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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莉拉领着加文和安琪儿穿过莱曼旅馆的门厅,朝站在桌子后面、带着毫不掩饰的兴趣注视他们离开的克莱姆·莱曼点了点头。她小心不要停留得太久,以免他摆开架势跟她交谈。她最不愿意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和这位旅馆老板交谈。她的生活中有着太多的秘密,因此与这位小镇上的“闲话专家第一”聊天令她很不自在。只希望毕晓普能够尽快为他们找到房子。

 尽管这里面不是没有潜伏着危险。她想起昨晚的情景,想起他们共同拥有的那个热烈的狂吻,感到脸颊一阵发烫。居然就站在人来人往的门厅里!如果有人看见他们…这个念头足以使她不寒而栗。她几乎彻夜不眠,反复思考着所发生的事情,仍然不能明白她怎么会那样忘乎所以地回吻他。不仅仅是吻他,而且紧紧地偎依着他,就像爬山虎攀住墙壁一样。

 “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到一些无聊的破商店里去。”加文的抱怨打断了她的思路,让她松了口气。

 “因为那里是与人交往的最佳场所,”莉拉对他说,这时他们踏上了旅馆前面的木板路。

 “我不愿意与人交往。”加文对此非常坚决。

 “你必须愿意。”莉拉把她的伞展开,抵挡耀眼的春日阳光。“既然我们要在巴黎安家落户,就应该认识生活在我们周围的人们,”她对男孩子说道。她已经决定,调教她的继子的最好办法就是拿他当一个成年人对待,他看上去简直就是一个成年人了。如果还把他当小孩子对待,肯定是行不通的。“我们需要为自己创造一片空间,也许还需要几个朋友。”

 “我不需要朋友,”他嘟嚷着,冲着几乎空无一人的街道皱紧眉头。

 “真是傻话。每个人都需要朋友。你在圣路易斯的时候一定也有几个朋友。你学校里的男同学?也许你到他们家去玩,或者他们上你们家作客?”她谨慎地询问着,努力想像他们以前的生活是怎样的情景。

 “我有一个家庭教师。外婆不让我们把别人带回家来。也不许我们上别人家去。她说她不能冒险让我们和不对路的人接触,免得暴我们的劣质血统。”他用示威般的漫不经心的目光看着她,但眼睛后面却闪现着一丝痛苦。

 莉拉的手指紧紧攥住伞的把手,真奇怪那精致的木柄居然没有在她的重握下断裂。她从小所受的教育使她尊敬长者。她当然也希望把这一训条再传给自己的孩子,现在既然她发现自己接管了毕晓普的两个孩子,她就打算以同样的方式教育他们。但是尊敬长者也是有限度的。

 “你的外婆说起话来像个愚蠢透顶的女人,”她毫不客气地说。“我不相信有什么劣质血统,如果我相信的话,我就不得不说,你应该担心的唯一较差的血统,就是你可能从她那里继承来的。我不能够当面教训她一顿,我认为这是一个天大的遗憾。”

 加文的眼睛因为吃惊而睁得溜圆,他瞪着她,就好像是第一次看见她似的。毫无疑问,她应该为玷污了一颗年幼的心灵而感到愧疚,莉拉想道,但是她无法产生丝毫愧疚的感觉。路易丝·林顿说起话来像个讨厌透顶的女人,这时她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欣慰:幸好毕晓普没有把这两个孩子留给她。

 她用坚定的目光盯住加文。“我不希望再听见谁提及劣质血统的话。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默默地又瞪眼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费力地咽了口唾沫。“明白了,夫人。”

 “很好。现在,让我们看看这个小镇能给我们提供一些什么。一般来说,最好从商业场所人手。不仅是购买商品,更是为了获取信息,与人交往。”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希望在商店里与人交往,”加文说道。

 “因为人们习惯于聚集在这类地方。另外,我想买一些丝带,把你妹妹的衣服装饰得更漂亮一点。”莉拉低头看了一眼安琪儿,对孩子身上那件朴素呆板的衣服皱起了眉头。类似知更鸟蛋的浅蓝色的细薄棉布很适合她娇的肤,做工的质量也无懈可击,但是这件衣服的优点仅限于此。“对于她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实在太朴素了。”

 “我喜爱丝带,”安琪儿说着,送给莉拉一个灿烂可爱的微笑。

 “是吗?”莉拉用闲着的那只手‮摩抚‬小女孩的金色卷发。如果加文代表一个难解的谜,安琪儿则代表着简单、透明。莉拉无法想象还有哪个孩子比她更讨人喜爱。

 “红的丝带,”安琪儿建议道。“还要买几给卡桑德拉。”她举起她时刻带在身边的那个破布的洋娃娃。

 “红的?”莉拉想到蓝裙子上缀着红色丝带的效果,不由地哆嗦了一下。“这样好不好,红的丝带给卡桑德拉,再买几粉红色的丝带给你?”

 安琪儿娇美的下巴表现出坚定的意志。“我喜爱红的,”她说,她的这种固执的性格,莉拉以前曾经领教过一两次。

 “我们去看看店里有些什么吧,”她巧妙地说。她真希望能够劝说安琪儿接受一种更加合适的颜色。如果不成…她想象着大红丝带衬托在知更鸟蛋蓝色上的效果,忍不住又打了个寒战。“好了,快走吧。”

 她牵着安琪儿的小手,走出木板路,来到灰扑扑的街道上。这巴黎的第二幕场景并不比第一幕精彩。给这个小镇起名字的那个法国人一定害着难以忍受的思乡病,或者就是他具有特别乐观的性格。各种各样木结构的房屋面对着肮脏的街道,她看不出这与那座著名的大都市有任何相似之处。

 费奇百货商店的店门上方挂着铃铛,它以坑邙刺耳的声音报告他们的到来。莉拉进门后停了一下,让自己的眼睛适应里面的光线。从外面明媚的阳光下走进来,商店内部就显得太昏暗了。费奇商店正是她预期的那个样了。它不像她家乡的商业场所那样乾净、整治,也不像它们那样安排得井井有条。一堆堆的罐头食品和一匹匹的布料混杂在一起,旁边还陈列着一种男帽,类似于毕晓普头上戴的那顶。店铺中央有一只大腹火炉。今天炉子里没有生火,但她可以猜到,在寒冷的月份里,它会提供人们所急需的温暖。在这些大山里过冬一定非常艰难,她想,克制住一阵轻微的颤抖。

 也正如她所预期的那样,商店里确实有不少顾客。一个男人刚买完东西,正在柜台旁付钱,两位年长的绅士耸着肩膀盯住冰冷的火炉旁的一只棋盘,三个女人站在杂乱堆放着五颜六的布匹的桌子旁边。柜台后面,站着一位又瘦又高、年龄很难判断的男人。

 铃铛宣告他们的到来之后,店里是一片意味深长的沉默所有的眼睛都转向门口,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来人。莉拉感到加文局促不安地朝她靠近了一点,她咬着嘴,忍住一个同情的微笑。她作为政治家的女儿和妹妹,在一定程度上已经习惯于成为人们注视的焦点。但即便在她看来,这也是一件很不舒服的事情。对于一个甚至从未进过学校的孩子来说,这肯定是一种令人惊恐的体验。但安琪儿显然没有这样的感觉。她在店里环顾了一下,发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便对她的观众报以一个无比可爱的微笑。

 “我想买一红丝带,”她宣布道,确信别人都会像她一样,觉得这个消息十分有趣。

 莉拉即使刻意筹划,也绝对设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打破沉默的开场白了。安琪儿的宣言逗得人们哈哈大笑,令人尴尬的时刻终于过去了。因为站在柜台后面的是费奇先生,所以他就对女孩子说。不管她需要多少红色丝带,他都能够保证供应。那两个老者声音沙哑地笑了几声,又将注意力转向他们的棋盘,那个买完东西正在付帐的男人马上往他的购物单里又加了一把糖,赠送给加文和安琪儿。“希望能得到你的允许,夫人,”他说,眼睛看着莉拉。

 “真是太谢谢你了,”她说,朝他微笑着。她还不习惯别人指望她做出与孩子们有关的决定。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肯定会克服回过头去看看他们在对谁说话的冲动。

 加文和安琪儿到柜台边去拿糖,这时那三个女人抛下那些按码出售的织物,朝莉拉走了过来。她一眼认出了多特·莱曼,她臃肿的身材包裹在一件装饰繁多的玫瑰红棉布衣服里。那衣服上面堆积着无数的皱褶、无数的花边和彩带镶边,使她的样子活像一个花里胡哨的杂货柜台。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麦肯齐夫人,”她们走近时,她说道。她的问候里含着真诚的喜悦,使莉拉为自己刚才不够仁慈的想法感到愧疚。“我希望你们休息得很好,是不是呢?旅途真是让人疲倦,虽然我始终闹不明白,怎么坐着不动就会把人累坏。”

 “我睡得很好,”莉拉言不由衷地告诉她。不管怎么说,她的失眠与旅馆的设备毫无关系。“谢谢你的关心。你们的客房非常舒服。”

 “谢谢你。”多特听到她的赞扬,居然高兴得涨红了脸。“克莱姆和我是尽了力的。当然啦,我们没法和东部的那些高级旅馆竞争。这里并不十分需要那一类的东西。我们的大多数顾客所要的只是一片屋顶和一张还算乾净的。但是我们…”

 “我说一句,多特,我想麦肯齐夫人恐怕没有兴趣听你诉说开旅馆的难处。”说话的这个女人几乎和莉拉一样高,但却比她重了至少四十磅。这超出的体重并没有使她变得像多特·莱曼那样臃肿、溜圆,反而给她增添了一种端庄的风度,这一印象又因她身上那件朴素大方的铁灰色衣服而得到加强。它式样简单、古板,与多特那件装饰过多的衣服形成鲜明对比,使人看了很不顺眼。

 “她当然没有兴趣。”多特白皙的脸色涨得通红。“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扯起来就没完没了。我猜是因为太意外了,对吧。麦肯齐长官突然带着一家人出现,而我们以前甚至不知道他结过婚,并且不止一次,而是两次。我一般不会那样昏头昏脑地净说废话的,”她说,却没有意识到她现在说的也是废话。

 罢才说话的那个女人猛地了口气,她无疑是准备攻击可怜的多特的愚蠢行为了,但是第三个女人抢先说话了。

 “不要为此担心,多特。你的废话听着使人愉快,胜过有些家伙的咬文嚼字。”她那爱尔兰口音使她的语调充满抑扬顿挫,她那双栗褐色的眼睛温暖而友好,与第一个女人冷冰冰的阴郁目光截然不同。“不要忘记,萨拉,耐心也是一种美德。而且,麦肯齐夫人恐怕不会突然消失,是不是?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互相介绍。”

 这温柔的批评使萨拉把嘴抿成一条直线,但是莉拉觉得有趣的是她居然接受了这一批评。多特平静下来以后,便以值得称道的简洁方式介绍她们几个认识。

 那个头发乌黑、目光冷淡、嘴古板的高个子女人名叫萨拉·斯麦思。“是斯麦思,不是史密斯,”她用冷冰冰的口气解释道。她的丈夫是弗兰克林·斯麦思…也不是史密斯,莉拉推测。她拥有巴黎银行,多特以相当尊敬的口吻说道。莉拉意识到萨拉正用警惕的目光看着自己,便尽量表现出很受触动的样子。

 另一个女人是布里奇特·森迪。她身高不到五英尺,骨架很小,看上去好像一阵大风就能把她刮倒。只有当你看到她的脸庞时,才会发现她并不柔弱。她的表情是那么生动,她眼睛里的笑意是那么浓厚,顿时消除了你觉得她弱不风的感觉。她的头发是一种坦然的胡萝卜颜色,鼻子上公然点缀着几粒不太时髦的雀斑。她身上有一种朴实无华的魁力,使人很难想像她是一位牧师的子,但这确是事实。

 “森迪牧师,”她说着,皱起带雀斑的鼻子。“你能想象得到吗?我对约瑟夫说过,姓这样的姓却从事牧师行业,真是让人难为情。去做一个抢银行的强盗还差不多,我对他说,但是他根本不听我的。所以就只好这样啦。”

 莉拉轻声地笑了,被这个女人的幽默感所打动。萨拉的嘴却绷得更紧了,使莉拉简直不敢相信。

 “牧师的职业是上帝的恩赐,”她忍住笑说道。“我无法想像它能与抢劫银行相提并论。”

 “我相信,肯定有一些抢劫银行的人把他们的行当也看成一门职业呢,”布里奇特冷静地说。“我们不正是为了这个才雇了麦肯齐长官吗?让他保护我们不受存有那种思想的家伙们的袭击?”

 “哼。”萨拉的鼻音是时髦人表示轻蔑的经典之作。“我向来不赞成雇一个手。给我的感觉就像是请狐狸看守窝,太不安全了。我并没有冒犯的意思,麦肯齐夫人,”她最后勉强敷衍了一句。

 莉拉以前认识几个像萨拉·斯麦思这样的女人。她们频繁组织慈善委员会,这是一件值得赞美的工作,但是她们与其说是出于纯粹的公民责任心,不如说是找机会尽情施展她们盛气凌人的性格。她的经验是,最好从一开始就使她们知难而退,而决不能让她们认为可以骑在你的头上耍威风。更不用说她从小受的教育使她无法在别人侮辱她的丈夫时袖手旁观。

 “我为什么会受到冒犯呢?”莉拉问道,同时询问地耸起乌黑的眉毛。“是因为你提到我的丈夫是个手,或者暗示他可能会有犯罪倾向?”

 她是带着和悦的微笑说这番话的,所以那个女人过了片刻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莉拉通过眼角的余光,看见多特呆呆地张开嘴巴,看见布里奇特吃惊地睁大眼睛,但是她将目光始终盯住萨拉。这个较为年长的女人瞠目结舌,即使一路灯柱突然向她打招呼,她也不会显得更加惊愕了。

 “我…我的意思仅仅是…我并没有暗示…”萨拉发现自己语无伦次,赶紧住嘴。她深深了口气,拼命板,但仍然比莉拉矮那么一英寸。“当然,我的意思并个是说麦肯齐长官的道德品行不是无可指责的,”她带着刻意表现出来的尊严说道。“如果我的话里藏着其它含义,我真诚地向你道歉。”

 她非常清楚她话里的含义,莉拉想。而且,她不折不扣就是想表示这个意思。她是否真的认为毕晓普不够老实是另一个问题,但至少她希望让莉拉感到难受。莉拉心想萨拉可真喜爱颠倒是非、混淆黑白。换了其它场合,她也许会冷冷地点点头,告辞而去。但是在可以预见的将来,这里就是她的家,在一个这么小的镇子里,她来第二天就和别人闹僵也太不明智了。

 她强使自己的微笑变得柔和,同时隐去眼睛里的冷淡。“也许我是过于感了,”她说。“我们夫在一起的时间这么短,你知道刚结婚的新娘子是什么心理?”

 她的回答给了萨拉一个台阶,使她保全了面子,这真是便宜了她。莉拉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她也领会了这一点,那双眼睛里还含有一丝警惕,因为那个女人正在考虑她刚才是否低估了莉拉。在这片刻的沉默里,她们两个人对峙着,进行着无声的较量。首先将目光移开的是萨拉。

 “我一定得走了,”她说,飞快地看了她的同伴一眼。“我今天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很高兴认识你,麦肯齐夫人。我们一定要一起用茶点。”

 “那真是太好了,”莉拉说,语气非常诚挚,连她自己都差点相信是发自内心的了。

 “太好了。”萨拉薄薄的嘴动一下,出一个皮笑不笑的微笑。

 “我和你一起走吧,”多特说。她朝另外两个女人点了点头,目光慌乱地掠过莉拉的脸,然后匆匆跟着萨拉离去。店门在她们身后关上时,响起一阵明坑邙刺耳的铃声。

 莉拉心神不宁地看着布里奇特·森迪,不知道自己是否得罪了这位牧师的子。她看见布里奇特的眼里闪着风趣的光芒,不由松了口气。

 “我原以为在我的有生之年里,不会看到有人能够制服萨拉·斯麦思了呢。”

 “那并不是我的本意,”莉拉说,现在事情过去了,她隐约感到一点不安。

 “不要担心。”布里奇特的一只小手挥了一下,消除了她的顾虑。“这是她自找的。而且我相信这对她自己也大有好处。她看到谁软弱可欺,就骑到人家头上去大耍雌威。给她吃点苦头,教她懂点规矩,这对她不会有任何害处。就像我丈夫经常说的那样,谦卑一点绝无坏处。”

 “我不敢肯定莱曼夫人同意这个观点,”莉拉说着,想起了多特跟随萨拉离去时的慌乱神情。

 “你不要为多特担心。她会明白过来的。她有一个善良的灵魂,但是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在做萨拉的跟虫,不会自己思考问题。哦,我的天哪!”她用手打了一下嘴巴,眼睛惊慌地四下张望着,好像刚刚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莉拉瞪眼看着她,感到又吃惊又有趣。“我不记得以前听过这个奇特的说法,”她说,竭力使语调显得平静。

 “这是我的过去经常使用的一句难听的老话。”布里奇特用双手按住面颊,似乎想使脸上的热度冷却下来。“如果约瑟夫听见我说这样的话,准会把我教训个没完没了。尽管我说的是实话,”她突然产生一种调皮的心理,继续说道。“我发誓,如果没有得到萨拉的允许,多特连一口气也不敢。而且你可以肯定,她会把她听到的传闻一字不拉地告诉萨拉,所以你对她说话可得小心。”

 “毕晓普说她是于尔斯堡以西的闲话专家第二,她的丈夫是闲话专家第一。”

 布里奇特的笑声温暖而醇厚,而且对于她这种身材瘦小的女人来说,这笑声似乎过于朗。“我一直知道麦肯齐长官是个很懂道理的男人。再加上娶了你这样一位又美丽、又通情达理的女人,他就更不会胡来了。”她冲动地挽住莉拉的胳膊表示友好。“把他的这两个孩子介绍给我。我已经听说这个小姑娘和她的名字一样美丽,这个男孩子和他爸长得一模一样。我本来以为仁慈的上帝在塑造出你丈夫这么帅的男人以后,就会把模子打碎呢。他毫无疑问应该这么做,为了保护女人们脆弱的心灵。”

 莉拉听任布里奇特把她领到柜台前面,孩子们选好了糖,正在那里等她。她知道她已经找到了一位朋友…布里奇特·森迪,尽管不应该这么早就下判断。

 莉拉来到巴黎几乎一个星期了,对于她为自己和孩子们在小镇上确立一个地位的进展情况,她感到相当满意。当然,人们仍然把她看成一个局外人。这一点只有时间才能改变。但是她已经认识了镇上的大多数人,而且在大部份情况下都很受。她甚至还成功地和萨拉·斯麦思一同吃了茶点,其间她俩没有朝对方说过一句不客气的话…考虑到她们初次见面时的情况,能做到这点可真不容易。

 但这并不是说她们有可能成为朋友,莉拉一边想,一边走过费奇百货商店。不过她们可以维持客客气气的人关系,只要她们呆在一起的时间不是太多就行。

 正如她也许已经猜到的那样,萨拉是巴黎女子慈善基金会的主要推动力量,这个组织与其说是致力于慈善事业,还不如说是为了提高这个矿区小镇的知名度。眼下,基金会正在筹集资金,准备在巴黎银行门前安置大理石柱子。萨拉似乎没有发现,在那座敦敦实实的小房子前面装上一个伪希腊式的门脸是多么荒唐,她煞有介事地解释说,美化一个人的周围环境是改善社区道德风气的重要步骤。拥有这家银行的人偏偏是她丈夫,但她似乎并不因此而觉得这是一项违背公共利益的行为,而其他人大概产生过这种想法,因为三年时间过去,这笔慈善资金仍然少得可怜,离预定数目还差得很远。萨拉自己也这么承认,口气大为不满,就像一位伟大领袖发现其追随者都是榆木脑袋死不开窍一样。

 莉拉两天以后想起这件事情来,还忍不住微微发笑,这时她正穿过旅馆的大门。她停下脚步,让自己的眼睛适应门厅里昏暗的光线。

 “下午好,麦肯齐夫人。”克莱姆·莱曼从门厅桌子后面他惯常的位置上向她发出问候。莉拉无法想像他是靠什么打发时间的。显然,旅馆的客人不算太多,不需要他时刻在场。另一方面,门厅宽敞的大窗户面对着街道,正适合监视小镇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下午好,莱曼先生。”莉拉打招呼的语气非常友好。尽管莱曼夫妇特别爱讲闲话,但她却渐渐喜爱上了他们两人。他们迫切地想知道…想分享…别人的事情,这其中含有一种孩子气的天真“天气真漂亮,是吗?”

 “是啊,是啊,”他笑眯眯地表示赞同。“你自己也很漂亮,希望你不要介意我这么说。”

 “你知道有哪个女人不愿意听别人说她很漂亮吗?”

 他笑得更了,微微咧开了嘴巴。“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女人。两个孩子呢?”他问,同时看看她的身后,好像希望看见他们慢地跟在后面。

 “他们在森迪夫人家里。他们和她的孩子们一起玩得非常愉快,她就提出让他们留在那里了。”

 “你就可以清静一会儿了,是吗?”

 “确实如此。”莉拉竭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似乎不太喜爱这种清静,但是很难做到。在过去的一个星期里,她已经非常喜爱安琪儿,而且她认为加文对她的态度也开始缓和,但是她无法否认,难得几个小时的清静简直就像天堂一样。布里奇特也明白这一点,愿上帝保佑她。她把两个孩子留在她家,不仅是为了孩子们好,也是为了莉拉着想。

 “有了我的那五个,再多两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坚持说道。“他们会玩得很开心,你也可以有一些时间自己支配。如果你不能好好利用这点时间,你可就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聪明。”

 莉拉非常清楚应该如何利用从天而降的这段独处的时光。她已经知道,有孩子们在身边,她就简直不可能从从容容地洗一个热水澡。她没有那么多时间留给自己。“如果不是太麻烦的话,莱曼先生,我希望把洗澡水送到我的房间去。”

 他权衡了一下她的要求,那张圆圆的脸庞若有所思。她正在考虑是否需要再恳求一下时,克莱姆点了点头。

 “我想我们可以做到。但是需要一点时间来烧热水,希望你不介意稍等片刻,我负责办好这件事。”

 “等一会儿没关系,”她向他保证,努力使自己的口气听上去不要显得那么感激涕零。“森迪夫人邀请麦肯齐先生和我今晚和他们一家共进晚餐,她让两个孩子晚饭前一直呆在她那里,所以我有足够的时间。”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子,急于回到她的房间去做洗澡前的准备。

 “你倒提醒了我,就在刚才,长官先生来找过你。”

 “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莉拉问,转过身来看着他。在过去的这几天里,毕晓普并不是总想和她呆在一起。除了每天晚上在旅馆餐厅里一起吃晚饭,他们几乎互不照面,这倒正合她的心意。她不清楚究竟是谁在躲避谁,也不想弄清楚,只要能躲就躲吧。他使她产生太多的相互矛盾的情感,使她体会到她不愿体会的感觉,回忆起她不愿回忆的事情。

 “他没说有什么事儿,”克莱姆带着明显的失望承认道。“但他一看你不在,就显得有些烦恼。他说叫你在这儿等他。”

 “是吗,是他说的吗?”莉拉扬起双眉。在这儿等他?难道他就这么傲慢,居然叫别人传达他的指令,让她乖乖地服从照办?她的第一个冲动是马上拔脚离开旅馆。她不管自己有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她只是不希望毕晓普回来的时候她巴巴儿地等在这里。

 “还要洗澡水吗?”克莱姆问道,似乎隐约猜出了她的想法。

 “当然啦。”莉拉强迫自己出一个吃惊的笑容。她可不想让毕晓普破坏她的难得的小小享受。毫无疑问,以后还有机会让他明白,他别想用手指打了榧子就指挥得她团团转。实际上,她敢打赌以后会有很多机会表明她的这种态度。“水烧好以后就拎到楼上来吧。”

 如果水不够热,她也许可以把它放在她房间里的炉子上烧开,她一边上楼一边想道。等她再看见毕晓普时,一定要当面把他教训一顿。他必须明白,有些事情是她所不能容忍的。

 他需要对莉拉解释一下这里的特殊环境,毕晓普一边大步穿过走廊,一边这么想道。他准备再回旅馆察看一遍,然后就开始把这个该死的小镇整个儿掰开碎,一定要把她找到。在过去的几天里,当她和小镇上的人交往时,他一直留意着她。拘留所就位于主要大街的中央,所以要掌握她的行踪并不困难。

 比如,这天下午他朝窗外一瞥,正好看见她带着两个孩子走进了费奇商店。当时他正坐在桌子旁边处理日常的文件报告,所以很便于随时注意窗外的情况,了解她从店里出来以后再到哪里去。

 结果,有人叫他去解决红色女士酒吧间里两位顾客之间的争执,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争执的起因是他们因为某个在楼上工作的姑娘而争风吃醋。一开始是彼此说些难听的话,很快发展到拳脚相加,如果事情到此为止,就不会惊动毕晓普了。但是他们逐步升级,最后居然动起了刀子,酒吧间的招待赶紧派人去喊执法长官。

 等毕晓普赶到现场的时候,其中一个人已经把对手倒在地板上,正准备割断他的喉咙。如果他不是觉得有必要停下来欣赏欣赏受害者眼睛里恐惧的神色,他很可能就已经得手了。他的拖延使毕晓普有机会用柄狠砸他的脑袋一侧,乾脆利索地结束了这场争斗。他把那两个人都拖到拘留所里,扔进一间牢房,给他们时间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错误。

 诸如此类的事情经常发生,《巴黎观察家》上一般不会提及。毕晓普本来也觉得这件事根本不值一提,然而,就在他对付那两个喜爱吵架的矿工时,莉拉居然巧妙地失踪了。

 这里不是她可以为所为的宾夕法尼亚。这里是位于野蛮荒凉的西部中央的一个矿区小镇。这里存在着她大概连想都想不到的危险。其中一个危险就是他想要扳着她的肩膀使劲摇晃,直到她的牙齿“的的”打架,他阴郁地想。

 他打开莉拉和安琪儿住的那个房间的门锁,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一眼看去,房间里似乎没有人。上收拾得整整齐齐,莉拉的一件衣服放在上;在唯一的一张椅子旁边,放着安琪儿的一双小鞋子,一只朝东一只朝西;但是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房间里现在有人。而刚才克莱姆说了,莉拉是在这里的,除非她为了避免穿过门厅而通过后面的楼梯偷偷溜走了,不然的话,她肯定会在这里。既然这样,他只需要再看看一个地方,他一边想着,一边把注意力集中在隔开房间一角的屏风上。他朝屏风走去。

 毕晓普曾经听人说过,清洁是最接近于虔诚的。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评论这其中的神圣之处,但是一个赤的女人坐在盛满热水的浴盆里,确实可以说是纯美的化身。尽管她的眼睛里着愤怒的火焰。

 “是你!”莉拉这简单的两个字里含着强烈的恨意,胜过大多数人一连串的恶毒诅咒。

 “难道你还指望是别的什么人?”

 “当我听见有人不敲门就无礼闯入时,我真不知道这会是谁,”她尖刻地说。“我还以为是某一个罪犯呢。”

 “那么你认为最好的办法是坐在浴盆里接他喽?”他抬起一只穿着靴子的脚,踏在浴盆边缘,以加强他说话的效果。

 “我认为最好的办法是静静地呆着,希望那个恶会自动离开。”

 “没有成功,是吗?”

 “显然没有。”

 毕晓普用一只拇指把帽子往脑后一推,让目光在她身上可以看见的每一寸肌肤上逗留,但他的愿望并不能得到完全的足。浴盆不够长,她无法伸直‮腿双‬,她屈起的膝盖遮住了大半个上身,使他不能够一眼福。所能看见的只是她的肩膀,和凝脂般的上半部房。够了,这已足以使一个男人想入非非了。

 “这个‘恶’居然有房门的钥匙,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他好不容易才把目光移回到她的脸上。她正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当然。但是一个绅士居然连门也不敲,就闯进一位女士的房间,我觉得这似乎不大可能。”

 “我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我从不自称为绅士。如果你忘记了这点,请别忘记我们已经结婚了。我猜想这使我有权利经常不敲门就打开房门。你应该还记得我们已经结婚了,是吗?”

 “当然记得。”莉拉咽了口唾沫,才费力地说道。他凝望她的眼神里有某种特别的东西,使她说不出话来。她突然强烈地意识到她的境况很不安全。“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现在就起来。”

 她马上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毕晓普歪着嘴出一个微笑,使她更加确信这点。“我一点也不介意。需要我拿一条巾给你吗?”他殷勤地问道。

 莉拉闭上眼睛,气恼地咬了咬牙。浴盆里的水居然没有沸腾起来,真是一个奇迹。水确实没有沸腾。实际上,它迅速由温热变得冰冷刺骨。她睁开眼睛看着他。他的臂肘撑在膝盖上,朝她探过身子,看他的样子,好像根本不准备离开。他的帽子歪戴在脑后,漆黑的胡子下面隐约可见一丝淡淡的笑意,蓝蓝的眼睛里闪烁着诙谐的光芒…他的乐趣是建立在她的痛苦上的!…充满了一种恶的魁力。该死的他。

 “我希望你离开,让我一个人把衣服穿好,”她说,声音因为恼怒而显得不太自然。

 “我猜这样做是符合绅士风度的吧,是吗?”毕晓普拖腔拖调地说。

 “是的,确实如此。”

 接着是一阵紧张的沉默,他们的目光对视着,进行着无声的较量。她不能强迫他按她的要求去做,这点他也知道。从法律上…或者可以说,从道义上…来讲,他都完全有权利留在这里,看着她一丝不挂地从浴盆里站起身来。莉拉一想到这里就感觉小肚子一阵发紧。她对自己说这是因为愤怒和憎恨,然而她无法否认当她想到自己光着身子站在他面前时,竟隐约感到一丝兴奋。

 “别再磨蹭了,”就在她以为他再也不会说话时,毕晓普开口了。他直起身子,把脚从浴盆边缘放了下来,转过屏风的另一边消失了,留下莉拉坐在冰冷的洗澡水里,对自己说她应该感到宽慰而不是失望。

 他是个傻瓜,毕晓普听着屏风后面莉拉离开浴盆时发出的溅水声,对自己说道。一个十足的傻瓜,当她突然走搭在屏风上面的柔软的亚麻巾时,他又这么想道。他应该把她从浴盆里捞出来,抱到上,永远结束他们之间的这种漫长等待。她在孩子后面躲藏的时间已经够长的了。

 “孩子们在哪里?”他问。

 “今天下午布里奇特·森迪照顾他们,”莉拉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她自己的孩子和他们差不多大。森迪一家邀请我们今天晚上过去吃饭。我告诉他们说我们很高兴参加。”

 “在牧师的家里?”毕晓普考虑着这件事情。他和约瑟夫·森迪及其家人属于点头之,但他从未想象过自己和那个男人坐在一起用餐。一般来说,他觉得与从事宗教职务的人之间保持一点距离更加自在一些。他们有个不好的习惯,就是总喜爱对他的错误行为进行长篇大论的说教。“你下午失踪以后就是去了她家?”

 “我没有失踪。我在费奇商店遇见了布里奇特,她建议我和孩子们下午在他们家度过。我们已经成为非常要好的朋友了。”莉拉的声音有点气吁吁,似乎忙着做一件需要花力气的事情。也许是擦干身体?想到她甩一条亚麻布巾擦过她柔软的肌肤,毕晓普感到嘴发干,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些什么。“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我认为这也是一个让孩子们结朋友的好机会。听加文说,他们的外婆不鼓励他们朋友。她竟然对孩子们说,她不想冒险让他们与别人交往,以免暴他们的劣质血统。”

 她声音里充满怒气,使他听了不住微微发笑,尽管他心里也突然感到一阵歉疚,真不该把加文和安琪儿留给他那不太慈祥的岳母。

 “我告诉他们,如果他们真的担心所谓的劣质血统,那只能来源于她,”莉拉说,示威的口气里又含有一丝愧意。“也许我不应该说她的坏话,但是,任何对两个天真的孩子说这种混帐话的女人,都不配获得孩子们的尊敬。我只遗憾没有机会当面把这话告诉给她。”

 毕晓普发现自己也感到很大的遗憾。那将是一个非常精彩的场面。他觉得路易丝肯定会发现莉拉·亚当姆斯·麦肯齐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你对两个孩子一直很好,”他慢悠悠地说。这是他早就想说的一句话。

 莉拉正在系浴衣上的带子,可是她的手指突然不听使唤,变得慌乱起来。他的声音里带有一种类似温情的东西,一种他们相识短短几个月以来她很少听到的东西。刚才她因为他在她洗澡时擅自闯入而生气,现在他的声音融化了那点残存的怒气。在他向她表示感谢的时候,就很难再生他的气了。

 “如果我让…环境影响我对待他们的态度,我就比他们的外婆好不了多少。”她系好带,用手拍了拍头发,确定头顶上的那个松松的发髻没有散开。她愿意穿得整整齐齐再出来见他,但她的衣服在屏风的另一边,而她又认为请毕晓普离开房间不是明智之举,所以就只好这样出去了。浴衣遮盖住了一切,不比她的连衣裙差,她对自己这么说道。

 “他们都是很好的孩子,”她一边绕过屏风走出来,一边说道。“使人很难…我的天哪,你带着这些东西干什么?”

 毕晓普此刻正站在一扇窗户前面,注视着下面街道上的动静。他没有听清莉拉的话,但她那惊恐的语气使他马上从窗户边转过身子,看看出了什么事情。他迅速在房间里扫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只有她站在屏风旁边,呆呆地望着他,就好像他的脑袋上突然长出角来了一样。

 “怎么回事?”他厉声问道。

 “这些东西。”她伸出一个手指,责备地指点着他。“你为什么要带着它们?”

 “我的手?”毕晓普不敢相信地问道。他把右手放到佩戴在部的那把自动手柄上。“你说的就是这个?”

 “是啊。你为什么要带着它们?”

 “我平常都带着的。”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她断然说道。她川极端厌恶的目光看了看手

 那似乎不太可能。自动手就像是他穿靴戴帽的一部份。但毕晓普仔细一想,就明白她大概确实没有看见他佩戴手。他总是把它们摘掉以后再去接莉拉和孩子们吃晚饭,而每天除了那一顿晚饭,他们几乎看不见对方。但即便她是第一次看见他带着手,也并不能说明她以前就没有看见其他人带过手呀。

 “巴黎的大多数男人都带着手,”他说。

 “我注意到了,我认为非常奇怪,你居然允许他们这么做。”

 “允许他们?”毕晓普不解地抬起眉毛。

 “是的,你允许他们。”她迅速而烦躁地紧了紧带。“你是执法长官。你为什么不对他们说,他们不能带着手走来走去?”

 “我想,我是可以这么做的,”他慢地说。“当然啦,那样我也许就会受到私刑的惩罚”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莉拉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这种惊惧的反应使毕晓普想起了他到旅馆里来的原因,刚才因为找不到她而产生的怒火又开始燃烧起来。

 “这里不是宾夕法尼亚。这里的情况完全不同。”

 “我不相信会有这么大的不同,使得成年男人需要武装自己才能在街上走路。”

 “不管需要还是不需要,法律没有规定他们不能带,如果要告诉他们不许带,我这一条性命是不够用的,”他生硬地说。“这里是科罗拉多,走在那些大街上的人不是你在比顿所熟悉的那些老板和商人。”

 “我看不出他们有多大的不同。”莉拉克制住想“哼”一声表示怀疑的冲动。她总是听人谈论西部的情况有多么“不同”先是听道格拉斯和苏珊这么说,现在又听毕晓普这么说。可是就她亲眼所见,巴黎除了尘土稍微多一些,文化气氛稍微淡薄一些以外,和比顿相比并无大大的不同。不管你处于世界上的什么地方,那里的人们都大同小异。“费奇先生看上去和在比顿开店的米勒先生并没有什么不同。”

 毕晓普看见她的下巴表现出的固执,知道她仍然没有明白。“如果有两个人来抢劫店铺,你认为米勒先生会怎么办呢?他们要什么就给什么,然后要求法律去对付他们?”

 “我不敢替米勒先生做主,但这似乎是一种合理的应付措施,”莉拉倔强地说。

 “六个月前,两个矿工从山里下来。”毕晓普飞快地说着,希望能够使她明白。“他们以为会找到金矿,结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就感到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们在吉祥龙酒吧间喝了一些酒,便认为他们只差一点点就找到母矿脉了。只要再试一下,就能找到许多金子。唯一的问题是他们没有一分钱的生活费。我猜他们一定以为抢劫费奇商店是个绝妙的主意。他们可以得到所需要的生活用品,然后消失在大山之中。他们要么不知道费奇就睡在店铺后面的一个房间里,要么就是觉得一个瘦巴巴的老头儿不会给他们造成多大妨碍。”

 莉拉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兴趣,看到他停了下来,她催促道。“后来呢?费奇先生没有受伤,是吗?”

 “费奇没有受伤。他举着一短管猎出现在他们面前。那两人一个失去了一条手臂。另一个被我们安葬了。”

 “就是那个善良的老人?”莉拉惊愕地瞪着他。这个故事用平淡的口吻叙述,更显得惊心动魄。她原以为那个高高瘦瘦的小店老板手无缚之力,充其量只能拍死几个苍蝇。“今天我带孩子们到他的店里去时,他是那么和蔼可亲。”

 “那个‘善良的老人’早在我们两个出生以前,就在这片大山里套河狸子,”毕晓普对她说道。“他参加了一九二五年的美国首次军事集会。不久以后,他娶了一位克劳族①姑娘,并和她的族人一起生活了几年。她去世后,他在部队里当了一名侦察员。当他对这项工作厌倦以后,就干了一段时间矿工,最后安定下来,开了一个店铺。”

 “费奇先生?”莉拉提高了声音问道,口气里充满怀疑。她简直无法把他刚才告诉她的那些事情与她认识的那个男人联系起来。

 “这个小镇上的许多人都有着类似的经历,”毕晓普对她说道。“安分守己、足现状的人是不会到西部来的。有好几个隐姓埋名的人以前是很出名的;有的人在国内其它地方是受到悬赏通缉的。大多数人都还是不错的,但并非全部,绝非全部。这个小镇与你以前熟悉的地方大不相同。如果不是这样,他们就不会雇佣我这样的人来维持秩序。我不希望你再像今天下午这样失踪了。”

 “我没有失踪,”莉拉马上反驳道。他说的话令她震惊,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允许他对她指手划脚。“我在牧师的家里。我不认为我在那里会有什么危险。除非你准备对我说,他是被三个州通缉的杀人犯,或者是一个谋杀团伙的秘密首领。”

 毕晓普听了她这种恼火的口气,嘴角不由自主出一丝笑意。他欣赏她的优点之一就是她的这种志气。她甚至敢于起一只水桶与魔鬼搏斗,只要用起来顺手。也许当他突然发现她不知去向时,他的反应确实有点过火。这里不是宾夕法尼亚,但也并不是旧金山的野蛮海岸。他只是不习惯为其他人牵肠挂肚。他发现自己突然又成为一个有家有口的男人,这使他变得有些神经过敏。

 而且,当她只穿着浴衣站在他面前时,就很难再继续生气了。那件蓝色的丝绸浴衣从她的颈项一直遮盖到优美的足穹。即使她穿着整整齐齐的衣服,也不会遮掩得这么严实。但是那沉甸甸的丝绸浴衣下面没有衬衫,没有层层叠叠的衬裙和内…除了那一层丝绸之外,他的手和她柔软的肌肤之间没有任何别的障碍。

 “就我所知,约瑟夫·森迪没有因为任何事情而受到通缉,”他心不在焉地说,试图把注意力转到谈话上来。

 “那确实令人感到放心,”莉拉带着强烈的讽刺说道。

 “不是这个问题。”他的目光游移到她的浴衣勾勒出她丰房的地方。他可以看到她的峰把深的丝绸浴衣顶得高高隆起,他突然回忆起他用手掌‮摩抚‬它们时的那种鹅卵石一般坚硬的感觉。

 “那么是什么问题呢?”她不耐烦地问。

 他怎么还能记得呢!他脑子里只想着她几乎一丝不挂地站在他面前,别的事情早被抛到脑后。但是她仍然急躁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问题是这里的情况有所不同,”他说,心里明白这并不是他预先设想的威严的结束语。

 “我会记住的。”她略带困惑地望了他一眼,似乎觉得谈话并没有朝她预料的方向发展。“你擅自闯入我的房间就为了告诉我这个?”

 “我没有擅自闯入,”他辩解道,但是他对谈话已经失去了兴趣。“孩子们在森迪夫人家要呆多久?”

 “她说他们可以一直呆到六点钟我们去吃晚饭的时候。我认为我本来应该徵求一下你的意见,再接受她的邀请的,”她勉强承认自己的做法不妥。

 “没关系,”他神思恍惚地说。他更关心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不想去心待会儿要和牧师共进晚餐的事。“这么说,我们还有两个小时单独在一起。”

 像一只母鹿感觉到了突如其来的危险,莉拉猛地怔住了。刚才他们谈话的时候,她几乎忘记了两人的境况是多么便于亲热。现在毕晓普温和的话语提醒了她,使她想起自从孩子们来了以后,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面对。她那绿莹莹的大眼睛着他的目光,她在他的目光里读出了一些什么,使她的心脏猛烈地狂跳起来。更可怕的是,她不仅在他眼里看到了饥渴的望,而且她感到这种望正在自己腹部产生共鸣。

 他身上究竟有些什么,使她变得这么…这么?难道结婚以后,对一个她所不爱的男人产生如此强烈的望就不算是罪恶了吗?

 她努力使自己移开眼光,她的手指又一次紧了紧浴衣的带。她突然无奈地感到,她实在穿得太单薄了。

 “也许你最好离开,”她说,语调不是十分平稳。

 “也许我不该离开。”毕晓普用手捏住她的胳膊,强迫她重新面对着他。“我突然想起来了,我们还没有一个新婚之夜呢。”

 “现在是大白天,”她提醒他道,口气大为震惊。“你的意思不可能是…”

 “为什么不呢?”他的拇指掠过她的手腕内侧,莉拉的脉搏突然跳得又急又快。“法律没有规定男人只有在黑夜里才能和他的子做。”

 她应该身离去,她对自己说道。她不应该允许这一切继续下去。然而她却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似乎被毕晓普拇指的有节奏的‮摩抚‬,被他眼睛里透出的灼灼蓝光所催眠了。

 “我想看着你,”他说,声音低沉而沙哑。“我想在你接纳我进入你的身体时注视着你的脸。记得吗?”

 莉拉感到她的呼吸仿佛突然被人剥夺。她甚至从未想象过有人居然会说出这种令人震惊的赤的话。比他的话更糟糕的是,往事像水一样涌入她的脑海,这些记忆是她三个月来拼命压制的。记得吗?她一直未能忘却。

 “我想…”她出气不匀地说。

 “你想得太多了,”他说着,把手从她的手腕挪到她的胳膊上,把她拉近一些。

 “这是不对的。”他离她这么近,她可以感觉到他身体的热量,可以闻到他身上肥皂和阳光的清新气味。他把一只手放在她的下处,把靴子进她赤的两只脚之间。莉拉抬眼看着他,突然意识到他是这么高大,这么强壮。相反,她感到自己是这么渺小,这么赢弱,这种感觉是她所不熟悉的。

 “没有什么不对,”他反驳道。“你是我的子,我需要你。我是你的丈夫,你也需要我。这里面没有丝毫不对的地方。”

 莉拉刚把眼睛闭上,又猛地睁了开来,好奇心战胜了羞涩。几年前,就在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候,她在一个夏天的下午到辛克莱家去。穿越两户人家之间的田地时,她经过了那个小池塘。比利刚才一直在游泳,此刻正在穿衣服。

 她不等他看见自己,就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屏住呼吸呆在那里,直到听见他快活地吹着口哨,踏上回家的道路。他刚离开,她就撒腿往家里奔去,一路上把裙子高高起,如果这副样子被人看见,她准会挨一顿好骂。她径直跑到自己的房间里,一头扑在上,紧紧闭上眼睛,以便更清楚地回忆刚才匆匆瞥见的比利的赤膛。这种回忆足以使她面颊涨得通红,心跳加快一倍。

 尽管好多年过去,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姑娘了,但她永远不能忘记她曾经看见过她未来的未婚夫的身体,以及这曾经给予她怎样的感受。从那一天起直到现在,她的脑海里始终珍藏着那副画面,并以为男人的身体就是那样的。此刻,看着毕晓普把他的白衬衫褪到胳膊上,她才突然意识到她有多么愚蠢。比利当时只有十七岁,差不多还是一个少年。毕晓普则是一个成的男子汉。他浑身肌结实,与比利狭窄的脯和细长的手臂有着天地之别。

 “看着我,”他说。

 除了看着他,还能做什么呢,莉拉恍恍惚惚地想。他充斥了她的视野。她沉醉在他英气人的蓝眼睛里,忘记了怎样呼吸,忘记了怎样思考。

 ①北美大平原的印第安民族。  M.MhuA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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