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晓雾
蒙,晨光初
,展家的楼台亭阁,绮窗朱户,都掩映在雾
苍?铩?br>
大地还是静悄悄的,沈睡末醒。
展家的回廊深院,也是静悄悄的。
忽然,天虹从回廊深处,转了出来,像一只猫一样,脚步轻柔无声,神态机警而紧张,她不时回头张望,脚下却毫不停歇,快步向前走着。她经过一棵树下,一只鸟突然飞起,引起群岛惊飞。她吃了一惊,立即站住了,四面看看,见整个庭院,仍是一片沈寂,她才按捺下急促跳动的心,继续向前走去。
她来到云飞的窗前,停住了,深
了一口气,镇定了一下自己,伸手轻扣窗棂。
云飞正躺在
上,用手枕着头,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这是一个漫长的夜,太多的事
在他的心头,母亲的病,天虹的嫁,父亲的喜出望外,云翔的跋扈嚣张…他几乎彻夜无眠。
听到窗子上的响声,他马上翻身下
。
“谁?”他问。
“是我,天虹。”天虹轻声回答。
云飞急忙走到窗前,打开窗子。马上,他接触到天虹那对炙热的眼光。
“我马上要去厨房,帮忙张嫂弄早餐,我利用这个时间,来跟你讲两句话,讲完,我就走!”
云飞震动着,深深看她:“哦?”天虹盯着他,心里
汤着千言万语。可是,没有办法慢慢谈,她的时间不多。她很快的开了口,长话短说,把整夜未眠,整理出来的话,一股脑儿倾倒而出:“这些年来,我最不能忘记的,就是你走的前一天晚上,你谁都没告诉,就只有告诉我,你要走了!记得那天晚上,我曾经说过,我会等你一辈子…”
他不安的打断她:“不要再提那些了,当时我就告诉过你,不要等我,绝对不要等我…”他
口气,摇摇头:“我不会怪你的!”
她心里掠过一抹痛楚,极力压抑着自己激动的情绪:“我知道你不会怪我,虽然,我好希望…你有一点怪我…我没办法跟你长谈,以后,我们虽然住在一个围墙里,一个屋檐下,但是,我们能够说话的机会,恐怕等于零。所以,我必须告诉你,我嫁给云翔,有两个理由…”
“你不需要跟我解释…”
“需要!”她固执的说,回头张望:“我这样冒险前来,你最起码听一听吧!”
“是。”云飞屈服了。
“第一个理由,是我真的被他感动了,这些年来,他在我身上,下了不知道多少工夫,使我终于相信,他如果没有我简直活不下去!所以,我嫁给他的时候很真诚,想为他而忘掉你!”
他点头不语。
“第二个理由,是…我的年龄已经不小,除了嫁入展家,我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让我名正言顺的在展家继续住下去?永远住下去。所以…我嫁了!”
云飞心中一震,知道她说的,句句是实话,心里就涌起一股巨大的歉疚。她咬咬嘴
,
了口气,继续说:“我知道,我们现在的地位,实在不方便单独见面。别说云翔是这样忌讳着你,就算他不忌讳,我也不能出一丁点儿的错!包不能让你出一丁点儿的错!所以,言尽于此。我必须走了!以后,我想,我也不会再来打搅你了!”她抬眼再看他,又如了一句:“还有一句话放在心里一天一夜,居然没机会对你说:“
回家!”真的…”她的眼眶红了,诚挚的,绞自内心的再重复一次:“
回家!”说完,她匆匆的转身:“我去了!”
“天虹!”他忍不住低喊了一声。
她回过头来。
他想说什么,又打住了,只说:“你…自己保重啊!”她点点头,眼圈一红,快步的跑走了。
他目送她那瘦弱的身子,消失在花木扶疏的园林深处,他才关上窗子。转过身来,他情不自
的往窗子上重重一靠,心里沉甸甸的
着悲哀。唉!家,这就是属于“家”的无奈,才回家第一天,就这样把他层层包裹了。
早餐桌上,云飞才再一次见到云翔。
一屋子的人,已经围着餐桌坐下了,纪总管也过来一起吃早餐。纪总管在展家已经当了三十几年的总管,掌管着展家所有的事业。早在二十几年前,祖望就把东跨院拨给纪家住,所以,纪总管等于住在展家。祖望只要高兴,就把他们找来一起吃饭。
天虹和丫头们侍候着,天虹真像个“小媳妇”闷不吭声的,轻悄的摆着碗筷,云飞进门,她连眼帘都不敢抬。祖望兴致很好,看着云飞,打心眼里高兴着,一直对纪总管说:“好不容易,云飞回来了,你要安排安排,那些事归云飞管,那些事归云翔管,要分清楚!你是总管,可别因为云翔是你的女婿,就偏了云翔,知道吗?”又掉头看云飞:“家里这些事业,你想做什么,管什么,你尽管说!”
云飞不安极了,很想说明自己什么都不想管,又怕伤了祖望的感情,看到梦娴那样安慰的眼神,就更加说不出来了。纪总管一叠连声的应着:“一定的,一定的!云飞是大哥,当然以云飞为主!”
品慧哼了一声,满脸的醋意。还来不及说什么,云翔大步的走进餐厅来。一进门就夸张的对每个人打招呼:“爹早!娘早!纪叔早!大家早!”
祖望有气:“还早?我们都来了,你最后一个才到!昨晚…”
云翔飞快的接口:“别提昨晚了!昨晚你们舒舒服服的在家里吃酒席,我和天尧累得像
孙子一样,差点连命都送掉了!如果你们还有人怪我,我也会翻脸走人哦!”“你昨晚忙什么去了?”祖望问。
云翔面不改
的回答:“救火呀!”
品慧马上惊呼起来:“救火?你到那里去救火了?别给火烫到,我跟你说过几百次,危险的地方不要去!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啊!”云翔走到祖望面前,对父亲一抱拳:“爹,恭喜恭喜!”
“恭喜我什么?”祖望被搅得一头雾水。忽然想起:“是啊!你哥回来,大家都该觉得高兴才是!”“爹!你不要满脑子都想着云飞好不好?我恭喜你,是因为溪口那块地,终于解决了,我们的纺织工厂,下个月就可以开工兴建了!”
纪总管惊喜的看着他:“这可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这块地已经拖了两年了!那萧老头搬了?”
“搬了!”云翔一
股坐进位子里,夸张的喊着:“我快饿死了!”
天虹急忙端上饭来。云翔忽然伸手把她的手腕一扣?淅涞乃担骸凹依镉醒就防下枳右淮笕海玫米拍阋淮笤缗艹浚僬咀攀毯虼蠹页苑孤穑俊?br>
“我…不是每天都这样做的吗?”天虹一楞,有点心虚的嗫嚅着。
“从今天起,不要做这种表面文章了,是我的老婆,就拿出老婆的谱来!坐下!”云翔用力一拉,天虹砰然一声落座。
纪总管抬头看看天虹,不敢有任何反应。
云飞暗中咬咬牙,不能说什么。
云翔唏哩呼噜的扒了一口稀饭,抬头对云飞说:“纺织工厂,原来是你的构想,可惜你这个人,永远只有理想,没有行动。做任何事,都顾虑这个,顾虑那个,最后就不了了之!”
云飞皱皱眉头:“我知道你是心狠手辣,无所顾忌的,想必,你已经做得轰轰烈烈了!”
“轰轰烈烈倒未必,但是,你走的时候,它是八字没一撇,现在,已经有模有样了!我不知道你是未卜先知呢,还是回来得太凑巧?不过,我有句话要说在前面,对于我经手的事情,你最好少过问!”
云飞心中有气,瞪着云翔,清晰有力的说:“让我清清楚楚的告诉你!我这次回来,不是要跟你争家产,不是要跟你抢地盘!如果我在乎展家的万贯家财,我当初就不会走!既然能走,就是什么都可以抛开!你不要用你那个狭窄的心思,去扭曲每一个人!你放心吧,你做的那些事,我一样都不会
手!”
“哈哈!好极了!我就要你这句话!”云翔抬头,大笑。环视满桌的人:“爹!娘!大娘,还有我的老婆,和我的老丈人,你们大家都听见了!你们都是见证!”他再掉头,锐利的看云飞:“自己说出口的话,可别反悔,今天是四月五
早晨…”他掏出一个怀表看:“八点四十分!大家帮忙记着!如果以后有人赖帐…”
云飞心里大大一叹,唉!家!这就是家了!
寄傲山庄烧毁之后的第三天,萧鸣远就草草的下了葬。
下葬那天,是凄凄凉凉的。参加葬礼的,除了雨凤、雨鹃、小三、小四以外,就只有杜爷爷和杜
这一对老邻居了。事实上,这对老夫
,也是溪口仅有的住户了,在鸣远死后,是他们两夫
收留了雨凤姐弟。要不然,这几天,他们都不知道要住到那儿去才好。寄傲山庄付之一炬,他们不止失去了家和父亲,是失去了一切。身上连一件换洗衣服都没有。是杜
找出几件她女儿的旧衣裳,连夜改给几个孩子穿。杜
的女儿,早已嫁到远地去了。
在“爱
安淑涵之基”的旧坟旁边,新掘了一个大
。雨凤雨鹃姐妹,决定让父亲长眠在母亲的身边。
没有人诵经,没有仪式,棺木就这样落入墓
中。工人们收了绳索,一铲一铲的泥土盖了上去。
雨凤、雨鹃、小三、小四穿着麻衣,站在坟前,个个形容憔悴,眼睛红肿。呆呆的看着那泥土把棺木掩盖。
杜爷爷拈了一炷香过来,虔诚的对墓
说话:“鸣远老弟,那天晚上,我看到火光,赶到寄傲山庄的时候,你已经去了,我没能见你最后一面,真是痛心极了!你那几只牲口,我就做了主,给你卖了,得的钱刚刚够给你办个丧事…小老弟,我知道你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这五个孩子!可惜我们邻居,都已经被展家
走了,剩下我和老太婆,苦巴巴的,不知道怎样才能帮你的忙…”
杜
也拈着香,接口说:“可是,雨凤雨鹃是那么聪明伶俐,一定会照顾好弟弟妹妹,鸣远,你就安心的去吧!”
雨凤听到杜爷爷和杜
的话,心里一阵绞痛,再也忍不住,含泪看着墓
,凄楚的开了口:“爹,你现在终于可以和娘在一起了!希望你们在天之灵,保佑我们,给我们力量,因为…爹…”她的泪水滚落下来:“我不像你想像的那样坚强,我好害怕…小五从火灾以后到现在,都是昏昏沉沉的,所以不能来给你送终,你知道,她从小身体就不好,现在,身上又是伤,又受了惊吓,我真怕她撑不下去…爹,娘,请你们保佑小五,让她好起来!请你们给我力量,让我坚强,更请你们给我一点指示,这以后,我该怎么办?”
小四倔强的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这时,一
肩膀,抬头说:“大姐,你不要担心,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我已经十岁,可以做很多事了,我会挑起担子,做活养活你们!听说大风煤矿在招人手,我明夭就去矿场堡作!”
雨鹃一听这个话,气就来了,走上前去,抓着小四一阵
摇,厉声说:“把你刚刚说的那些蠢话,全体收回去!”
小四被抓痛了,挣扎的喊:“你干嘛?”
雨鹃眼睛红红的,大声的说:“对!你是我们家唯一的男孩,是萧家的命脉!爹平常是如何器重你,为了你,我常常和爹吵,说他重男轻女!他一天到晚念叨着,要让你受最好的教育,将来能去北京念大学!现在,爹身子还没冷呢,你就想去当矿工了,你就这么一点儿出息吗?你给我向爹认错!”就
着小四的后脑,要他向墓
低头:“告诉爹,你会努力念书,为他争一口气!”
小四倔强的
直了脖子,就是不肯低头,恨恨的说:“念书有什么用,像爹,念了那么多书,最后给人活活烧死…”
雨鹃一气,伸手就给了小四一巴掌,小四一躲,打在肩膀上。
“雨鹃!”雨凤惊喊:“你怎么了?”
小四挨了打,又惊又气又痛,抬头对雨鹃大叫:“你打我?爹活着的时候,从没有打过我,现在爹才刚死,你就打我!”
小四喊完,一转身就跑,雨凤飞快的拦住他,一把将他死死的抱住。哽咽的喊:“你去那里?我们五个,现在是相依为命,谁也不能离开谁!”她蹲下身子,握紧小四的双臂,含泪说:“二姐打你,是因为她心里积
了太多的伤心,说不出口。你是萧家唯一的男孩,她看着你,想着爹,她是代替爹,在这儿“望子成龙”啊!”雨鹃听到雨凤这话,正是说中她的心坎。她的泪就再也忍不住,唏哩哗啦的
了下来。她扑过去,跪在地上,紧紧的抱住小四。哭着喊:“小四!原谅我,原谅我…”
小四一反身,什么话都没说,也紧紧的拥住雨鹃。
小三忍不住,跑了过来,伸手抱住大家。
“我想哭,我好想哭啊!”小三哽咽着。
雨凤把弟妹全体紧拥在怀,沈痛的说:“大家哭吧!让我们好好的哭一场吧!”
于是,四个兄弟姐妹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旁边的社爷爷和杜
,也不能不跟着掉泪了。
鸣远总算入土为安了。晚上,萧家五姐弟挤在杜爷爷家的一间小房间里,一筹莫展。桌上,桐油灯忽明忽暗的光线,照
着躺在
上的小五。小五额上,烧伤的地方又红又肿,起了一溜水泡,手上,脚上,全是烫伤。雨凤和小三,拿着杜
给的葯膏,不停的给她擦。但是,小五一直昏昏沉沉,嘴里喃喃呓语。
雨鹃在室内像困兽般的走来走去。
雨凤好担心,目不转睛的看着小五,着急的说:“雨鹃,你看小五这个伤…我已经给她上了葯,怎么还是起水泡了?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小五最爱漂亮,如果留了疤,怎么办?”
雨鹃低着头,只是一个劲儿的走来走去,似乎根本没有听到雨凤的话。
小五低喃的喊着:“小兔儿,小兔儿…”
“可怜的小五,为了那个小兔儿,一次掉到水里,一次冲进火里,最后,还是失去了那个小兔子!”雨凤难过极了,她弯下
去,摸着小五的头,发现额头烧得滚烫,害怕起来,哀声的喊:“小五,睁开眼睛看看大姐,跟大姐说说话,好不好?”
小五转动着头,痛苦的呻
着:“爹,爹!小兔儿…救救小兔儿…”
小三看着小五,恐惧的问雨凤:“大姐,小五会不会…会不会…”
站在窗边的小四,激动的喊了起来:“不会!她会好起来!明天就又活蹦
跳了!”他就冲到
前,摇着小五,大声的说:“小五!你起来,我给你当马骑,带你去看庙会!我扮小狈狗给你看!扮孙悟空给你看!随你要做什么,我都陪你去,而且永远不跟你发脾气了!醒来!小五!醒来!”
小三也仆到小五
头,急忙跟着说:“我也是,我也是!小五,只要你醒过来,我陪你跳房子,玩泥娃娃,扮家家酒…你要玩什么就玩什么,我不会不耐烦了!”
雨凤心中一酸,低头摩抚小五:“小五,你听到了吗?你要为我们争气啊!娘去了,爹又走了,我们不能再失去你!小五,睁开眼睛看看我们吧!”
小五似乎听到兄姐们的呼唤,睁开眼睛看了看。虚弱的笑了笑:“大姐,大姐…”
“大姐在这儿,你要什么?”雨凤急忙仆下身子去。
“好多鸟鸟啊!”小五神志不清的说。
“鸟鸟?那儿有鸟鸟?”雨凤一楞。
小五的眼睛又闭上了,雨凤才知道她根本没有清醒,她急切的伸手摸着小五的头和身子,着急的站起身来。对雨鹃说:“她在发烧,她浑身滚烫!我们应该送她去城里看大夫,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可是,我们一块钱都没有,怎么办呢?现在住在杜爷爷家,也不是办法,我们五个人要吃,杜爷爷和杜
已经够辛苦了,我们不能老让别人养着,怎么办呢?”
雨鹃站定“啪”的一声,在自己脑袋上狠狠的敲了一记。恨恨的说:“我就是笨嘛!连一点大脑都没有!骄傲是什么东西?能够换饭吃吗?能够给小五请大夫吗?能够买衣服鞋子吗?能够换到可住的地方吗?什么都不会!为什么要把钱袋还给那个王八蛋呢?不用白不用!”
“现在懊恼这个也没有用,事实上,我也不会收那个钱的!爹的山庄,叫“寄傲山庄”不是吗?”
“寄傲山庄?寄傲山庄已经变成灰烬了!还有什么“傲不傲?””雨鹃拚命在那个窄小的房间里兜圈子,脚步越走越急。“我已经想破了脑袋,就是想不出办法,不知道怎样才可以混进他们展家,一把火把他们家给烧得乾乾净净!”
两凤瞪着雨鹃,忍不住冲到她面前,抓住她的双臂,摇着她,喊着:“雨鹃,你醒一醒!小五躺在那儿,病得人事不知,你不想办法救救小五,却在那儿想些做不到的事!你疯了吗?我需要你和我同心协力照顾弟弟妹妹!求求你,先从报仇的念头里醒过来吧!现在,我们最需要做的事,不是报仇,是怎样活下去!你听到了吗?”
雨鹃被唤醒了,她睁大眼睛看着雨凤。然后,她一转身,往门口就走。
“你去那儿?”
“去桐城想办法!”
“你是存心和我呕气还是鬼
心窍了?这儿离桐城还有二十里,半夜三更,你怎么去桐城?到了桐城,全城的人都在睡觉,你怎么想办法?”
雨鹃一阵烦躁,大声起来:“总之,坐在这儿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我去城里再说!”
雨凤的声音也大了:“你现在毫无头绪,一个人摸黑进城去
闯,如果再出事,我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雨鹃脚一跺,眼眶红了:“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这时,一声门响,杜爷爷和杜
走了进来。杜
走到雨凤身边,手里紧握着两块大洋,
进她手里。慈祥的说:“雨凤雨鹃,你们姐妹两个不要再吵了,我知道你们心里有多急,这儿是两块大洋…是我们家里所有的钱了,本来,是留著作棺材本的…可是,活着才是最重要…快拿去给小五治病吧!明天一早,用我们那个板车,推她去城里吧!”
雨凤一楞:“杜
…我…我怎么能拿你们这个钱?”
杜爷爷诚挚的接了口:“拿去吧!救小五要紧,城里有中医又有西医,还有外国人开的医院,外国医生好像对烧伤很有办法,上次张家的阿牛在工厂里被烫伤,就是去那儿治好的!连疤都没有留!”
雨凤眼里燃起了希望:“是吗?连疤都没有留吗?”
“没错!我看小五这情况,是不能再耽搁了。”
雨凤手里握着那两块大洋,心里矛盾极了:“可是…可是…”
杜
把她的手紧紧一阖,让她握住那两块大洋:“这个节骨眼,你就别再说可是了!等你们有钱的时候,再还我,嗯?我和老头子身子骨还
硬朗的,这个钱可能好几年都用不着!”
雨凤握紧了那个救命的钱,不再说话了。
雨鹃走过来,噗通一声,就给杜爷爷和杜
跪下了。
雨鹃这一跪,雨凤也跪下了。
雨凤这一跪,小三和小四上前,也一溜跪下了。
杜爷爷和杜
又惊又慌,伸出手去,不知道该拉那一个才好。
第二天一早,小五就躺在一个手推板车上,被兄姐们推到桐城,送进了“圣心医院。”这家医院是教会办的,医生护士都很和气,马上诊治了小五。诊治的结果,让姐妹两个全都心惊胆战了:“你们送来太晚,她的烧伤,本来不严重,可是她现在已经受到细菌感染,必须住院治疗,什么时候能出院,要看她恢复的情况!你们一定要有心理准备,她的存活率只有百分之五十!”医生说。
雨凤站不稳,跌坐在一张椅子里。
“百分之五十…这么说,她有生命危险…”
“确实,她有生命危险!”
“那…住院要多少钱?”雨鹃问。
“我们是教会医院,住院的费用会尽量算得低!但是,她必须用最新的消炎葯治疗,葯费很高,当然,你们也可以用普通的葯来治,治得好治不好,就要碰运气了!”
雨凤还来不及说话,雨鹃斩钉斯铁的,坚定有力的说:“大夫,请你救救我妹妹,不管多贵的葯,你尽管用,医葯费我们会付出来的!”
小五住进了一间大病房,病房里有好多人,像个难民营一样。小五躺在那张洁白的大
里,显得又瘦又小,那脆弱的生命,似乎随时可以消失。雨凤、雨鹃没办法在病
前面照顾,要出去找钱。只得叮嘱小三小四,守在病
前面照顾妹妹。把缴住院费剩下的钱,大部份都缴给了小三。姐妹两个看着人事不知的小五,看着茫然失措的小三和小四,真是千不放心,万不放心。但是,医葯费没有,住处没有,食衣住行,样样没有…她们只得摘下那颗惴惴不安的心,出了医院,去想办法了。
桐城,是个很繁荣的城市。市中心,也是商店林立,车水马龙的。
姐妹两个,不认得任何人,没有背景,没有关系,也没有丝毫谋职的经验。两人开始了好几天的“盲目求职。”这才知道,她们将近二十年的生命,都太幸福了。像是刚孵出的小
,一直生活在父母温暖的大翅膀下,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世态炎凉”什么叫“走投无路。”
她们几乎去了每一家店铺,一家又一家的问;你们需要店员吗?你们需要人手吗?你们需要丫头吗…得到的答案,全是摇头,看到的脸孔,都是冷漠的。
连续三天,她们走得脚底都磨出了水泡,筋疲力尽,仍然一点头绪都没有。
这天,有个好心的老板娘,同情的看着她们说:“这年头,大家都是自己的活自己干,找工作可不容易。除非你们去“绮翠院!””
“绮翠院在那条街?”雨鹃慌忙问。
“就在布袋──!”
两人也没细问,就到了“绮翠院”马上被带进一间布置得还很雅致的花厅,来了一个穿得很华丽的中年妇人,对她们两个很感兴趣的,上上下下的打量。
“找工作啊?缺钱用是不是?家里有人生病吗?”妇人和颜悦
的问。
“是啊!是啊!我们姐妹
活细活都可以干!”雨凤连忙点头。
“我可以让你们马上赚到钱!你们需要多少?”妇人问。
雨凤一呆,觉得不大对头:“我们的工作是什么呢?”
“你们到我绮翠院里来找工作,居然不知道我们绮翠院是干什么的吗?”妇人笑了:“大家打开窗子说亮话,如果不是没路走了,你们也不会来找我!我呢?是专门给大家解决困难的,你们来找我,就找对人了!我们这儿,就是赚钱多,赚钱快…”
“怎么个赚法?有多快?”两鹃急急的问。
“我可以马上付给你们一人五块银元!”
“马上吗?”
“马上!而且,你们以后每个月的收入肯定在五块钱以上,只要你们肯干活!”
“我们肯干,一定肯干…”雨鹃一个劲儿的点头。
“那么,你们要写个字据给我们,保证三年之内,都在我们绮翠院做事,不转行!”说着,就推了一张字据到两人的面前。
“大婶…这工作的
质到底是…”
雨凤话没问完,房门砰然一响,一个年轻的女子,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冲进门来。嘴里尖叫着:“大婶!救我…大婶…”
在女子背后,一个面貌狰狞的男子,正狂怒的追来。怒骂着:“妈的!你以为你还是贞洁大姑娘吗?这样也不干,那样也不干!我今天就给你一点颜色看看…你给我滚回来!”
男子伸手一抓,女子逃避不及“嗤啦”一声,上衣被撕破,女子用手拚命护着肚兜,哭着喊:“大婶!救命啊…我不干了,我不干了…”
熬人正在和雨凤姐妹谈话,被这样一搅局,气坏了,抓住女子的胳臂一吼:“不干!不干就把钱还来,你以为我绮翠院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男子一窜就窜上前来,像老鹰抓小
似的,捉住女子,往门外拖去,女子一路高叫着“救命。”门口,莺莺燕燕都伸头进来看热闹。
雨凤、雨鹃相对一看。雨鹃一把拉住雨凤的手,大喊:“快跑啊!”两人转身,夺门而去。一口气跑到街上,还继续奔跑了好一段路,才站定。两人拍着
口,惊魂未定。
“好险,差一点把自己给卖了!”雨凤说。
“吓得我一身冷汗!马上给钱,简直是个陷阱嘛!以后不能这么鲁莽,找工作一定要先弄清楚是什么垃方?”
雨凤叹口气,又累又沮丧。
“出来又是一整天,一点收获都没有,累得筋疲力尽,饿得头昏眼花,还被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知道小五怎样了,我们还是先回医院吧!明天再继续努力!”雨鹃说。
两人疲倦的,沮丧的,彼此搀扶着回到医院。才走到病房门口,小三就满面愁容的从里面
了出来。
“你们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小五怎样了?”雨凤心惊
跳的问。
“小五很好,大夫说有很大的进步,烧也退了,现在睡得很香…”小三急忙说:“可是,小四不见了!”
“你说小四不见了是什么意思?他不是一直跟你在医院吗?”雨鹃惊问。
“今天你们刚走,小四就说他在医院里待不下去,他说,他出去逛逛就回来!然后,他就走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雨鹃怔了怔,又急又气:“这就是男孩子的毛病,一点耐心都没有!要他在医院里陪陪妹妹,他都待不住,气死我了!”
“可是,他去那里了?这桐城他一共也没来过几次,人生地不
的,他能逛到那里去呢?”雨凤看小三:“你是不是把钱都交给他了?”
“没有啊,钱都在我这里!”
雨鹃越想越气:“叫他不要离开小五,他居然跑出去逛街!等他回来,我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正说着,小四回来了。他看来十分狼狈,衣服上全是黑灰,脸上也是东一块黑,西一块黑,脚一跛一跛的。他一抬头,看到三个姐姐,有点心慌,努力掩饰自己的跛腿,若无其事的喊:“大姐,二姐,你们找到工作了吗?”
雨凤惊愕的看着他:“你怎么了?遇到坏人了吗?你身上又没钱,总不会被抢劫吧?”
“你跑出去跟人打架了,是不是?我一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不在医院里陪小五,跑到外面去闹事,你想把我气死是不是?”雨鹃看到他就生气。
“我没闹事…”
“给我看你的腿是怎么回事?”雨鹃伸手去拉他。
小四忙着去躲。
“我没事,没事,只是摔了一跤,你们女人,就是会大惊小敝!”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女人,个个忙得头昏脑
,你一个人出去逛街,还打伤了回来!你不在乎我们的辛苦,也不怕我们担心吗?”
“谁说我打伤了回来?”
“没打伤,你的腿是怎么了?”雨鹃伸手一把抓牢了他,就去掀他的
管。
小四被雨鹃这样用力一拉,不
“哎哟”“哎哟”叫出声。
“别抓我,好疼!”
雨鹃掀开
管一看,不
吓了一跳,只见小四膝盖上血迹斑斑,破了好大一块。
“哎呀!怎么伤成这样?还好现在是在医院,我们赶紧去找个护士小姐,给你上葯包扎一下…”雨凤喊着。
“不要了!谤本没怎样,上个葯又要钱,我才不要上呢!”小四拚命挣扎。
“你知道什么都要钱,你为什么不安安静静的待在医院里…”雨鹃吼他。
小四实在忍不住了,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铜板,往雨鹃手里一
:“喏!这个给你们,付小五的医葯费,我知道不够,明天再去赚!”
雨凤、雨鹃、小三全部一呆。雨凤立即蹲下身子,拉住小四的手,扳开他的手指一看。只见他的手掌上,都磨破了皮,沁着血丝。雨凤脸色发白了:“你去那里了?”
小四低头不语。
“你去了矿场,你去做童工?”雨凤明白了。
小四看到瞒不过去了,只好说了:“本来以为天黑以前一定赶得回来,谁知道矿场在山上,好远,来回就走了好久,那个推煤渣的车,看起来没什么,推起来好重,不小心就摔了一跤,不过,没关系,一回生,二回
,明天有经验了,就会好多了!”
雨凤把小四紧紧一抱,泪水就夺眶而出。
雨鹃这才知道冤枉了小四,又是后悔,又是心痛,话都说不出来了。
小四努力做出一股无所谓的样子来,安慰着两个姐姐:“没关系!矿场那儿,比我小的人还有呢,人家都做得好好的!我明天就不会再摔了!”
“还说明天!你明天敢再去…”雨凤哽咽着喊。
“与其你去矿场推煤车,不如我去绮翠院算了!”雨鹃
口而出。
雨凤大惊,放开小四,抓住雨鹃,一阵
摇:“雨鹃,你怎么说这种话,你不要吓我!你想都不能想!答应我,你想都不要想!我们好歹还是萧鸣远的女儿啊!”“可是,我们要怎么办?”
“我们明天再去努力!我们拼命拼命的找工作,我就不相信在这个桐城,没有我们生存的地方!”她找住小四,严重的警告他:“小四!你已经浑身都是伤,不许再去矿场了!如果你再去矿场,我…我…”她说不下去,哭了。
“大姐,你别哭嘛!我最怕看到你哭,我不去,不去就好了,你不要哭呀!”
雨凤的泪,更是潸潸而下了。
小三、雨鹃的眼眶都
了,四人紧紧的靠在一起,彼此泪眼相看,都是满腹伤心,千般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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