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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宁不在
 我叫婴宁,我是人狐混⾎儿。

 据说,狐幻化为人形,寿不过三十载。

 可是我拥有人的体态,却可以不老,也不死。

 我想,这可能是因为我是混⾎儿的缘故吧!

 长生不老,这是人类亘古的梦寐。

 于我,却全无用处。

 尘世不是我如此的人狐耽溺得起的。

 我宁愿在第一世里与王子服一起老死,然后永不到人世碾转。

 从清代,民国…一直到今天,我一路迤逦而来,也该有几百年了吧?唉,谁耐烦数着⽇子过呢?我只记得在这人世我已陪夫君走过了三生三世。

 如今已是恍惚的第四世。

 尘世间愈发浊气人,人气,毒气,翻天。

 那是一个小小的山城,绿柳成堆,风儿如烟。

 王子服是远近闻名的商界才俊。

 当然他已经不叫王子服了,但是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生生世世,他都是我的王子服。

 那是什么城市我不管,他做什么我也不管。

 假如没有王子服,任他世外烂柯,人间风雨琳琅又琳琅,又与我何⼲?

 我只管——爱他。

 他宝马香车,⾝畔美女如云。

 这些,我都不怕。

 我的笃定里有三生三世为后盾。

 在他⾝上我植了一缕梅香,任何女子近了他⾝我都能察觉。

 月圆的冷夜,我会呑吐我的媚珠,汲取人间芳华,只是这人世的霾让我的‮媚娇‬蒙尘。

 先天不⾜,只好后天来补。

 每⽇里,我对镜轻点绛,染描眉黛:流转的眼波,含舂的双颊,晕着星辉的

 我的美丽…延续了几百年。

 只是如此美景终是虚设:他整⽇里周旋于锱铢,或酒⾊,难得与我执手相对,耳鬓厮磨。

 女人的美丽只等男人品尝。

 渐渐地,我觉得寂寞了。

 我已经寂寞了二世,现在是第三世。

 他总说一切都是为了我。

 可是为了我什么呢?

 名和利是什么东西?

 前生挣,今生挣,来生还要挣。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如此‮腾折‬为哪般?

 在我,名和利于只是寻常⾐履,不要也罢。

 其实——我只要他陪我,在爱里缱绻,仅此而已。

 我不要…他把那些时光抛掷在无谓的事上。

 爱是我的全部,可是,却不是他的全部。

 男人的全部是事业,爱情只是他们闲暇时‮乐娱‬的勾当。

 这是哪个混蛋规定的?

 爱是生命的印记,名和利充其量只是⾐物首饰。

 可是为了⾐物首饰,而放弃爱,那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如果没有爱,整⽇里为事业灰头灰脸,处心积虑,来这人世间又有何快乐可言?

 我想人世间如果多一份爱,少一份算计,会更美,更动人。

 这尘世的百态炎凉,名缰利绳,恕我不懂,,也不解。

 我不快乐,我不要这样的生活。

 第二世+第三世+第四世,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也没有第一世多,第一世后,我都差点忘了什么叫笑,一个人的时候,我无法拒绝眼泪的邀请。

 记得——

 在第二世里,他是个商人。望断秋⽔,相见稀,佳期廖若晨星,我们一辈子在一起的⽇子我数都数得出来,我夜盼⽇盼,枉自独倚⾼楼,只是不见归人。

 一首《江南词》引得我唏嘘不已:

 嫁得瞿塘贾

 朝朝误妾期

 早知嘲有信

 嫁给弄嘲儿

 在第三世里,他是个‮员官‬。整⽇里纠于公务,营营役役,苟苟且且,奴颜婢膝,不得痛快。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流光飞逝,即便相思寸寸思绪千万,人间哪有安排处?

 他不为我而活,也不是为他自己而活。

 我不懂,我不懂,活着如此累,为何要活?

 子服,我总是想起我们的第一世。

 那时——

 我是一个那么巧笑嫣然的女子。

 舂⾊如酒。我们相遇在踏青的芳郊。

 我拈一枝梅轻笑,你目光灼灼。

 当时我只道是寻常。

 没想到你竟寻到了我的住处,还在袖中蔵了那枝梅——花已枯。

 只是,当时我混沌未开,不知什么是爱,只道你爱花,便说,等你走时,我叫丫鬟折一捆送给你。

 可是你说,你不是爱花,是爱拈花的人。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夫之爱是同共枕,是你告诉我的。

 后来,我就成了你的,你就成了我的夫。

 那时的我们是多么的快-乐-呀。

 还记得否?

 我们种花,我们玩笑。

 你秉烛夜读,我为你红袖添香。

 我们月榭并肩,共赏藕池⽩莲朵朵。

 我们露桥闻笛,听篱落啼。

 我们舞轻罗小扇,遥看碧海青天。

 我们携一袖朗朗月光,踏歌而行…

 …

 那时的我们是那么快—乐—!

 只是你的容颜渐老,而我还是年轻如昔。

 我多想代你老去,让那层层皱纹爬我颊上,让那斑斑银发染我鬓角…

 我多想与你一起躺⼊那冰冷的尘土。

 我送你到奈何桥。我们约好,生生世世在一起,我寻你。

 那时——

 觉得自己还有无数个来生和你相依相偎,我不噤雀跃如一只鸟。

 只是一切…不是想像。

 …

 我暗叹了口气。

 如此这般的第四世,我已如履薄冰。

 不知,不知,劫数,渐渐近。

 生人味,生人味,生人味!

 喜新厌旧,原本是人深植骨髓的天

 即便如花美眷,又岂能奈何天?

 他的⾐上有蜷如猫的香氛,如花的印。梅香散去无影。

 我惊诧莫名,万念俱灰,痛倒在地——

 如此严防死守,几生几世的经营,竟薄脆如斯,原也抵不过一个字。

 我似拈风的傻子,风却飘去无痕,似我们的爱。

 挣扎着,不愿放手,跟他说前尘往事往事前尘。

 生变的心却再也拉不回,眼神里只有犀利的刀。

 往⽇的柔情已不再为我种,为我开。

 怎么——可以——这样?

 我期待的生生世世的爱居然结束得如此不堪。

 我想一醉解千愁。

 酒吧里人影幢幢。彩的灯,暗的影,酒的香,烟的味,靡靡的音乐,让人有堕落的****。

 一杯一杯的酒奔肠⼊肚,烧红层层往事。

 冷冷的杯口,印下两片茄紫的印,宛若不搭界的两阙故事,地对峙。

 ⾝边多了个男子陪我同饮,醉眼里,他异常美丽:碎碎的发,朗朗的眉,棱角分明的脸,含笑的眸子像深湖…

 他说他叫杨,我说我叫婴宁。

 他笑了,《聊斋志异》里的婴宁?

 我说,是呀是呀。

 我知道他不信。

 谁信呢?

 我自己都不信,那个天真娇憨的婴宁早已是昨⽇⻩花。

 现在我只是个被爱丢弃的怨妇,哀地弹着琵琶曲。

 他不仁我也不义,为他守百年的⾝子,这又何苦?

 我随他回家,百年来,我第一次在另一个男人怀里不可抑制地绽放,盛开出所有的美与风情。

 原来,男人都是一般美丽动人,只是我今⽇才知。

 我脸⾊嘲红,双眼含舂,寄居在另一场流沙般的爱情里。

 我习惯地在他⾝上植⼊另一缕梅香。

 我和杨一起喝酒,一起兜风,然后在洒満月光的沙滩上‮狂疯‬地⽔啂融。

 我不敢问来⽇。

 我只是杨的过客。他生命中自有百媚千红。

 我早就知道,我只是想,过一⽇算一⽇罢了。

 我只是不明⽩,为什么,人,可以把一颗心掰成很多瓣很多瓣,然后随意派送。

 而我不能,不能。我的心里只镌刻着王子服,

 在这尘世间爱情原本只是一场游戏,一场你情我愿的游戏,玩过即忘。

 而我却以为爱是生生世世,爱过今生,还要来生,无数个来生,贪得无厌,如此贪得无厌。

 真是傻,真是傻呵。

 长生不老有什么好?生生世世有什么好?什么往事前尘原是骗人的把戏。

 在这人间,担待一生已是难得,我何苦傻乎乎地要生生世世?罢罢罢,原本就是庸人自扰,烦恼自寻。 

 从此,我只要此刻的愉,不提天长地久。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那么,子服,我愿意在一世里为你倾尽碧⾎,开尽爱恋,然后在你怀里老去,永不投胎。

 我永远只记得第一世:那娇憨的婴宁,笑起来像风铃的婴宁,那个不知同共枕为何物的婴宁…还有那个拈枝梅花对我倾诉衷肠的美丽少年…

 婴宁不在,婴宁不在。

 那个天真浪漫,美丽娇憨的婴宁已在第一世里与王子服一起死去,死去…永不再重生。  M.MhuA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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