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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已有五年无人烟的凤山,在纷纷⽩雪的妆点下,清冷的山头⽩皑皑的银姿一片,更显得孤单凋零。

 唉清晨即私自出家门的梵瑟手执红油伞,静静立在凤山上一处造得简陋的坟前。

 五年前九宮门全遭毒死后,她的兄长们为了讨她心、让她别再那么伤怀,便命人为枉死的九宮门人起了这么一座坟。虽然所有九宮门的人死后能团聚在同一处,可是上百条的人命就躺在这一座小小的坟底下,他们不该这么委屈的,至少也该为他们立个碑,在碑上留下只字片语,说明这凤山上,曾有个上上下下都乐亲爱的九宮门。

 每次当她的兄长们将她嫁出门一回,她便会来到这儿,对这座坟发呆一天。她总怕自己会有被嫁得远远的、永不能回来的一天,如果她回不来,还有谁能来此扫墓?有谁来对这些如同亲人般的师兄们说说话?她怕他们会觉得孤单,于是总会找机会来此陪陪他们,也让他们陪陪同样孤单的她。

 扒聂死了,师兄们和师⽗师娘也死了,家中的老⽗已全⾝瘫痪不能言语,最亲近她的婢女丹儿和⽔儿,在三名兄长的威迫下,对待她也是战战兢兢,不敢多说一句话。长久以来,她形同一个人生活,没有人能靠近她的心一些,没有人来帮她分担些说不出口的伤痛,这样的⽇子究竟还要持续多久,她才能离开?

 每每想起盖聂,她就心痛得难以自持。早知她的兄长们本无心要盖聂活着,她就不会说出谎言,让盖聂在死前对她含恨莫名。他的恨就像一把刀,把她划分得无法再聚拢;如果她和盖聂之间的情事注定就是悲剧收场,上天又何苦给她那些美丽的回忆?活在回忆比任何刑罚更苦、更痛,有时实在是无法再忍受这种心灵上的悲伤,她会狠心抛下老⽗自尽,而每次被救回时,梵天变就会带她至老⽗面前,让她看老⽗悲怜的泪⽔。

 老⽗的泪,是梵天变要她活下去的唯一方法。她知道自己不能轻易地下⻩泉去追盖聂,她还得为她的老⽗活着,她不活着,恐怕她的老⽗也就活不成了。可是她总在老⽗的眼底看到其他的意思,不能言的老⽗似乎也不想就这么活下去,但为人子女的她怎么地做不到让老⽗脫离尘世不再如此痛苦…这种⽇子,她实在是累了,累得不想再活下去。

 死去的人已回不到她的⾝边,而活着的人又不能死,有谁来怜她这不能死的人!有谁能让她解脫?

 梵瑟对着那被⽩雪覆盖的坟半天后,趁雪势稍歇,她放下手中的红油伞,拿起带来的扫坟用具,开始扫除积雪落叶,为同门师兄弟们打扫。

 回到郞州,第一件事就是上凤山祭坛的盖聂,一上凤山头,就发现上山的路径上,有一道浅浅踏过雪地的痕迹。

 他沿着雪上的步印,缓缓地追索而上,在到达他往⽇总爱和梵瑟私会的林子时,他愣住了脚步。

 飘飘的雪地,一把红伞,格外的耀眼震目。那把伞是那么地悉…盖聂闭上眼,努力地回想在哪见过,为何他会觉得如此悉。

 那是梵瑟的伞!

 梵瑟曾在下雨的⽇子,或是大雪纷飞时拿着那把红油伞,前来这个林子找寻他的⾝影,他们曾往这伞下亲密地依偎。

 望着那把伞,盖聂浑⾝的肌⾁绷紧着。他再仔细看那把伞放置的地方,似比他处的土地来得隆起,伞下的雪上揷着三炷清香,一丛淡紫⾊的小花静躺在伞下的⽩雪上。

 在这把伞下,是他九宮门所有人安息的地方?

 他努力地息,试着让自己冷静。他从没想过九宮门的人会全聚在这么一块小小的土地下,他该早些回来的,至少他能好好安葬他们,不让他们沦落至一⻩土的境地。

 但他未曾回来过,而九宮门的人又然无存,是谁为他们造的这座小坟?谁还记得九宮门的人?

 扒聂盯着那把红油伞,不相信梵瑟会是造坟安葬九宮门的人。是她要九宮门的人死,是她不爱他也不要他们活着,她为什么要替九宮门的人造坟?还有,这坟的四处乾乾净净,无有林子掉下来的枯枝或是雪堆,甚至有香和鲜花,想要九宮门毁灭的梵瑟会做祭坟这种事?

 扒聂満腹的不解,在一阵缓慢难行的脚步声传来时,得到了解答。

 拎着⽔桶上山头去汲⽔的梵瑟,吃力地提着装満⽔的木桶,小心的不让桶的⽔洒了出来,低头一步步踩着不平的小径,没发现在坟前站着另一个也来祭坛的人。

 将⽔提回填前后,梵瑟拿着⽔瓢在坟的四周轻洒着⽔,一双小手被冰⽔冻得通红;在洒完⽔后,她又蹲下⾝,将有些歪斜的香重新揷妥。

 她起⾝时,本想再拿起遮雪的红油伞,但看雪花又从天际飘下,她放弃了执伞的念头,就让那把伞伴在原地,替躺在坟的人们遮雪。

 她不舍地在坟前再看了许久,在落雪将她的⾝子冻得更冰冷前,才想起她也该回梵府了。她要是不早些回去,只怕她那两个女婢不知又会被怎生待。

 她徐徐的转⾝,无神的双眸上了一双子夜般漆黑的眸子,那双在她梦辗转千回,令她跳不出回忆的眸子。

 梵瑟无法反应,静立在原地望着面无表情的盖聂。

 是雪⾊天光使她产生幻觉吗?还是过度的思念让她真的疯了?她竟看见她唯一深爱过的男人就近在咫尺,不是在远远无法遥渡的⻩泉底下,那个她想跟去却跟不去的地方…还是老天可怜她,让她再见他一面的心愿成真了?

 她的呼昅逐渐急促起来,她清晰的看见他因呼昅而起伏的膛──他活着!当年中毒又废臂落崖的他,此刻正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就像她曾祈祷过的,他仍活在这世上。

 扒聂望着她的容颜,五年的光使她变了,她以前红润的脸庞如今变得苍⽩又瘦削,下巴也变尖了成了美丽的爪子脸。她变得比以前更美,正如传闻中只应天上有的美人,如人人只求今生能见着她一面的绝⾊。是她这张脸庞,使得世间的男人个个倾心不已?是她这张令人昼思夜念的容颜,使得他当年在得知她不爱他时心痛如绞?也是她这张能勾动所有男人心神的丽,让她三名兄长不顾伦常,受她爱得⼊骨?

 她的眼神离又幽远,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呆望着他的模样,似有些惊愕。她在惊愕些什么?难道她不知道他还活着?她的三名兄长没告诉她他没死成,反而在江湖上活跃无比?

 扒聂如冰霜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意外吗?”

 梵瑟愣了愣,双耳听见他说话,终于证实了他还活着,她不是在作梦…她试着启口,在多年来未曾开口说过只字片语后,说话竟让她觉得困难。

 她再试着发声,让困在她心底多年的声音从喉间发出。

 “终于等到你了。”等了五年,她的心愿终于成真,她终于可以脫离兄长们的束缚,得到解脫。

 “等?”盖聂嘲讽地扬着嘴角,声音更是刺骨。

 梵瑟听出来了,她听出他声音的恨意,但她不以为忤,也不觉得受伤或是愤怒,她一直要等的,就是他这种恨。

 “这些年来,你倒是嫁了不少夫君。”盖聂故意恭贺地对她笑道。他在回乡的路上,片刻也没忘她曾嫁过他以外的多少男子。

 梵瑟第一次看见他对她这等模样,不噤想着这五年以来,他是在何处?为何他活着却不曾回来看看她?是什么样的环境让他的改变这么大,还是她当年的一句话重重地伤了他的心,使得他彻头彻尾地改变?

 “作为你夫君者,为何一个接一个死?他们不能令你満意?”那些死城死镇都是在她嫁过之后造成的,他才不信那是什么流寇盗匪的杰作,那些是梵天变与她一手造成的。

 梵瑟雪⽩的脸上,那张菱似的红,绽出多年来的第一抹微笑。

 “我永远也不会満意。”那些她不曾见过的夫君们,皆不是她想要的,她要的那个人,只能让她満意的人,在五年前就已经死了。

 扒聂听了一把扯过她纤细的手腕,紧握的手竟她略微蹙眉,不哼一声的忍着痛。

 “你不満意,所以梵天变就赶尽杀绝?”杀尽那些人只因她的不満意?那她当年让三名兄长灭他九宮门,也是因为不能満意他?

 梵瑟语气淡淡的说出他目前的心悻“你恨我。”

 “我恨不得杀了你。”岂只是恨,他多想将她的人头砍下来摆在她⾝后的坟前!

 梵瑟仰起首。美丽的眼眸望进他的眼底。“杀了我。”

 扒聂怔住了,她刚才说什么?

 “杀了我。”梵瑟再一次请求。

 扒聂盯着她清明的眸子,发现她不是在诓骗或是说笑。这是怎么回事?这一点也不像他这些年来想像的复仇场面,他以为他等到今⽇时,他会看到贪生怕死的梵氏兄妹们向他求饶,而她居然在见到他后,要求他杀了她?

 是因为良心的责罚吗?是因为內疚吗?

 扒聂不愿再去深想,扯紧了她柔弱的手腕“你以为我不会?”她以为她出落得更美,他就会狠不下心杀她?

 她含笑地摇首“我相信你会,而我等这一刻已等过太多年。请你动手杀了我。”

 “畏罪?”盖聂忍不住満心的怀疑。她等着他来杀她?

 “解脫。”只要他杀了她,她就不必这样活下去了,已经好累好累的她,也可以闭上眼睛,好好地休息了。

 解脫?盖聂不明⽩,她既不畏罪,又何来解脫?她被三名兄长深深地爱着,又何必想死?

 “瑟儿,你在哪?”山林传来阵阵呼唤,惊醒了盖聂。

 “梵天焰?”盖聂一听声音就认出来人是谁。

 梵瑟摇摇被他紧握住的手腕,让他回过头来。

 “在你杀他之前,请你先杀了我。”她对他重复着她的要求,希望能第一个死在他的剑下。

 扒聂剑眉紧敛着,对她一心求死的悻度开始觉得头大有內情,但他想不出她有任何想死的原因,也不懂她为何要他来杀。

 梵瑟带笑地开上双眸对他代着“我死后,你想做的事,大可放手去做。”

 “我将杀你的兄长,你不在乎?”关于这一点,她总会有反应吧?

 她睁开眼反问:“我该在乎?”

 “你在乎的人是谁?”太多的疑心使得盖聂忍不住问她,可话一出口后,他发现自己竟然很介意她心底所爱的人究竟是谁。

 梵瑟静看了他一会儿,没回答他的问题,轻叹了一口气。“要恨我多久,你才能释怀?”

 当年要他她,是希望他龙藉着恨意将她遗忘,或是活下去。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她该让他的恨意消失,她不能让他带着恨过一辈子,这样他太累也太痛苦了。她要离开人世前,她希望能再为他做一件事。

 “至死方休。”盖聂想也不想就回答。

 她的表情似显得很欣喜,醉人的笑意阵阵。

 “我死了,你就能不恨了吗?”只是这样就能让他不再恨,她愿意为他达成。

 扒聂被她的笑意夺去了全副的心神,在她微笑的瞬间,他忘了他曾多么恨她的所做所为,他以为自己见到了当年天真烂漫,那个他爱的瑟儿又出现在眼前。

 “你的心愿,我成全。”梵瑟以为他的沉默就是回答,突然以另一只手菗出他间的落霞剑,往自己的心头刺去。

 扒聂在剑尖刺抵她的前时及时握住她的手,将剑尖带有烈火般的剑气往旁一挪。

 挪开的剑气没伤到她,却将她前的青丝烧断了一截,缓缓从她⾝上飘落至雪地。

 “你…”望着地上她的发,他着实想不到她求死的意愿竟然这么強。

 没有死成的梵瑟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不懂他为何要阻止她。

 “瑟儿!”梵天怕在遍寻不着梵瑟后,终于在那座小小的坟前找到她。

 扒聂勉強将注意力转至来者的⾝上,暂时停止思考怀梵瑟的怪异行径。

 “盖聂?”梵天焰眼看那个五年不见的男人,两手握住他心爱的女人,那柄落霞剑也出鞘了,而雪地上,有着瑟儿的发…盖聂要杀瑟儿!梵天焰停下了往前冲的大步,不敢太靠近他们,生怕一个不小心,盖聂会伤了瑟儿。

 “梵三少,别来无恙。”盖聂对这个紧张的男人冷淡地打着招呼,也知道梵天怕在害怕什么,更没打算放开手的梵瑟。

 “别──碰──她!”盖聂放在瑟儿⾝上的双手,几乎让梵天焰发狂。

 “别碰?”盖聂挑衅地间,忽然将落霞剑收回鞘,拦腾抱⾼梵瑟,将冷冷的強硬地印上她的红,刻意在梵天焰面前与她颈深吻。

 梵瑟对他突如其来的吻势怔愣住,无依地让他的⾆不温柔地在她上凌;在一阵狂吻过后,他缓下了吻势,用以前恋人姿态的吻,在她双的外外,‮辣火‬辣地‮逗挑‬她的感官,一双在她间扶抱的大掌,不但在她的间游移,还挪至她的前,握住她的‮圆浑‬轻捻慢挑。

 梵天焰发狂地举剑朝盖聂刺去,吻得更热烈的盖聂觑空挪出一只手,以极深的內力将冲上前的梵天焰震飞得老远。

 刻意表演完后,盖聂搂着梵瑟的⾝贴在自己⾝上,抚着梵瑟已经较不苍⽩的脸庞,边似证明般仰首望向梵天焰。

 “你说我能不能碰?”只要他想,只要他要,这个本来应该属于他的女人他有什么不敢碰?

 “我杀了你!”梵天焰举剑又起,受不了有人对瑟儿这般地亲密。

 扒聂咧出笑“也好,就由你来当我对梵天变打招呼的对象。”既然他已经回来了,是应该有人帮他带个讯给梵天变,让梵天变有心理准备。

 “瑟儿,快离开他!”梵天焰碍于盖聂怀抱了个梵瑟,忧急她的安危,怎么也无法痛快地对盖聂出手。

 梵瑟在被盖聂吻过后,心头一片黯然,如木头般靠在盖聂的怀,不说也不动,眼眸完全失去了生气。

 梵天焰不耐烦地大吼“瑟儿!”

 扒聂放开双手,轻推开怀的梵瑟。

 “滚。”他现在还没有杀她的心情。

 梵瑟像人偶般走出盖聂的怀抱,既不回头看盖聂,也不正视梵天焰,一个人在飘落的霜雪中,独自离开林间。

 “当年你给我的那一剑我没忘,这些年来,我老想着该怎么还给你。”梵瑟一走,盖聂脸上泛出等不及的快意,首先就要找梵天焰开刀清算。

 梵天焰咬着牙“我该让你死了再落下山崖…”“没杀死我,是你此生最大的错误。”盖聂鬼魅般地走近已握剑在手的梵天焰。

 扒聂边走向梵天焰边菗出落霞剑,剑⾝一离剑鞘,妖红⾊的剑气环绕着整柄剑,在雪地映出一道红光。梵天焰盯着那柄以噬人命出名的沆下第一名剑,忍不住咽了咽口⽔。

 “让我来教你,剑,应该是这么用的。”盖聂扬起剑,对他露出畅快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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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小‬呢?”

 梵天变坐在大堂之上,冷眼凝视着梵瑟的两名女婢。⽔儿全⾝发抖地跪在他的脚跟前,而丹儿却是安然无惧──或者该说,习惯得不知该如何恐惧。

 返家不到一天,梵瑟清早在用过膳后就失踪了,府的奴仆全体动员地在府中上上下下地寻找,就是找不到失踪大半天的梵瑟。梵天变得知这消息后,直接将梵瑟的两名贴⾝女婢叫来厅堂,她们两人成天守着梵瑟,要问梵瑟的消息,找她们最清楚!

 “‮姐小‬她…”⽔儿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不敢说出梵瑟的去处,只怕说出来,又要受一阵鞭苔毒打。

 丹儿却与⽔儿不同,不卑不亢地直背脊,两眼向⾼⾼在上的梵天变。

 “‮姐小‬上凤山扫墓去了。”为‮姐小‬准备扫墓用品的人是她,帮‮姐小‬引走守住后门的人,让‮姐小‬顺利出门的人也是她;只要能让‮姐小‬⾼兴,她无所谓将又会受什么罪。

 这个小小的女婢是用什么口气与他说话?也许是他最近太少给她教训了。

 梵天变两眼一眯,正要对这个目无主上的女婢来个永志不忘的教训时,梵天焰愤怒至极的声音已先到达气氛肃般的泓堂。

 “岂只是如此?”梵天焰掩着仍冒出⾎⽔的左眼踏进厅,怒气冲天的吼“盖聂回凤山了!”

 “盖聂?”梵天变一怔,眼底滑过一丝心惊。

 梵天残倒是很好奇梵天焰遇上了盖聂怎会没死,当年那个盖聂不是纺要杀尽梵家的人吗?瞧梵天焰全⾝的⾐裳破破烂烂,⾝上尽是刀剑划过的伤口…怎么,那个盖聂在江湖上的历练不够吗?杀个人也这么费功夫,而且还杀不死。

 他奚落地指着梵天焰的眼“哟,少了一只眼呀!怎不是一双?”以受伤的程度来看,那只眼八成没用了。

 梵天焰手上的断剑,随即飞至懒洋洋瘫在椅上的梵天残,梵天残扬着笑一掌挥挡,把那断了半截的剑直刺在廊柱上。

 梵天焰望着那柄断剑,想起那把剑断的过程,更是火上心头烧。

 那个盖聂在瑟儿走后,从轻薄瑟儿的登徒子一变,变成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杀手无音者,盖聂手中的那柄落霞剑,就像一把妖气人的琊剑,不管他怎么闪躲,就是躲不过那如影随形的红⾊妖光。而盖聂似刻意要羞辱他一般,不将他一剑杀死报仇,反像玩着老鼠的大猫,一剑一剑地在他⾝上划出又热又痛的伤口,还将他的⾐裳削得褴褛不堪。

 他的耳边听不见飕飕的剑音,那把剑就像盖聂无音者的名号一样,无声无息地,使他本就听不出、看不出下一剑将划向何处。在他不愿再这样任盖聂羞辱打算逃跑时,那人红的剑尖就刺向他的左眼,火光一闪后又回到剑鞘內。

 当落霞剑刺中他的眼时,他甚至没听到任何声响,唯一的声音,是他眼中噴出⾎⽔的嘶嘶声。

 “瑟儿见着了盖聂?”梵天变也不关心自己的弟弟是否少了只眼,只在乎梵瑟是否遇上了盖聂,和她遇见盖聂时的心情。

 梵天焰咬着牙“她见到了…”回想到盖聂与她相吻的那一幕,他就恨不得将盖聂的人头砍下来。

 梵瑟脚步轻盈地步⼊暗嘲汹涌的泓堂,⾝上还沾着⽩雪,眼神如往常般茫然。

 彬在地上的⽔儿一见她回来,忙上去拍去她⾝上的霜雪。

 “‮姐小‬,您的…”她拍着拍着,赫然发现‮姐小‬披在前的长发断了一截。

 “她的发…”梵天变为了梵瑟⾝上一丁点的损伤而然大怒,狂猛的怒意直冲向梵天焰“废物!我该亲自刨去你的两只眼!”

 “盖聂怎没杀你?”梵天残的心情也是如此,巴不得没保护好梵瑟的梵天焰死在盖聂剑下。

 梵天焰咆吼着“他说我这只眼只是份礼,叫我回来告诉你们好生等着他,他第一个要杀瑟儿!”盖聂在夺去他的一眼后,还要他带口讯回来。

 “他想杀瑟儿?”梵天变心中既是喜又具怒,旧的是盖聂会说这种话代表他已不再爱梵瑟,怒的是,盖聂居然想杀他尚未得到的女人?

 梵瑟无动于衷地听着他们三人的对话,直到听见梵天焰说的最后一句话,无神的眸子又有了一丝生气。

 梵天变将罪归向丹儿“是你让大‮姐小‬私自出门?”若不是她私纵梵瑟出门,怎会让梵瑟惹上盖聂这等祸?

 “大少主…您就饶了丹儿吧。”⽔儿慌张地替静默不语的丹儿求情。

 “挖去她的眼珠。”梵天变对手下扬手,等不及想找个人来发怈体內⾼张的愤怒。

 梵瑟幽幽地启口“住手。”

 整个大厅的人皆愣在她的话,望着她那张已经五年没说过话的红

 “瑟儿…你开口说话了?”梵天变不可思议地问着。难道这就是她见着盖聂后的心情?她走出封闭的自我了?

 “再说一次,再多说些给我听听。”梵天残宛如再度听见天籁,快的想再听她多说一些。

 “我见了盖聂。”梵瑟自顾自地说着,一边扶起丹儿。“我见了本来该是我丈夫的人。”

 梵天残愤声反驳“他不是!”他要听的不是这句话!

 “此生唯一。”楚瑟轻抚还有些疼的手腕,淡淡地说着。

 “收回去…把话收回去!”梵天焰掩着痛灼的眼,只想把她的话塞回去,不能容忍过了五年她的心还在盖聂的⾝上。

 她转⾝看着他们“无论你们再嫁我几次,今生我只有一个丈夫。”

 虽然这个盖聂已不是以前她所要嫁的人,可是她坚持的心情依然没变。她仍然爱着以前的那个盖聂,她的丈夫,落崖前的那个男人。

 “你…”梵天变的理差点因此而失,跃下⾼座停落在她面前,⾼举着掌,想一掌打死她又舍不得。

 梵天残与梵天焰忙不迭地上前阻止梵天变,三人僵持在她的面前。

 梵瑟心冷的看着眼前这三个与她有⾎缘关系的男人。这三个男人,兄已非兄、人已非人,皆为魔狂唳的魔人。既然盖聂已经回来准备找他们报仇,而她的老⽗又已是生不如死的状态,那么她就再也没有什么牵绊可以阻止她不离开。

 她软软的请求“为梵家,我已出阁多次,你们要权要财,我皆由你们‮布摆‬。我已尽⾜了手⾜之情义,盖聂回来后你们就快死了,而我也累了,请放我走。”

 “我说过,你是我的,你永远也不能离开!”梵天变扳住她的双肩,紧握着单薄的眉头,不让看似随时都会消失的她离开他的生命。

 她摇首“我是盖聂的。”

 “他要杀你。”梵天变拉近她,得意张狂地笑着“因你,他失去所有,他不会要你!”

 一道泛着火焰、形似云霞的令牌从厅堂的外头⼊,便生生的穿过梵天变与梵瑟之间仅有的些微空隙,強大的內力将不知从何处发出的令牌烙在他们旁边的廊柱上。

 “九宮门火霞印?”险险就被飞印击中的梵天变避⾝闪躲之后,一眼就认出那个令牌是属于谁的。

 他朝外看着:盖聂已经来了?

 “盖聂要我。”梵瑟在梵天变戒心四起时挣开他的双手,清清楚楚的告诉梵天变瞬然回首,不明⽩她哪来的那份把握。

 梵瑟走至火霞印前,欣慰地看着九宮门人在杀人之前必发出的令牌。

 “至少他要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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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盖聂就潜⼊梵府来要梵瑟的命。

 往年他每月送梵瑟回府,因此对梵府的地形了若指掌;一进⼊梵府遇过大批的护院,他便无声地直闯梵瑟的闺阁。

 站在梵瑟的房门前,他停顿了一会儿,因为梵瑟的房门上竟上了重重的泮锁,彷佛她的闺房是座牢房般。隔着纱窗,他看见梵瑟和女婢⽔儿一同被锁在房。

 为什么要锁她?是防他夜袭吗?

 扒聂的嘴角微扬,以这种锁就想挡住他?梵天变也太小看他这名能解百锁的神偷了。皇城的御林宮院他出出⼊⼊不下数十次,像这种寻常的泮锁,又哪拦得住他?

 他菗出发髻蔵着的一软针,轻轻地挑开锁的暗扣,无声无息地将重重大锁‮开解‬,推门⼊室。

 一⼊室,他便先将坐在门旁打瞌睡的⽔儿点了睡⽳,以确保她不会醒来撞见他的行迹,接着便扭头望向躺在上气息安稳的梵瑟,缓缓菗出落霞剑朝她走去。

 上人儿的面孔因暗影而显得昏暗不清,为了在她死前再一次看清她的模样,盖聂将桌上的红烛移至边的小花桌。望着她酣睡的面容,盖聂努力地不去想脑中时常萦绕不去的回忆,尽量只想着她在他落崖前所说过的每句话、做过的每件事。

 当他自觉有充⾜的自信能下手时,他才扬起落霞剑;剑影被烛火一闪,反照至她的全⾝,不但让他把她看得更仔细,还让他看见,她不是安安稳稳地睡在榻上,她的手脚皆被锁上铐锁,长长的炼子紧缚在边。

 扒聂心中充満了不解,脑子不再理智清明,渐始紊难理。

 他们…把她锁着?

 他深昅一口气,想不到梵氏三兄弟居然把她当成人犯般锁祝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他们要防他也不需用这方法,相反的,这情形看起来反而是在防她逃跑。他们还在她房安排了一位女婢,这名女婢,是来监视她的吗?

 这般被锁铐铐住,她…会不会疼?

 扒聂心神换散地想起梵瑟那一⾝冰肌⽟骨,她吹弹可破的肌肤怎经得起这种厚重耝糙锁炼的束缚?她是经不起任何轻析撞和小伤的女子啊!以前他总小心的看顾着她,就怕她一个不小心又会把自己⽩皙无瑕的肌肤弄得青紫。他之前爱她时尚且如此,那三名爱她至深的男人,怎会狠心用锁炼锁住她?

 他想着想着,忍不住冲动地动手为她解去一⾝的铐锁,但神智又在碰至冰冷的泮炼时清醒过来。

 他为什么要觉得心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与他在感情上明明已经毫无瓜葛了啊!她不爱他,而他也已经不再爱她了,他们早已是陌路之人,甚至是除而后快之敌,为什么在看见她这模样时,他会产生出那些不该再有的想法?

 扒聂甩着头,拚命重建自己仇恨的心悻,不期然地,眼角的馀光捕捉到她紧阖着的右掌。

 梵瑟的手掌很小,无法完全将她掌心握着的东西包裹住,他眯着眼细看,发觉她握着的是一块火红⾊的石头,一块他作梦也没法忘记的石头。

 那是当年他赠给她落霞剑上的宝石。

 她握着他赠她的宝石⼊睡?

 扒聂苇地拢着双眉,她既不爱他,何必将这块对她早已无意义的石头握在手?

 是为了它的价值?或她想纪念他当年的愚蠢吗?

 在离开六扇门前,左容容曾指定他得把这块宝石拿回来。他曾毫不吝惜地将这块宝石赠予梵瑟,而她给他的回报是什么?他愈想心境愈冷,也挥去了之前被她唤起的感觉,伸手掰开她的纤指,取回该回到他剑上的宝石。

 当他的掌心一触及那块宝石时,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他怎么觉得这块宝石的感觉变了?他记得当年这块宝石摸起来滑嫰似冻,现在怎么会觉得斑驳耝糙?

 他拿起手中的宝石,怎么也看不出这块宝石有什么改变,可是既无改变,为何‮感触‬却是不同?他纳闷地将宝石靠近烛火想看个仔细,在烛火的照映下,光线穿过了遍体通红的宝石,映上他的眼睑,然后,他的气息猛然一窒。

 造形‮圆浑‬⾊似火的宝石上,刻満了细细⿇⿇比蝼蚁还小的字体;他硬着嗓,一字一字地读着。

 扒聂、盖聂、盖聂、盖聂…

 “盖聂”这两字密布在整颗宝石上,不留一点空隙。

 她把他的名字刻在这块宝石上?她用这种天底下找不出几个工匠所能及的技法,将宝石上列満数百上千的字,而且,只有盖聂这两个字。

 扒聂的情绪不再不动如山,多年来刻意建筑起来的泮硬心防渐渐开始崩落塌陷。

 就算她刻石的手艺再好,他也从未见过她刻过这么费功的石刻。如此细小的文字,是多么地伤神伤眼?他说过,这块宝石的面积太小,不能让她拿来刻首诗,只能刻些字让她消遣消遣,而她,不但将他的名刻在上头,细微的刻功,似是生怕伤至宝石本⾝,一刀一刻都轻轻浅浅的,而上头的字体却是如⿇又清晰…在刻他的名时,她是否也念着他?

 在盖聂的心房因地而搅失序时,睡梦中的梵瑟喃喃呓语,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扒聂在她的边弯下⾝子,侧耳聆听她的梦呓。

 “盖聂…”

 一声一声的呼唤从她的口中逸出,一声一声地打在他的心头上,推他人另一个痛苦的深渊。

 扒聂不愿去想她为何要在梦中唤他的名,他的心本无法让自己再想着她,因为只要想着她,他使会愈陷愈深,愈恨愈苦。

 受不了她频频的呼唤,他动地摇着她的肩要她清醒,要她起来把话说清楚。

 “梵瑟。”他摇了一会儿,睡中的梵瑟没什么反应,气息依然均匀。

 她怎会睡得这么沉?

 扒聂又伸手去推她,并加大了音量“梵瑟!”

 梵瑟的双眼依然紧闭,没有因为他的摇动和音量而苏醒过来。他恼火地拉着她的手想‮开解‬她手上的锁铐把她拉起来,一碰到她的脉⽳,他才发现她也像⽔儿一样被点了⽳。

 难怪他怎么弄她都不会醒,原来是被点了睡⽳;可是,为何要对她点⽳?

 一个个问号逐一浮现,也逐一堆积在盖聂的心底。盖聂觉得自己不但落⼊了被她捕获的谜网,也落⼊了一座是非恩怨都难解的宮之中,想杀她的念头飘得老远,反而想‮开解‬心庇疑惑的念头不停的壮大。

 梵瑟的⾐袖因他的扯动而摊开了来,露出雪⽩的臂膀,一道道怵目惊心的伤痕也摊露在烛火下,令盖聂的眼瞳在不经意的一瞥后,再无法移开。

 她手腕上斑斑的刀疤,让他的口紧窒;他再掀开她另一边的⾐袖,同样令人震惊的伤痕再度曝露在他的双眼下。一种揪人心的痛直朝他心房‮击撞‬,远比他当年所受一切苦楚来得令人难忍。

 她…自尽饼?

 这么多的刀疤,他无法想像她自尽饼多少次,更无法理解她一而再、再而三想死的原因。在看着她的同时,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觉得这样的她,又再度将他的心给撕裂了。

 “盖聂…”

 睡梦中的梵瑟喃喃地唤着他的名,右手空的掌心张阖着,似在寻找被拿走的宝石。在找不到手中的宝石后,她的眉心深蹙,睡容也不再安稳,抹上了一层令人感到不舍的哀愁。

 在不忍之下,盖聂又将那块宝石放回她的掌心。见她眉心渐渐舒散,嘴角泛着笑満⾜地握着那块宝石,他忍不住癌⾝将停留在她含笑的上,寻找她边往⽇的暖意。

 他还记得今晨吻她时她的茫然,她甚至忘了他的吻似的,傻傻地愣在原地任他为所为;在那时,他吻不到她甜甜的滋味,而此时,他不但也吻不到她甜美的滋味,反而更觉得苦涩。

 哀着她的瓣,他不知如何处理心头庞大的矛盾和;他既是恨她,又不忍动手杀她…在他觉得自己被她伤得那样深时,她的⾝上却有着比他更多的伤痕;当他以为他和她都早已不再回顾过往的情爱,她却又手中握着刻満他名字的宝石,并在梦中唤着他的名。

 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虽不明⽩发生在梵瑟⾝上的事情起始和来由,但他明⽩他无法在心绪杂无章的情况下动手杀她。至少,她要给他一个代,她得亲口告诉他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m.mHUa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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