸伸懒踢踢脚,就著对面墙上的镜子看看自己。嗯,不错!很帅!他満意地下巴,离开了雪的房间。

 叩叩!敲敲隔壁房间,不一会儿房內的人便应了门。

 她已经换过一⾝轻便的家居服,素⾐素裙,更显得清丽。

 “我改变主意了。”

 “你是指…”

 “我不急著回‮国美‬了。”他一脸笑昑昑的。

 这男人的情绪落差还真大!沙如雪在心里暗自嘀咕。“也好,难得来‮湾台‬一趟,当然要四处去玩一玩、看一看,明儿个我带你去姊姊生前经常拜访的几处景点,凭吊一番。”

 “谢谢。”他点了点头为礼。“既然你如此好客,我就再厚颜一点,提出一个不情之请了。”

 “请说。”

 “逗留在‮湾台‬的期间,希望你能收容我。”

 “什么?”沙如雪吃了一惊。

 “我就睡雪生前住的房间吧!”他很大方地替自己决定了。

 “可是…”

 “我只是感受一下她的存在,不会弄房里的任何布置。”

 “葛瑞先生,我愿意全权招待你,替你订最好的饭店房间。”

 “雪的房间,对我而言就是最好的饭店房间。”

 “不行的!”

 “为什么?”

 “我…我还住在这里呢!”她羞得面红耳⾚。“这间小筑距离主院落有一小段距离,我们孤男寡女同居一室,不妥当啦!”

 “我想,安先生应该不是一个食古不化的男人吧?”他挑起眉。“而且,他既然能与未来的小姨子⽇久生情,可见本人也是个浪漫的奇男子,那一定更能体会我想追忆已逝爱人的心意才是。”

 “你不懂,杨家是个历史悠久、规矩很多的古老家族,对男女之防尤其看得严重,如果让杨老先生发现我的住处里收留了男客,他一定会⽝发雷霆的。”她有些急了。

 “‮国中‬人不是有『好客』的名声吗?”

 “可是,我终究是个快出嫁的女人了…”

 “如果你真的如此担心旁人会误解,不然这样吧!我打个电话亲自向安先生解释。终究你们两人也是准夫了,为了避嫌,在我停留‮湾台‬的这段期间,你去他的府上借住几宿应该不会落人话柄。”

 这下子更离谱!他厚著脸⽪硬要留宿也就罢了,居然还想把主人赶出去外头住,自己鸠占雀巢。

 “不必了,我相信我的未婚夫是一个明理的男人。既然葛瑞先生对我姊姊这么有心,在你停留‮湾台‬的期间,就不必客气,尽量住下来吧!”沙如雪除了苦笑,还能如何?

 “谢谢。”他一点也不愧疚。

 “请问…你打算停留多久?”

 他露齿一笑,亮闪闪的⽩牙在傍晚的霞照里实在很刺眼。

 “都可以,我不急。”

 他不急?他不急!

 天下有这种客人吗?一句“不急”就赖在人家家里不走!

 从那天宣布完之后,伟大的柯纳·葛瑞先生已经住在她的屋檐下七天了。每天除了拉著她散步、聊天、东摸摸西碰碰之外,什么事也不做。

 当然,他很大方地说,主人不必特别招呼他,尽可以回复自己⽇常的生活步调。可是,哪个女人家里多出一个近两公尺的庞然大汉,还能视而不见地继续过生活?

 旁的不说,光每天早晨起,睡眼惺忪,跨出房间第一步就看见一个巨人笑容満面地杵在门口,邀她一起去晨间散步,就⾜以吓光所有睡意了。

 他们两个人,每天一起吃、一起睡…当然是不同的房间,即使和她订了亲的未婚夫安君崇,也没和她如此“亲密”过呢!

 幸好小屋本来就地处荒僻,平时她的起居也都是自炊自理,园丁偶尔才来巡一次,刘嫂和司机口风很紧,而君崇最近公司忙,鲜少来找她,每天只通通电话,所以柯纳寄住一事还未真正被外人察觉。

 杨宅人多口杂,奇奇怪怪的流言特别多,她又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外姓人,平时⽇常起居就已经很战战兢兢了。收容他的事,她并没有向大老爷报告,只希望柯纳能在形踪曝光之前,尽快回‮国美‬去,再不然也搬到外面饭店,别在她的地盘上制造紧张气氛。

 这天晚上,吃完了饭,她想躲回房间里工作,却被“客人”硬是叫住,邀她一起到院子里赏月聊天。

 今天是初二!可恶!

 屋內温暖的⻩光流怈而出,落在门廊前的他们⾝上。柯纳拉著她坐在台阶上,満天银月与星芒争辉。

 “原来你是画揷图的。”他拿起一片饼乾,有一搭没一搭地啃著。“我不记得雪会画图,起码我从没见她画过。”

 “画图是我的‮趣兴‬,不是姊姊的,她自己另外有工作。”她闷闷地说。

 “你整天待在家里,会不会很闷?”他不追问雪的事情,倒是对她好奇得不得了。

 “我的⾝体不好,不适合出去上班。”

 “是吗?”暗夜里,他雪⽩的牙齿笑咧得分外明显。“同样是双胞胎,雪的健康状态倒是好得很。”

 “所以,从小就有很多人打趣我们,说妹妹的营养全给姊姊昅收去了。”

 “是吗?”又是那种古里古怪的腔调。“多告诉我一点你们的事。”

 “过去一周你听得还不够吗?”她只能叹气。

 “我还想再听。”他微微一笑。“你说,六年前发生火灾之后,你在医院里住饼一段时间。”

 “对,我被火灾吓到了。”

 “有任何后遗症吗?譬如记忆错实、或短暂丧失…等等的?”

 慢著,他该不会在想她以为他在想的那件事吧?

 “我的记忆没有任何问题,既没有丧失,也没有错置,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只是受到惊吓而已!”她说得清清楚楚、斩钉截铁,只差没加一句…我不是你希望的那个人,死心吧!

 她也很希望姊姊还活著,但是,宜雪就是死了,人力无可回天!

 “了解。”他耸了耸肩,回头赏月去。“继续!”

 “继续什么?”

 “继续说一些你的事。”他给她一个亲切的微笑。“出院之后你就开始画图为生了?”

 “对。”他为何对她如此好奇?

 “没考虑过搬出去吗?”

 “‮生学‬时代我和姊姊都提过,老爷子以我们年纪大小,让人担心为由,否决了,在大学毕业那年,火灾便发生了,我也因为⾝体健康因素,迟迟没再想过搬出去独居的事。”她低头把玩手指。“留在这里,好歹还有一点同胞手⾜的回忆。”

 “真巧。”

 “什么东西很巧?”

 “我只靠回忆而活,你也只靠回忆而活,这不是很巧吗?”

 柯纳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带给她不祥的预感。

 他该不会受刺过度,想把焦点转移到她⾝上,找个替⾝来“睹妹思人”吧?

 “柯纳,你听我说…”她打算把一切摊开来谈。

 “咦?有流星!”他抓住她的手,‮奋兴‬地指著天上。“快!快许愿!”

 然后就闭著眼睛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放开我!”沙如雪丽颜红⾚⾚地把手菗回来。吃她住她是一回事,藉著流星占她便宜就太过分了!

 “怎么了?”他睁开眼睛,一脸不解。

 “你到底什么时候要离开?”她终于爆发了。“为了怕你被别人发现,我这几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简直像陪你坐牢一样!”

 “⼲嘛怕我被人发现,我有这么见不得人吗?”他还是很无辜的样子。

 “你…”她真是有苦难言,有理难诉。“你不知道杨老爷子的家规有多严,被他发现我未出合前私自窝蔵男客,我有几条命都不够他罚!”

 “情况有这么严重?”

 他的大半张脸隐蔵在夜⾊里,只剩下鼻端与口落在灯光的范围里。

 沙如雪忽尔想起来,她对他的认识并不深,一切都只是靠他单方面的陈述而已。此刻的他,如同一个来自天外的陌生人,暗危险,而她⾝⾼体重不到他的一半,两人独处在毫无人烟的山林里…

 她突兀地站起⾝。“我…我有点累了,想先回房里‮觉睡‬。”

 她只来得及走到门边,⾝后猛然一道黑影袭上来。

 “喝!”她倒菗一口气,迅速翻⾝面对他。

 现下,他的整张脸都笼在影里了,只有那双灼亮的揭眸,带著呑噬人的烈芒。

 “你你、你要做什么?”

 “很像…真的很像…”一只食指轻轻滑过她的颊畔。

 “我…我们是双胞胎,长得当然很像。”她颤声回应,不断往门上靠去。“你不要搞胡涂了,我…我去给你倒杯⽔。”

 出乎她意料之外,他竟然真的退开了一步。沙如雪哪还有迟疑的,转⾝开了门火速冲进去。

 “站住!”他马上追上来。

 她无暇去锁大门了,一个箭步往楼上冲!

 快!警报系统都在房间里,只要进了房间,她就‮全安‬了…

 “雪!”他的块头虽然大,速度却快得离谱。发出这串叫喊时,人竟然已经在她的两步之外。

 沙如雪脸⾊苍⽩,没命地往二楼飞奔。⾝后同样快速的步伐追上来。

 房门就在眼前!

 二楼没有开灯,她就著夜⾊绕过沙发,冲向房间,回⾝关…

 砰!房门被一只手臂顶住!

 “啊!”她被他的力道反弹到地上。

 “雪!”柯纳连忙将她扶进怀里。

 “放开我!”她死命地推他打他踹他攻击他,像只落⼊绝地的小动物般宁死不屈。

 “别动!你…该死!住手…不准动…不、准、挣、扎、了!”

 他猛然一声大喝,只用两只手臂的力量就制住了她。

 她背贴在他的前,全⾝被锁在他的怀里。

 呼,呼,呼…她垂挂在他臂上,动弹不得。魅暗里,只有两个人急的呼昅声。

 柯纳用鼻尖拨她颈后的发,轻轻吻上她的颈项。沙如雪浑⾝僵直。

 好香,好甜…他轻轻地吻著,著,著。这个滋味,和当年一模一样。天知道他有多想念她的体香,爱她的感觉…

 “柯纳…”她低声抗拒。

 “住口!”语气凶恶,吻的动作却还是温柔多情。

 她不敢再出声,只能先放任他去做。

 而他,也没有再进犯其他地方,只是不断吻著她颈后的那块肌肤。

 “还记得吗?每次‮爱做‬的时候,我最喜你颈后的这小块⽪肤。”沙哑的声音在暗夜里格外的惊心动魄。

 她绝望地掩住脸。“你弄错对象了,我不是你的『雪』。”

 他仿佛没听见她的抗辩。“我以前好像没有告诉过你原因,对不对?”

 她无助地不想再接话了,反正他也听不进去。

 “那是因为你的后颈有一个圆形的小胎记,就长在发的地方,一大半隐蔵在发线里,即使你留短发都不会露出来,除非你剃成小平头。”他微微一笑“而,你是女人,你的发型即使再短,都不太可能理成小平头。”

 怀中的‮躯娇‬僵住。

 “雪,连你自己也不知道,你这里有一个胎记,对吧?”他把她翻过⾝,两人面对面。

 她缓缓放下掩面的双手,俏脸雪⽩。

 “你演得很像,真的很像。”他轻声说。“內向,羞怯,苍⽩,娇弱,手⾜无措…如果不是在墓地里,那阵风险些将你吹倒,露出了这块胎记,我几乎要相信你就是那个胆小腼腆的妹妹了。”

 她的脸⾊更苍⽩。

 “当然,双胞胎相像的地方很多,⾎型、长相、甚至DNA都一模一样;可是,要说服我相信,两个人连胎记都会长在相同的地方,颜⾊、形状、大小都毫无差异,那就需要很大的说服力了。”他在她耳畔,轻声引用纪伯伦的名言…

 “唯有一次我无言以对,就是当某个人问我『你是谁?』之时…告诉我,亲爱的沙如雪,你是谁呢?”

 她抿著,不发一语。  M.MhuA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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