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姨父
说起姨⽗,我心有愧疚。
初见姨⽗,那还是“文⾰”前的时候。他第一次到我家作客,恰
秋雨绵绵的⽇子。
那时,我还在读小学。一天下午,我刚放学回家,⺟亲就叫我去路上接一下小姨和未来的姨⽗。走约一里路的样子,我就看到
面一前一后走着两个人。走近后,看清了后面的是小姨,前面的肯定就是未来的姨⽗了。
姨⽗⾝材敦实,国字脸上架着一副眼镜,手臂上搭着军上⾐,手里捏着军官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田间小道上,仍不失知识分子形象和军人风彩。
那时,我很喜
和崇拜军人,何况姨⽗还是一个军官。所以姨⽗在我的心中形象是⾼大的。
姨⽗不是一个健谈的人,但姨⽗说出的每句话都很实在,没有夸夸其谈,没有天南海北。姨⽗在和我⽗亲摆龙门阵的时候,我就坐在旁边仔细聆听着,想记住姨⽗说的每句话。这还因为姨⽗是我所有长辈中最有文化和⾝份的人。
姨⽗其实不是一个正统的军人。他是哈军工的⾼材生,毕业后分配在青蔵⾼原上的一家军工单位工作。七十年代初內迁至川北某县的一个大深山沟里,工作和生活几乎是与世隔绝。
改⾰开放后,我终于有机会走进那个深山沟,到姨⽗家去玩。山沟里那一幢幢楼房,鳞次栉比,错落有致。这里听不到机器的轰鸣声,更没有大城市的喧嚣,看到的只是每天上下班时,楼房前面人们鱼贯而⼊,鱼贯而出,偶尔还听到对面山上传来轰响的炮声。我多次好奇地问姨⽗和小姨,这里的人们到底在⼲什么?但他们每次都将我搪塞过去。山沟让我感到新鲜的同时,更让我感到神秘。
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罩在山沟里的那层神秘面纱才慢慢退尽。原来这里的人们摆弄的是曾让全国中人都引以为自豪和奋兴的原弹子!
这些只是过去对姨⽗的表面认识。直到今天,我和姨⽗有了一次较为深⼊的
流,才对姨⽗的內心世界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回忆过去,姨⽗充満着奋兴和
动,充満着自豪和骄傲。
那年毕业回家探亲时,姨⽗在家乡听到了我国第一颗原弹子
炸爆成功的消息,看到了举国上下一片
腾,国中让世界震惊,更让帝国主义吃惊,深⾝上下热⾎沸腾,喜出望外。他感到自己将要投⼊的事业是多么的伟大,多么的崇⾼!但在那个时候,他只能将这一切深埋心底,暗自⾼兴。
从那时起,姨⽗就立志要全⾝心地投⼊到伟大的国防事业中去,为华中民族的強国梦贡献自己的力量。
1965年,姨⽗等一批哈军工的⾼材生被分配到青蔵⾼原后,随即就投⼊到了火热的生活和核事业工作中。
一次,姨⽗为了及时赶到实验场地,在没有任何
通工具的情况下,一人徒步走了30多里的山路到到那里,先期到达的同事们都大吃一惊。原来这条路上常有狼群出⼊,甚至追赶汽车,何况一人单行。姨⽗算是幸运,没有遇上狼群。否则…
那时,课题一个接着一个,任务一项接着一项,姨⽗整天忙得不亦乐乎,每天只能休息几个小时,但工作的信心和劲头都很⾜。搞完一个课题,完成一项任务,再苦再累心里都感到莫大的幸福。
內迁以后,虽说没有恶劣的⾼原气候,但在那个远离城市的大深山沟里,生活仍然是枯燥乏味而艰苦异常的。姨⽗每天从家里到办公室,从办公室到实验场,在大山沟的近七千个⽇子里,除了到试验基地参加试验而外,就周而复始地走在这“三点一线”上,在这条当初甚为神秘的战线上,姨⽗取得了可喜的成就,曾三次获得部级科技进步奖,其中一次为一等奖,多次获得本单位的科技⾰新奖。
姨⽗的大半生都是在研究、试验原弹子中度过的,他的⾜迹遍布了大西北的穷乡僻壤和戈壁沙滩,当菇蘑云升上天空,炸爆声响彻云霄的时候,就是姨⽗最快乐和幸福的时候。姨⽗为国中的核事业奉献了青舂年华,奉献了聪明才智。
我以姨⽗为荣,我以姨⽗为骄傲。
树⾼千丈,落叶归
。八十年代后期,家乡要发展电子工业,我想到了姨⽗,动员劝说他回家乡。于是,姨⽗和小姨有了回家乡的想法。几经周折,我为姨⽗在家乡联系落实了一家新办的小型电子企业,年过半百的姨⽗带着一家大小五口人回到了家乡。
特殊的环境,特殊的事业,造就了姨⽗特有的
格。工作认真专一,技术精益求精,为人正直诚恳,执着的追求甚而被人们认为是固执。这种
格渗透在他的骨髓里、⾎
里,延伸到他的生活之中。正是有像他这样执着的一大批国中科技人员和知识分子的苦苦探索追求,国中的原弹子、氢弹才能顺利炸爆成功,我国的核事业才能取得举世瞩目的成就。
然而,回到家乡,在一个小县城的企业中,不善人情世故的姨⽗,仍是那样的执着工作,却被导领认为是死板、不灵活,不适宜地方企业的发展和生存,对姨⽗耿耿于怀。
那一年,这家企业终因严重管理不善,还未步上正轨就垮掉了。未到龄的姨⽗因此而退休了,在无声无息中,带着遗憾结束了他一生孜孜以求的事业生涯。
退休时,姨⽗只有三百多元的养老金。为了生计,他帮助小姨摆过小摊,但他不是这块料;又到私企去打过工,也很不适应。
晚年的今天,姨⽗一家过着艰辛而拮据的生活。小姨过去一直没有固定工作,姨⽗从来没有找过组织和导领,他们的三个子女都没有好的工作,只能养家糊口而已。
一个原弹子人、一个为国中核事业努力奋斗了大半生的姨⽗,如今已年近七旬,在艰难的生活道路上试图改变着自己,去适应社会,适应生活。
我错了。不该鼓励姨⽗回家,因为我没有能力为姨⽗找到一个施展才能的地方。
姨⽗也错了。他不该被回家所动,因为回家,姨⽗舍弃了自己的人理生想,脫离了自己的人生轨迹,浪费了自己的才华和智慧。
我在愧疚中向姨⽗表示深深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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