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自从知道起轩的真正身分之后,她的生命就变成了一条绳索,绳索的那端是他,这头是母亲,两股相反的力量拉扯着她,牵缚着她,都不许她放手,而她也都不能放手,因为两端俱已深陷入她的血
,一旦有一端松
,都是彻骨的痛!
但是,母亲的求死,
着她不能不选择,而目前,她只能有一种选择。
“娘,只要您好好的,我什幺都可以放弃…”她抱着母亲痛哭,横了心发誓:“从今以后,我的生命里,再也没有柯起轩这个人!”
话一出口,她仿佛听见那条绳索挣断的裂声,而她整个人也已支离破碎了。
断了相见,却断不了思念,三天后,乐梅只得私下央求宏达,代她与起轩见上一面,就说彼此无缘,请他往后自己珍重。
分明是站在坡地上,宏达带来的消息却让起轩的一颗心急遽下坠,当下不由分说就要往韩家奔去,只想找乐梅问个清楚。万里见他濒临疯狂状态,不得不拼死劲把他按住,大声喝道:“柯起轩,你给我冷静下来!你也不想想,人家对女儿都不惜死谏,若是见到你,那还有不拼命的吗?人家恨不得
你的筋、剥你的皮、喝你的血…”
“喂!”宏达抗议了。“姓杨的,你当我舅妈是野人哪?”
万里横了他一眼,做出请便的手势。
“好,是你的舅妈,你形容好了!”
宏达瞪着垂头坐在地上的起轩,好半晌才咕哝了一句:“我猜她会拿把菜刀砍你!”
万里得意的对宏达点点头,再转向起轩,双手一摊。
“瞧!那你是乖乖让她砍,还是跟她一决生死?这两种状况都有同一个结果,就是乐梅一头去撞假山!”
起轩心中一悚,万里的话虽然夸张,但也离事实不远。
“我…我没有为难乐梅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她,我对她的决心永远不会改变…”他恳求的望向宏达。“那幺,我写封信好了,你帮我带给她。”
宏达白眼一翻,挖苦的说:“谢谢你啊,就是你让小佩传的那封信给我舅妈搜出来了,才弄得这幺
飞狗跳。你还要我传信?别害人了吧!”
“那传话自粕以吧?”万里很快的接口:“死无对证!”
宏达瞥着起轩,满心不是滋味。
“这我也不干!”
“可是你刚才不是帮乐梅传话了吗?”
“那不一样!”
宏达头一扬,正要拂袖而去,身后的万里冷冷拋来一句:“小肚
肠!”
“你说谁?”宏达气冲冲的猝然回头,几乎
问到万里的鼻子上。“谁小肚
肠?”
万里气定神闲的睨着他,慢条斯理的说:“本来嘛!眼看人家两情相悦,醋缸都打破了,算什幺好汉?光会在你表妹面前大度大量,表示乐意替她传话,来到这儿却又别别扭扭,一副英雄气短的德行!好啦,你现在赶紧决定一下,你到底是要大度大量还是小肚
肠?说!”
宏达火大了。
“我当然是大度大量!”
“干脆!”万里拇指一竖,一脸
赏。“既然如此,咱们也不必再噜嗦,从今儿个起,每隔三天,你我三人到此见面,互通消息!”
宏达瞪大眼睛,还来不及说什幺,万里已经往他肩上重重一拍,爽快的说:“不错!虽然年纪轻轻,可是提得起放得下,你这个朋友我
定了!”
一旁的起轩并未注意他们的谈话,他只是默默的望着眼前那条小径的尽头,想着三天前乐梅离去的一幕。当时,两人对未来都充满了希望,谁知美梦竟是倏忽即过,而恶梦却又迅速聚拢…
不称意的事儿一桩连一桩,起轩那副委靡不振的样子让柯老夫人见了就头痛,昨儿闹了一夜的雨,又
出了老夫人的肩骨酸痛﹔她身子不舒服,心上连带的不痛快,懒洋洋的只是没劲儿,好在紫烟想了个聪明的法子,把热盐装热敷,说是可以活络肩骨,她也就随紫烟布弄去。
此刻,老夫人坐在椅子上,让紫烟一会儿为她捶肩,一会儿为她按摩太阳
,果然觉得肩痛被盐袋的热气缓缓化解,于是人也渐渐有了精神,总算会说会笑了。“咱们家是几代的盐商,旁的不敢说,这盐巴是要多少有多少,可就没人知道还可以这幺利用。”她拍了拍紫烟的手,笑道:“你这孩子到底还有多少小秘诀?赶明儿个我把家里一大帮子丫头全叫来,让你给她们开堂授课怎幺样?”
“那不行!”紫烟撒娇的说:“把她们都教会了,我就不稀奇啦,您还会疼我吗?”
“鬼灵
!”老夫人笑得更开怀了。“人家什幺都学得来,就你这张嘴啊,那是怎幺都学不来的!”
“真的?”紫烟走向不远处的茶几,拿起一碗粥品,俏皮的哄道:“那我这张嘴,请老夫人把这碗燕窝粥喝了吧!”
老夫人笑意顿收,看着那碗粥,只是迟疑。
“待会儿再吃。”
紫烟微微一愣,马上又殷勤劝说:“待会儿就凉了,怕不好吃了。”
“那就不吃吧。”老夫人意兴阑珊的。“也不知道怎幺回事儿,这几天净闹肚子,抓了葯也止不住,弄得我七病八痛的,实在没胃口。”
紫烟怔忡了一下,轻轻把粥品搁回茶几上,没说话。
“唉!”老夫人长叹了一声,不
感伤起来。“人老了,就是不中用。”
“您快别这幺说,”紫烟的双手移上老夫人的肩轻捶着,语气里也充满了安抚的意味。“只要不是什幺大毛病,我总会想法子给您调理好的。”
老夫人心中一动。
“还好有你陪着我,不时替我张罗这个调理那个,而且说笑解闷什幺的,我才觉得日子有些意思。我跟你说呀,自从你到咱们家以后,我就常常想起以前跟在我身边的一个丫头。”她沉默了一会儿,又叹了一口气。“她叫纺姑。”
紫烟忽然整个人一僵,捶背的动作乍然而止,但老夫人这会儿正沉湎在往事中,并未感觉身后的人有什幺不对。
“那丫头就和你一样,模样儿讨人喜爱,
情更是机敏伶俐,做起事来麻利又仔细,尤其难得的是善解人意。”老夫人欷叹着:“那时候,我还真是疼她!”
某种奇异的神情悄悄袭上紫烟的脸庞。
“后来呢?”她深深
了一口气,竭力使自己的语调听来平常“她后来怎幺样了?”
老夫人并没有回答,全副意识已恍恍惚惚,穿越十八年的岁月,回到了旧
的寒松园。
纺姑确实人见人爱,但也正因为这样的缘故,竟让当时寄住在这儿的少展哄上手了。
少展是柯老夫人的内侄,本是个游手好闲的阔少,家道中落之后,仍不
浮
个性,总是四处留情。之于纺姑,他并没有多少真怎幺能再住脸,惶惶的低喊:“哦,娘会气疯的!我才刚在她面前痛定思痛,又保证又发誓的,心,不过贪恋她年轻貌美,而且天真好骗,待知道纺姑已珠胎暗结时,他对她全部的热情也用完了,当下不但推得一干二净,从此甚至避不见面。无计可施,身子又一天天起了变化,眼看着就要瞒不住人,伤心傍徨的纺姑只好偷偷哀求柯老夫人做主,将她配给少展做小,不为别的,只为让孩子有个名正言顺的爹。本来年轻主子收个丫头也不算什幺,问题是少展成婚在即,对方又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家,一旦晓得宝贝女儿还没过门,未来的女婿倒先置了一个弄大肚子的姨太太,这门亲事必吹无疑。因此,柯老夫人盘算过后,认为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给纺姑一笔钱,让她离开寒松园,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至于以后的事,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但纺姑怎能接受这样的宣判?她失了身子,赔了感情,怀了孩子,已经够无措难堪的,向来疼她灵巧、说她贴心的柯老夫人又忙不迭的要草草打发她,全然不顾多年的主仆情分,却当她是一块脏了、破了、该扔了的抹布!羞愤
加之下,她企图跳井,只想一死了之。被拦下来的时候,纺姑哭着,闹着,说了许多疯话,那些话别人不懂,柯老夫人却是明白的。为了防止她抖出少展始
终弃的行径,惹来后患,柯老夫人只得马上把她撵出寒松园,并喝令从此以后,纺姑与柯家两不相干,若谁敢与她接近、为她求饶,谁就随她一起滚。”你们柯家如此绝情绝义,总有一天会得到报应的!总有一天…”
这幺多年过去了,纺姑被架出大门时的凄厉诅咒,仿佛还回
在耳边。柯老夫人不觉打了个寒噤,似乎又看见纺姑回头瞪她时,那双充满怨毒的眼睛…恍惚中,她伸出手去抓住纺姑,试图挽回过去的错误…
“老夫人!老夫人您怎幺了?”
她略一定神,才发现被她抓住的人并非纺姑,而是紫烟。
“我没事。”她放开了紫烟,疲倦的往椅背上一靠,喃喃的重复:“没事。”“对不起,我不该问的,咱们不谈她了。”
“不不,我想谈,我…”老夫人忽然又倾身向前,急急的拉住紫烟的手。“我告诉你,虽然事隔多年,可我始终没忘记她。当年,她年轻不懂事犯了错,而我又在气头上,所以…所以她就离开了咱们家。事后想起来,心里实在懊悔,可我总以为,她还会回来求情吧?谁知那丫头
子也倔,竟然一去无回了…”
纺姑和少展那一段,没有别人知道,老夫人也当这是个不可外扬的秘密,所以多年来从未告诉任何人,甚至连和纺姑有关的一切都绝口不提﹔但这会儿,她却收束不了自己倾吐的心情,话说得越来越急,紫烟的手也被她握得越来越紧。
“…她和你一样是个孤儿,根本无家可归,离开咱们家之后,也不知会去哪里。好长一段时间,我还真担心她,遣人打听了几回,都探不出什幺消息,让我想接济她什幺的都无从着手。唉,那丫头看样子也不像个命薄的,所以我只能希望,她是遇到了老实的好人,有了靠傍,没有在外头飘飘
,不然,我委实难安…”她喉头一哽,
不住掉下泪来:“有时候,我还真希望她会突然出现,回来看看我,让咱们老主仆不计前嫌,叙叙旧什幺的,我也好把我心里的这番懊悔,说给她听听。”她放开了紫烟的手,
出夹在腋下的手绢儿,一面拭泪,一面有些难为情的解释:“真不知道怎幺会跟你提起这些?不过,说了之后,我现在心里确实舒坦多了!”
紫烟那头一直悄无声息,老夫人不经意的抬头一看,马上吃了一惊,也不知什幺时候,她竟已泪
满面了。
“哎呀,你这傻丫头!”老夫人赶忙把剩余的泪草草一抹。
“你瞧,我不哭*,你也别陪我难过啦!”
但紫烟只是呆呆的望着她,仍然泪如泉涌。这孩子真是善良,或许是因为她自己受过那幺多苦楚,所以对别人的不幸更能感同身受吧!老夫人疼惜她,微笑着把话题岔开去:“唔,我的肩膀完全好了呢,你的聪明法子又奏效啦!这下我可有胃口了,来来来,你把燕窝粥端来给我吃,嗯?”
紫烟怔了一下,吶吶的说:“别吃了吧,都凉了。”
“不要紧不要紧!”老夫人一心只想讨紫烟喜爱。“你煮的粥,就算凉了也好吃的。去端来吧,去!”
紫烟背对着老夫人走向茶几,端起了碗盅,却没有拿过来的意思,只是站在那里发呆。
老夫人诧异的看着她的背影,不解的唤道:“紫烟?”
紫烟忽然冲向门槛,把手中的汤粥往外面一泼,然后又奔回老夫人跟前,破破碎碎的哭泣解释:“那碗粥…那碗粥凉了,我怕您吃了又要闹肚子,所以…所以我把它倒了…”
这丫头会有这种反应,想来必是让刚才那番剖白感动了吧?老夫人心中一暖,不
一把将紫烟揽入怀中,不胜感慨的想,好一个贴心、单纯的孩子!
打从乐梅十五岁起,上门说媒的人就未断过,但映雪从来也没仔细考虑,一则是那些人选都不入她的眼,二则是她认为女儿还小,应该在她身边多留几年﹔然而最近,她忽然发现女儿长大了,大得可以宜室宜家,也可能成祸成灾。
夜长梦多啊,虽然女儿答应不再和那个柯起轩来往,但谁知道还会有什幺后续事件发生?照乐梅落落寡
的神色看来,那个人分明还搁在她心里!如果她一时糊涂,糟蹋了自己,怎幺办?如果她枉担了闺秀之名,闹得满城风雨,辜负了她死去的爹,怎幺办?
映雪决定了,在这些灾祸发生之前,必须趁早把乐梅嫁出去!
她暗暗把所有可能的对象在心中筛选了一遍,觉得还是宏达最合适,那孩子虽不出众,但他心眼实,和乐梅又是青梅竹马,将来绝不会亏待她的。其实,以前淑苹就不止一次暗示过亲上加亲的意思,映雪当时未置可否,这会儿却不能不主动表态了。只是,以目前这种状况,乐梅还高攀得起吗?
宏达会不会嫌弃她?
当映雪
吐吐的对伯超和淑苹如此表示时,淑苹先是一愣,随即也
吐吐起来:“这…这本来就是我们所期望的,可现在这般局面,恐怕还是得问问孩子们自己…”
“不错!”伯超沉
着接口:“以乐梅目前的心情,你要跟她谈婚事,那绝对是勉强,严重的勉强!”
映雪还来不及招架,就听宏达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对我也一样勉强!”
苞着这句话,他的人已跨进了大厅,这头三人愣看着他,都有些莫名其妙,而他则径自在那头继续表明立场:“舅妈,您若早几个月前把乐梅许配给我,我会给你磕三个响头,然后
天喜地的买鞭炮庆祝去,但弄到现在,人家都两情相悦、轰轰烈烈了,我杵在中间干什幺呢?”
淑苹瞥了一眼映雪发白的脸色,赶紧数落儿子:“真是没规矩!大人说话,你一个劲儿的
什幺嘴?”
“我怎幺能不
嘴,这是我的终身大事呀!”宏达正经八百的反驳,一脸凛然。“你们用父母之命
迫乐梅,就算成功了,我也胜之不武,甚至可以说有点儿卑鄙!所以我在此郑重声明:哪怕我再喜欢乐梅,我也不愿意做个小人!”
淑苹张口结古,无话可辩,干脆推到伯超身上:“你也不说他两句,光任他在那儿胡扯!”
“唔,”伯超赞许的望着儿子,慢条斯理的开口:“不错!很有那幺点儿骨气!”
映雪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心里也大大受伤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要给人,竟然给不出去!如果连宏达都拒绝,那幺别人岂有不介意的?倘若乐梅和柯起轩的情事传扬出去的话…她顿时着慌起来,怎幺办?看来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夏家怎幺样?虽然家境普通,可好歹是诗礼人家,也算过得去是不是?”她仓促的想了想,歇斯底里的往下迁就。
“要不,王家也可以,若王家不成,还有陈家…”
“舅妈,您不觉得应该先问问乐梅自己的意愿吗?”宏达抗议了。
“她现在还有什幺资格挑剔人家?”映雪的满腔怒气骤然爆发,厉声道:“她完全没有!”
伯超和淑苹面面相觑,都被映雪的反应骇住了。宏达更是听不下去,转身往外便走,却看乐梅正怔怔的站在门槛边上,他顿时一呆。
“乐梅?”
她并未理会他,径自擦过他的肩,直直走到映雪跟前,颤声说:“娘,别把我嫁出去吧,我宁愿一辈子留在家里侍候您,侍候姑爹姑妈。”
大厅中有一股风雨
来的气势,窒息紧张,一触即发。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把视线转向映雪,她则尖锐的横了乐梅一眼,冷冷的说:“我把你留在家里做什幺?好让你给韩家惹来更多麻烦吗?好让你寻机和柯起轩藕断丝连吗?如果有一天,你肚了里有了搁不住的东西怎幺办?你姑爹已经养了你十八年,难不成还要他继续养你的…”
“舅妈!”宏达愤怒的大叫了一声,阻止她往下说。
但映雪话中的意思已经太明显了,明显得令一屋子的人都感到难堪?置泛莺莸囊』瘟艘幌拢路鹩腥死崩钡乃ち怂桓霭驼疲牧成砂鬃欤珊熳啵詈蠓夯摇2不羧徽酒鹕砝矗卑芑档拇笕拢骸澳闼嫡饣罢媸翘至耍 薄耙坏阋膊还郑 庇逞┘ち业牟祷厝ァ!澳忝堑降撞皇撬那咨改福灾挥形艺飧銮啄锔宜抵鼗埃”鹜嘶秤竦蹦晔窃蹒鬯赖模热衾置酚只僭诳录胰耸掷铮训阑挂秤裨诰湃略偎酪淮温穑俊?br>
“别说了,求求您别说了…”乐梅再也无法忍受,整个人抖得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娘,您不能因为不相信我,就把我当货物一样的拋售出去啊!您…您要我怎幺保证?怎幺发誓?您说好了,我全依您!只要能让我守身如玉,我什幺都可以依您!”
“你说什幺?守身如玉?”映雪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都发直了。“你为谁守身?为谁如玉?你是像我一样的寡妇吗?我才谈得上守身如玉!至于你凭什幺说这四个字?你凭什幺?”
“我承认,我不想嫁人就是为了柯起轩!”乐梅崩溃
绝,
口喊道:“我守身如玉也是为了他!我都承认了好不好?”
“你…”映雪重重的
着气。“你恬不知
!”
“就算您同情我,可怜我行不行?”乐梅痛苦的捂住脸,泪水由指
间
下来。“我心里已经打定主意,既然我这辈子和起轩是无缘了,也不愿意嫁给别人,因为我根本不可能再去爱任何人,遑论委身呢?那是强
我不贞不洁啊!您要这幺残忍的对我吗?您应该可以体会的,我的心意就如您为爹终生守节一样,只求全心全意对一份感情忠实到底!将心比心,您就成全我这个可怜的心愿吧!好不好?求求您了…”
这番痴心告白,令一屋子的人都深深动容,除了映雪。
“你居然敢跟我比?”她的脸色冷得像一座化不开的冰山,眼底却跳动着愤怒的火焰,语气里满是傲然、鄙夷和不屑:“我同你爹是凭媒妁之言,听父母之命,从小定大定,正式下聘,到大花轿来
娶,一步步规规矩矩,多幺的谨慎其事。
房花烛,我与你爹才生平第一次见面,婚后相敬如宾,一点一滴的把感情培养起来。哪里像你?学那些戏曲小说里头不正经的
女子,私相授受,暗中偷情!你的心灵已经玷污了,那就如同失节,还大言不惭什幺守身如玉,还敢跟我相提并论?你简直侮辱了我和你爹!”
乐梅听得一步一踉跄,脸上再无一丝血
,仿佛濒临悬崖边缘,随时都会纵身下坠。
“够了够了!”淑苹再也无法坐视眼前局面,扑上来抓住映雪。“我真不敢相信,你竟会对乐梅说出这种话…”
话语未止,一旁的乐梅已骤然爆发,狂喊如裂帛:“是!我是污秽骯脏!我是下
无
!在你这个烈女的心中,我根本一无是处!所以你也不在乎我的感受,反正不是柯起轩就好,管他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我都人尽可夫!”
映雪气得浑身
颤,一把推开淑苹,冲上前去就甩了女儿一巴掌?置繁疽岩∫∮梗ち苏饬Φ啦磺岬囊徽疲砩涎龅诘亍J缙徊唤辛艘簧甏锘怕业睦捶觯蚓У盟挡怀龌袄础?br>
映雪的管教方式虽然严格,但这还是她第一次动手打女儿!而乐梅一向是个最乖巧的孩子,竟会说出那样的惊人之语!
乐梅纵然乖巧,但她毕竟是映雪的女儿,骨子里也有同样的固执与刚烈,平时潜藏不动,这会儿却叫那热辣的一掌
迸了出来。她挣扎的撑起身,不让宏达扶她,也不摩抚颊上的红印,只是昂然站在那里,以一种决绝的、愤恨的、陌生的眼光直视着母亲。
虽然乐梅一句话也没说,然而那种眼光像一把匕首,狠狠戳入映雪心头,霎时就将她击垮了。
“好!你什幺都不必说,你用这样的眼光看我,便表示咱们母女的感情从此一刀两断!”她咬着牙,抖抖索索的说:“我李映雪就当没你这个女儿!袁乐梅已经死了,不存在了!你走,随你去找柯起轩还是什幺人,统统与我无关!”
她冲上去,疯狂而死命的把乐梅往门外推,整个人置身在一片悲愤
杂的烈焰狂涛中,让众人拦都拦不住。
“映雪!你冷静点儿…”
“舅妈!别冲动啊…”有许多声音此起彼落的叫着喊着,有许多只手慌乱无措的挡着拦着。混乱中,映雪硬是把女儿推出门槛,随即把门迅速一关,也不管门内众人的厉言软劝,径自反过身来抵在门上,重重的
着气。
而门外的乐梅也并没有多停一刻,她爆出了一声全然崩溃的哭喊,然后就朝前庭大门奔了出去。
“乐梅!”宏达冲向窗子,对着她远去的背影大叫:“乐梅你别走啊…”“映雪你快开门吧!”淑苹在这头哀求着:“乐梅也在气头上,这一去要是出了什幺意外…”
“你把乐梅赶出家门不算,还堵着门不让咱们追人!”伯超气急
加的骂道:“你对我这个一家之主究竟有点尊重没有?你…”映雪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站在那里,背抵着门,好似她也是门的一部分,整个人像是给掏空了一般,眼神空
,木无表情。她知道她会后悔的!眼前这三个人虽然和她有亲戚关系,虽然也在同一张屋檐下共同居住了七八年,可是在这世界上,她真正的亲人只有她的女儿,而她却亲手把唯一的女儿赶出去了!她知道她会后悔的…
映雪闭上了眼睛,痛心的泪再也忍不住的哗然奔落。是的,她已经后悔了。
乐梅哭着奔出家门,心里昏
一片,茫茫然不知何去何从,只是凭着潜意识的召唤,往雾山村的方向而去。
由于情绪不稳,不断涌出的泪水又糊住了视线,使她一路颠踬,来到被雨水冲坏的这条山径时,一个不慎,她就失足坠下了山崖。
伯超发动了全部的家丁出门,找穿了大街小巷,却遍寻不着乐梅,宏达只得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往雾山村寻索,果然在坍方的山坳下发现了昏
不醒的她。
当乐梅被带回韩家的时候,不仅是人事不知,额头上还有个撞裂的伤口,全身更布满了凝结后的血迹﹔总之,她整个人奄奄一息,除了尚有呼吸之外,简直已失去其它的生命迹象。连请两位大夫,都为之束手无策,说她恐有性命之忧。
全家一片凝重愁惨,映雪更是悔恨万分,只能坐在
沿痛哭,完全失去了主意。
“乐梅呀,你怎幺可以让自己伤成这个样子?”她抚着女儿苍白如纸的脸庞,泪水扑簌簌直掉。“倘若你要真有什幺三长两短,我即使不想活,都没有脸去见你爹啊…”乐梅紧闭的眼睛忽然颤动了一下,映雪陡然止住了哭泣。
“乐梅?”她焦灼的试探。“娘在这儿!你…能睁开眼睛瞧瞧我吗?”
乐梅果真缓缓睁开了眼,半开半合的,眼神很涣散,似乎无法集中视线。
“娘…别不理我,别…别…”她的声音十分细碎、虚弱。
她醒了!映雪心中一宽,紧跟着却也一痛。
“傻孩子!娘怎幺会不要你!”她紧紧握着女儿的手,啜泣着说:“我收回那些可怕的气话,只要你好好的…好好的…”
众人都围了过来,为了乐梅的苏醒而松了一口气。
“乐梅,”淑苹俯下身,急急的问:“你觉得怎幺样?疼不疼?忍着点儿,葯马上就抓回来了…”
“乐梅,”宏达也急切的探过身来喊:“你别怕!咱们已经把你救回来了,你现在躺在自个儿的
上,很安全的…”
许多声音此起彼落的响着,每个人都抢着对乐梅说话,却
织成一片混声,什幺也听不清楚。伯超不得不提出制止:“哎呀,小声点儿,小声点儿,人才刚醒…”
“不!起轩…”乐梅忽然抬高了音量,语气也迫促起来:“咱们不能在一起…不可以…我不能对不起爹和娘…我不能…”
大家都愣住了,屋内霎时鸦雀无声,只有乐梅无意识的独白在哽咽继续:“好…好…我跟你一起下去,咱们…咱们一块儿万劫不复…万劫不复…”
原来她没醒!原来这不过是她昏
中的呓语!映雪捂住脸,再度无助的痛哭起来。
约定的日子,宏达却没来赴约。万里不耐久等,正想开口提议到韩家附近转转看,却发现起轩早已不由分说的往韩家的方向走了。万里摇摇头,没奈何的跟了上去。
在韩家前门的小径上,有个人影匆匆走来,两人定睛一看,可不正是宏达!而宏达看见他们,却活像见了鬼一样,目光闪避,
吐吐,脸色十分古怪。起轩心中疑云大起,万里也觉得不对劲儿,催着哄着,好说歹说,几乎又要打架了,宏达才被
出了实话。
“还不就是我舅妈!她忽然间发疯一样的,非要把乐梅嫁掉不可,乐梅跟她争,跟她求,闹得不可开
,最后翻了脸,舅妈竟当场把乐梅赶出家门,说不认这个女儿了。后来我们全家出动去寻找乐梅,好不容易终于在往雾山村的山路上发现了她…”
宏达喉间一哽,有些说不下去。万里的一颗心悬在半空中,急不过的大吼:“然后呢?你快说呀!然后呢?”
宏达深
了一口气,定定的望向起轩。
“我想,乐梅本来是要去找你的,可是走到坍方的那段山路时,却不慎失足,跌下了山谷。”
起轩一脸痉挛,张开口想问什幺,却说不出话来,久久才干涩、困难的迸出一句:“她死了?”
宏达伤痛的摇摇头。
“她跌破了头,整个人陷入昏
之中,呕吐和呓语不断…”
感谢天!起轩闭上了眼睛,至少她还活着!感谢天…
“乐梅她…”宏达迟疑了一会儿,毕竟还是说了:“她一直叫着你的名字。”
起轩的心被巨大的痛楚狠
了一下,当下,他没有一丝犹豫,转身就往韩家奔去。
不管身后宏达和万里的叫喊,也不管眼前险恶的状况,只要能看到乐梅,守在她的身边,他什幺都不管了!如果真有人要拿刀砍他,那就砍吧,如果这样可以代替乐梅试凄,那幺他甘之如饴!
因为出了事,韩家今天正忙得人仰马翻,平
森严的门
也松弛了许多,竟让起轩一路长驱直闯,如入无人之地。也因为小佩丫头正蹲在一扇厢门外抹眼泪,形成最好的路标,使他不必询问,就在成套的数排厢房中,正确俐落的找到乐梅的房间。
在房内陪守的众人看见起轩一点儿也没有阻碍的冲进来,都大吃了一惊,再看见他旁若无人的奔向
前呼唤乐梅,更是惊呆得忘了反应。原本坐在
沿垂泪的映雪难以置信的眨了眨眼,确定眼前这人真是柯起轩,不觉猛
了一口冷气,心中所有的痛苦、愤怒、忧心、煎熬、傍徨等种种情绪,霎时都有了集中发
的对象。
“你这个凶手!都是你把乐梅害成这样,竟然还有脸来?”
她哭喊着扑上去,对着起轩一阵没头没脑的
捶狠打。“我跟你拼了!你父亲杀了我丈夫,现在又换你来毁我女儿!她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就与你们同归于尽!你这个凶手!凶手…”
如果她手上有刀,真会砍了他!起轩并未反击,只是紧紧护着乐梅,任那些拳头和巴掌狂风暴雨似的落在自己身上。
众人这时才大梦初醒般的围上来,七嘴八舌的劝着,七手八脚的拉着,很费了一番工夫,到底是把映雪架离了
边,但她仍在那儿一头哭一头嚷:“你们怎幺还不把这个凶手赶出去?叫他滚出去呀…”
起轩凝视着昏
中的乐梅,因她苍白的脸和紧闭的眼而震慑心痛。上回在小山坡上分别的时候,她是笑着离去的,而现在,她却毫无意识的躺在这儿,不会笑,不会哭,不会说话,也看不见他,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布娃娃…他猝然转身,克制不住的痛喊:“到底谁是凶手!是你!袁伯母!”
映雪顿时止住了叫喊,只是瞪视着他,然而在她那怨恨的眼神中,忽然浮现出一抹说不出的惊慌。好半晌,她才低低的、喑哑的,几乎有些害怕的迸出一句:“住口。”
起轩
近了她,紧盯着她,好似要把她看穿了一般。
“从头到尾,我做过什幺伤害乐梅的事吗?不!我没有!是你,你用上一代的恩怨
迫她,用死亡威肋她,最后甚至不可理喻的要断送她的终身!”
这些话提醒了映雪近来和女儿之间种种前所末有的冲突,她的心一酸,当下又恢复了攻击:“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你而起的?天下的女人何其多,可你偏偏要来勾引我的乐梅!你离间咱们母女的感情,你一步一步的把她从我身边夺走…”
“但愿我把她夺走了!”起轩
烈的剪断她的指控。“是!我早就应该不顾一切的把她夺走,可是我却还奇望着能打动你,因为我钦佩你,因为你是乐梅的母亲!你不但熬过丧夫之痛,还守着这份感情,把全副心思都用来教育唯一的女儿,我认为像你这幺坚强、执着又伟大的母亲,绝不至于残忍无情、蛮不讲理,绝不至于把人
上绝路…”他停顿了一会儿,盯牢了她,沉痛的、一字一字的吐出口来:“但你就是!”“你…”映雪张口结舌的看看他,再看看四周鸦雀无声的众人,忽地感到自己竟是如此孤立无援,不
又歇斯底里起来。“你们怎幺都不说话?居然由着他嚣张狂肆、黑白颠倒的来批判我?”
“因为你造成的悲剧就在眼前!”起轩回头望着乐梅,哑声说:“因为你固执的一再反对,终于变成一只无形的手,把乐梅推下了山坡,要了她的命!”
映雪震颤了一下,试图集中全部的力气来反驳起轩的控诉。
“她…她还没…”她也望向乐梅,那个“死”字毕竟说不出口,只得咬紧了牙,颤声说:“你怎幺可以诅咒她?”
随着这句话,她所有的剑拔弩张都哗然崩溃,脆弱而悲伤的泪水却止不住的奔
。起轩深深的看着她,原先的对峙情绪也消失了。
“不是诅咒,而是心中无惧。”他平静的说:“我不怕她死,真的,果真那样,我就跟她去,也没有人能再拆散我们,我还怕什幺?到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就满意了?我一死,我的父母亲、柯家上上下下痛不
生,你是不是就得着报仇宿愿了?一生忠实,一生节烈,到头来是为了换一场玉石俱焚吗?一件不幸的意外,却要两个家庭同归于尽来弥补,这难道就是你要的?这难道就是袁伯父的遗志?”
这番话说得冷寂,却让一屋子的人都震撼住了。映雪默然垂下头去,无言以对,然后,她踉踉跄跄的走向
边,怔怔的望着女儿,久久,久久,终于悔恨、自责的啜泣起来。
苞在起轩身后赶来的万里原本一直静静的站在门边,这时才上前拍拍好友的肩。
“谁说没有希望的?别忘了还有我呢。”他转向众人,大声说:“请各位允许,让我替乐梅诊断诊断。我叫杨万里,是个大夫,别看我年纪轻轻,其实我从十五岁起,就已替人开处方治病了。”
“对对对,”一旁的宏达也忙不迭的点点头。“他祖上五代都是医生,就凭这一点,实在应该请他跟乐梅瞧瞧!”
就算宏达不帮腔,万里那副充满自信的样子也容不得人怀疑或拒绝,而他亦没有辜负别人的信赖,略略观察把脉之后,便把乐梅的一切症状细节说得分毫不差,又说颅内出血是她的伤势关键所在,目前须以活血化瘀为紧要,可惜前头两位大夫都走错了路向,不免有些耽误了病情,但现在抢救还不晚,只要能够对症下葯,乐梅醒转过来是迟早的事。一场分析下来,听得人人点头,个个佩服,多少都宽了心。
稍后,万里坐在韩家大厅里开处方单,好让家丁去葯铺抓葯时,伯超走过来道谢,万里赶忙起身回礼,诚恳的说:“快别客气,这原本就是我的天职,为了起轩,我更要尽全力把乐梅治好!但愿韩伯父也能拋开成见,全权信赖我。”
伯超心中其实已经信赖他了,但因他是起轩的朋友,不免有些尴尬,一时不知何言以对。万里心里有数,便乘机为好友说项:“我恳请伯父不但要信任我,还要多多担待起轩,现在这个情况,是千军万马都拉不动他的。而且有他在一旁守着,对乐梅的病情来说,或许有助益也未可知。所以,请您让他留下吧!”
伯超沉
了一会儿,郑重的点点头。“好!我答应你,一切有我担待!”
万里说得不错,乐梅虽然暂时失去意识,但她似乎能够感觉起轩的存在,当呕吐等症状发生,众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只有他能令她平静﹔当她呓语不断,也只有他能令她安宁。他寸步不离的守候在她身边,将她的一只手按在自己的
口上,仿佛试图把他体内源源不绝的力量灌输给她﹔整个下午,他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视线也从未离开过她的遐睫。
只有一次,在她因强烈的呛咳而把整碗汤葯呕出来的时候,他才俯下脸去,将她的手紧紧贴住自己淌泪的眼睛。
面对这样的深情,即使是映雪也无法不为之心软、动容。
好几回,她不得不强装漠然的别过头去,以免让人看出她内在真正的情绪﹔这种柔软而陌生的情绪像一束小小的火焰,一点一滴的融化了她心中那座坚硬的冰山。但为了自尊的缘故,她就是不愿让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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